李木劍不讚同地道:


    “有時,是可以避免的。”


    柳殘雪冷冷地道:


    “除非,有人可號令他們。”


    李木劍苦笑道:


    “又有誰有這麽大的本事,風雲堂雖然規模不小,但與整個武林相比,還是太渺小了。”


    柳殘雪雙手一攤說道:


    “所以,他們隻有殘殺下去,而且現在才剛剛開始。”


    李木劍劍眉頭一皺道:


    “那必須阻止他們。”


    柳殘雪不屑的一笑道:


    “阻止?憑你,我?辦不到的,沒有人能阻止人性的貪婪。”


    李木劍反駁道:


    “這麽說,來這裏的人皆沒有俠義之士羅。”


    柳殘雪“哈哈”大笑道:


    “俠義之士?來這裏的哪個不想獨吞寶藏?這裏,已無好人壞人之分,有的隻是死亡,末日。”


    李木劍眉頭一皺,他對這個柳殘雪的話有些反應,覺得這個人太過偏激。


    至少,自己就不是像他說的那種人。


    柳殘雪突然朗聲叫道:


    “小二!”


    從櫃台裏抖索地探出一個頭,一見滿堂屍體,“媽呀!”一聲怪叫,又縮了迴去。


    柳殘雪微微一笑,抖手把一隻酒杯擊向櫃台。


    “咚!”酒杯擊在櫃台上卻沒有把櫃台擊穿,櫃台隻是一陣搖晃,可見力道掌握得非常巧。


    一聲“饒命”,剛才探頭的小二抖索地爬了出來。


    柳殘雪帶著一種惡作劇的笑容,慢聲道:


    “過來!”


    店小二似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抖”過去的,以至於站在柳殘雪麵前時,已上牙磕下牙,說不出話來了。


    李木劍不喜歡他這樣作弄人,所以,他很客氣地對店小二道:


    “你不用怕。”


    店小二驚惶的看著二人,汗如雨下,臉色灰白,不停地抖著,他以為,店中的人全是他二人殺的。


    柳殘雪裝著不懷好意的樣子道:


    “小二,有件事要你去做一下,怎麽樣?”


    店小二頓時兩腿發軟,幾乎把持不住了,顫抖著道:


    “大爺!大爺!我那有本事幫……幫大爺做……事啊。”


    李木劍眉頭一皺,疑惑的看著柳殘雪。不知道他想怎樣為難這店小二。


    柳殘雪卻望著店小二陰陰地直笑。


    店小二感到如處冰雪嚴寒的風中,渾身沒一處不在抖,特別是心裏。


    一個人如內心在抖,那他的意誌便已完全崩潰了。


    李木劍心頭暗道:“假若柳殘雪為難店小二的話,那少不得……”


    柳殘雪突然信住笑容,猛然把臉湊到店小二的麵前,一字一句冷冷的道:


    “你能辦到的,是嗎?”


    “噗咚!”一聲,店小二再也無法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結結巴巴地道:


    “是……是……”


    “是”了半天,卻“是”不出個所以然來。


    李木劍不忍心再看下去,扭頭對柳殘雪道:


    “柳兄,何必與這店小二開玩笑呢?”


    柳殘雪扭頭對李木劍笑道:


    “李兄,我可不是與他開玩笑,而是真有事要他辦。”


    李木劍不悅地道:


    “要是他不願意,柳兄也不必強人所難嘛。”


    柳殘雪微微一笑道:


    “李兄想那裏去了,那事就是我不叫他辦,他自己也要辦的,更何況,我叫他還會有很多好處的。”


    “哦!”李木劍感到奇怪,卻不知這柳殘雪的胡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柳殘雪卻突然掏出一錠金子擲在店小二的麵前。


    李木劍不懂柳殘雪的意思。


    店小二更不明白,這麽一大錠金子,他可從來沒有見過,這人突然擲出這麽一大錠金子,到底要……


    店小二不敢想,因為,要花上這麽一大錠金子去辦的事,絕不是好事,說不定還要賠上性命。


    店小二已不再抖了,因為,他現在連抖的力氣也沒有了。


    柳殘雪笑了笑,然後慢條斯理地道:


    “這些錢,你拿去買棺材,把這些人埋了,剩下的給你。”


    李木劍這才長舒一口氣,他至少目前不用與柳殘雪動手了,因為,他對柳殘雪也無多大把握。


    店小二沒有動,仍坐在地上,隻是眼光盯著那錠金子,不停地閃爍著。


    柳殘雪輕問道:


    “我的話你沒有聽清嗎?還是想等官府來限令你們自己掏銀子來埋這許多屍體……”


    店小二這才迴過神來,慌忙道:


    “聽清了,當然是遵照公子的話去做。”


    可是,店小二雖這麽說,還是不敢伸手去拿金子,不是他不敢,而是不相信。


    柳殘雪立顯不悅地道:


    “怎麽,不夠嗎?”


    店小二惶恐地道:


    “夠!夠!當然夠!”


    “那你為什麽還不收起?”


    店小二立即一把將金子搶在手中,緊緊地捂在胸口。


    他知道,買棺材隻需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就夠了,因為,他前些時候才死去的老娘買過棺材,知道棺材的價格。


    那麽,剩下的……


    店小二隻想到剩下的足夠他風風光光地過上一輩子,再也不用當小二了,再也不會為躲媳婦要胭脂錢而幾天不敢迴家,再也不用……


    店小二的手在抖,以至於帶動著全身都在抖。


    人往往在極端恐懼與極度興奮的時候都會抖。


    他雖然抖得厲害,手卻抓得很緊,因為,他已抓住了一生的幸福,怎能失去?


    柳殘雪笑了,眼睛卻像蒙上一層霧。


    李木劍對這笑卻有些厭惡,這笑,有些像做了件善事之後的笑,卻更像玩弄人性之後快意的笑。


    柳殘雪好似已看出李木劍的心事,站起身來抱拳道:


    “李兄,小弟先走一步,後會有期。”


    說完,看也不看店小二那感謝救命恩人的眼光,舉步走出了酒店。


    李木劍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不喜歡與柳殘雪在一起。


    滿堂的屍體使李木劍感到氣悶,他必須離開這裏。


    街上呢?


    街上很靜,本來應很熱鬧的夜市時辰,此時卻顯然冷清與蕭條,點點夜火,卻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衝破壓力,發出微弱的黃光。


    街上很靜,卻不是因為沒人,相反的,人倒還不少。


    隻是,沒有人說話,甚至連走路都很輕,生怕聲音大了,驚亂那些壓抑的情緒,引來殺身之禍。


    一座大戶宅院的門前,靜靜的伏著一支狗,大約是因為主人匆忙間關了門,而把它忘了。


    它好像也嗅出了此時的氣氛,所以,隻是靜靜地伏著,不敢高聲叫主人開門。


    晚風輕拂,李木劍不覺感到有些涼意。


    李木劍朝那狗望去,卻發現狗的眼神充滿了警惕與怯意,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風。


    突然,李木劍感到一強烈的殺機起自身側,這殺機,像是出自一個被關在地獄已萬年的厲鬼身上。


    李木劍停了下來,卻沒有轉身,嘴角上翹了起來,要是賈渺現在看見他這上翹的嘴唇,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大約是環境引起的錯覺,那上翹的嘴唇,竟有了些殘酷的含意。


    那股殺機一頓,卻沒有縮迴,因為,已無人能控製住這股殺機,它之所以一頓,隻是受到了阻擋。


    阻擋它的人當然是李木劍。


    那股來自地獄的殺機在加強,卻總是無法再進分毫,對峙了片刻之後,李木劍忽然感到一輕。


    殺機收迴了嗎?沒有,來自地獄的殺機是收不迴來的。


    在無法壓倒李木劍的情況下,它突然轉了。


    那狗一抖,往牆根又縮了縮,眼中盡是恐懼之色。


    李木劍側臉望去,隻見一個青臉矮悍的漢子,手裏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兩眼血紅的盯著那支狗。


    那狗似乎已感到了危機,開始不安起來。


    青臉漢子一步一步地逼近了狗。


    狗卻一反常態,沒有立起狂吠,它似乎已嗅到了殘廢的氣息,猛地向右竄起。


    白光一閃,狗連叫也沒叫一聲,已落了下來。


    不過,落下的隻是堆碎肉,狗血噴得那人一身,一臉都是。


    青臉漢子沒有去擦,臉上露出了殘酷的笑意,仿佛,他需要的就是血。


    血紅的眼已淡了些,然後,又低頭一步一步地走了。


    一切,都在無聲中開始,一切,又都在無聲中結束。


    李木劍的脊背上仿佛有一條冰涼的蛇,渾身冷透了,而且,毛骨聳然。


    街上靜得怕人。


    這隻不過是瘋狂前的寂靜。


    來這裏的武林人都已被沉悶的氣氛壓得透不過氣來了。


    狗的死,那隻不過是發泄的開始。


    自己要是無法壓住那股殺機,那麽,死的就不是狗,而是自己了。


    殘殺就要開始了。


    因為,那人殺了狗之後,血紅的眼隻是略淡了些,這說明他並沒有得到徹底的發泄。


    那隻不過暫緩一下憋得憂要發瘋的心情罷了。


    李木劍不敢想,要是每個來這裏的人都有了這種眼神時,那將會是怎樣的情形……


    夜風蕭蕭。


    李木劍感到很寒,他想睡一覺,什麽也不去想。


    雖然,來這小鎮的人很多。


    雖然,這小鎮上的客棧隻有兩家。


    但是,住店的人卻幾乎沒有。


    李木劍沒費任何周折就已鑽進了被窩,很快的就睡著了,什麽也不想,隻是美美的睡上一覺。


    清晨,天色陰暗。


    李木劍站在街上卻感到有些奇怪,雖然,街上仍然很冷清,但那種壓抑的氣氛卻已不複存在了。


    他沒有再看見低頭默行的武林人,沒有再看見血紅的眼睛,甚至,昨晚被殺的狗也不在了,地麵幹幹淨淨的。


    難道,那些人連夜走了嗎?


    是的,當然是走了,來這裏的武林人,誰會像李木劍舒服地睡上一覺呢?


    那樣,豈不要落在人後?


    李木劍一想到落了後,心頭不由得一緊。


    他倒不是擔心寶藏被人先得了,而是,他想到了珊兒。


    李木劍感到……


    不!他可以肯定,安界鎮到鬼城這段路,將會被血染紅,那是人的鮮血。


    天色很暗,看來像要下雨。


    在這種天氣裏,人的心情往往是很不舒暢的。


    李木劍的腳步慢了下來。


    他在空中嗅到血腥味,他的鼻子一向很靈,甚至絕不遜色於一條好的獵狗。


    血腥味更濃了,是從路邊的樹林裏發出的。


    李木劍不覺停了下來。


    強烈的死亡氣息從林中傳出。


    李木劍看到了一具屍體,橫倒在亂草叢中,看不清楚臉。


    李木劍遲疑了一下,還是向屍體走去。


    屍體的咽喉插著一支鏢,鏢上有毒,傷口流出的是黑血,已經凝固,臉也變得烏紫,猙獰可怕,扭曲得很厲害,鏢上的毒看來很劇烈。


    但李木劍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是誰,額頭特大有瘤,正是阻擋珊兒的獨角怪。


    可惜,他一定擋錯了人。


    李木劍想不通,人要死了,還要財寶做什麽?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突然,身後二丈處有人說道:


    “李兄,你覺得很可惜,是嗎?”


    李木劍緩緩地迴過頭,臉上顯出了自信的笑容,但他的內心卻著實震驚。


    這人能逼近他二丈遠而不被他發覺,可見其輕功一定極高。


    當李木劍看到那人時,心頭更加震驚,隻是,他臉上的笑容卻沒有變。


    柳殘雪正笑吟吟地走過來。


    李木劍微微笑道:


    “可惜?你想,我難道會為一個與我毫不相幹的人可惜?”


    柳殘雪輕笑道:


    “那你搖頭做什麽?”


    李木劍答道:


    “我隻不過想到他蠻橫的時候,為什麽不想想還有比他更蠻橫的。”


    柳殘雪已走到了獨角怪屍體旁,俯身察看。


    約看了片刻之後,柳殘雪扭頭對李木劍道:


    “那也不見得,說不定是該他倒楣呢!”


    李木劍嘴角一翹,輕聲道:


    “哦?何以見得?”


    柳殘雪淡淡地道:


    “因為奪魂鏢沙定的武功並不比獨角怪高,現在獨角怪死了,那不說明該他倒楣嗎?”


    接著又道:


    “李兄,那奪魂鏢一定是趁獨角怪不備時下手的,你相信嗎?”


    李木劍點點頭,江湖多險惡,再者,一武功略低的人要殺一個武功高的人,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暗算。


    柳殘雪表複雜地道:


    “現在,真正的殘殺開始了。”


    李木劍點點頭,冷冷地答道:


    “是的,這一段路將變成武林人的死亡之路。”


    柳殘雪跟著又道:


    “不可避免的殘殺!”


    李木劍問道:


    “沒有辦法阻止嗎?”


    柳殘雪麵色一動說道:


    “阻止不了,沒有誰能阻止一群已經瘋狂的武林高手。”


    李木劍心頭黯然,他現在不但擔心珊兒的安危,同時,也為整個武林的命運憂心了。


    柳殘雪突然歎道:


    “唉,總不能讓死人暴屍荒野,就算是積點陰德吧。”


    說完,猛劈一掌,沙石飛散之後,掌擊的地方已出現了一個大坑。


    李木劍不得不驚奇柳殘雪的功力,當真匪夷所思。


    柳殘雪再揮起一掌,獨角怪的屍體己滾入了坑中。


    李木劍隨即掃出一腿,卷起漫天泥土,把坑蓋得平平實實。


    柳殘雪讚道:


    “李兄好腿力。”


    李木劍笑道:


    “柳兄也不差啊!”


    兩人相視一笑。


    柳殘雪笑聲一頓道:


    “李兄,我們何不聯袂同行?”


    李木劍一愣,這柳殘雪到底是什麽來曆,又要與自己同行,目的何在呢?


    柳殘雪有意明白似的道:


    “李兄,是不是怕小弟與你同行圖謀不軌,暗算於你?”


    怕!李木劍可從來沒怕過。


    往往最普通的激將法,卻是最有效的。


    李木劍明知這是在激他,可是卻無法拒絕了,這就是他的性格,他不想示弱。


    看來,這柳殘雪對他倒是挺了解的,要是換了別人,在這種環境下,絕不會冒險的。


    李木劍卻敢,所以他說道:


    “好!柳兄,那這一路就多承關照了!”


    柳殘雪笑了笑,笑得很神秘。


    天色越來越暗,仿佛要下雨似的。


    二人順著官路,並肩而行。


    原本很平常的路,卻越來越詭譎起來。


    仿佛,這路通向的是地獄。


    李木劍與柳殘雪並排談笑而行,誰也沒有超前,誰也沒有落後,因為,誰也不肯冒險。


    兩人越來越快,到最後已展開輕功,飛馳而行,二人明是趕路,實則是一場較量。


    暮春三月,雨來得很快,淅瀝的小雨已淋濕了路麵。


    雨中,隻能看清兩個灰影越來越小,瞬間功夫已成為兩個黑點。


    假若細心眼快的人,一定能看清二人奔行的路線,竟形成一條無雨的通道。


    二人的身形猛然刹住,一左一右,與起步時一樣,不差分毫。


    更令人震驚的是,二人身上一點也沒濕,甚至二人站定之後,頭上的雨像受到了阻擋似的。竟落不下來。


    李木劍與柳殘雪相視片刻,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雨,這才淋濕了二人的衣服。


    李木劍在停下的瞬間,瞧見柳殘雪的鞋邊略有水跡,但他卻裝著不知道,爽朗地道:


    “柳兄,你我不分勝負,旗鼓相當啊。”


    柳殘雪卻苦笑道:


    “李兄,不必替小弟掩飾了,我是輸了,你知道的。”


    好厲害的柳殘雪,你當真輸了嗎?


    李木劍微笑道:


    “柳兄你並沒盡全力。”


    柳殘雪眉頭一展道:


    “李兄,難道你就施盡全力了嗎?”


    兩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任憑雨濕衣裳。


    至於二人有沒有盡力,那隻有二人心裏有數了。


    他們停住身形的緣故,是因為馬路中間正橫躺著一具屍體,一具膚色烏紫,七竅流血,中毒而死的屍體。


    李木劍淡淡地道:


    “好厲害的毒,似乎比奪魂鏢上的更加厲害陰損。”


    柳殘雪不敢接觸屍體,掌底勁風急起,已把屍體掀翻過來。


    “當啷!”從屍體手中掉下一枚藍汪汪的毒鏢來。


    “奪魂鏢!”二人同時說道。


    掉下的毒鏢與殺獨角怪的鏢式樣一般無二,那麽,死的一定是奪魂鏢沙定了。


    柳殘雪又一掌把屍體震翻過來,俯身仔細察看。


    “碧嶙針!”他驚唿道。


    李木劍驚愕地問道:


    “什麽是碧嶙針?”


    柳殘雪道:


    “是‘碧嶙魔姬’的成名暗器,針上有毒,比奪魂鏢更為厲害百倍。”


    李木劍搖頭道:


    “如若對女人疏忽大意,那就等於自殺。”


    柳殘雪道:


    “不錯,看沙定的致命處在腦後玉枕穴上,就說明他沒有把女人放在心上。”


    李木劍聳聳肩道:


    “可惜!他一定死得不明不白。”


    柳殘雪輕笑道:


    “看這些被殺的人都是著了暗算,我們可也不能疏忽大意噢!”


    李木劍自信地道:


    “柳兄放心,我現在絕不會再粗心大意的,因為,吃過一次虧的人,是不會再有第二次的。”


    柳殘雪強笑道:


    “但願如此。”


    李木劍對柳殘雪道:


    “柳兄,是不是也把他埋了,那兒正好有一個坑。”


    柳殘雪道:


    “當然,同屬武林同道,這是應該的。”


    說完,柳殘雪又照樣埋了奪魂鏢沙定的屍體,在通往鬼城的路上,又多了一個冤死鬼。


    雨已停了下來,天色卻沒變好。


    兩人沒有再較量輕功,緩步而行,卻依然並肩不差分毫。


    柳殘雪邊走邊道:


    “李兄,你倒是挺謹慎的。”


    李木劍一笑,說道:


    “柳兄,走上這條路的人誰不謹慎,難道柳兄不會嗎?”


    柳殘雪微微一笑,卻沒有迴答。


    誰不謹慎呢?


    除非,這個人是不想活了。


    接下來是一陣子默行。


    李木劍心裏暗自嘀咕,這柳殘雪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來奪寶藏?又有些不像。


    雖然,李木劍覺得柳殘雪的事有些俠義味,但他說話的語氣,眼神卻又太過偏激,有些邪惡。


    像柳殘雪這般年紀,李木劍應當很容易和他交上朋友的,但他又不知怎麽的,就是感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遠。


    大概是柳殘雪城府太深的緣故吧,使人總覺得他對人不是那樣的真誠熱情。


    比如,柳殘雪似笑非笑的神情,就令李木劍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心事。


    朋友,應當是真誠與熱情的結合。


    李木劍正想得出神,柳殘雪突然對他說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心機很深?”


    李木劍一愣,想不到柳殘雪竟能看破他的心思,在這種人麵前,根本就用不著隱瞞,所以,李木劍點頭道:


    “是的!”


    柳殘雪輕笑道:


    “在江湖上混的人,如果沒有心機,那麽他早就死了。”


    “你的話有道理。”


    “你害怕了?”


    “不!”


    “為什麽?”


    李木劍平靜地道:


    “因為有心機的人並可怕,可怕是那種既有心機又會偽裝的偽君子。”


    “你好像在說我?”


    “沒有!”


    “哦!”


    “你雖然極具心機,卻不是偽君子。”


    “那我是什麽?”


    “那隻是有你心裏最清楚。”


    柳殘雪笑了,笑得很神秘。


    他說道:“你好像也很了解我。”


    李木劍微笑道:


    “不,我對你並不了解。”


    “我們能成為朋友嗎?”


    “不知道!”


    柳殘雪又笑了,問道:


    “為什麽?”


    “朋友需要真誠與熱情。”


    柳殘雪不笑了,默默不語。


    李木劍問道:


    “你大概沒有朋友?”


    “是的,從沒有過。”


    李木劍安慰道:


    “你應當學會爭取。”


    柳殘雪長歎了一聲,說道:


    “我這一生大概不會有朋友的,我們也不會成為朋友的,我可以肯定。”


    李木劍覺得這人太偏激也太悲觀了,所以試探道:


    “我們現在不是走在一起嗎?”


    “那我們說不定是對手呢!”


    李木劍心頭一緊。


    柳殘雪接著又道:


    “既不能成為朋友,做對手也不錯的,一對強勁的對手。”


    李木劍訝然道:


    “我們會成為對手,同行的對手?”


    柳殘雪淡淡地道:


    “假若我們為了寶藏而來,你說,我們是不是對手?”


    李木劍笑了,輕鬆地道:


    “至少,我們目前不會成為同行的對手,寶藏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柳殘雪沒有再說話,隻是詭譎地笑了笑。


    這條路,仿佛注定要成為地獄之路似的。


    現在,二人又停了下來。


    路邊又是一具屍體,李木劍隻瞧了一眼就別過臉去了,他無法再看第二眼。


    柳殘雪卻不在乎,女人,他見得太多了,在他心裏,女人隻不過如隨身物件一般。


    喜歡就留下,不喜歡,就棄之。


    柳殘雪望著李木劍的背,眼中精光連閃了幾下。


    李木劍的肩突然抽動了一下,已調整到最佳的反擊位置,背後的空門已不再是空門。


    柳殘雪的眼神立即又恢複了原樣。


    李木劍笑道:


    “柳兄,我怎麽感到背後殺機很重。”


    柳殘雪急忙道:


    “有死人與血腥的地方,殺機當然是很重要了,這是一定的。”


    李木劍聳聳肩。


    “你想知道死的是誰?”


    “當然想知道。”


    “碧嶙魔姬!”


    “報應!”


    “對!而且非常快。”


    “你能看出是誰下的手嗎?”


    柳殘雪說道:


    “你會不知道嗎?裸體女屍,粉碎衣片,胸口上薄如羽翼的刀口。”


    “色殺人魔!”李木劍以前聽師父講過,與血殺人魔並稱二魔的色殺人魔司馬殘花。


    隻是,血殺人魔已死,二魔隻剩一魔了。


    李木劍眼中已露出殺機。


    柳殘雪無法看到,因為,他隻能看見李木劍的後腦勺。


    柳殘雪自言自語道:


    “看來,替她挖墳的事,又落到我身上了。”


    李木劍道:


    “那就有勞柳兄了。”


    柳殘雪很快就處理完屍體,說道:


    “不過,這的確是報應,碧嶙魔姬也不是好東西,她在江湖上人盡可夫,卻偏偏不齒色殺人魔,現在卻死在他的手上了。”


    “這裏麵有原因嗎?”


    “當然有,因為她懷疑色殺人魔的性別。”說完,柳殘雪竟大笑起來。


    李木劍皺了皺眉道:


    “不過,色殺人魔這次也不一定能平平安安的走出鬼城。”


    柳殘雪道:


    “你說報應嗎?有許多人都希望色殺人魔早點死,可是他現在仍在殺人。”


    李木劍冷冷的道:


    “可是這次他一定會遭報應的,我相信。”他已下了決心。


    柳殘雪道:


    “但願如此。”


    “走吧!”


    剛下過雨,路有些泥濘。


    二人走得很慢,李木劍覺得路越來越難走了。


    泥濘的路,對武林高手來說,並不算迴事,隻是,越往前走,血腥氣就越濃。


    李木劍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這樣,他皺了皺眉,總覺得有股殺機不停地環繞在周圍。


    柳殘雪嗎?


    李木劍不由朝柳殘雪望去。


    柳殘雪正好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碰,卻是那樣的深沉,仿佛是無底深淵。


    柳殘雪掩飾地微微一笑,說道:


    “李兄,再有一段路就到鬼城了,那裏可是真正的鬼門關喲。”


    李木劍毫不遲疑地道:


    “鬼門關也要闖一闖,雖然,我並不是為了寶藏。”


    柳殘雪臉色微變,隨即又恢複了常色,幹笑道:


    “李兄可真是豪情萬丈啊。”


    李木劍很自信地道:


    “柳兄不必……”


    他突然停住了,因為,有一股強烈的殺氣正向他湧來。


    殺氣並不是來自柳殘雪,李木劍的眼睛並沒有盯著他。


    李木劍的眼睛緊緊盯著路邊的樹林,強烈的殺氣就來自樹林之中。


    樹林中的殺氣越來越近,越來越濃,仿佛,是從地獄裏剛出來的厲鬼所發出。


    柳殘雪沒有動,他想看看李木劍的真正功夫。


    李木劍也沒動,但他已洞察了柳殘雪的心思,所以,他的嘴角又微微地上翹了起來。


    林中的樹枝一陣搖動之後,緩慢地走出一個人。


    這人手握一把刀,一把很普通的刀,低著頭,當他走到路中間,他站住了。


    他站在路中間,就這樣子舉著刀,低著頭,一動也不動,仿佛被定住一般。


    李木劍也沒有動,從他感覺到強烈的殺氣之後,他就一直站在那兒,沒有動過。


    柳殘雪卻懶散的站在路邊,仿佛就是發生天塌下來的大事,也與他無關。


    那人雖然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強烈的殺氣卻一波一波的湧來,好似來自地獄一般。


    氣氛奇特的壓抑著。


    這種沉悶的局麵,看得令人焦急。


    那人並不焦急。


    李木劍也顯得很平靜,甚至很輕鬆,你看看他那下垂的雙肩,就可瞧出。


    柳殘雪更是懶散,兩眼都快閉上,像要睡著一般。


    老天像也感到了沉悶,一點風也沒有,路邊的樹林靜靜的,仿佛透不過氣來一般。


    終於,有人動了。


    是持刀的人,他動得很緩慢,動作也很小,隻是,把頭一點一點的抬起。


    一雙血紅的眼睛,發出狼一般的厲光,死死地盯著李木劍,顯得陰森、殘酷。


    殺狗的那人,李木劍立即認了出來。


    柳殘雪喃喃地道:


    “地獄屠夫!”


    李木劍一聽,心裏不覺暗道:“怪不得這人渾身充滿地獄之氣,殺狗殺得那麽幹淨俐落。”


    地獄屠夫的眼光越來越淩厲,殺氣越來越重。


    李木劍依然那種模樣,別小看來就像是一個全無武功的平常人,一點殺氣都沒有。


    可是,地獄屠夫的內心震驚不已,他發出的殺氣如石沉泥海,古井不生波。


    李木劍此時的確像一個不會武功的平常人,他沒有運起一絲一毫的真氣。


    甚至,他還抽空瞟了瞟樹枝上那支因受到感染,而忘了飛走的小山雀。


    然而,越是這樣,地獄屠夫感受的壓力才越大,他不怕李木劍大聲喝問,甚至揮劍衝上來。


    他正是希望這樣,因為,他可以找到出手的部位。


    李木劍好像早已洞穿了他的心事,並且,還笑了起來,嘴角又很習慣的翹了翹。


    地獄屠夫終於忍不住,冷冷地道:


    “你為什麽不說話?”


    李木劍微微笑道:


    “我在等你說話。”


    地獄屠夫一愣,立即看了看自己的姿勢,好在還跟原來一樣,沒有露出破綻。


    他抬起頭,說道:


    “你為什麽要等我說話?”


    李木劍淡淡地道:


    “因為,我想要你告訴我,你擋在這裏想幹什麽?”


    “你不明白?”


    “我當然明白。”


    “我想要你親口說出來。”


    地獄屠夫很奇怪地問道:


    “為什麽?”


    李木劍淡淡一笑道:


    “你先說出來,我就會告訴你我為什麽要你先說。”


    地獄屠夫兩眼立即射出比狼還要殘酷的目光,冷冷地道:


    “好!我告訴你。”


    “說吧!”


    “我要殺你。”


    “很好!”


    地獄屠夫又是一愣,問道:


    “很好是什麽意思?”


    李木劍道:


    “很好的意思,就是你已先說了,說出了擋住我的原因。”


    “那有什麽用?你還能跑嗎?”


    “我不用跑!”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李木劍長舒一口氣,好像放下了什麽包袱似的,然後他才一字一句地道:


    “因為你要殺我,所以,我也有了殺你的理由。”


    地獄屠夫突然哈哈大笑道:


    “你這人真迂腐,我擋住你,當然是要殺你,又何必要先說出來。”


    “喳,你先說出來之後,我殺你的理由就更加充分,我就會心安理得了。”


    地獄屠夫怒道:


    “你肯定能殺我?”


    李木劍一聳肩,說道:


    “不能肯定,當有了殺你的充分理由之後,我就會做事了。”


    “小子,你死定了。”


    “不能肯定!”


    “小子,告訴你,我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是我需要。”


    地獄屠夫已狂怒到極點,全身衣服突然鼓了起來,周圍頓時充滿陰森的寒氣。


    一聲鳥鳴,那支小山雀已受不了寒氣,飛走了。


    地獄屠夫手背上的筋突然一緊,一溜刀光,帶著厲嘯,已卷向李木劍。


    他對自己這一刀很有自信,這是他最欣賞的一刀,死在這一刀之下的人已有三百二十七個。


    現在,他準備把數目變為三百二十八。


    李木劍沒有動,雖然寒風已經及體。


    不是他不想動,而是地獄屠夫這一刀的確不錯,片片刀影,毫無破綻。


    不過,李木劍相信,人往往不是完美無缺的,何況是一把刀,沒有破綻的刀法是沒有的。


    李木劍深信這一點,如果真有這種刀法,那麽,他倒很樂意死在這種刀法之下。


    李木劍在等待,等待刀法的破綻。


    片片刀影突然變成一條線,直劈李木劍腦門,刀上的寒氣,甚至已觸及李木劍的肌膚。


    李木劍突然笑了,那陰森的寒氣已無法感染他了。


    因為,破綻終於出現了,除了那一條白光所占有的空間外,其餘的部位幾乎都成了破綻。


    李木劍的右肩微微一動。


    刀光已停止了,在李木劍腦門一寸處停了下來,寒氣也消失了。


    地獄屠夫瞪著吃驚的眼睛,看著離李木劍腦門隻有一寸的刀,他不相信。


    為什麽?為什麽沒能劈下?


    絕望、恐懼的眼神第一次出現在地獄屠夫的眼中,不會再有第二次,絕不會。


    因為,他胸口有一個血洞,插在李木劍腰間的木劍正緩緩的往下滴著血。


    因為,他已軟軟的倒下,死了。


    “好劍法!”


    李木劍扭頭看著柳殘雪,說道:


    “是的,能殺人的劍法就是不會錯的。”


    “你很自信。”


    “對,一個人若不自信,那最好的劍法,再好的利劍,也無法殺人。”


    “你很崇拜自信?”


    “對!自信是最好的殺人利器。”


    柳殘雪默默不語了。


    李木劍卻說道:


    “你還願意做好事嗎?”


    柳殘雪兩眼立即有了神,笑道:


    “當然願意,你知道嗎?我這是在積陰德。”


    李木劍笑道:


    “你倒真像個大善人。”


    柳殘雪邊埋了地獄屠夫邊道:


    “好了,別閑扯了,前麵就是鬼城,真正的地獄!”


    李木劍道:


    “你好像對這一帶挺熟悉。”


    柳殘雪一愣,說道:


    “以前來過,當然不會忘記了。”


    果然不錯,沒走多遠,已可以看清不大高的城牆了。


    雖然還沒有進城,李木劍已感到風颼颼,風吹過竹林,發出“簌簌”聲,仿佛鬼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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