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下傳劍


    你一定要快去快迴……我相信你,逍遙哥哥……你千萬不能騙我,我……今後便是你的妻子了,從頭發到腳尖,從我的心到我的身體,通通都是你的……


    仿佛看見一張絕世的容顏,哀淒地望著他,款款低語著。


    李逍遙心口一痛,醒了過來。才張大了口欲唿,卻又不知自己叫誰,楞了一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嘴巴可以閉上了,再張那麽大,蒼蠅要飛進去啦!”


    嬸嬸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李逍遙正躺在自己床上,第一印象就是:嬸嬸又拿著鍋子鏟子來叫自己起床!本能反應地,李逍遙抱頭叫道:“我起來了!別打,我起來了!”


    嬸嬸大翻白眼,道:“你睡胡塗了嗎?發什麽神經?”


    李逍遙轉頭一看,窗外竟是一片黑暗,驚道:“我怎麽……怎麽睡到晚上了?”


    嬸嬸道:“還記得起來就好。天晚了,好好休息吧!”


    說完便起身離去,李逍遙一楞一楞地,沒想到自己偷懶睡到晚上,嬸嬸居然沒有叫聲他、沒有打他,還叫他好好休息?


    “嬸嬸……是吃錯藥啦?”


    他怎麽想到在海上昏倒之後的種種變化?


    張四哥把昏迷的李逍遙帶迴客棧,並且拿玉瓶中的紫金丹,交代丁香蘭讓李大娘服下,果然沒過半個時辰,李大娘便醒了過來,一點也沒有病重之象。眾人七嘴八舌地說出李逍遙冒死上島求藥之事,李大娘雖然不語,心中卻著實感動欣慰。


    她叫所有的人都離開,好讓李逍遙休養一陣,看著他沉睡的麵孔,李大娘想道:“我把你拉拔到這麽大,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李家有個好子孫,也可以告慰先人了……”


    李大娘一直沒告訴李逍遙的是:其實他的父母很早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她一直讓李逍遙以為父母還活著,隻不過在武林中雲遊。但想想,就算再萍蹤不定的武林浪子,怎有可能放著兒女不管,十幾年也不迴家一探呢?還好李逍遙心思單純,並沒有想這麽多,李大娘的善意謊言也才得以維持至今。


    李逍遙起身在房中走來走去,總覺得心裏十分不安,好象有件極為重要的事忘記了。李逍遙或是趙靈兒都絕不會想到的是:他已經完全將昨天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從他服下苗人給他的藥丸之後,根本就不是什麽避免瘴氣侵身的藥丸,而是苗族的“忘憂蠱”,能抹滅服下蠱之後一整天的記憶。這被掩去的記憶。這被掩去的記憶,雖然也有可能複元,但機會卻會微乎其微。李逍遙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這個道兒,隻記得人家跟他說嬸嬸病了,他便趕迴來,纏著王小虎說仙靈島的事,然後……然後自己怎麽會就睡著了?


    看嬸嬸生龍活虎的樣子,大楖洪大夫的藥有效吧?


    李逍遙猛然坐起,道:“我差點給忘了,那位討酒喝的老道士說要我今晚去山神廟,要教我劍法!”


    他自床上一躍而下,奔至衣櫃中取出一把木劍。


    他記得小時候,那位帶著他到很多地方的青年俠士以這把木劍跟他換了顆珠子,此後這把木劍就成為李逍遙的寶貝,收藏得十分慎重。那名醉道士要教他劍法,看他那窮酸相,當然是“自備寶劍,茶水恕不招待”。李逍遙暗喜還好自己有劍,否則就連學都沒機會學了。


    “反正睡不著,何不去會他一會?說不定我真的是遇到高人了!”


    李逍遙想起挖通後的密道,正好可以使用,便背上木劍,躡手躡腳地打開密道的開口,鑽了進去,一路小心爬了出來,出口正是柴房。


    “哈!大功告成!”李逍遙得意萬分,將柴房的密道出口蓋好,外表完全看不出任何異狀,才往外奔去。


    不料一打開庭院的大門,那三名苗人正阻在門口,像是要開門而入。


    一見他們,李逍遙心中打了個突,不知為何突然湧上一陣心悸害怕之感。


    苗人頭領冷冷地看著他,道:“小兄弟,求得靈藥了吧?”


    李逍遙一楞:“靈藥?什麽靈藥?”


    那三名苗人都露出詭異的微笑,李逍遙注意到那兩名手下之一,背著一個大麻袋,麻袋內不知是什麽東西,看起來沉甸甸的。更可怕的是:李逍遙注意到他們身上都沾著暗紅色的東西,似乎是血。


    在李逍遙發呆之際,苗人頭領冷笑道:“現在是什麽時晨了?”


    李逍遙道:“三更了。”


    苗人頭領道:“嗯,你記住:閑雜人等都不能進我們的房間打擾我們,否則,嘿嘿……”


    李逍遙目送著那三人入內,總覺得那麻袋中有些玄機,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等三人進入客棧內,就連蟲鳴都顯得清大寂寥落。


    那座破破爛爛的山神廟,早已廢棄許久,人跡杳然了。不但沒有僧道管理,就連神像都已經積滿灰塵,幾乎和大門外的香爐一樣溜溜的。


    李逍遙左右張望,四處空無一人。也許還要再等上一陣子吧?


    李逍遙自己揮著木劍,胡亂比畫了幾招,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依然四下無人。他突然想道:自己在這裏苦等,搞不好那個醉道士現在又醉倒在某個角落,唿唿大睡,而自己卻像個呆瓜一般,傻傻地在這裏等候。


    “難道我被那臭乞丐騙了?”這個想法一出現,就變得十分肯定,


    李逍遙不由得心頭火起,暗想:“我就說,他那副德行,怎麽可能會武功?我一定是被騙了!可惡!下次給我撞見,我一定要叫他賠我酒來!”


    李逍遙氣憤地收劍,便往山神廟大步而行,才走出沒幾步,便聽見身後有人吟道:“‘一尊春酒甘若飴,丈夫樂此無人知’哈哈……!”


    那聲音雄渾豪爽,吟著壯浪縱肆的韓愈詩句,便是顯出萬分豪氣。


    李逍遙轉頭一看,那名醉道士抱著酒葫蘆,倒在神案之後,邊飲邊拍著膝讚歎,自得其樂。


    “他是何時來的?李逍遙竟半點也沒察覺,驚歎道:“你……你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都不知道?”


    醉道士白了他一眼,道:“讓你知道了,我還教你個屁?”


    李逍遙總算認定他是個大有來頭的高人,連忙道:“是、是!”


    醉道士笑道:“你問我何時來的,就是剛剛。我昨天沒來,你竟在此多等了一天,很好,很有誠意。”


    李逍遙一楞,想道:“昨天?昨天我還不認識他呢!約定的不就是今晚嗎?這酒鬼醉胡塗吧?”


    醉道士道:“我並非不守時的人,可是……嘿嘿,昨晚我聽說蘇州城內的林家堡,藏有好酒,便忍不住先去拿了,一來一迴,花了半天,其它的半天就是待在林家堡的酒窖內先飲為快,所以遲到了!”


    李逍遙咋舌道:“你……來迴蘇州城隻要半天?”


    “唉!要不是想起與你有約,我還真舍不得卜脽開林家的酒窖吧?”


    李逍遙道:“我看你是不請自來,去偷喝人家的酒吧?”


    醉道士笑道:“欸,我不喝才叫浪費!林家堡裏沒什麽男丁,唯有一個小姐,她繼承了那些好酒,有什麽用?總不叫林大姑娘一個人喝,我算是替她喝啦!”


    李逍遙道:“話怎能這麽說?她家的酒或許是要待客的,未必是小姐一個人喝。”


    醉道士一個大白眼送了過來,道:“吥!那樣的好酒,就該讓懂得的人來品嚐。好酒待客,猶如喂豬!糟榻、糟榻!虧你還是江南之人,一點都不懂得酒的好處!”


    李逍遙道:“江南人為什麽就要懂得酒的好處?”


    醉道士道:“你們江南乃萬酒之鄉,你竟不知?”


    “我是不知,我想也沒多少人知道。”


    醉道士歎道:“唉!這年頭……我告訴你,浙江遠在春秋戰國時代,便已有了一等的紹興佳釀,越王勾踐‘單醪勞師’,便是紹興酒的起源。魏晉時代政風敗壞,土族托醉佯狂,許多名士都聚集在此,飲酒之風大盛,又發明了陳年花雕!唉,真是個美好的時代!〈說到處,醉道士感動得聲音哽咽。〉到了南朝,梁元帝愛飲此地的山陰甜酒,哪,就是我現在手上這一瓶,果然是千古佳釀、名不虛傳!可惜山陰甜酒應以銀甌貯之,我隻有這個破葫蘆,未免美中不足。不過我更想領教宋朝神宗熙寧年間的‘清白堂’、‘堂中春’以及‘蓬萊春’這三大名酒……”


    李逍遙聽得一楞一楞,他說起酒來,竟能從春秋說到宋朝,名代美酒如數家珍。


    “……就算喝不到這些名酒,飽飲紹興酒,也不枉我來此一趟了!紹興酒乃酒之正宗,你可知為何紹興酒有正宗的身份?因為紹興酒是最真實的酒,有如清官廉吏,沒有半分假水,味道才會純正;而且更像是名士耆英,長留世間,閱世情越久,其質越是醇厚!其中又以狀元紅、善釀為優……”


    李逍遙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道:“前輩,請問你是要教我劍,還是要教我酒?”


    醉道士道:“教你酒好了。”


    “不,我要學劍。”李逍遙很果決地說。


    醉道士試探地問道:“學酒不好嗎?”


    “我要學劍。”李逍遙更肯定地又說了一遍。


    “向我學酒才是精華,向我學劍還是在其次。”醉道士又強調了一遍。


    李逍遙道:“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太好。來,教劍吧!”


    李逍遙上前一步,將木劍捧在手中。


    醉道士有點心不甘情不願,道:“我一生嚐遍佳釀名酒,要不是酒蟲騷得難受,你們那滲了水的劣酒,我還不屑喝呢!”


    李逍遙道:“不好意思,蔽店是小本經營,喝免錢的就請多多擔待了。”


    醉道士道:“算你運氣好!我一生從不虧欠別人,既然被你招待了,就教你一套劍法,算是迴報你的賜酒之恩!”


    李逍遙笑道:“多謝前輩。”


    醉道士反手抽出背後的寶劍,“錚”的一響,清邈悠長的劍吟久久不散。在這一瞬間,他雖隻是持劍而立,渾身卻散發出一股凜然不世之感。李逍遙屏息肅立一旁,原本還敢和他開玩笑,不知為何現在卻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就算此時在他麵前的人是皇帝王孫,他也不會小心恭敬到這種程度。


    那便是氣度,一名真正的高手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風範。


    醉道士說道:“此套劍法變化繁妙,能學得多少,全靠你的悟性高低, 仔細看清楚了。”


    明月當空,曠野夜色,朔風唿唿掃過。


    醉道士猶如淩空拔起的飛鴿,翩然輕旋而下,落在地下,將手中山陰美酒一飲而盡,便將酒葫蘆隨手一拋,了個劍訣,朗吟道:“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


    “嗤”的一聲破空清音中,長劍竟脫手飛出,雄厚的真氣激起一片薄薄的塵沙。


    醉道士足尖一點,竟穩然踩在劍上,續吟道:“五獄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足下長劍化作一道銀光,載著醉道士飛空淩虛,在半空中縱橫飛行,李逍遙看得目不轉睛,他記得有這樣的功夫!禦劍而行,這時他小時候那名劍客會的功夫!


    當醉道士吟至“盧山秀出南鬥旁”之時,指尖真氣疾射,身子危偏,一道淩利的劍氣劃過天際,而他的禦劍之影也迅速地側閃而過。隻聞他輕喝一聲,腳下的白光一閃,飛衝而上,劍轉周身,幻出一大片劍花!這自然是接下來的一句“鳳疊九屏雲錦張”了。李白的“盧山謠”的每一句,便是一式千變萬化的劍訣,當他吟至:“銀河倒掛三石梁”時,身子翻轉,竟是足踩著劍轉上,而頭在下,下一句“香爐瀑布遙相望”竟見他手中的劍氣急漩,往一株巨木筆直飛去!千萬劍氣有如旋風,激起一中片葉飛迷蒙,正是接著的“迴崖遝嶂淩蒼蒼”!


    劍招一式緊扣一式,但醉道士吟得如此流暢,身隨劍走,揮袖如意,看得李逍遙目不暇給。


    “謝公行處蒼苔沒”時,醉道十集氣收劍,飄然落地,腳步顛滑,有如踩著一地的青苔擦滑一般,本以為劍勢已盡,接著卻是“早服還丹無世情”,一揮衣袖,半空中的寶劍急飛八方,轉了一圈,劍氣依然銳利,若是有敵人在上一招以為他已經沒有下一招了,這時必被空中之劍所傷不可。“琴心三疊道初成”之句,醉道士揚袖接住了寶劍,迅疾無比地反身嗤嗤連刺三劍,一劍比一劍威力更強。劍氣幾乎像是層雲堆棧,看不清他的身姿,隻有手中劍氣比直穿雲,端的是裂空之威,完全吻合“遙見仙人彩雲裏,手把芙蓉朝玉京”之態。最後他飄然將長劍一揮,刺向李逍遙!


    李逍遙隻覺全身都被他的劍氣籠罩,若是敵手,根本沒有反抗拆解此招的機會,而耳中還聽見他所吟這兩句乃是尾聲:“先期汗漫九垓上,願接盧敖遊太清。”


    醉道士反手一拋,鐙的一聲,收劍迴鞘,負手得意地朗聲長笑。


    一套劍法演完,已經天光大亮。破曉曙光,在醉道士周身出金璨的光輝,有若神人。


    李逍遙不禁心動神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前輩!請您收我為徒。”


    醉道士笑道:“貧道一向漂泊慣了,不想收徒弟。”


    李逍遙不停叩頭,道:“前輩,求求您!晚輩願意孝敬您下半輩子,跟隨您行俠仗義,雲遊四海……”


    醉道士道:“你不必太貪心,學了我這我一套劍法,你就終生受用無窮了!”


    “我……我隻看了這一遍,不知能學幾成……”


    醉道士笑眯眯地看著他,道:“我也不是隨便教人的,你根骨奇佳,用心領會,早晚會學得這套劍法。唉!我行走大江南北這麽多年了,也是頭一遭見到你這樣的習武奇才,要不是……”


    “要不是怎樣?你就肯收我為徒?”


    “要不是你不懂酒,我就收你為同道中人啦!”醉道士三句不離酒,十分感歎,道:“你若為了學我的劍法才去研究酒,那又太刻意、太討厭了!當我徒兒,非但要有千杯不醉的酒量,還要幾乎內心地熱愛酒,為了酒無所不為!你缺乏這慧根,我們是處不來的。你我緣盡於此,告辭啦!”


    醉道士身子一閃,竟在眨眼之間,身子已遠出數十丈外!李逍遙忙叫道:“前輩!前輩尊姓大名……?”


    遠遠傳來宏亮的聲音,朗聲道:“禦劍乘風去,除魔天地間;有酒樂逍,無酒我亦癲。一飲盡江河,再飲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劍仙!”


    “酒……劍仙?”李逍遙喃喃自語,正想趁想記憶猶新,試練一遍,赫然發現天已大亮了,驚道:“慘了!一夜沒迴去,等會兒嬸嬸不把我的頭打爛才怪!”


    李逍遙連忙收劍急奔下山,村中已是市場喧噪,車水馬龍。


    奇怪的是不少鄰居見到李逍遙,態度都變得比平時親切許多,還刻意對他打招唿,李逍遙滿心奇怪,想道:“是發生了什麽喜事嗎?怎麽大家看來都這麽高興?”


    此時,從洪大夫之處走出來的王老伯一見到李逍遙,便叫道:“小李啊!你過來,過來。”


    李逍遙雖急著迴去,但也不便不理會長輩,隻好走了上去,道:“王伯伯!”


    王老伯笑問:“你嬸嬸的病好了點沒?”


    “好多了,她精神好得很呢!”


    王老伯笑道:“聽說你跑到仙靈島上去求仙藥,救了你嬸嬸一命是吧?”


    李逍遙一楞,接不上話,心想:“我什麽時候上過仙靈島了?想要跟我炫耀小虎的孝心,也不用這麽說吧?”


    隻見王老伯轉頭對洪大夫道:“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哪天你想成家,我看丁老頭沒理由不答應啦!”


    李逍遙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丁香蘭的溫柔細心,心中不禁一動。


    “呃……我還得趕迴去幫忙嬸嬸……”


    王老伯說道:“欸,對,對,李大娘的病才好,你別讓她太累了,快迴去。”


    洪大夫也道:“等等,這裏有根上好的靈芝,你拿迴去給李大娘補身子……”


    李逍遙一楞,更是不解怎麽今日大家都好象吃錯藥似的。


    “可是這……”


    洪大夫把裝著的靈芝的棉盒硬塞到李逍遙懷裏,笑道:“咱們鎮上出了兩個大孝子,這可是流傳後世的大事!我這便算是預先給你的賀禮,你收下吧!”


    “賀禮?”


    “將來你和丁家大姑娘成親的賀禮啊!”


    李逍遙沒頭沒腦地收了來,連聲稱謝,便趕了迴去,一路上還在想:“香妹和秀妹的老子,常嫌我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哪有可能把香妹許配給我?今兒鎮上的人在高興什麽?”


    李逍遙覺得真是詭異到極點了,好不容易趕到客棧門口,正想偷偷繞到柴房,從密道進入房間,卻好死不死,在柴房門口,背後就聽見李大娘的高叱:“李逍遙!”


    李逍遙嚇得立正站好,迴頭賠笑道:“嬸嬸?”


    李大娘叉著手道:“你昨晚跑到哪瘋了?居然到早上才迴來,連店門也沒拴!萬一遭了小偷怎麽辦?”


    李逍遙連忙捧上洪大夫給他的錦盒,道:“嬸嬸,這個給你。”


    李大娘接過打開一看,便瞪了他一眼:“你去做飛賊啦?果然跟你爹一個樣,還敢號稱什麽南盜……”


    “我哪有這本事啊?是洪大夫送給你調養身子的!他不知發什麽神經,說要給我將來成親的賀禮!嬸嬸,我看你快點吃了,免得洪大夫又後悔了!”


    李大娘微微一笑,道:“既是人家給你的成親賀禮,就等你成親時再使用吧!”


    李逍遙和李大娘一同步入廚房,道:“嬸嬸,那些苗人昨晚三更才迴,真是奇怪。”


    “你別管客人閑事!”嬸嬸一麵替他準備早飯,一麵說道。


    “可是他們背了一個奇怪的大麻袋,身上還……有不少血跡。” 李逍遙壓低了聲音,道:“會不會是去殺人越貨啊?萬一管府查上門來,我們不成了窩藏罪犯?”


    李大娘道:“別在那瞎說夢話!生意難得這麽好,你就別胡說八道的,把客人氣走了。”


    “喔。”李逍遙早飯沒啃兩口,便道:“嬸嬸,我昨晚遇到一位仙人呢!就是昨天一大早躺在店門口要酒喝的那個道士,他還教了我一套劍法,你要不要瞧看看?”


    “不必啦!還不是三腳貓的把式?”李大娘轉身要去別處忙,又迴頭道:“對啦,還有件事。”


    “啥事?”


    “你的房間也租出去啦!”


    李逍遙道:“什麽?”


    “那三位大爺說還要一間房間,早上我去叫你起床時,見你不在,就把你房間清理出來,讓他們使用了。”


    “那……那我要睡哪兒?”


    “你放心,他們說隻休息一會兒,傍晚就動身走人。晚上那房間還是你的。”


    “可是……”


    李大娘道:“別囉唆了,一天不睡午覺又不會死!快吃過了飯,去客房打掃打掃!”


    李逍遙碰了一鼻子灰,悶悶地吃完早飯,抓起掃帚抹布,有幾分欲哭無淚:“我堂堂酒劍仙的弟子,居然要做這種雜事,真是丟師門的臉。”


    步至客房,意外地發現那兩名苗人守衛在他房間門外,見到李逍遙,便叱道:“賊頭賊腦地瞧什麽。”


    “喔,我、我來打掃……”


    “不用了!沒有吩咐,不準進入這個房間!”


    “是。”李逍遙轉身下樓,心中直覺得可怪,暗想:“那苗人頭領住上房,那兩名手下住客房,還要我的房間做什麽?若是那兩名手下要一人一間,又為何都守門外?看樣子也不是守衛著他們頭領……難道,那麻布袋裏有玄機?”


    李逍遙越想越有可能,也越是好奇,他的好奇心一被撩起來,就難以壓抑下去,東想西想,還是想著怎麽一探究竟。


    李逍遙抓耳搔腮的,想了半天,如果從柴房的密道偷偷進自己的房間,當然是個好法子,可是萬一苗人頭領也在他房間內,那不就被當場贓到了?在由密道進入之前,他得先確定自己房中沒有別人。


    可是要怎麽刺探,他又想不出個好法子。他在院中走來走去,望見地上自己的影子,身後背著木劍的樣子,突然間讓他想起了酒劍仙。


    “有了!”


    李逍遙快步又奔入市集,拿昨天那三名苗人賞的五錢銀子,直奔酒鋪, 打了一整壼的玉冰燒。這是南方外地的酒,索價頗為昂貴,為了自己的好奇心,李逍遙也隻得忍痛買下了。


    直到中午,李大娘做好午餐,喚李逍遙送去給那三名苗人,李逍遙趁著嬸嬸不覺,將玉冰燒也放在托盤上,順便加了一大把瀉藥,才端去客房外。


    “二位大爺,用飯啦!”


    那兩名苗人聞到酒香,大喜道:“今兒個有象樣的酒啦!很好,很好!”


    李逍遙看他們兩人馬上就持壺大灌,道:“還有位大爺呢?不先請他喝上幾口?”


    其中一名苗人偷瞧一下上房,笑道:“不必啦,我們頭兒不必吃飯的。”


    李逍遙由這一眼,確定那名苗人頭領還在上房,那麽這兩人守在這間房外,唯一的可能就是守護著那隻麻袋了。


    李逍遙道:“那位大爺不必吃食?他怎麽活的?”


    其中一人道:“我們苗族的高手練到一個水準,就專蟲卵……”


    李逍遙咋舌道:“蟲……蟲卵?”


    “可不是一般的蟲卵,這種蟲卵還要身份夠高才吃得到呢!隻產在苗疆,別處沒有。”


    也許是他們今天就要離去,任務又完滿達成,所以鬆懈了戒心,好酒下肚便滔滔不絕了。烈酒的氣味濃厚,掩去了瀉藥的味道,李逍遙在這裏問話,也無非是要確認他們都喝著滲著瀉藥的酒。


    李逍遙還要再問,上房傳出了一聲極低的咳聲。


    那兩名苗人一聽,馬上臉色嚴肅,對李逍遙揮了揮手道:“去,去,這麽多話,沒事別再來啦!”


    “那二位爺慢用、用好。”李逍遙笑嘻嘻地下樓去,馬上一溜煙地奔入柴房,鑽進密道之中,小心地爬上伸至二樓的竹竿。李逍遙爬上竹竿頂端,又仔細聽了聽地板的動靜,確定沒有腳步聲,才慢慢掀開木板封口,探出頭來。


    自己的房裏空無一人,那麽那兩名苗人在守著什麽?李逍遙手腳無聲地爬出洞,再順手蓋上出口,東張西望。


    忽聽門外其中一名苗人道:“哎呦,我……我肚子好痛!”


    “叫你別吃這麽快,你偏不聽……咦,我、我的肚子也……”


    “這菜不幹淨,他媽的!”


    其中一名苗人道:“你在門口看著,我去拉屎!”


    另一人怒道:“怎麽不我先去,你在這兒看著?”


    原先一人道:“我要拉在褲子裏啦!”便響起蹬蹬足音,他急忙跑下了樓,另一人叫道:“我先!”也急追而下。


    李逍遙暗笑在心,想道:“這小店統共就一間茅房,你們有得搶了!”


    李逍遙大著膽子四處張望,這才發覺房中有股怪味,不過細細一聞,竟是似穩似顯的清香。


    在床邊置放著那隻大麻布袋,袋口並未綁起,卻流瀉出一股黑亮的發絲,在地上宛延著發出緞光。


    李逍遙心怦然而跳,驚想:“是個姑娘?難道……這三名苗人幹的是拐賣人口的勾當?”


    李逍遙屏著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拉下麻布袋一看,整個人登時震住了!


    第六章    相逢不識


    李逍遙震愕萬分,那麻袋中露出的,是他一生所見,不能想象的清麗麵孔!


    隻見她雙目緊閉,兩扇濃密的長長睫毛上似乎還沾著淚珠。原本就已雪白的肌膚,因驚怕而透出一抹青色,更是令人見之同情萬分。


    李逍遙呐呐地做不出聲,心中叫道:”居然有這麽……這麽美麗的姑娘……人間有這樣美的嗎?這鎮上絕沒有人有她一半……,絕沒有她百分之一美!”


    雖然一見她就心念百轉,但是李逍遙除了”美”這個字之外,實在想不出別的形容了。


    “可是……我好象在哪見過她?”


    麻袋中昏迷的女子,正是被李逍遙所遺忘的趙靈兒。在李逍遙第一次見她時,便有股熟悉之感,此時再度見麵,李逍遙也自然地認為她很眼熟,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她的身份。


    李逍遙搖了搖她,下手仍是輕輕的,隻怕搖散了這花似的人兒:”姑娘,姑娘!醒醒呀!!”


    趙靈兒慢慢睜開一雙美眸,那景像簡直就是一朵牡丹,緩緩地在李逍遙麵前綻放一般,除了美不可這之外,更有著令人讚歎的神奇之感。


    李逍遙連唿吸都不敢放重,屏息看著她。


    趙靈兒睛睛睜開之後,一見到麵前的李逍遙,乍悲轉喜,一把抱緊了他,慟哭出聲。


    李逍遙受寵若驚,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該迴抱還是該僵著不動。


    趙靈兒哭道:”……姥姥,我要迴去救姥姥……”


    李逍遙頓時清醒,想通了一定是那三名苗人為了擄她,傷害了她的家人。


    李逍遙道:”噓,別作聲,小心被他們聽見了……”


    趙靈兒緊緊環抱住李逍遙的頸子,拚命地親吻著他,淚流滿麵,道:”我知道你會來救我,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


    反倒是李逍遙被她的大膽的舉動給嚇得呆若木雞了,趙靈兒並未發覺李逍遙沒有迴吻,也不敢抱緊她是什麽意思,隻哭著道:”……咱們一起迴島上去,救姥姥!”


    李逍遙見她哭著這麽可憐,渾身發抖,不管她說什麽都要一口答應了。


    但房門已被大力推開,那名苗人頭領冷然道:”你們迴去也沒用,島上的人已經死光了。”


    李逍遙沒聽懂話中之意,怒道:”你們把這位姑娘綁來這裏,到底作何居心?苗疆沒有美女嗎?幹嘛來中原抓人?還殺了人家的家人,你們當中原沒有王法嗎?”


    苗人頭領冷笑道:”拜月教的事,中原王法也管不著。”


    李逍遙道:”那麽在我們家開的客棧裏,我的王法管得著吧!”


    苗人頭領冷笑一聲,腰間彎刀已然出鞘,往李逍遙頸子剖來!


    李逍遙抱著趙靈兒往後一仰,勉強閃過這刀,叫道:”哇!光天化日,你怎麽殺人哪?”苗人頭領的刀鋒又直劈而下,趙靈兒驚唿,急忙擋在李逍遙身前,以自己的背迎向這一刀,苗人頭領及時滑轉帶開刀勢,刀身卻平貼著趙靈兒的背心滑過,隻有發絲般的差距。


    李逍遙趁此時機,不意識便反手拔劍,一劍往苗人頭領刺去,挾著破空的”嗤”響,差點就刺中那苗人的眼睛。


    苗人頭領一驚,而李逍遙自己也呆住了,他不偏不倚地使出的就是酒劍仙所教的”盧山秀出南鬥秀”一式,李逍遙順著劍勢身子一側,輕喝一聲,劍轉周身,幻出一大片劍花,苗人頭領連忙使出一套刀法護住周身,隻聞槍鐺之聲,竟盡是刀與劍相格之聲,兩人過招都快到看不清楚!


    這招”鳳疊九屏雲錦張”,竟有如此威力,大出李逍遙意料之外,李逍遙眼見苗人頭領刀法嫻熟,不禁心生懼意,這一害怕,手中劍式微見遲疑,便出現破綻,苗人頭領的刀鋒又往他胸口直劈過來!


    李逍遙急忙閃開,腳步不穩,眼看非中刀不可,手中木劍嗤地刺去,又是”盧山秀出南鬥旁”,也又將苗人頭領逼退一步,接著又是”鳳疊九屏雲錦張”,彌天蓋地的劍法將自己與趙靈兒周身保護得滴水不漏。苗人頭領武功高強,察覺出李逍遙反來覆去隻有兩招,驟變刀勢,砍向趙靈兒的腳,李逍遙又以”盧山秀出南鬥旁”攻擊他,以攻為守,逼得苗人頭領不得不迴刀自保。苗人頭領應敵經驗豐富,李逍遙劍法才一使完,料定他必接著又出”鳳疊九屏雲錦張”,已搶先一步封住他的劍路,不料李逍遙這迴刺出的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劍尖反轉,以劍柄在上,劍尖卻筆直地刺向苗人頭領的腳背!


    這是劍法中的”影落明湖青黛光”一式,嗤的一響,刺中了苗人頭領的腳背,苗人頭領吃痛,踉蹌退了好幾步,若非李逍遙手中是木劍,他這隻腳已被刺穿而廢掉了!


    “啊!”苗人頭領差點站身不穩,橫刀護在身前,擋在門口,驚疑地望著房間內的李逍遙與趙靈兒,實在不敢相信:這少年有這麽靈巧的劍法!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十年前發生變亂,那名不知由何處闖來的禦劍少年也用過類似的劍法!


    當時他還隻是一個十人小隊長,卻對那名少年劍客神鬼般的劍法感到不可思議和羨慕。


    沒錯,和眼前的李逍遙所使出的,是同一套劍法,唯一的不同是:李逍遙動作生澀,不像十年前的那人一樣嫻熟高明。


    苗人頭領更肯定了這必是他們的家學,隻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直沒有發現:李逍遙會武功?如果他有父親的真傳,那麽或許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苗人頭領不敢輕舉妄動,心念電轉,他不但要全身而退,還是把趙靈兒也帶走,否則自己下場會很慘!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便聽見蹬蹬足音自樓下傳上來,李逍遙心頭一驚,那是嬸嬸的腳步聲!


    他正要發話叫嬸嬸快逃,李大娘已遠遠地便高聲說道:”又怎麽啦!吵吵鬧鬧,發生什麽事了?”


    苗人頭領猙獰一笑,反步一退,已快如閃電地抓住了李大娘,彎刀橫在她頸上,喝道:”小鬼!把她交過來,不然我就要這老太婆的命!”


    李逍遙驚唿道:”你……你卑鄙!快放開我嬸嬸!”


    苗人頭領冷酷地將刀更深入李大娘的頸肉中:”隻要公主乖乖跟我們走,我就放人,否則,哼!這老太婆……哇!”


    李逍遙什麽都還沒看清楚,李大娘已經反掌一揮,一掌”碰”地拍在那苗人頭領的胸前,竟見那苗人頭領龐大的身子被擊飛出數丈,乒乒乓乓地摔下樓梯。


    李逍遙訝異得張大了嘴,李大娘怒道:”什麽老太婆?我才四十幾,沒聽過女人四十一枝花嗎?讓你領教穿雲掌的滋味!”


    李逍遙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見苗人頭領落在樓下的地麵,按著心口,噴出了一口黑血,傷得實在不輕。他巍巍顫顫地以彎刀撐起身子,李大娘還扶著護欄,怒道:”撞壞我的樓梯,你教我怎麽做生意?不長眼睛的苗狗,先給我打聽清楚,老娘是何許人物?竟敢在我的惦裏撒野?”


    苗人頭領千辛萬苦地要拔腳奔出店麵,李大娘在後頭叫道:”記得先去廁所外把另兩隻臭苗狗拎走!他們教我給綁著啦!”


    苗人頭領驚慌地奔了出去,腳步踉蹌,半點也不複原來的兇狠可怕。


    但是李逍遙張大的嘴還是合不起來,李大娘迴頭白了他一眼:”你的下巴脫臼了嗎?”


    李逍遙結結巴巴地說:”嬸……嬸,你會功夫……?”


    “這有什麽?想當年你爹若好好地學完我的功夫……唉,別提了。”


    李逍遙又羨慕又懊惱:”原來我們還是武林世家!要是早些知道你會武功,定要纏著你教。”


    李大娘瞪著他道:”這有什麽好教的?武林好玩嗎?今天你死明天我亡,有什麽好學的?你若去學武功,我打斷你的狗腿!”


    李逍遙道:”可是會武功就能行俠仗義,還可以保身啊!不然像剛剛那樣,不會兩下子,豈不成了滅門滲案的主角?”


    李大娘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佛祖在上,我不小心使出了穿雲掌,那個黑胖子大概沒救了,這是情況危急,不是信女胡亂殺生啊!”


    李逍遙驚奇問:”沒救?那……那不是就是要到蘇州賣鴨蛋了?”


    “嗯,不過我隻用了幾成的功力,他最快也得爬到城外才會斷氣。否則人死在家裏,日後官差問起,總是件麻煩事!”


    李逍遙撇了撇嘴,道:”官家問起,就說是苗匪殺人越貨、強擄弱女,死有餘辜!”


    李大娘望著李逍遙身邊的趙靈兒,道:”這姑娘就是被苗人搶來的?”


    李逍遙道:”是啊!”


    李大娘目不轉睛地看著趙靈兒,趙靈兒雖剛麵臨滅島之痛,驚慌害怕不停發抖,此時依偎在李逍遙懷中不肯離開,被李大娘盯得不好意思,低低叫了聲:”嬸嬸……”


    李逍遙頗覺奇怪,想道:”她為何跟我一樣,叫嬸嬸?”


    李大娘笑了,看著李逍遙,又看看趙靈兒,道:”哎呦!你長得真是標致極了!這臉蛋有褔相有貴相,很好,很好,身子也勻稱玲瓏,是會生貴子的身材,真是好,真是好!你是哪戶人家的千金?我怎麽從沒見過?叫啥名字啊?”


    李大娘問了一連串的問題,還對她的臉蛋身材品頭論足,好象在撿媳婦似的,讓李逍遙大為尷尬,想道:”嬸嬸是怎麽啦?”


    沒想到趙靈兒竟不以為怪,更羞赧地低聲道:”我叫靈兒……”


    “靈兒?姓啥?家中有誰?多大啦?”


    趙靈兒一一迴答:”我姓趙,隻有個姥姥和婢女照顧我,今年十六了。”


    李大娘道:”原來是仙靈島上結識的,那顆紫月丹是你給的吧?”


    隻聽李大娘又道:”我家逍遙今年十九,也隻有我一個長輩,他的婚事我點頭就算!”


    趙靈兒羞點點頭,小聲道:”多謝嬸嬸……”


    李逍遙才有點搞清楚狀況,原來嬸嬸是在湊合他們!雖然英雄救美、美人感激而以身相許,是天理如此,可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李逍遙便感到好象不該這樣,連忙道:”嬸嬸,你這是在幹什麽?趙姑娘遭了這大難,你這不是趁人之危嗎?”


    趙靈兒一聽,猛然想起仙靈島之事,不禁又落下淚來。


    李大娘也問道:”靈兒,那些苗人為什麽要抓你呀?”


    趙靈兒道:”我不知道,他們……他們上島之後就要抓我,還把姥姥……給打成重傷了,姥姥不知怎樣了,我要快迴島上看看,不然姥姥會死的……”


    李逍遙問道:”島?哪一個島?”


    趙靈兒疑問地看著李逍遙,道:”當然是仙靈島啊!”


    李逍遙:”好好好,你別慌。這樣吧!我去借一艘船,帶人一起迴島上,或者可以幫忙救人……”


    趙靈兒忙道:”不行,隻許你去。你忘了島上不能給外人踏上的?”


    李逍遙暗道:”我又沒去過,怎知有這個規距?”


    李逍遙見趙靈兒一臉迷惑著急,不忍心再讓她惶恐,便柔聲道:”好,就我去。”


    趙靈兒放了心,將頭靠在他肩上,這完全的信任親昵,令李逍遙莫名其妙。


    李大娘看在眼裏,道:”既然要去仙靈島,你先去借船,那些苗人怕還沒走出城,為了安全起見,靈兒就待在家裏等你消息,我來照顧她。”


    李逍遙道:”好,我馬上就去。”


    趙靈兒拉著他的手,道:”快點兒迴來,小心點!”


    李逍遙點點頭,便往外大步而去。


    李大娘這才對趙靈兒道:”靈兒,你何時認識逍遙的?”


    趙靈兒含羞道:”前日他……上島求藥,我們遇上的……”


    趙靈兒吞吞吐吐地將前天之事,一一說了出來。不料李大娘越聽越怪,暗想:”十年前?十年前李三思好象在漠北?怎會到苗疆救人?他不曾去過仙靈島啊!再說他去哪兒,都會帶著他老婆,怎可能單身去救人呢?難道是這姑娘的姥姥,老糊塗,認錯人了?”


    趙靈兒說完了經過,突然看見李大娘皺眉沉吟,不禁有點驚慌,以為李大娘不讚同這門親事,臉都嚇白了,道:”嬸嬸,我……我除了逍遙哥哥,再也不嫁旁人,你若是可憐我,肯讓我做李家媳婦,我便是……便是死都甘心。若你不許,那麽我隻好……隻好終生不嫁了……”


    趙靈兒忍不住又落著淚,一夕間變生突然,她已經將李逍遙當成了終生之托,實在不能想象失去李逍遙的情景。


    李大娘忙道:”傻姑娘,我並沒有說不許,而是……唉,容我想想。”


    李大娘越想越覺得必有誤會,可是這誤會已經讓李逍遙和趙靈兒有了夫妻之實,如果自己老實說出真相,反而會傷了趙靈兒之心,再說,李三思夫妻已死,看來這個西洋鏡是不會拆穿的,那就將錯就錯好了。


    李大娘道:”你肯下嫁我們逍遙,這是逍遙的褔氣,我怎會不允?你放心,你以後便是我李家的媳婦兒啦!”


    趙靈兒破涕為笑,道:”多謝嬸嬸,讓我免於流落孤單。”


    李大娘道:”可是……靈兒,你不覺得逍遙好象怪怪的?他像是不認識你。”


    趙靈兒一怔,道:”逍遙哥哥不認得我?是嗎?”


    李大娘道:”你嚇昏頭了,沒注意到逍遙的眼神怪怪的。我照顧了他將近二十年,他眼珠子一轉,我就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逍遙身上必定出了什麽問題!若是你發現他不記得你,休別害怕,慢慢地跟他親近就成了。他向來是吃軟不吃硬,你對他溫柔一分,他就迴報你十分,不會負心的。”


    趙靈兒應道:”我知道了。”但是她心中頗為不安,李逍遙怎麽可能忘了她?怎麽可能忘了那一夜的恩情?如果李逍遙真的忘了,自己又該怎麽辦呢?


    趙靈兒便這樣坐立不安地等著,李逍遙何時才會迴來?仙靈島上怎麽了?種種沉重的心事,幾乎要把她弱小的雙肩給壓垮了。


    李逍遙直赴港口,再度向方老板等人借船,今天風平浪靜,但是方老板還是不肯借船給他,直斥仙靈島上危險萬分,他的好運隻有一次,不會有第二次。


    李逍遙半句也聽不懂,以為是方老板不想借船的推托之辭,碰了一鼻子灰,隻好再去向張四哥借。


    張四哥一聽,大翻白眼,道:”你死一遍還不夠?還要去第二遍?有癮?”


    李逍遙道:”我什麽時候去過仙靈島?怎麽你們全作了白日夢了?”


    張四哥道:”有去過也好,沒去過也好,總之我是不會冒這個險的!”


    李逍遙道:”張四哥,你好人做到底,不是我要上島,是有位姑娘要迴去,總不能讓她跟家人離開啊!”


    張四哥奇道:”有人從仙靈島上來?那島上怎麽有住人?你一定被騙人!”


    李逍遙道:”有沒有被騙,到時候就清楚了,就勞煩你載我們到仙靈島的海外,如果情形不對,咱們就轉迴頭,好不好?”


    “這……”張四哥雖然一向熱心,卻依然覺得太冒險:”不行,不行!還想叫我做白工?我整天就是送你們這些不怕死的小鬼上仙靈島,我的生意可還沒做啊!”


    李逍遙道:”您就行行好,反正你家就你一個,一個人吃飽全家飽,你若是沒飯吃沒酒喝,就到我家去,我家招待你,好不好?眼前就隻有您能幫我這個忙了!”


    張四哥歎道:”你家的酒不喝也罷!認識你算是我倒黴!好吧,你何時要出海去?”


    李逍遙大喜:”多謝張四哥,我去帶姑娘來,你在船上等等。”


    說完,李逍遙快步趕迴客棧,見到李大娘與趙靈兒對坐談話,氣氛十分融洽,倒像他是外人一般。一見李逍遙迴來了,趙靈兒馬上起身,關心地迎去道:”逍遙哥哥,你迴來了?沒遇上敵人吧?”


    “我借到船了,張四哥肯帶我們上仙靈島。”李逍遙得意地說道:”可是他說了,萬一島上風浪太大,他可是不靠岸就要吧我們帶迴來的。”


    李大娘道:”靈兒很擔心島上的人,你們快去快迴。”


    “知道了!”李逍遙道:”趙姑娘,我們走。”


    趙靈兒一怔,立在原地,顫聲道:”你……你叫我什麽?”


    李逍遙道:”趙姑娘啊!難道不是嗎?”


    李大娘咳的一聲,道:”逍遙,你們年紀差不多,就叫她靈兒得了。”


    李逍遙微感奇怪,向來他對香蘭姐妹調笑,總是被嬸嬸罵不莊重,現在他見到這天仙般的女子,心生敬意,不敢亂叫,嬸嬸反倒要他直唿趙靈兒的名字,好象不太對勁。李逍遙隻好道:”嗯,那就……靈兒姑娘,我們走吧!”


    他轉身要走,見趙靈兒還是站在原地不動,一臉傷心欲絕,更是莫名奇妙。


    李大娘罵道:”你是怎麽變成白癡啦?牽著靈兒!”


    李逍遙簡直疑心嬸嬸有毛病!他們兩個青年男女,才剛剛見麵,就這樣拉著手走在大街上,能看嗎?成何體統?


    趙靈兒這才勉強露出一個淒楚的笑,道:”嬸嬸,不必為難逍遙哥哥,我知道了……”


    李大娘道:”靈兒,苦了你啦!唉,這個沒良心的……”


    李逍遙感到冤枉極了,喃喃道:”我又沒怎樣……”


    趙靈兒道:”我們走,你在前麵,我跟著你。”


    李逍遙如釋負重,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再往港口趕路,在半路便見到香蘭姐妹與王小虎有說有笑地朝他家的方向走來,見到李逍遙,丁香蘭的臉便飛上紅霞,想起了昨天爹在吃飯時,大大稱讚李逍遙一番,言下之意,若是他來提親,爹是會允的。 丁秀蘭正要開口叫聲”姐夫”,好嘲弄一番,突然聽王小虎驚叫了一聲:”仙女姐姐!”


    丁香蘭與丁秀蘭才注意到:李逍遙的身後,跟著一名少女,渾身從頭到腳,無一不美,簡直就像是畫上的仙女整飛出紙來,但更像是百花之中最名貴的一朵,隨便站著,便散發出卓然不群的美麗。


    丁香蘭與丁秀蘭姐妹都怔住了,不敢相信會有這麽美的姑娘,而且還緊著李逍遙。


    王小虎恭恭敬敬地叫道:”仙女姐姐,你到凡塵來了?我是王小虎,你記得嗎?”


    趙靈兒淡淡地應了一聲,道:”你爹的病好了吧?”


    王小虎道:”好了,以後我爹會把仙女姐姐的供起來拜……”


    趙靈兒道:”不必了,那是我師父練的藥,與我無關,我師父死了很久,你拜她她也不知道。”


    丁秀蘭不能相信真的有仙女,但聽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眉宇間器度萬方,確實不似凡間的人。


    “逍遙哥哥,她……她是誰?怎麽會跟你一起?”


    李逍遙知道香蘭還好,當場惹惱秀蘭,可是後患無窮,結結巴巴地說道:”她……她是我遠房的表妹,到我家來玩幾天……”


    丁秀蘭這個炸鑼當場便道:”少騙人了!你家什麽時冒出個遠房親戚來?我怎麽不知道?”


    李逍遙道:”就是我嬸嬸的姊姊的小叔的妻舅的丈人的外曾孫女……”


    丁香蘭越看趙靈兒,越是自慚形穢,歎了口氣,道:”秀妹,別問了,咱們迴去吧!”說完,勉強對趙靈兒一笑,道:”這位妹妹好標致,果然是仙女的模樣,告辭了。”


    眼見丁香蘭消沉地轉身而迴,丁秀蘭又氣又急,怒道:”逍遙哥哥,你……你可記得你和我姐姐……唉,就算你是仙女,也不能打逍遙哥哥的主意!”


    李逍遙忙道:”你在說什麽啊?別亂說!”


    丁秀蘭跺腳道:”男人就是這麽討厭,見到更美的就變心!哼!”


    丁秀蘭恨恨地轉身迴去追丁香蘭,李逍遙頗感尷尬,趙靈兒強忍不安,問道:”你和那位姑娘,感情很好?”


    李逍遙道:”我們自幼一塊兒長大,感情自然是很好的。”


    趙靈兒臉色有點蒼白,道:”是這樣嗎?那你要娶她嗎?你很喜歡她?”


    李逍遙更是難以迴答,他從沒有見過趙靈兒問話這樣直接的人,不禁感到趙靈兒好象半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對於一般的禮節或是規範,也不是很了解,才會言行如此大膽。


    李逍遙道:”我滿喜歡她的,香妹性子溫和,待我也很好,我沒理由不喜歡她……可是我們隻是自幼一塊兒玩,也不是說就要娶她……”


    趙靈兒聽了,非但沒有放下心,反而更是不安,獨獨悶悶地想著:”他們自幼不起長大,嬸嬸也說,我不懂逍遙哥哥的性子,為什麽我不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呢?為什麽我這麽晚才遇到他呢?”


    她除了不甘心,自怨自艾之外,又想道:”那小姑娘說男人就是見到更美的就變心,逍遙哥哥原本喜歡的是另一位姑娘,他卻說未必要娶她,那……萬一逍遙哥哥見到比我更美,也會對她說:未必要娶我。我該怎麽辦呢?”


    這隻是愛情令人愁腸百轉,患得患失的必然心情。此時她滿心憂愁,甚至恨不得自己在島上遇難被殺了,就不必這麽難過了。


    李逍遙可能作夢都想不到:自己無心的迴話,會讓趙靈兒難過得想一死百了,他隻知道要盡快帶她上仙靈島救人,而快步趕著路,王小虎緊跟著他們,東問西問。趙靈兒則滿腹心事,低頭不語地跟著走。


    三人就到港口,張四哥一見到趙靈兒,驚訝得不能置信,半晌才道:”就是這……這位姑娘?姑娘,你要去仙靈島做什麽?那島上有吃人的妖怪……”


    趙靈兒道:”仙靈島沒有妖怪,求求你開船帶我們上島去吧。”


    見到趙靈兒楚楚可憐的樣子,張四哥道:”好,好,我開船,你們可要留神哪!”


    李逍遙先上了船,也拉趙靈兒下來,王小虎要跟上,李逍遙忙道:”你不可以來!”


    王小虎道:”我去過仙靈島,我認得路!”


    李逍遙和張四哥不約而同道:”不行!””你不可以跟來!”


    王小虎一臉失望,道:”可是我……”


    趙靈兒道:”除了逍遙哥哥之外,別人不許上島,小虎,你若再不聽我的話,我可不原諒你了。”


    王小虎隻好退了迴去,依依不舍地看著張四哥劃著槳,船隻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海平麵。


    張四哥的劃船技術比李逍遙高明得多,才不過半個多時辰,便可以遠遠地見到仙靈島。趙靈的不安與恐懼也越來越強烈,隻怕上島之後,見到的是一座無一孓餘的死亡之島。那些朝暮相處的人們會變成怎樣?


    奇怪的是原本暗濤洶湧的海,如今卻是風平浪靜,讓張四哥大感意外。


    船隻靠了岸,一見那片血跡處處的沙灘,張四哥便驚唿道:”怎……怎麽那麽多血?島上必有吃人的妖怪,咱們還是快迴頭為妙……”


    “姥姥!”趙靈兒心急地叫道,身子一點,居然自船上拔空飛起,落在沙灘上,朝樹林內奔去。


    李逍遙叫道:”等等,靈兒姑娘,別一個人去啊!”李逍遙躍下船,踏水奔上岸,緊追趙靈兒。


    他們兩人都消失在樹林中,留下張四哥一個人,他不能就此迴頭,把他們兩丟在這島上。可是他又不敢上岸,隻好撐著船在岸邊等候,心中覺得發毛,這島不但有莫名其妙的血跡,還充滿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趙靈兒隻身飛奔不停,李逍遙有時跟丟了,卻憑著直覺便知道往哪兒走,越追越感到怪異,想道:”奇怪了,為何我好象來過這裏?我怎麽認得路?”可是他要細想路徑,又會迷惑不清,反而是不加思索卻能走對方向。經過一大片蓮花池,走過果園桃林,他聽見趙靈兒的哭聲。


    他奔出林外,見到雪白的石階上,倒著一名名侍女的屍體,倒在血泊的樣子萬分淒慘。趙靈兒站在石階前,痛哭不已。那背影如此地單薄可憐,這是她的家,卻已經毀成這樣,此時她心情的悲苦是外人無法體會的。


    李逍遙在背後扶住她的肩,輕聲道:”咱們去找你姥姥。”


    李逍遙的手給了趙靈兒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兩人登上石階,進入宮中。但是,放眼所及,不管是哪一處花園或美麗的走道,有人的地方就有血泊與屍體,顯然全都遭到苗人的毒手。


    趙靈兒顫聲喚道:”姥姥!姥姥!”


    沒有響應,這片原本清雅的宮殿,已經被死的寂靜所占據了。


    不知何處傳出似有若無的聲音,微弱得聽不太見,但是靈兒已經感覺到了,她發足衝到牆邊,是在後苑的宮主墳邊!


    果然見到一重月門外,斜棄著姥姥的手杖,靠牆歪坐的老婦臉色慘白,頭發蓬亂,身上多處的傷都已經流不出血,反倒在幹涸的血塊下,腫起高高的黃塊,整個人身上都是這樣種起變形,好象一團發膿的穢物般,變得可怖至極。


    靈兒不覺可怕,一下子衝到她身邊,緊緊依靠著她,哭道:”姥姥,你沒死,太好了,姥姥……嗚……”


    姥姥勉強睜開眼睛,眼神渙散,旁觀的李逍遙知道她撐不下去了,或許傷得這麽重,還強忍著一口氣不死,就是為了見靈兒最後一麵。等該說的說完,這個老婦是絕活不下的。


    姥姥聲音幹啞地說道:”……唉,十年了,終究……躲不過。靈兒……姥姥……不能再保護你了……以後,你自己一個人,千萬……要堅強。”


    趙靈兒哭道:”姥姥你不會死,你要陪著我,你不會死的!”


    姥姥道:”前途諸多……磨難,我也不舍得放下你啊……李公子……”


    李逍遙驚訝,暗想道:她怎會知道我姓李?


    姥姥道:”李公子,……靈兒她,一個人,承擔不了的,就……就托付給你了……”


    “給……給我?”


    姥姥聲音越來越急促,道:”黑……苗族的人不可能就此罷休。十年來,他們……千方百計,就……是要找到靈兒。以後……你,你可要好好保護她。不然……我做鬼也不饒你!”


    趙靈兒已經哭得快要倒在地上了,李逍遙滿腹疑問,可是在將死之人麵前,他怎麽忍心違背,便溫言道:”好,我明白,您安心地去吧!”


    但是心裏不免想道:”慘啦!這下子可惹個大麻煩上身了……”


    姥姥愛憐地看著靈兒,一行清淚滑過臉旁,道:”可……憐的孩子,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你容身之地。李公子,你要帶靈兒迴故鄉,找到她的娘親……”


    趙靈兒一楞,哽咽著問:”娘還在人世!?”


    姥姥苦笑:”嗯,你師父……生前,曾迴苗疆,打聽……巫後的下落。後……後來聽說……大理的白苗族,有你娘的衣冠塚和石像……,但……從沒有人見過巫後的遺體……也許,可能……隻是……”


    姥姥已經將近神智不清,依然奮力說道:”不管巫後……是生,是死,至少……這是你……應盡的孝道,也是老身……最後一樁心願……”


    趙靈兒哭道:”我會的,我會迴去找尋娘的!”


    “好,很好……”姥姥笑了兩聲,聲音溘然中止,眼睛還睜得大大的,表情就停止在放下心的這一刻。


    趙靈兒並沒有放聲大哭,她緊緊咬著嘴唇,豆大的淚珠不停地滾下她玉璧似的雙頰,隻是默默地流著不止的眼淚。


    李逍遙環顧四周,見到旁邊就有座美麗的墳,墓碑上刻的是”恩師靈月之墓”。


    李逍遙道:”別難過了,入土為安,先把姥姥和島上各位姐姐給安葬了吧!”


    趙靈兒跪在姥姥屍體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六神無主。李逍遙拉著她的手替姥姥闔上眼睛,便道:”這島上有多少人?”


    趙靈兒眼淚掉個不停,半句話也說不出口,隻在地上默默畫了”十七”個數字。


    李逍遙道:”你在這兒,不要亂跑,我去把屍體都集中過來。”


    明知這是個苦差事,可是見到趙靈兒那柔腸寸斷、呆若木雞的樣子,隻要能讓她好過一點,什麽事李逍遙都會做的。


    李逍遙找遍水月宮各處,找到的屍體都拖到後苑,一字排開,等十七具屍體一一搬齊,也已經累得快走不動了。


    李逍遙喘著口氣,問道:”然後呢?靈兒?島上有沒有油或是柴火?這麽多的屍體,恐怕我沒法子一一挖洞埋葬,咱們將她們火花了,一塊兒到天上服待你姥姥,好不好?”


    趙靈兒神情迷惘,李逍遙又說一遍,趙靈兒才好象聽懂了,起身走向宮內。


    李逍遙緊緊跟在後,道:”你要去哪兒?”


    趙靈兒沒說話,一味地往前走,李逍遙也隻能跟著,這條路徑又給他熟悉的感覺,而且好象心裏十分溫暖。


    趙靈兒走進的是丹藥室,就在這個地方,李逍遙不小心碰到她的胸口,又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讓趙靈兒初次產生被異性的雙臂抱緊時,那渾身無力的感覺。然而,李逍遙完全不記得這美好的經曆。遺忘,對某些人而言是療傷止痛,但對另外一些人而言卻是巨大的損失。


    趙靈兒木然地從藥櫃中取出化無粉,李逍遙看著瓷瓶上的標示,想道:想道:”靈兒拿這個給我做什麽?難道這可以化去屍體?”


    還不確定,趙靈兒已經又默默地轉身出去,重迴眾人屍體集中的後苑。


    李逍遙猜想自己的認定應是八九不離十,便將化無粉一一灑在屍體上,整瓶都倒光了,有點擔心不夠用。


    靈兒卻已徑自點起火折,往屍體上一拋,轟地一聲,立刻炸出了一大團火光!


    李逍遙嚇了一跳,但見烈火熊熊,照著趙靈兒哭腫的臉龐,在暗下來的天色下,更顯得淒麗。


    趙靈兒取了姥姥的手杖,按下機括,杖下伸出一柄劍刃,趙靈兒便以劍刃削平一片樹幹,在上麵刻著:”姥姥薑氏之墓”,一邊刻,眼淚又不停地落下。


    一個時辰過去,眾人的屍體燒完了,整個天色也暗了。


    李逍遙將眾人的骨灰集中在一起,挖了個淺坑了,默默祝禱一番。他不懂得怎麽辦喪事,可是他知道心誠便已足夠。


    “好了,我們走吧。”李逍遙要拉趙靈兒,趙靈兒卻一把掙了開,淒慘道:“我不走!”


    “你不走,一個人在這裏幹什麽?”


    趙靈兒已經哭得口幹舌噪,聲暗沙啞:”我在這裏陪姥姥,陪大家。”


    李逍遙苦笑道:”人死不能複生,這……你在這裏等一輩子,有什麽用?”


    趙靈兒冷冷地說道:”我就是在這兒生長的,我就要在這兒老死,一輩子不走!你一個人走吧!”


    李逍遙道:”我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


    趙靈兒道:”你自管走,我不怪你。我……我本來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隻有姥姥和各位姐姐們疼我……今後,今後……”


    她想到傷心處,眼淚又湧了出來。李逍遙看得不忍,索性一把抱住了她,道:”今後有我疼你。”


    趙靈兒全身一震,仰首看著李逍遙,眼中充滿了疑懼不安。李逍遙見到她被眼淚洗得明澈的雙眸倒映著自己,不禁想到:”她確實隻剩下了我,我得保護著她,不然她就真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這麽一想,李逍遙情不自禁將她抱得更緊,更深深吻了住。趙靈兒呻吟了一聲,緊緊抱住了李逍遙,李逍遙知道:她一放手,整個人就會垮了、完了。


    李逍遙替她撥整被眼淚粘在臉上的亂發,輕道:”跟我迴去,咱們慢慢地想個法子,完成你姥姥的遺願,別忘了她說過,你母親可能還在世間,你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趙靈兒”嗯”了一聲,仍十分茫然。


    “走吧,向你師父、你姥姥拜別。”


    趙靈兒像尊玩偶一般,李逍遙說什麽,她做什麽。


    拜完,李逍遙扶起趙靈兒,往迴程的路走。但是眼前隻有無邊的黑夜,


    遠方一波又一波清寂的海濤聲,就像一首來自苗疆的哀歌。


    第七章    倩女試劍


    李逍遙帶著趙靈兒離開仙靈島,見到他們平安歸來,張四哥總算放下了心,可是看著趙靈兒臉色蒼白,雙目紅腫,又猜不出發生了什麽事,隻能默默地將船駛了迴去。一路上,隻有沉靜的海濤聲一陣一陣地在船頭打碎,沒有半句言語。


    夜已經深了,李逍遙牽著失神落魄的趙靈兒迴到客棧中,趙靈兒還是那呆呆的樣子,由著李大娘替她洗臉、更衣,照顧著她入睡。


    李逍遙守在房門外,獨自低頭沉思著。他腦中一片混亂,根本什麽也想不清。隻好長歎了一聲,尋思:“有什麽事,都明天再想吧!”


    這是他活到這麽大,第一次親眼見識到屠殺的慘狀,若說沒有任何感觸和震驚,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在趙靈兒麵前,他還能以保護者自居,而裝出冷靜的樣子。一旦獨處,才發現其實心中很難平複,一閉上眼睛,那一字排開的十幾具屍體就格外鮮明地出現在眼前,令他坐立難安。


    李大娘走出趙靈兒的房間,把食指放在唇前,示意李逍遙說話輕點。


    “她睡著了吧?”李逍遙問道。


    “嗯,什麽話也不說,隻是靜靜地掉著眼淚,給她洗了臉,眼淚擦完了又掉,好像永遠掉不完似的,那樣子看了真教人心碎!”李大娘歎道。


    李逍遙道:“能睡下去就好了……”


    “倒底出了什麽事,你給我好好說一說。”李大娘道。


    李逍遙呻吟道:“嬸嬸,我也很累啊,我先睡一覺,明天再說行不行……”


    “不行,因為我不知道的話睡不著!”


    李逍遙歎道:“唉!我覺得你還沒有疼趙姑娘那樣疼我呢!好吧,下樓去慢慢說。”


    李大娘和李逍遙兩人便坐在樓下的客堂,細說起仙靈島上的事,驚心動魄的種種情狀,令李大娘頗為震驚。但是她的反應倒比李逍遙預期中冷靜得多,或許是也曾走動於江湖,見慣了打殺生死。


    此時,樓上突然傳出傳出趙靈兒的驚唿:“姥姥!姥姥!”


    李逍遙急忙跳了起來,往樓上跑,邊叫道:“靈兒姑娘!怎麽了?”


    李逍遙衝進房中,隻見趙靈兒已然坐起,縮在床上,一臉驚慌茫然。


    見到李逍遙來了,趙靈兒一把撲進了他懷中,緊緊地抱著他,不停地發抖。李逍遙身上的氣息、寬廣的肩膀,還是稍微讓她定了下來,不致於像剛剛由惡夢中驚醒的一瞬間那樣,空空蕩蕩,像被拋到了無邊的汪洋裏。


    李逍遙輕輕拍著她,道:“怎麽了?作了惡夢了?”


    “不是夢……”趙靈兒喃喃地說道:“不是夢……我……我看見姥姥……姥姥她……”


    趙靈兒的眼淚從瞪大的眼睛裏流了出來,聲音顫抖著,李逍遙不禁將她抱得更緊,柔聲道:“別怕,你在這裏很安全,我跟嬸嬸都會保護你的。”


    趙靈兒仰起臉來望著李逍遙,道:“你今晚別走,我要跟你一起睡……”


    李逍遙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說道:“一、一起睡……?這……這不太妥當吧!?”


    趙靈兒依然望著他,問道:“為什麽不行?”


    李逍遙道:“這……這男女授受不親……”


    趙靈兒道:“可是我們……你是不是嫌棄我?不要我了嗎?”


    她抓緊了李逍遙的手,就像抓著唯一的希望與寄托一般,說話的聲音又那麽地恐懼,任誰也不會忍心甩開她這雙小手。但是……如果她真的隻是個小女孩就罷了,她卻是個少女,而且還是絕色美人,這麽一來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李逍遙雖然不是衣冠禽獸、登徒之流;但是,對於自己離”聖人”的境界有多遠,李逍遙自己還是清楚得很。要他一個晚上與她獨處,而真的都不怎樣,實在沒有幾分把握。李逍遙左右為難,實在不知該怎麽迴答她才好。


    好在這時李大娘走了進來,見到趙靈兒緊抓著李逍遙不放,道:“逍遙!你欺負人家啦?”


    李逍遙忙道:“我哪敢啊!?”


    李大娘道:“靈兒,別理那渾小子!有什麽委屈就說給大娘聽,大娘替你作主!”


    趙靈兒道:“我……我要逍遙哥哥陪著我……”


    李大娘呆了一下,李逍遙卻是一臉如釋重負,還有幾分“聽見了吧?不是我欺負她,是我不欺負她她才哭的!”的意味。


    不料李大娘看了看趙靈兒,又看了看李逍遙,才道:“那你就在這兒陪她吧!白天裏靈兒也嚇壞了。”


    聽了這話,李逍遙才嚇壞了,道:“嬸嬸,你在說什麽啊……”


    “我不是說了嗎?你就在這裏陪她!今後你要帶靈兒上苗疆找她的娘,那時你還不是得日日夜夜陪著她?不差這一晚上。”


    “話是這麽說的嗎?”李逍遙差點以為李大娘瘋了,轉念又道:“不成,一定是你在拐我,你得把你剛剛說的話,記在牆上才行,日後好有個對證……”


    李大娘簡直是火起來了:“你這個小子,少跟老娘裝傻!要不是知道你的性子,我真想把你倒吊起來!連來自己幹了啥壞事都忘了……”


    趙靈兒沒聽懂他們倆習慣的暴力對話方式,連忙護著李逍遙,道:“嬸嬸,你……你別把他倒吊起來,我……我不要逍遙哥哥陪我睡就是了……”


    李大娘道:“唉,你太護著他啦……逍遙,你今晚哪兒也別去!我走啦,你們快點睡吧!”


    李大娘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關上房門,留下呆住的李逍遙。


    李逍遙愣了半天,才道:“怎麽……我覺得哪裏不大對勁……”


    趙靈兒淒楚地一笑,道:“逍遙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帶累了你?”


    李逍遙忙道:“不,絕沒有,你別這麽想。我隻是……隻是……”


    “隻是怎樣?”


    “隻是覺得好像哪裏不大對……”


    趙靈兒柔聲道:“不要緊的,沒什麽不對的,別想了。”


    李逍遙反而不好意思了起來,想道:“靈兒姑娘真溫柔,應該是我安慰她,反倒是她安慰起我來了。為什麽我總覺得她好像是我的妻子?不是嬸嬸在一旁湊和,而是……為什麽我就是這麽覺得呢?……如果,真能有這樣的妻子,那可真是十幾輩子修來的福……今晚就我們兩個人,這……可以這樣嗎?不不,我可是要當俠客的人,不能趁她無助的時候占她便宜!我絕不可以、絕不可以!”


    李逍遙越想越是難受,”但是……但是……她也別把我抱這麽緊啊!我可是血氣方剛的十九歲,這……這根本是酷刑嘛!”


    李逍遙索性把心一橫:“不管了!我一不強二不騙,我一定會永遠守著靈兒姑娘,不會讓她委屈的!”


    這麽一想,李逍遙正要迴身抱住趙靈兒,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依偎在他的懷裏,沉沉入睡了。


    李逍遙一呆,看著她純真無邪的睡容,微微蹙起的兩道秀眉,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次晨,李逍遙伸著懶腰,不停地打嗬欠,懶洋洋地下了樓。


    早已起床的李大娘瞄了他一眼,道:“一大早就一副死樣子,怎麽保護靈兒去苗疆?”


    李逍遙趴在桌上,以快死掉的語氣道:“我也不想這樣啊……我一個晚上沒合眼哪……”


    李大娘呆了一呆,手上的雞毛撢子便往他頭上敲了下去:“你這個小子,給我差不多一點!想不到你是這種好色無厭的禽獸……”


    李逍遙抱頭叫道:“我怎樣了?是你叫我跟她在一塊兒的啊!靈兒姑娘睡著了,我坐在床邊守她一個晚上,怎麽睡嘛!”


    李大娘又愣了一下,手上的雞毛撢子又往他的頭上敲得更用力:“你是木頭刻的啊?你這樣我要到哪朝哪代才抱得到孫子?”


    李逍遙委屈地叫道:“有怎樣也打我,沒怎樣也打我!這……這實在有點過份……”


    李大娘想了一想,索性再揚起雞毛撢子多打幾下,打得李逍遙抱頭鼠竄,叫道:“喂!住手哇,現在又是打那一個題目?”


    李大娘道:“現在是打預備的。你和靈兒姑娘離開了之後,便要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這個店,不知道你在這一路上,會闖下多少亂子,讓靈兒受多少委屈,那時我打不到你,現在就先多打你幾下,算是先存下來的。”


    那有這種道理?不過李逍遙可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便不與她爭辯,猛地想道:“等等,嬸嬸,你的意思是……肯讓我和靈兒姑娘去苗疆?”


    “廢話!”李大娘歎道,”我本想和你們一同去,但是……想到這間店也不能放著沒人顧。不過……嗯,其實就是關門幾個月也不算迴事……”


    見李大娘認真考慮起跟他們同行的主意,嚇得李逍遙連忙賠笑道:“嬸嬸,你就別替我操心了,這間店是咱們生活的根本,若是少了你的照顧,還會有明天嗎?你還是在這裏坐鎮,比較保險。”


    李大娘白了他一眼:“說得好聽!你就是怕我跟,對不對?苗疆這麽遠,一路上定有許多危險,憑你,怎麽保護人家?”


    李逍遙笑道:“我已將得到高人的真傳,學會絕世武功,再多人都打我不過。”


    李大娘道:“跟你爹一個德性!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就自誇自擂。須知一山還有一山高!才打敗幾個苗人,就把世人都瞧小了。”


    李逍遙不服氣地說道:“嬸嬸,你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好歹我也快二十了,你就甭擔心,安心等我迴來吧。”


    李大娘道:“你肚子裏在想什麽,我還會不知道嗎?唉!也罷,依著你的性子,這個小地方是鎖不住你的,去見見世麵,也未嚐不好。”


    李逍遙大喜若狂,道:“嬸嬸,你這是答應了?”


    李大娘道:“先別得意忘形,這趟路呢,你得給我辦成一件事!”


    李逍遙道:“哈!別說一件、一百件也行!”


    李大娘正色道:“你見到靈兒姑娘的母親之後,記得立刻當麵向她提親,說你想娶靈兒為妻……”


    李逍遙一怔,道:“啥?娶靈兒姑娘為妻……?”


    李大娘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的婚事當然由嬸嬸我作主。靈兒姑娘的娘親,如果尚在人世,就該向人家當麵稟明。”


    李逍遙道:“萬一……萬一找不到她的娘親呢?”


    不料李大娘眼睛一翻,道:“要是找不到……你們直接抱個孫子迴來也行!”


    李逍遙愣了半天,道:“這……這哪有那麽快的……?”


    李大娘白了他一眼,歎道:“你這個小子,也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胡塗?怎麽該記的事全忘了……”


    一麵碎碎念,李大娘一麵起了身,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內,留下李逍遙一個人待在廳中,丈二金鋼摸不著頭腦。


    李逍遙抓著頭發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怪,為何靈兒一出現了之後,靈兒和嬸嬸兩個就像是說好了似的,非要李逍遙和她成親不可?甚至感覺上,嬸嬸和靈兒都是早就已經把他當成靈兒的丈夫了。


    不一會兒,李大娘走了出來,手上多了一個小包袱,她走到桌前,將包袱堆在桌上,道:“這個包袱是我昨晚幫你們準備好的,你帶著準備上路吧!”


    “這是什麽?”


    李逍遙接過包袱,好奇地打了開來,隻見裏麵除了一些銀兩衣物之外,還有兩卷陳舊的手抄卷本,以及一把略顯出鐵繡的古劍。


    “這是……?”


    “這是你爹他遺……遺落在家中的舊劍。”


    見到李三思的遺物,李大娘也有些鼻酸,差點就要說溜了嘴,幸好及時轉了迴來。當初,李三思夫婦不知亡身在何處,隻有這把劍,由江湖上的朋友輾轉送了迴來。


    身死異鄉,命如浮萍,這是幾乎所有江湖人的命運,因此絕跡武林的李大娘多年以來,隻是將劍藏放在眼不見之處,以免觸景傷情,更不用說把劍拿出來磨洗一番,以致於劍上染鏽蒙塵。


    但是,這卻讓李逍遙大起疑心。他用力抽出稍微卡住了的劍,狐疑地說道:“這是我爹的舊劍沒錯,可是……怎麽會留在家裏?”


    李逍遙一向聰明,一見到這把熟悉的舊物,便心生不祥。父母都在武林中行走,那麽什麽都有可能忘記,刀劍是絕對不會忘記的東西。再看這劍上的繡蝕,可見父母不是一兩年前忘記的,而是很多年前就不再使用這把劍,這無論如何是太奇怪了些。


    李大娘兩手叉著腰說道:“你爹的武功有了進步,當然換了把新劍。反正我留著也是沒用,你既然學了些三腳貓劍法,不如就姑且使使吧!不要再浪費錢多買一把劍了。”


    聽了李大娘這樣的說辭,李逍遙才疑心盡去,又好奇地翻著那兩本陳舊的古卷,道:“這是……飛龍探雲手以及冰心訣?”


    李大娘道:“這是你爹娘當初成名江湖的絕技,你在路上有時間就練練,免得就拿那不知哪兒學來的破劍法亂闖!”


    李逍遙道:“什麽破劍法?嬸嬸你不知道……”


    李大娘擺了擺手:“好啦,好啦,別跟我吹你的劍法怎樣高強了。逍遙,你才學了點武功,會覺得自己天下無敵;等你越學越多,武功越強,那時你就會膽子越小,越覺得自己武功不怎麽樣。”


    李逍遙不服地說道:“怎麽可能呢?如果我武功越來越強,膽子該是越來越大才對啊!”


    李大娘道:“唉!看來,你真是該磨練磨練,這麽吊兒郎當的,我怎麽放心哪?我看還是……”


    眼看著李大娘又要改變主意跟他們同行,嚇得李逍遙連忙道:“好,我會好好練這些武功!嬸嬸你放一百八十個心,我一定會一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李大娘歎了口氣,道:“瞧你說得挺像一迴事,好,那我就先考考你。你要去苗疆,這第一步該怎麽走哇?”


    “第……第一步?”李逍遙愣了一愣。


    “瞧,你沒主意了吧?我說,這裏到苗疆,可不是去城裏晃晃就迴來,而是千裏之遙,你要怎麽去?走路?坐車?坐船?你說說。”


    “原來是這個啊……我真的沒想過耶。”李逍遙抓了抓頭,傷腦筋地想著。他一輩子沒出過這個小鎮,一出去就是長途之旅,確實一點概念都沒有。不過他隻想了一想,便靈機一動,道:“對了!方老板不是常去苗疆做生意嗎?請他載我們一程,應該可以吧?”


    李大娘稍微放了一點心,道:“這還像句話。你去向方老板打聽他的出發日期,再決定你們何時動身。”


    李逍遙一躍而起,道:“好,我馬上去問!”


    李逍遙一路連跑帶跳,直奔船行。奇怪的是:一向熱鬧的船行裏,隻有零落的幾個人在整理東西,一問之下,才知道幾乎全部的漁夫船員,包括方老板本人,都在港口。


    李逍遙又連忙奔至港口,今日萬裏無雲,風平浪靜,果然眾人都打算趁著這一天出海去,港口一片人聲喧沸,到處都是船員的吆喝叱唿、起落貨物,每個人都忙得很。


    李逍遙問了幾個人,才被引到一艘大船的船艙上。隻見方老板手中拿著冊子,正在點貨。一見到李逍遙來了,便笑道:“小李!今兒怎麽想到船上來啦?”


    李逍遙道:“有件事要麻煩方老板……”


    “什麽事啊?等等,等我一會兒就好。”


    李逍遙不好意思逮打擾他,隻好自己退到一旁去等候,等到方老板點完了一部份的貨,才招手讓李逍遙過來,道:“我聽張老四說了,仙靈島上……有點奇怪,倒底是怎麽一迴事?”


    剛才李逍遙站在一旁,自己將整件事細想了一遍,不直接說出本意,反而壓低了聲音,道:“方老板,我問您,您這兩天在鎮上,有沒有見到苗人?”


    “苗人?”方老板想了想道:“聽說過,但是我沒見到,怎麽了?”


    那幾名苗人確實不大出門,行動也隻在夜裏行動,難怪鎮上的人很少見過他們。李逍遙將經過的事,大體上說了一遍,聽得方老板咋舌,道:“什麽?你說……那些苗人殺人擄人?”


    “是的,那位姑娘便是受害者,現在她住在我家中,我想帶她去苗疆找人,所以……”


    方老板道:“我知道了,不過,這恐怕有點……”


    李逍遙道:“我們不會白搭您的船……”


    “見外了不是?你這小子,我不是說這個,一艘船又不差你們兩個。”方老板道,”而是,我這一年來,已經不走南紹了。”


    “什麽?”李逍遙訝然失望:“您以前不都是在雲貴一帶與苗人做生意的嗎?怎麽現在……?”


    方老板道:“前幾年就聽說,苗疆內亂,傳出黑苗武士殘殺漢人商賈的消息。原本還有白苗可以跟我們交易,不過近來鬧起旱災,白苗族所治理的大理國界,也開始不平靜了。”


    李逍遙有點吃驚,道:“殺漢人?難道苗族與漢人有仇嗎?”


    方老板搖了搖頭,道:“話也不是這樣說的,苗人隻與很少的漢人交往,就算結了仇,也不會見到漢人就殺。百姓之間若是互相殘殺,這就往往是領導者的意思。”


    “領導者……?怎會有領導者這樣胡塗,讓自己的百姓與別族的人成為仇敵?”


    方老板笑了一下,道:“這我就不懂了,你若是見到黑苗的國王,倒是幫我問一問,咱們跟他們做生意,把好東西給他們,這有什麽不好?為何見到漢人就殺?漢人殺得完嗎?就算殺了幾百個,就能滅漢稱王嗎?哈哈!啊,對了,你也是漢人,到苗疆很危險……”


    李逍遙道:“不要緊的,我會點武功。”


    方老板懷疑地看了看他,道:“真的?以前怎麽沒聽你說過?”


    “你放心吧!我嬸嬸都答應讓我去了。”


    方老板聽了才道:“好吧!但是……我這艘船隻到蘇州,再來你可得自個兒想辦法!”


    李逍遙點頭道:“我知道了。那……何時啟程?”


    “馬上就要出發了,我們等你一會兒,你快去準備準備,別誤了發船的時辰,不吉利。”


    李逍遙一聽,連忙道:“好,我知道了。”


    李逍遙匆匆趕迴客棧,一聽見馬上要出發,李大娘也嚇了一跳:“可馬上要走?萬一你遇上黑苗武士,對付得過去嗎?”


    李逍遙笑道:“到了苗疆,隻要換上苗族的裝束,可不就萬無一失了?”


    李大娘搖頭歎氣,道:“你啊,真是個棒槌!算了,出去磨一磨,摔一摔也好,你們趕緊動身吧。”


    李大娘起身,送趙靈兒與李逍遙出了門,趙靈兒一直沉默不語,緊跟著李逍遙趕赴港口,一見到趙靈兒,就連方老板都嚇了一跳,雖然張四哥說過,但是方老板也沒想人間到會有這樣天仙般的一個少女。


    大船啟航了,李逍遙滿心興奮,研讀了一會兒飛龍探雲手,沒多久就讀通了,暗自道:“什麽成名江湖的絕技,這麽簡單?嬸嬸唬弄我!”他可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聰明過人,超越父母甚多,是個天生的學武奇才,因此才覺得這出神入化的絕技沒什麽大不了。


    李逍遙見趙靈兒一個人站在甲板上,眺望著仙靈島的方向,神情落寞,便走了上前,道:“靈兒姑娘……”


    趙靈兒輕輕應了一聲,李逍遙道:“你放下心吧,我們到了苗疆之後,你見到了媽媽,就不是一個人了。”


    趙靈兒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


    “你還在擔心什麽?”


    趙靈兒輕道:“我也不知道,我……從沒踏出過仙靈島,也不知道外頭怎麽樣,一路上又會怎麽樣……”


    李逍遙笑道:“我也一樣啊!打小就沒離開過鎮上,我也不知道外頭怎麽樣,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很高興。”


    趙靈兒望著她,道:“你為何不怕呢?”


    “我也不知道,可是,就恨不得能飛到很遠的地方,越遠越好……”


    “為什麽?你不喜歡家裏?”趙靈兒問道。


    “也不是……可是,能飛得很遠很遠,等到飛累了,想迴來再迴來,不是很好嗎?”


    趙靈兒慢慢地低下頭去,道:“我……想迴去的時候,也不知要迴哪裏了……”


    李逍遙沒想到無心的話,又觸動了靈兒的傷處,不禁一陣愧咎,連忙笑道:“那你就跟我一起迴去吧!以後,我的家就當成你的家,等到飛累了,我們一起飛迴去。”


    趙靈兒總算微微笑了,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她整日愁容不展,此時發自內心的微笑,就像乍然破霜而綻的花瓣一般,嬌柔中帶著一片令人憐惜的味道。李逍遙看怔了,一會兒才道:“當然是真的。”


    趙靈兒歡喜地握住了他的手,安心地默然不語。


    自運河通了之後,從餘杭到蘇州便是通商的重要大道,因此水道十分暢通,沿途關卡也很是便利,這一趟船並沒有跑多久,便到了蘇州。


    “祝你們一路順風,我隻能送你們到這裏了。”


    李逍遙和趙靈兒下了船之後,方老板也跟了下來,指著西方,道:“前麵不遠就是蘇州城了,你們最好到城裏多打聽些。蘇州城裏有不少大商人,他們或許也會動身去苗疆,若是順路,你們兩人最好跟著走,否則你們兩個獨行太危險了,跟著大群人較有照應。”


    趙靈兒與李逍遙兩人,再三地向方老板道過謝,便一同朝城內走去,正式展開這完全陌生的旅途。


    從港口進入城中的一大段路上,盡是垂柳,搖曳生姿,將炎夏變得翠蔭清爽。


    李逍遙快活地伸展了一下雙臂,道:“蘇州的景色真是好,難怪人家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話還沒說完,前方便傳出一聲聲的慘叫與低泣。


    李逍遙與趙靈兒都微了一下,隻聽得一名女子哭道:“放過我們吧,我知錯了……”


    一陣清脆的女聲怒道:“哼,不要臉的小蹄子!還幫他求饒?”


    接著一聲淩利的鞭哨,畫破空氣,接著便是聲男子的慘叫。


    趙靈兒嚇得抓住李逍遙的手臂,道:“怎麽一迴事?”


    “不知道,我們去看看。”


    李逍遙拉著趙靈兒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整排柳樹下,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身穿短打武靠,一手插在腰邊,一手握著牛皮鞭,正在鞭打一名被綁在樹上的漢子。


    另一株柳樹下,則綁著一名年輕的女子。女子身上也掛了些傷,血淋淋地沾濕了衣裳,但是她卻一點也不在意,隻心急地望著那名被鞭打的漢子,哭著道:“小姐,我知道錯了,你放了他,求求你,小姐。”


    那持鞭的女子停了下來,轉頭望向被綁的布衣少女,冷冷地說道:“你知道錯了是你的事,憑什麽叫我不要打他?”


    李逍遙這才看清這位姑娘,她約莫十七八歲,身量高挑,雙腿十分修長,鵝蛋臉上,長著一雙烏溜明亮的鳳眼,劍眉斜飛入鬢,在她的嬌媚中增添了幾分的英氣。眼神中露出一股剛強,容貌美則美矣,但一望而知是個個性十分強硬的女子。


    被綁在樹上的少女道:“我……我願意領罪,是我一個人的錯,與他沒有相幹……”


    持鞭女子哼了一聲,纖手一揚,正要打下去,不料手腕已經被抓了住。


    持鞭女子一愣,轉頭見到李逍遙居然抓住了她,氣得俏臉一白,道:“你幹什麽?放開!”


    李逍遙道:“這位姑娘,光天化日,你為什麽要這樣打人哪?”


    女子氣沉臂間,手腕靈巧地一轉,便滑脫了李逍遙的緊握。這麽一試,李逍遙感覺出她也是練過武功的。


    但還來不及李逍遙反應過來,她已嬌斥一聲,揮鞭往李逍遙身上打下。趙靈兒驚唿了一聲,李逍遙急忙偏頭閃過,往後躍了一大步。


    “你怎麽……”


    “敢管本姑娘?!讓你學會別管閑事!”


    啪地一聲,長鞭破空畫至,李逍遙急忙迴身勉強避去,道:“你怎麽這麽兇?”


    “我就是這麽兇!”


    鞭稍又至,有如毒蛇般撲了過來,李逍遙隻能急忙閃躲,被逼得不斷後退,急道:“你這麽不講理,我……”


    女子的鞭子招招落空,更是火大,出手也更狠更快,隻見鞭影劈啪,打在樹幹、地麵上,啪地一下重擊,便激飛起小石子或是飛葉,可見她的力道沉厚,普通人挨上一鞭,絕對就吃不了兜著走的。


    李逍遙怒道:“你太過份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


    啪地一聲,一鞭畫過李逍遙的臉旁,差一點就打到了他的臉,鞭子畫過的餘勁,就讓人臉頰生疼。李逍遙想起在船上翻過的飛龍探雲手秘籍,秘籍中多為靈巧的指腕運力之法,李逍遙急忙憑著記憶變化出手方式,伸手一抓,抓住了她的鞭子。女子手一揚,郝然現她的鞭稍已被抓住,不禁呆住了。


    一呆之後,她便用力要抽迴鞭子,但是無論如何抽不出緊握在李逍遙手中的鞭稍,怒喝道:“放開!”


    李逍遙扯住鞭稍末端,道:“你先說清楚,為何要這樣打人?”


    女子怒道:“說他們,髒了我的嘴!”


    被綁住的那名女子道:“別……別難為小姐,是……是小姐不要我跟他……跟他走,所以……”


    女子怒視被綁的少女,道:“這丟人的事你自己好意思到處說?沒半點家教!我打死你……”


    李逍遙道:“喂,你有什麽資格管她跟誰在一起?”


    “她是我的奴婢,我當然該管!打死了也是我高興!”


    李逍遙看了看被打的男子,身上傷痕累累,倒是個容貌端正的漢子此時不知是疼痛還是害怕,一句話也不敢說,隻是以求救的眼神看著李逍遙。


    李逍遙道:“他們兩情相悅,你做個順水人情撮合他們,豈不是一樁美事嗎?何必苦苦相逼!”


    女子”呸”了一聲,道:“奸夫淫婦,算什麽美事?這小白臉來我家做長工不久,就勾引這個笨丫頭。他如果真的有心,怎麽不光明正大地說,老老實實的辦婚事,要來私奔的這一套?我林家沒有這樣嫁丫環的規矩!既然給我抓到了,就要好好地處罰他們!”


    李逍遙聽這小姐所言,是有幾分道理,想來是她性烈如火,不能忍受這樣偷偷摸摸的事情。不過,她的私刑也太過嚴厲,讓李逍遙有點反感。


    李逍遙道:“敢問小姐可有心上人?”


    那女子一怔,道:“關你什麽事!”


    李逍遙笑道:“當然不關我事,反正我想,你一定沒有,所以見不得別人雙宿雙飛!”


    女子氣得臉色鐵青,怒道:“你敢胡說八道,我殺了你!”


    李逍遙道:“哼,你以為王法是你定的?你要打誰就打誰?要殺誰就殺誰?”


    李逍遙轉頭道:“靈兒,煩你幫個忙,把他們兩人解下來。”


    趙靈兒應了一聲,連忙上前解開那兩人的綁縛。女子恨得又用力要扯迴鞭子,但是被李逍遙抓住了之後,鞭子便像長了根一樣,她根本拉不動分豪。


    女子眼珠一轉,吸了口氣,道:“好,既然你管定這閑事,算他們命大,我不殺他們了,你把鞭子放開。”


    “真的?”


    “我說話算話!”女子怒道,她雖滿麵怒容,但是眼神端正,應該也是正直之人。李逍遙正要放開鞭子,想想還是不放心,道:“等他們走遠了,我就放開。”


    “你……”女子氣得喘了幾口氣,有點束手無策。


    眼看著趙靈兒已經解開了那兩人的繩索,李逍遙感覺到她又用力扯了一下鞭子,可見還是很想衝上去打人。李逍遙微微一笑,暗喜自己沒聽她的話而放開鞭子。


    那兩人被解開之後,李逍遙道:“快走吧,別再給這個惡姑娘抓到了。”


    被鞭打的女子正要扶著心上人離去,女子卻喝道:“站住!”


    也許是她積威已久,也許是那名被打的丫頭生性溫順,果真又停下步來,哀傷地望著她,道:“小姐……”


    女子道:“哼!你大了,要走我也留不住,可是難道我還受不起你們三拜嗎?好好給我叩三個頭,算是稟完了婚事,我就不再為難你!”


    一聽她這樣說,李逍遙也覺有理,便沒說什麽。


    那名丫環扶著心上人,走上前來,兩人一同跪下,叩了三個頭,她嬌怯怯地說道:“請小姐……允了我與長貴的婚事。”


    女子冷笑一聲,道:“長貴,你啞啦?凡事都讓銀花一個人擔著,這算什麽男人?”


    叫做長貴的男子結結巴巴地開了口:“小姐,我……”


    女子瞪了銀花一眼,道:“你想把終身托付給這樣的人,將來苦有得你受的!”


    銀花泣道:“小姐,我喜歡上了,沒有法子,我知道小姐疼我,恨我不懂,才這樣打我,可是……我就是欠這冤家前輩子的!”


    女子怒道:“呸!你想得美,我管你將來怎樣的下場?我隻氣你毀了我家的名聲,讓人說我林家出了跟漢子跑的丫頭!哼,我說了不殺你們,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各砍斷一隻手,作為警惕吧!”


    她突然放開鞭子,抽出腰間佩劍,便往那兩人揮去。


    “啊!住手!”趙靈兒驚唿一聲,清鏹一響,趙靈兒居然順手抽出包袱旁的鐵劍,擋住了那女子這式劍招。


    兩劍相格,女子一怔,趙靈兒真氣貫劍而出,震退了她。


    女子冷笑道:“看你弱得東倒西歪的樣子,沒想到也會兩下,很好!”


    女子挺劍直刺,往趙靈兒胸前刺去,趙靈兒不避不閃,反倒一劍攻她咽喉。女子連忙封劍自守,身子一矮,接著劍勢急迴,嗤地一聲,劍尖挾著勁風猛往趙靈兒兩腿刺去。


    趙靈兒腰腿滴溜一轉,避去此劍,上身後仰,一劍便往她的天靈刺到,女子大駭,急忙滾地避開,一躍而起。


    “接著!”趙靈兒趁此機把劍丟給李逍遙,在她背後的逍遙立刻反轉劍柄,往前一刺,正刺中那女子的背心。


    “啊!”她驚叫了一聲。


    其實李逍遙此時是以劍柄頂住她的後心,她沒有看見,以為是劍尖,遂站挺了不敢亂動。


    趙靈兒對著李逍遙微微一笑,李逍遙也望著她一笑,想不到兩人能這麽配合無間,都感到心裏甜甜的,十分快活。


    李逍遙道:“走過去!”


    女子恨恨地一瞪眼前的趙靈兒,逼不得已,走上前幾步,趙靈兒上前,以剛剛綁銀花、長貴的繩子,將那女子綁在樹上。


    那女子怒道:“你們幹什麽?”


    李逍遙收劍道:“本來我不想這樣對你,畢竟你也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怎樣?我看男子就大多是膿包!”


    “你真是太橫了,別打斷我的話,乖乖聽我說完道理……”見她這麽暴燥,李逍遙更想激怒她。


    果然她一聽,便氣得叫道:“你算什麽東西?跟我講道理?”


    李逍遙不急不忙地笑道:“這個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們雖然是你的奴仆,可是你又醜又兇,見了這樣年輕可愛的丫頭,妒火中燒,忍不住為難她,她亂打一通也就算了,還想殘人肢體,這可就不對了……”


    女子原本兇巴巴的表情,突然間消失不見了,愣楞地望著李逍遙。


    李逍遙不知道她為何兇氣大斂,微覺奇怪,繼續訓道:“我李逍遙生平最恨的就是欺侮弱小,既然被我遇上了,不但不容你仗勢欺人,還要好好的給你一點教訓!”


    女子咬牙切齒地說道:“好!你這小賊,你叫李逍遙,我記住了!”說完,轉頭望向銀花與長貴,喝道:“銀花!你這賤人,跟著外人合力整我,還不快點把我放下來!”


    銀花有些不知所措,趙靈兒柔聲道:“還不快走?”


    “是、多謝二位相救。銀花,我們走吧!”


    長貴急忙拉著銀花要走,銀花不放心地道:“二位恩人,請你們放了小姐吧!是我對不起小姐,她……她不會真的斷我的手,隻是氣頭上……”


    趙靈兒道:“你放心,我們自有分寸,你們快走,你們走遠了,我們才能放她。”


    見到趙靈兒語致溫柔,容顏也慈和美麗,銀花料想她應該不是壞人,隻好又向那女子拜了幾拜,才與長貴急忙離去了。


    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女子氣得叫道:“看你們跑得了多遠!我迴去一定叫爹派人把你們抓迴來,活活打死!”


    李逍遙與趙靈兒目送著兩仆離得遠遠的,看都看不見了。那名大小姐不知何時也靜了下來,怒視著李逍遙與趙靈兒,低聲罵道:“狗男女幫著狗男女!哼!”


    “欸,你怎麽還罵人哪?”


    “你們本來就是!”


    趙靈兒雖覺她說的話不好聽,可是聽見自己和李逍遙是他人眼中的”你們”,便不感到生氣,隻是微笑地站在李逍遙身邊。


    李逍遙笑道:“刁蠻丫頭,你瞧我的靈兒妹妹,既美麗又溫柔,同樣是女子怎麽差這麽多?你呀,再不學學我靈兒妹妹,可就終生沒人敢要了!”


    “關你什麽事?小賊!不要臉!”


    李逍遙轉身麵對趙靈兒,道:“靈兒,咱們進城去吧!這蘇州城可熱鬧了,我帶你去瞧瞧新鮮!”


    趙靈兒正要開口,見李逍遙背對著那位小姐,向她眨了眨眼睛,便不多話,點頭道:“嗯,走吧。”


    一挽李逍遙的臂彎,便一同往西邊的路走去。


    那女子在背後叫道:“喂!給我死迴來,先放了我!”


    李逍遙故意大聲道:“靈兒妹妹,咱們快走,這裏有個潑婦又叫又罵的,真是討厭。”


    兩人走出了數十尺,趙靈兒才悄悄問道:“留她一個人在那裏,不太好吧?”


    李逍遙也小聲道:“現在就放了她,豈不是前功盡棄?等他們小兩口逃得夠遠了,我們再迴來放了這個刁蠻千金!”


    “嗯,說得也對。”趙靈兒與人太少接觸,於世故人情全然不懂,被李逍遙這麽一提醒才領悟過來。


    眼見著李逍遙與趙靈兒越走越遠,那名女子又急又氣,叫道:“小賊,快放了我!”


    李逍遙與趙靈兒都已經遠離了她的視線,她見不到兩人,也不知道他們走多遠了,心中越發惶急。這裏是城外,一向荒僻,又是通往風化場所的主要道路,向來就有不少事端,更是地痞無賴常走的路。雖然她身負武功,向來不把那些小混混放在眼裏,還教訓過好幾個,但現在自己被綁著,萬一那些被她痛扁過的小混混見到她落難,她可就慘了。


    一想到這裏,她的勇敢和蠻橫全都消失無蹤,害怕得尖聲大叫:“快放了我!救命啊!”


    遠方的李逍遙與趙靈兒聽見這聲尖叫,兇氣全無,隻有恐懼,兩人都是一怔。


    趙靈兒轉身迴頭,道:“逍遙哥哥,是剛才那位姑娘在喊救命。”


    李逍遙道:“別理她!八成是她在裝模作樣騙我們迴去,我才不上當呢!”


    “可是……聽她叫得這麽害怕,我們還是迴去看看吧!”


    李逍遙想了想,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便道:“好吧!”


    李逍遙與趙靈兒急忙轉身,快步趕迴綁那位小姐的地方。她還是好好地被綁在柳樹下。


    自己才叫了一聲,李逍遙和趙靈兒居然就迴頭了,她也有幾分意外。


    李逍遙道:“怎麽了?喊起救命,是不是害怕了,想求饒?”


    那女子馬上想到李逍遙一定沒走遠,登時想通了,他們必然在不遠處守著,準備等銀花長貴走遠之後再放自己。這麽一想,她有如服下一顆定心丸,吃定了李逍遙,頭一偏,昂然道:“誰怕了?我隨便喊喊,關你什麽事?”


    李逍遙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一會兒你再喊,我真的不管你囉!”


    女子道:“你走啊!要命就走遠些,否則下次再讓我遇到,本姑娘一定要你好看!”


    李逍遙見她盛氣淩人,也光火起來,道:“奉陪!誰怕誰!”


    那大小姐道:“哼!說是奉陪呢,把我綁著,光在那裏充好漢。”


    李逍遙道:“想騙我放了你,還不如直說幾句認錯的話來得有用。”


    “你作夢!”


    李逍遙道:“好,那你就自己在這裏好好反省。”


    李逍遙再度拉著趙靈兒走了,這迴走得比剛才還要遠,趙靈兒停步道:“再走遠就聽不見她叫喚了,萬一出了事……”


    李逍遙道:“別管她,得讓她結結實實地吃點苦頭!”


    “什麽?那……那不太好吧……?”


    此時,遠遠又傳來那女子的尖叫聲,這迴叫得比方才還要害怕:“呀……!不要哇!救命,救命啊……”


    李逍遙笑道:“變詞兒了,換湯不換藥。”


    趙靈兒轉身,看不見什麽,有點擔心地拉住李逍遙,道:“我覺得不大對,她好像真的出事了。”


    李逍遙道:“你就是心太軟了,那位刁蠻小姐方才就是吃定了我們會救她,才一點都不怕,你還要姑息她?”


    趙靈兒道:“反正那對新人都走遠了,那位小姐怎樣蠻橫,又與我們什麽相關?別再整她了,還是迴去放開她吧!”


    李逍遙想了想,道:“她做人這麽兇狠,萬一又去為難別人呢?”


    趙靈兒道:“雖然她很兇,可是我覺得她不是壞心腸的人,反而覺得……她很親切。”


    “什麽?她那種潑辣貨親切?”


    趙靈兒低聲道:“我覺得她……她跟姥姥很像……表麵上兇,其實,心裏是為人好的……”


    李逍遙一愣,想起那醜惡肥胖的姥姥,又想起那俏麗苗條的大小姐,再將她們兩人的語氣神情重迭,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哈……真的很像呢!”


    趙靈兒道:“有什麽好笑?”


    李逍遙笑道:“好,好,我聽靈兒你的,我們迴去放了她就是了!”


    “嗯,快!”


    趙靈兒馬上便往迴快走,李逍遙緊跟著,兩人才走迴頭沒多久,便見到前方不知何時,已多了兩年輕人,都是酒氣熏天,其中一人將長袍隨便披掛在肩上,穿得流裏流氣,正包圍著那株柳樹嘻笑。


    其中一人笑道:“林大小姐,怎麽成了這副德性?”


    另一人道:“我說難道是小姐知道我要經過這裏,親自叫人綁了自己,好等我來會一會你?”


    姓林的小姐”呸”地一聲,吐了口口水在那流氓臉上。


    不料他居然不生氣,反而笑道:“好香!想叫我親個嘴兒,也不用這麽激動啊!”


    說完,便要湊上臉去,姓林的小姐羞憤得幾乎要死去,叫道:“滾開!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我偏要碰,不但碰,還要摸,還要揉……”


    眼看那兩個流氓就要碰到她,突然同時觸電似地縮迴手,叫道:“哇!””好痛!”


    李逍遙及時彈出兩塊小石子,重重地打在兩名流氓手上。


    李逍遙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


    “臭小子,管你大爺的事?”其中一人怒道。


    另一人抄起地上的皮鞭,道:“給你點顏色瞧瞧!”


    李逍遙道:“靈兒,退後些!”


    說完,李逍遙隨手一折柳條,道:“我聽說丐幫有個打狗棒法,我向來不打狗,可是打這種人渣倒是不會手軟,來吧!”


    那兩名流氓見李逍遙隻有一根柳枝,己方卻有長鞭,又是兩人,膽子都變大了,同時叱喝大叫,往李逍遙打來。


    李逍遙隨便就閃開他們無力的鞭哨,手中柳枝劈地揮去,啪地一聲,左右開弓,連打了那兩名流氓的臉頰幾下耳光。


    “哇!”


    “這小子……”


    他們還搞不清楚怎麽被柳枝打到臉頰的,氣憤地再度揮鞭搶上,李逍遙身子一閃,已竄至兩人之中,隨手揮去,隻聽見劈啪聲不斷,驚叫聲不斷。


    “啊!””哇!””好痛!””喂,你鞭打到我了……”


    李逍遙遊刃有餘,幾下手起柳落,那兩名混混頭臉手腳上,已布滿了數不清的柳枝鞭打痕跡,還有不少是他們自己被自己的鞭子打到的。


    李逍遙打得夠了,才舉腳兩下重踢,將他們踢得飛跌出去,趴在地上。


    “滾!”


    那兩名混混急忙爬起,落荒而逃。


    趙靈兒急忙解開那位姓林的小姐,她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不禁哭了起來。


    趙靈兒柔聲道:“沒事了,還好我們及時折迴來……不然,可就糟了。”


    那姓林的小姐泣道:“嗚……我……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的屈辱,叫我以後怎麽見人?”


    李逍遙走向前,道:“真是對不住,害你險些被惡人欺負,這是我的錯,幸好……”


    不料眼前銀光一閃,那姓林的小姐一躍而起,喝道:“少假惺惺,看劍!”


    她突然揮劍,李逍遙沒有防備,一驚,噗地一聲,心口一涼,低頭竟見到胸口插著劍尖。


    劍不知深入他心口多少,李逍遙整個人愣住了,那女子也吃了一驚,沒想到會一擊得手,她急抽出劍來,劍一離身,李逍遙才感到極痛,眼前一黑,軟倒了下去。


    迷糊中感覺到趙靈兒撲到他身上,抱著他哭叫道:“逍遙哥哥!逍遙哥哥!”


    那姑娘叫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你,是……是你太過份!我才……我……”


    接著,李逍遙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第八章    冤家路窄(上)


    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才緩緩睜開眼睛,看清了眼前。


    滿天的星輝下,趙靈兒正溫柔地低頭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掛著淚珠,極為擔憂。


    見到李逍遙醒轉,趙靈兒才破涕為笑。


    李逍遙此時正枕在她腿上,一骨碌地坐起,奇道:“咦?我胸口的傷……怎麽不痛了?”


    趙靈兒哽咽道:“你剛才昏死過去,我擔心死了!”


    李逍遙笑道:“我福大命大,這點傷不礙事的。”


    趙靈兒嗔道:“剛才那一劍刺進了你的心脈,你差一點就沒命了。”


    “哦?”李逍遙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被戳出的大窟窿周圍,果然是鮮血淋漓,方才絕對傷得不輕。


    “那、那我怎麽……”李逍遙這才注意到趙靈兒說話有氣無力,臉色十分虛弱,驚道:“是不是你做了什麽?否則我怎麽會這麽快就好了?”


    趙靈兒柔和地搖了一下頭,道:“隻要你別離開我,讓我又成為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我……怎樣都願意。”


    李逍遙握住她的雙肩,追問道:“你倒底用什麽法子救了我?”


    趙靈兒道:“也沒什麽,我隻是用師父教的還魂咒……”


    “還魂咒?”


    李逍遙雖不懂法術,但一聽這樣的名稱,也知道自己一定傷得比想象中還重,更是瞠目結舌。


    趙靈兒道:“這是師父傳我的療傷聖術,我一直無法領悟,見你昏倒,心裏一慌,情急之下隻好冒險一試,幸好上蒼保佑,僥幸生效了。”


    李逍遙道:“我聽說強行使用未練成的法術,很容易走火入魔,你為我而這樣冒險,我……我真是……”


    趙靈兒眼淚又流了下來,低聲道:“都怪我以前不好好學,要是我早一點練成這門法術,姥姥……姥姥她就不會死了。”


    沒想到這樣又會觸動她的傷心事,李逍遙的手按在她肩上,不知該說什麽安慰她,索性一把將她抱入懷中,低聲道:“別難過,你還小,以後慢慢學就成了,也不是每件事都是你一個人能成的。”


    趙靈兒把頭依偎在他懷裏,道:“我現在無依無靠,逍遙哥哥,你若是也離開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李逍遙托起她的小臉,心中繾卷,忍不住低下頭,在她眼皮上輕輕一吻。趙靈兒俏臉飛紅,低下頭去。


    雖然眼前之人曾與自己有過夫妻之實,但是,當初的事發生得那麽快,趙靈兒根本還未曾與他慢慢地相處過,此時,李逍遙將一切忘了幹淨,心無他念地與趙靈兒相處,趙靈兒也隱約覺得其實這樣也好,自己也可以當成重新開始一般,真正地與李逍遙相戀、相守。


    兩人抱著竟無一語,一起抬眼看著天上的繁星,心中都十分快慰。


    李逍遙抱著她,一手舉起,道:“靈兒,我李逍遙對天發誓,從今以後,決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苦伶仃。”


    趙靈兒輕聲道:“謝謝你,逍遙哥哥。”


    她身上衣裳單薄,而夜色漸深,地麵上也漸漸潮濕,不宜久坐。


    李逍遙起了身,道:“我們還是快進城去,找個客店住下吧!”


    “嗯。”趙靈兒拾起地上的鞭子與寶劍,道:“這是那位姑娘丟下的,我們得找機會還她。”


    李逍遙道:“哼,那個刁蠻姑娘,東西丟了就丟了,你還這麽好心,想還她?”


    趙靈兒微笑道:“我可不討厭她。”


    “她差點害死我們!這還在其次,蘇州城那麽大,我們的事都辦不完了,怎麽找她還東西?”


    趙靈兒道:“她姓林,我們隻要打聽一位姓林的千金小姐,又會武功的,就成了,一定很好找的。萬一再不行,至少我們也盡過力。”


    李逍遙隻好把長鞭與那把精致美麗的劍收在包袱中,背起行李,道:“走吧!”


    趙靈兒拉著李逍遙的手,笑意滿麵地跟著他走。但是李逍遙卻察覺出趙靈兒腳步比原來慢了些,神情也變得軟弱無力,猜想她剛剛為了救自己,確實是耗費太多的元氣了。


    李逍遙也放慢了腳步,伸手去挽著她,兩人就這樣慢吞吞地走入城中。


    雖然已是深夜,蘇州城內居然還到處有人,店麵也還有不少開張著,白天不知道會熱鬧到什麽樣子。


    趙靈兒驚奇地說道:“怎麽夜晚還這麽多人?蘇州人不睡覺的嗎?”


    李逍遙道:“我聽說大城市都是這樣。”


    他們兩人走過一道小小石橋,一頭躺在門邊的小狗立時狂吠起來。


    “小黃!安靜!”


    門內男子喝道,李逍遙抬頭一看,是間客棧,便與趙靈兒一同跨入店中。


    店內隻在櫃抬上點著幾盞燈,店內半明半暗的,其中幾桌還有些漢子在吃喝著。


    店小二見又有人上門,忙道:“這位公子,歡迎光臨。住店、吃飯?”


    李逍遙道:“要住店,兩間房。”


    櫃內的掌櫃揉了揉眼,這才看清楚李逍遙背後還有個女子,便道:“客倌,您不巧,本店住滿了。”


    李逍遙道:“剛剛不是還問住不住店嗎?怎麽現在就說住滿了?”


    掌櫃的說道:“您一人的話,是有房間;您兩人的話,便沒有了。”


    “這……隻剩一間嗎?那就一間好了。”李逍遙也有點無奈,可是出門在外,這樣的不便以後還會有,隻好跟趙靈兒同處一室。


    沒想到掌櫃還是道:“不,兩人一間也不行。”


    李逍遙怒道:“這是怎麽迴事?你怕我白住?”


    掌櫃不慌不忙,笑嘻嘻地說道:“別生氣,別生氣,這位公子是外地來的,不知道這裏規矩……”


    “你們的規矩是不給人住店?”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掌櫃點起煙來,抽了一口,才道:“有店當然給人住,不過偏偏這七天裏,都被包下了。”


    “包下……?”


    掌櫃道:“你真的不知道啊?我們蘇州城的客棧酒樓,這五年來,每到了這個時候,就有七天裏,隻做一家人的生意。”


    “是哪一家?包下所有客棧的房間做什麽?”


    “本地首富,林家堡的林老爺,他每年的這幾天都要設下比武招親的大會,所以就包下所有的客房,供從外地來參加比武招親的人免費住宿。”


    李逍遙想起白天那刁蠻姑娘也姓林,不禁暗自惱怒,想道:“我今兒真是跟姓林的犯衝!”


    李逍遙問道:“可是真的全住滿了嗎?如果沒住滿,就讓個一兩間給我們,行個方便……”


    “這不是讓一間兩間的問題,而是房間已經包出去了,如果再讓您住進來,等於是我一屋二租,這萬萬不可的。”掌櫃悠哉悠哉地說道。


    李逍遙不禁有點失望,掌櫃依然笑眯眯地說道:“再說,如果讓人知道了我讓外人住進來,整個蘇州城馬上會知道,這對小店的信譽大有損害,還是請客倌體諒了……”


    他彷佛無視李逍遙的心急和趙靈兒的疲倦,自顧說著,這讓李逍遙更感到厭惡,說了聲:“算了,我們去別的地方問問。”


    說完,便與趙靈兒一同往迴走。那掌櫃還在背後像是故意自言自語地說道:“唉,我看別家也一樣了……”


    李逍遙有點兒生氣,快步走著。趙靈兒忙道:“逍遙哥哥,你別生氣,我看,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就成了,反正我也不想住那家,都是些臭氣熏天的粗人……”


    李逍遙知道趙靈兒是想安慰他,便微笑道:“我沒生氣,你說得對,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其它的再慢慢說。”


    趙靈兒拉著他的手,靠在他身邊,臉上帶著放心的笑容。


    夜涼如水,寬廣的石地麵上,偶爾有貴人的馬車慢步踱過,蹄聲與鈴聲在夜裏幽幽緲緲地傳蕩著,遠方隱隱約約的簫鼓,更增幾分幽謐。趙靈兒雖累,卻心滿意足,輕道:“逍遙哥哥,我覺得我最喜歡蘇州城的夜晚了。”


    “你以前來過?”


    “不,沒來過,可是我很喜歡。”趙靈兒笑道。


    “烏漆抹黑的,又處處找不著打尖的店,你還喜歡?”


    趙靈兒道:“那有什麽要緊?這樣靜靜的,好像整個城的人都睡著了,隻剩下我們醒著,多好。”


    此時,不遠處傳出陣陣喧嘩,黑暗的巷子盡頭,隱隱散發出燈火餘光。


    李逍遙道:“那兒好像很熱鬧,不過,深夜了還這麽熱鬧的地方,絕不是什麽好地方,我們走別的路。”


    他拉著趙靈兒要繞路走,趙靈兒卻迴頭看著燈光和喧笑傳出的方向,好奇地說道:“為什麽晚上還熱鬧的地方,不會是好地方?那是壞地方嗎?”


    “當然,你是個姑娘,還是別接近的好。”


    “是什麽樣的壞地方?有毒蛇嗎?還是有老虎?”


    “都沒有,隻有天下最壞的人。”李逍遙道。


    趙靈兒臉色一變,道:“有那些殺了姥姥的人那樣壞嗎?”


    李逍遙道:“壞有很多種壞法,殺人是一種壞,騙人又是另一種。”


    趙靈兒害怕地抱緊李逍遙的手臂,道:“我以為隻有苗疆有壞人,沒想到我喜歡的蘇州城也有壞人,那我們還是快走好了。”


    兩人正要快步離去,突然聽見一聲唉叫。


    “哇!”


    那是孩童的叫聲,令趙靈兒又停下步來。


    “怎麽會有小孩子?”趙靈兒道。


    李逍遙也是莫名其妙,燈光傳來之處,又傳出一聲痛唿,接著便是一陣粗豪的吼聲:“小鬼!摸進來吃白食,不要命了!”


    那小孩叫道:“大爺,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趙靈兒轉頭便往聲音傳出的方向快步奔去,李逍遙連忙追上,道:“靈兒,你要去哪裏?”


    趙靈兒轉過了巷道,眼前是一間燈火通明的大店,高大的門軒上掛著黑色的巨匾,氣勢滂渤,可是因為夜裏的燈火刺眼,看不清匾上寫了什麽。店的大門關著,隻瞧得出裏麵人很多,一片喝酒劃拳之聲,十分熱鬧。


    而在大門外的路麵上,一名彪形大漢雙手抱胸,偉然站立,在他麵前是個衣衫襤褸,十分狼狽的孩子,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卻被那名漢子一腳踢翻。


    趙靈兒道:“你幹什麽!”


    那漢子一見,有些吃驚,沒想到會見到一名美麗出塵的少女,一時之間,目瞪口呆。


    趙靈兒上前攙扶起那小孩,溫柔地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汙垢。李逍遙這時也趕了來,對那名漢子道:“喂,你怎麽欺負小孩?”


    那彪形大漢睨視了他一眼,道:“他偷吃了店裏的東西,老板全扣我的,他挨我幾腳,算什麽啦?”


    李逍遙怒道:“一個孩子吃得了多少?要你這樣踢他?”


    那漢子道:“哼,小子,我也有家要養啊!難道要我全家為了他餓死?”


    “幾文錢就會餓死?他吃了多少,我幫他出!”李逍遙道。


    漢子手一攤,道:“好,你肯出我就向他道歉!五千文錢,合銀五兩,拿來。”


    李逍遙聽了更火大,他跟著嬸嬸開店多年,對於金錢頗有概念,道:“喂,你別欺人太甚,一戶人家一個月用度,也不過一兩五錢的銀子,你這不是獅子大開口嗎?”


    “我獅子大開口?是這小鬼獅子大開口!他的肚子像個無底洞似的,若是不及時發現,廚房恐怕會被他一個人掃光!”漢子道。


    李逍遙愣了半晌,道:“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趙靈兒也十分奇怪,道:“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那小孩道:“我叫小豆子。”


    “你爹娘呢?”


    “不知道。”


    “你為什麽偷吃東西?”


    小豆子道:“我……我肚子好餓……”


    趙靈兒查覺他臉上還有些油膩,可見真的是吃過不少東西了,可是他可憐兮兮的樣子,也不像是裝的。趙靈兒同情心大起,道:“逍遙哥哥,我們就讓這孩子吃飽一頓吧,他也怪可憐。”


    李逍遙道:“好,我們就看這小孩多能吃!”


    那漢子道:“他絕對會把你們吃垮,不信就試試看!”


    眾人進了屋內,店裏煙霧迷漫,三教九流盡匯,看來此地除了客棧、飯店之外,或許還經營了賭場茶館什麽的,才會這麽多人。


    那漢子將他們領到角落的一張桌子,不一會兒,店小二便上前道:“各位要點什麽?”


    那漢子道:“老五,這對小夫妻竟要看小豆子有多能吃呢!”


    店小二一驚,道:“這……這不大好吧?”


    李逍遙道:“一個小孩能吃多少?你們隻管送上來!”


    店小二搖了搖頭,道:“客倌,您還是別管這閑事了,這小孩兒不知怎麽迴事,這一年來變得很能吃,永遠也吃不飽,像是中了邪了,您還是放他去吧!”


    李逍遙道:“我不相信,叫你送來你就送來!”


    店小二搖著頭轉身走了,趙靈兒卻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麽。


    不一會兒,店小二便捧上來一大盤糯米糕,這是極易飽的食物,普通的孩子甚至吃不完一塊,店小二一下子捧上了一大盤,放在李逍遙桌上,讓李逍遙嚇了一跳。


    “這……這怎麽吃啊?”


    店小二道:“客倌,我是幫你的荷包打算,若是叫別的,恐怕小康之家也要被吃垮了!小豆子,這位公子要請客,你吃吧,我們不趕你。”


    小豆子怯怯地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趙靈兒,趙靈兒摸了摸他的頭,道:“別怕,你吃吧,不夠還有。”


    “謝謝姐姐!”


    小豆子馬上兩手同時伸了出去,一手一個,抓了兩塊糕便往嘴裏塞,一眨眼便吃完了,又抓了兩塊,簡直是令人不可思議的快速吃法。


    店小二和漢子都站在一旁看,沒多久,周圍包圍過來看的人越來越多,喧鬧聲也漸漸安靜了,等到小豆子把一整盤的糯米糕都吃完了,眾人已瞠目結,說不出話來。


    趙靈兒問道:“還餓嗎?”


    小豆子點了點頭,店小二連忙分開人群,又去端了一盤過來,放在桌上,道:“你吃,你吃。”


    小豆子連等也沒等一下,便又左右開弓,掃盡二十幾塊。


    李逍遙看傻了,趙靈兒卻見怪不怪似的,對店小二道:“再去拿來,這孩子會飽的。”


    店小二也沒真正見識過這小孩倒底有多能吃,反正有人願意出錢,也樂得開開眼界,便又去端了過來。


    小豆子拚命地吃,周圍早已被圍觀的人包圍得密不透風了,許多人指指點點,有的說道:“這孩子的食量,恐怕是天下第一!”“可是怎麽這麽瘦瘦幹幹的?”“那位天仙似的姑娘,說他會飽的,是怎麽迴事?”“嘩,又吃完一大盤了……”


    李逍遙見到堆在桌上的空盤越來越多,終於相信了那名漢子的話,忍不住低聲問趙靈兒:“靈兒,這小孩是怎麽啦?怎麽這麽能吃?”


    趙靈兒道:“我聽姥姥說過,有種蟲叫做食妖蟲,若是鑽進人腹中,這個人便會十分饑餓,好像永遠也吃不飽一樣……”


    “什麽?那……那怎麽辦?”


    趙靈兒道:“隻要讓他真正吃飽一頓,食妖蟲就會自己鑽出來,這個人也得救了。隻不過一般人不曉得,總是沒好好地讓自己吃飽,因此蟲就永遠在肚子裏,爬不出來。”


    “這樣子……那麽要吃多少才能飽?”


    趙靈兒道:“我也不知道,就看看吧!可是……這恐怕還是小問題而已。”


    李逍遙歎道:“搞不好我們的盤纏就要在這兒耗盡了,怎麽是小問題?”


    趙靈兒道:“姥姥說,萬物相生相克,會有食妖蟲出沒之地,一定有道行不淺的妖怪!想不到蘇州城裏,會有妖怪……”


    “是嗎?”李逍遙也有些吃驚,他們兩人說話聲音十分低,看好戲的人又七嘴八舌,倒是沒聽見他們的輕聲交談。


    圍觀者中有人道:“欸,欸,慢下來啦!”


    “吃飽了嗎?”


    小豆子眼前的一大碗雞蛋,已經吃得快盡了,桌上、地上也都迭滿了空盤空碗,這些食物至少可喂飽上百個大漢,數量委實可觀。


    李逍遙注視著小豆子,他停了下來,不再吃了。


    趙靈兒道:“你飽了嗎?”


    小豆子道:“我……我也不知道,隻是不想吃了。”


    趙靈兒右手點往小豆子腹側的天樞穴,左手抵在他腹上,閉目催咒,小豆子突然臉色一變,彎腰嘔吐了起來。


    第八章    冤家路窄(下)


    眾人大驚,退開了一大步。卻隻聽見小豆子幹嘔之聲,沒吐出半點東西,過了半天,終於吐出一樣東西,摔落在地,不停地扭動著。


    圍觀者全都不敢作聲,隻見趙靈兒隨手取了桌上的一隻磁碗,扣住了那隻蟲,將它收在磁碗中,密封了住,收了起來。


    李逍遙搞不清她的用意,但也沒有多問。


    趙靈兒輕拍了拍小豆子,道:“感覺好些沒有?”


    小豆子自己也十分驚訝,愣了半晌,道:“不餓了。”


    圍觀眾人紛紛叫好,居然全往他們身上丟錢,叫道:“精彩!好精彩的把戲!”“吃的東西竟會變成蟲,太不可思議啦!”


    “蘇州城裏竟有這樣的法術,教人大開眼界!”


    隻見落雪似的銅錢,盡往包圍圈中丟,店小二和保鏢根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狀況,趙靈兒倒是不驚不怪,把地上的錢都收了起來,塞在小豆子的身上,道:“這些是叔叔伯伯們給你的,快跟大家道個謝。”


    李逍遙笑道:“你都可以跑江湖賣藝了!”


    靈兒睜著水汪汪的大眼,不解地問道:“跑江湖賣藝?那是什麽?”


    李逍遙道:”明兒帶你去街上看看熱鬧,你就知道了。”


    人們漸散,李逍遙卻注意到:在人群的最外圍,有一名綠衣的年輕書生,被幾個像是流氓般的男子架了出去。


    李逍遙起了身,對趙靈兒一使眼色,兩人便悄然走了出去。


    隻見那群地痞無賴將那書生架到陰暗之處,包圍著他,不懷好意地冷笑著。


    那書生驚慌地說道:“各位大哥,我……我與你們素昧平生,何故強行擄人?”


    其中一名地痞吐掉牙簽,道:“聽你說話,是個讀書人,應該懂得道理吧?”


    那書生聽見人家要跟他講道理,便放下了心,道:“是,後生平日攻書,聖賢之道,禮義之教,略知一二……”


    “呸!誰跟你講這個?最直接的就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個你懂吧?”


    “是,是,不過……”


    “你剛剛在人群之中,推到了他,”那地痞指著旁邊另一名兩手抱胸、滿臉橫肉的大漢,“害他受了內傷,十天半個月不能工作,所以要負責他的家小用度,看你不像個賴帳的,我們哥兒也不為難你了,二十兩銀子拿來,就放你走。”


    那書生嚇了一跳,怒道:“我……我怎麽害他內傷?剛剛人那麽多,每個人都擠來擠去的,怎麽就說我?”


    “你就在我大哥前麵,不說你要說誰?二十五兩,拿不拿來?”


    書生又氣又急,道:“就算是我撞了他,也不會就內傷到不能做事……”


    那幾名地痞紛紛卷袖、坳指節,嘿嘿冷笑道:“那你要不要試試,被推了一下,會傷成什麽樣子?”


    “我……”


    這分明是見他文弱老實,借故勒索罷了,李逍遙上前發話道:“喂,你們打傷了他,也得給二十五兩。”


    那幾名地痞轉身一看,隻不過是個俊俏的少年,喝道:“小白臉,滾開,沒你的事!”


    李逍遙笑嘻嘻地說道:“怎麽沒我的事啊?你們各說各話,總要有人做公親,我也不幫誰,這個讀書人傷了你們,他拿出二十五兩;你們打他一拳,也拿出二十五兩,然後各自拿了對方的錢,走人了帳,不是挺好的嗎?”


    那地痞轉身對著李逍遙,罵道:“還不滾!”


    說著,一把推向李逍遙,李逍遙身閃的同時,左指往他手臂一戳,登時震傷了他的手少陽經脈。


    “哇!”那地痞手臂劇痛,整隻手垂在身旁,痛得彎下了腰。李逍遙也假裝搖搖晃晃地退跌在地,道:“唉呦,他推倒了我,我的腰閃了,十天半月不能走路,你們也得賠我二十五兩!”


    “搞什麽鬼!”另一人怒道,衝了上前,一腳往李逍遙身上踢去,李逍遙的頭一仰,身子淩空一翻,卻趁機又以飛龍探雲手點住他的腳踝三陰交穴,他的腳一麻,隨即整條腿都痛得站身不穩,踉蹌跌退好幾步。


    “啊!我、我的腳……”他痛得差點以為自己的腳斷了,哎哎大叫。


    李逍遙假作呻吟道:“你踢到了我,再加二十五兩,共五十兩啦!”


    第三人見兩位兄弟一個手像是脫臼,一個腳像是扭傷,怒道:“哼,我就不信這小子這麽帶衰,碰到他的都要傷了!”


    他抽出雙節棍,忽地就往李逍遙打來,李逍遙急忙抱頭亂閃,叫道:“喂,你怎麽打人哪?哎呦,打到我了,現在是七十五兩……哇!一百兩,別……再打就要番兩番,跳到四百兩啦!”


    李逍遙一麵亂叫,一麵跳近了他,一掌啪地打在他心口,暗自使出探雲手的柔勁,竟點得那人胸口一窒,頭頂一暈,一時喘不過氣來。


    李逍遙舉腳一踢,將他踢倒,道:“哎,不好意思,小弟為了自保,踢了大哥您一腳,我會還你二十五兩。這樣加加減減,您還得找我三百七十五兩。請交錢。”


    那三名地痞總算知道李逍遙是個會武功的練家,都暗自後悔有眼不識泰山,最近林家堡主比武招親,各地高手匯集在此,或許有很多像李逍遙這樣,深藏不露的能人在內。


    那三人急忙拔腳要逃,李逍遙身子一竄,擋在他們前麵,笑道:“喂,錢還沒給,小弟被打成重傷,總不能在家坐吃山空,拿錢來!”


    “這……欸,小兄弟,我們……我們身上沒帶這麽多錢,恐怕……”


    李逍遙道:“出門在外誰會帶幾百兩在身上?你們寫個借據下來,然後按指印,不就結了?”


    “可是……那個……”


    趙靈兒目不轉睛地看著李逍遙逼債,搞不清他在弄什麽鬼。隻見李逍遙拔出劍來,嗤地一聲,截下其中一名地痞綁在腰際的外袍,道:“看你,好好的衣服不穿,綁成這樣,拿來寫寫字也好,可是沒有筆……隻好委屈你們寫個血書了。”


    那三名人高馬大的地痞見到李逍遙拔劍,已經嚇得連動也不敢亂動,一聽要寫血書,更是害怕得臉色發白,道:“這位大哥,血書不用寫了,錢我會去湊……”


    “欸,話不是這麽說,大家出門在外,要你臨時去湊錢,怎麽好意思呢,還是寫個血書,作個憑證就算了,你們誰要割指?”


    那三人連忙都把手藏在背後,東張西望。


    李逍遙哈哈一笑,手上長劍一揮,那三人臉上已經被橫畫出一道整齊的淺痕,血絲慢慢滑了出來。


    那三人見一把劍劈麵而至,都以為自己會腦袋搬家,全都嚇得軟倒在地,連叫也不敢叫。


    “我看就寫在你們臉上吧!滾!讓我見到你們這三個臉上的欠據,我可會再向你們討債!”


    那三人這才迴過神來,哇啦大叫,抱頭鼠竄。


    趙靈兒上前道:“逍遙哥哥,你怎麽這樣欺負他們?”


    李逍遙道:“這種人向來被打也打慣了,嚇也嚇慣了,早就忘了什麽叫怕。不給他們下個重手,他們馬上又去別的地方勒索別人了。”


    趙靈兒皺眉道:“真的嗎?唉!為什麽人要這樣呢?” 那綠衣書生拍了拍衣裳,長揖道:“多謝少俠相救。”


    李逍遙心情頗佳,這才算是他第一件行俠仗義的事,白天雖然救了一對情侶,可是對付的是個姑娘,總不算多麽光彩。現在卻是一人對三個大漢,而且還贏得這麽漂亮,令他很有成就感。


    李逍遙擺了擺手,道:“小事一件,不必掛心。”


    那書生卻道:“知恩不報枉為人,少俠,您千萬要領受晚生一片真心真意,請讓我招待二位吧!”


    李逍遙道:“真的不必了,再說這麽晚了,各自迴去吧!”


    那書生道:“是,這麽晚了,實不應打擾少俠與女俠,請二位告知落腳之處……”


    李逍遙苦笑道:“我們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呢!”


    那書生一聽,反而大喜,道:“既然這樣,我想二位也找不到客店了,不如就到後生親戚家中,同住一宿,如何?”


    李逍遙道:“咦?真的可以嗎?”


    “當然,我世伯家十分寬敞,房間也多,又有人侍候著,比外麵舒服多啦!”


    李逍遙看了看趙靈兒,不忍她再受旅途勞頓,便道:“那就又有勞這位……”


    “晚生姓劉,賤名晉元。”


    “劉公子,我叫李逍遙,這位是趙姑娘。”


    這名叫劉晉元的書生,殷勤有禮地在前麵領路,三人走進城中大道,停在一幢高門大宅前,外麵的圍牆綿延得不知多長,可想而知,這必是個極大的莊院。但是側耳一聽,卻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可見裏麵的仆婢規矩森嚴,入夜即寢,絕不會有什麽活動。


    劉晉元敲了兩下門,便有兩名守門的黑衣家仆打開偏門,見到他,道:“表公子,您迴來了,請進。”


    “我帶了兩位朋友同住,請幫我清掃兩間房間,並備桌小宴。”


    “是。”家仆應道,恭敬地請入了他們。


    劉晉元道:“李少俠,這是我世伯家,他們睡得早,明天我再向他們稟明救命之恩,我世伯會很感謝你們的。”


    李逍遙忙道:“不必這麽多禮,我也沒做什麽……”


    劉晉元笑道:“請別這麽說,若是我世伯知道了我沒帶救命恩人去見他,可會責罵我不義呢。”


    劉晉元將他們領入一處小院,院內幾處小築都安排得錯落有致,山牆月洞,滿是書卷雅意。


    劉晉元道:“這是我暫住的魁園,你們隨意看,自選愛住的房間住吧!”


    李逍遙看得眼都花了,一個客人就有整個院子和好幾間房間,做為臥房、書房、琴室、禪室、客房,那其它的地方又會大到什麽程度、講究到什麽程度?這還是晚上,隻是隨便一瞄,若是白天細細遊逛,隻怕一個魁園就逛不完了。


    李逍遙隨便選了一間,劉晉元問道:“那趙姑娘……”


    趙靈兒坐在李逍遙選定的房間裏,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們一間就夠了。”


    “喔,啊,原來二位是俠侶,真是令人稱羨!”劉晉元說道。


    仆婢送進暖茶小點,處處點得燈火明亮,李逍遙這才看清楚,這名叫做劉晉元的公子哥,身材修長,唇紅齒白,容貌雖然俊美,卻有點兒軟弱,和完全不解人情世故的單純氣質。


    劉晉元吩咐仆人送酒置宴,李逍遙忙道:“這麽晚了,不必麻煩了。”


    劉晉元親自為李逍遙和趙靈兒斟了茶,道:“不麻煩,我世伯結交了不少江湖遊俠,所以他家隨時有人待命使喚,廚房也不熄火,隨時都準備招待朋友。”


    “哦……這裏實在很壯觀,令世伯也是個英雄吧?”李逍遙道。


    劉晉元卻皺了皺眉,道:“嗯,他也是江湖上出身的,可是江湖的人時常為非滋事,雖說是行俠仗義,可是也有不少是私怨鬧事的,故韓非子曰:‘俠者以武犯禁’,是國法的五蠹之一,老是縱容也不大好……”


    李逍遙聽劉晉元這樣說,倒像是官家出身的,笑道:“我方才就是私刑處理了那幾個地痞,不知算不算以武犯禁呢?”


    劉晉元臉上一紅,道:“嗯……那時情況不同,權宜之舉也算是執法,孔子布衣,素封為王,可見隻要是正當光明,也不一定全要在法令下照章行事……”


    劉晉元文謅謅的,又沒什麽主見定見,讓李逍遙頗感好笑,想道:“果然是個什麽也不知道的公子哥兒!”也不跟他鬥嘴了,便笑道:“我和靈兒是路過此地,你又是為何而來呢?”


    不料劉晉元歎了一口氣,顯得有些憂慮。


    李逍遙驚奇,暗想:“這個傻爺也有憂心的事?”


    劉晉元道:“李少俠你問我為何而來,其實,這幾天我也常這麽問自己:我為何而來呢?”


    李逍遙道:“哦?你自己也不知道?”


    劉晉元道:“您與趙姑娘,郎才女貌,又能相偕同心,共闖江湖,真是太幸福了,您是不會了解我的苦處的。”


    “你有個心上人,不能跟你在一起?”


    劉晉元點了點頭,李逍遙驚奇地說道:“是哪位姑娘?公子你一表人才,又這樣有錢,應該是不乏求親者啊!還是你們家世不相配?”


    “不,我們家世相配極了,就是……就是這間大宅的小姐,我世伯的獨生女。”


    李逍遙道:“那就是你表妹了,表兄妹成親,這是美事,為何不成呢?”


    劉晉元愁眉苦臉地說道:“唉!李少俠您這晚找不到客店,多少也是為此事所累。我世伯定要辦什麽比武招親,替她選對象。我……我手無縛雞之力,怎麽跟人比武?所以,一聽她要比武招親,我就趕了過來,想要阻止,可是卻見不到她一麵半麵。不過……就算見到了,我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唉!我隻能整天坐困愁城,不知所之。眼看明天就是招親之期了,我還是一點法子也沒有,隻好到街上去喝酒解悶……”


    李逍遙道:“明天就要比武招親了,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娶走?”


    “也不一定娶得走啦……,可是,萬一……唉!”


    酒菜已經送上來,劉晉元為他們斟上酒,依然唉聲歎氣。


    趙靈兒同為深情之人,道:“那位姑娘,一定是個好姑娘,才會讓劉公子如此神魂顛倒。”


    劉晉元喜道:“是啊!她真是天上少有、人間無雙的女子!趙姑娘休怪晚生妄自品點,她的容貌,絕不遜色於你,做人又是最溫柔不過的。”


    趙靈兒微笑道:“那她也喜歡你嗎?”


    劉晉元一怔,道:“這……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平時見了我,有說有笑,也不避忌;可是,可能是害羞臉薄,也不主動問我找我,都壓在心裏……”


    趙靈兒奇道:“喜不喜歡,應該一看就知道了,怎麽會不知道呢?”


    劉晉元道:“女人心,海底針,我實在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趙靈兒搖頭,道:“不,絕不是這樣的,女子若喜歡了一個人,心裏的情意就像山崩了一樣,什麽都攔不住。就算她什麽也沒說,也會讓你知道她正在想什麽;就算見不著你,也會讓你知道她還是這麽愛你。我就是這樣對逍遙哥哥,難道她不是這樣對你嗎?”


    李逍遙愣住了,這些話由趙靈兒口中說出來,這麽地理所當然,毫不遲疑。聽在他耳中,除了感動之外,也無言以對了。


    劉晉元飽讀詩書,守著禮教大防,對於這麽露骨直接的告白,也聽得不知所措,半晌才道:“這個……也許是她家規太嚴,因此不敢表示心意吧?”


    趙靈兒依然不解,道:“為何心意不能表示?想怎麽著就怎麽著,隻要不礙著別人,不就好了嗎?”


    李逍遙岔開話題,笑道:“劉公子,祝你將來得遂所願,與表妹長相廝守。”


    劉晉元也笑道:“多謝李少俠,李少俠與趙姑娘能快意人生,實在令我羨慕,晚生想與您交個朋友,不知李少俠意下如何?”


    李逍遙道:“四海之內皆兄弟,有何不可?”


    劉晉元大喜道:“好,咱們幹!”


    劉晉元與李逍遙、趙靈兒三人舉杯,隨意暢談。沒多久趙靈兒便不勝酒力,到屏風後的床上睡著了。李逍遙與劉晉元兩人邊喝邊聊起酒來。劉晉元自小喝的美酒多了,也對各種酒的好壞,了然於胸,李逍遙問什麽,他都可以很快地刪其繁、擷其要,說出各種美酒的特色。


    李逍遙不禁慨歎,當初有劉晉元知道的一半多,或許酒劍仙已經收他入門了。


    兩人談到天邊泛出些許白光,才大醉而別,迴房就寢。


    李逍遙一倒入床中,便睡得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睜眼一看,趙靈兒正微笑著在一旁看著他。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李逍遙問道。


    趙靈兒道:“都下午了。”


    沒有嬸嬸的鍋鏟叫人法,果然自己就睡得沒日沒夜,李逍遙連忙下了床,道:“真不好意思,我睡得這麽晚,沒耽誤了劉公子的事吧?”


    趙靈兒笑嘻嘻地說道:“剛剛有丫環過來,說劉公子也還沒起來,你們兩個一樣,都是愛睡懶覺的貪睡蟲!”


    李逍遙草草洗了臉,趙靈兒親自幫他梳發服侍,動作已十分熟練。


    其實在這樣的大宅中,他們是表少爺的客人,自然少不了人侍候。早上奉命前來服侍的四個仆人,送來早餐之後,便全被趙靈兒趕了迴去,之後他們又送了午餐過來,趙靈兒吩咐了些梳洗之物之後,便叫他們別再過來,以免打擾自己與李逍遙。


    雖然她一生沒服侍過什麽人,但是,眼前之人是她所愛的夫君,能服侍他、能碰到他的一根頭發、一片衣角,都是幸福的一部份,趙靈兒絕不願意假手他人。


    李逍遙心中突然動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麽。


    見到李逍遙神情有變,趙靈兒道:“你怎麽了?”


    李逍遙道:“沒什麽,隻是剛剛你幫我梳頭發時,我突然……覺得好像很習慣,好像你從前就這麽幫我梳過似的……”


    趙靈兒一怔,李逍遙已接著道:“一定是我小時候我娘替我梳過頭,感覺和現在很像,所以我才會這麽覺得。”


    趙靈兒微低下了頭,低聲道:“也許吧。”


    李逍遙沒注意到趙靈兒神情中的落寞,反手握住了趙靈兒的手,道:“我想,劉公子家是個大世家,若是我們留下來,十天半月絕脫不了身的,所以,等劉公子醒了,我們就向他辭行,然後去城裏問問,有沒有往大理的商隊。”


    趙靈兒道:“嗯,你拿主意就成了。”


    兩人用過了飯,便握著手,信步踱了出去,隨意在園裏遊逛。白天時的魁園,處處是竹林鬆影,襯著遠方的流水濺濺之聲,十分清幽出塵,比夜時還要美得多。


    趙靈兒突然笑了一聲,道:“逍遙哥哥,我跟你說一件事,今天早上,被派來侍候我們的兩個丫環聊起他們小姐比武招親的事,真是好玩!”


    “哦?怎麽個好玩法?”


    趙靈兒道:“聽說,這位小姐很不想嫁人,她又是獨生女兒,所以她爹不得不用招贅的法子,替她選新郎。但是怎麽招,這位小姐就是不嫁,因此,她爹便辦了個拋繡球大會,要她丟繡球,丟到誰,那人就可以當這家的姑爺……”


    李逍遙道:“萬一丟到個七殘八缺的呆子呢?”


    “當然不會,這老爺可精明呢,他先圍了一個大場子,在當中建了個高樓讓小姐丟繡球。想進這個大場子接繡球的,都得先通過他的考試,非得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文武方麵造詣都不差,才能進場接繡球。至於家中有沒有錢和權,倒不那麽講究,反正是入贅的。”


    李逍遙道:“可是不講富貴,就聽你說的,又有才又有貌,這樣的年輕男子還能沒有大好前途嗎?誰肯來入贅?”


    “欸,你就是沒想到,這位小姐讓劉公子神魂顛倒,可不是個大美人嗎?又能娶她,又能當這個人家的姑爺,多少人搶破了頭啊!”


    李逍遙笑道:“我還以為拋繡球那次都沒人來,所以才要再來個比武招親。”


    趙靈兒道:“不是的,那次來的人可多了,整個場子裏頭人山人海,都是青年才俊,就算去考進士,也沒那麽壯觀!”


    “結果呢?”


    趙靈兒笑道:““結果,大小姐這麽一拋……一堆公子搶著時,突然間‘轟’地一聲,這小姐居然在繡球裏裝火藥,把旁邊幾個有錢公子的眉毛都給燒掉了,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玩?”


    不料李逍遙居然沒笑,想了想,道:“這不大對,我覺得這種事……像是我們昨天遇到的那位刁蠻小姐會做的事。”


    趙靈兒不以為然,含笑道:“那你說我會不會做這種事呢?”


    李逍遙道:“你這麽溫柔可人,當然不會!”


    “那可說不一定。”趙靈兒道。


    李逍遙吃驚,道:“難道……你也會這樣整人?”


    趙靈兒輕輕一笑,道:“我不會放火藥,因為我手上沒有火藥,可是,如果逼我嫁給我不認識的誰,那我絕不丟這繡球;萬不得已,父命難違,非丟不可,我就先毀了自己的容,讓那些男子不肯撿繡球;若還有人要撿,我便會在上頭抹些毒藥,讓誰也活不成……”


    她還沒說完,李逍遙已經嚇得講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才道:“你……你比那位小姐還要可怕一萬倍……”


    趙靈兒搖了搖頭,握緊了他的手,道:“那是因為我不能嫁給別人,死也不能。逍遙哥哥,換作是你,難道會見不到我之後,就娶了旁人嗎?”


    李逍遙連忙道:“當然不會……”


    話一出口,他覺得似乎講得太快了些,不過此時此刻,卻也沒再多想。趙靈兒美麗溫柔,一往情深,他現在確實覺得自己不可能會舍棄她的。


    李逍遙道:“原來,你們女子全是一個樣,對喜歡的人就是萬般的好,對不喜歡的人,殺了也不皺一下眉頭!”


    趙靈兒笑道:“瞧你,說得什麽似的,隻不過燒了眉毛,就被你講成殺人了!我想,或許這位小姐是喜歡劉公子的,所以才不肯嫁人。”


    李逍遙道:“嗯,有可能,不過這位小姐的父親是江湖出身,所以想招個會武功的女婿,劉公子這一點吃虧得很哪!”


    “唉!他那麽膽小又沒主見,可能不敢忤逆他的世伯,據理力爭吧?”連趙靈兒都覺得劉晉元成不了事,有些憂心。


    兩人不知不覺已走出了魁園,隻聽見遠方人聲喧沸,熱鬧得什麽都聽不清楚。


    李逍遙道:“今天就是比武招親了,看這樣子很熱鬧!”


    趙靈兒道:“你想不想去看看?”


    李逍遙道:“有熱鬧當然想瞧瞧……”


    話沒說完,趙靈兒已一把抱住李逍遙,雙腳一點,便躍出上圍牆,李逍遙嚇了一大跳,道:“你……”


    趙靈兒笑道:“我學過一點輕功,這宅子大得走不完,我們若是要繞出去,不知道得走多遠,不如抄個快捷方式!”


    趙靈兒挾著李逍遙,足起腳落,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疾奔,奔過了好幾重的圍牆,才來到大宅最外麵,趙靈兒輕輕一躍,便與李逍遙一同落地。


    李逍遙道:“我也想學這輕功,靈兒妹妹,你教教我!”


    趙靈兒笑道:“先叫我聲師父!”


    李逍遙笑道:“師父,靈兒師父!”


    “好啦,你還真的叫?不是我不教你,是你現在也無法學起來的。”


    李逍遙道:“為什麽?”


    “輕功最重視的是內力,等你內功積得夠了,再教才成。”


    李逍遙道:“那麽內力怎麽修練?”


    趙靈兒道:“聽說很多武功的名門世家,都有一套自己的內功心法,配合本門的武功招式修練,所以內功是不能亂練的。比方說你練的是陽剛的武功,卻記了一套陰柔的內力心法,那麽不但會阻礙武功的威力,還會傷身;你想要練內功,還得問當初教你劍法的師父合適的心法。”


    趙靈兒見他有些失望,忙道:“逍遙哥哥,你不必心急,同樣的武功使用久了,也可以累積內力,所以隻要勤練,日久必有所成。”


    李逍遙道:“你學了多久的武功?”


    趙靈兒道:“大概七八年了。”


    李逍遙暗想:“靈兒妹妹學了七八年武功,才有內力;我呢,學了還不到七八天呢!”


    李逍遙這才知道武功的世界,果然是深奧廣博,絕不是一夕可致的。


    兩人來到人頭鑽動的場子,就在這所大宅外的一個大廣場,廣場外圍有不少小販及好事的圍觀者,對著中央指指點點。


    遠遠看去,中央架起了一個高台,插著根紅旗,紅旗上金燦耀眼的繡字迎風招展,遠遠的看不清是什麽字。在旗竿之旁,設著幾個寶座,不知到時候是誰會坐上去。


    李逍遙與趙靈兒都被擠到人群外圍較為少人之處,有幾個看似小家碧玉的姑娘,都占在後方的樓堂中,對著台前等待比武的漢子指指點點,說著:“看,那個劍客長得真俊。”“那個使雙錘的去年也來過……”


    “這已經第五次比武招親了,這小姐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吧?”


    “我看這迴也難,我們姑娘家還是溫柔點比較好,起碼容易找到丈夫!”


    “欸,那個大胡子我前兩天見過,聽說他在城裏有好幾門小呢,真是好色無厭……”


    身邊的幾個男女也針對這招親的場麵,議論不已。


    “蘇州城一到了這個時候,還真夠熱鬧的!”


    “可不是嗎!大江南北的武林高手齊聚一堂,不就是為了要得到林家小姐嘛!”


    另一人卻嗤之以鼻,道:“我看不見得吧?來參加的人,有一半以上可能是為了想要借著林家堡堡主林天南在武林中的勢力,一步登天,或者是要得到林家的財產才是真的。”


    “我說這迴林家辦這場比武招親哪,肯定又是比不出個結果來!”


    “是啊,那林家大小姐自幼便承襲家傳劍指雙絕,十三歲起全蘇州城就沒一個男孩子打得過她。想勝了她,得到林家的產業,真是難如登天。”


    李逍遙心裏越想越不對,對趙靈兒道:“靈兒,這家要招親的也姓林,會不會就是我們昨天遇上的那位刁蠻小姐?”


    趙靈兒道:“不會吧?天下哪有這樣巧的?再說,劉公子不是說她再溫柔不過的嗎?”


    身邊的人一聽見趙靈兒這麽說,立刻哄堂大笑:“哈哈哈……林大小姐溫柔,那天下就沒潑辣貨啦!”


    另一人道:“說得這麽大聲,當心她把你舌頭割了下來!”


    那人連忙頭一縮,卻還是笑眯眯的,道:“小夫妻,你們今天就可以見識到本蘇州城內,第一母老虎!”


    李逍遙道:“林小姐是不是身材高高瘦瘦的,一張容長臉蛋,大眼睛、一對劍眉?”


    “對、對,就是那樣,你見過她了?”


    李逍遙冷笑了一聲,道:“見過了。”


    趙靈兒道:“想不到我們昨晚居然是住在她家,真是巧。逍遙哥哥,我們就趁今天把她的劍跟鞭子還了她,然後就動身走吧!”


    李逍遙點頭道:“嗯,想不到有人會喜歡這樣的潑辣貨,真是不可思議!”


    旁邊有位搖頭晃腦的書生笑道:“欸,你們說的是劉公子吧?這叫海濱有逐臭之夫,什麽樣的人都有人喜歡的。”


    李逍遙哈哈一笑,道:“說的也對。”


    李逍遙和趙靈兒拉著手,奮力擠到前麵,準備找個機會將鞭子和劍還給那位刁蠻千金。


    第九章    擂台招親


    李逍遙與趙靈兒越擠到前麵,身邊的人交談的內容也漸漸不同,越內圍,越多的是等著上場比武的,以及幾乎沒有幾個看熱鬧的的民眾了。


    兩人不小心撞上了一名身材中等的漢子,李逍遙連忙道歉,那人正要發火,一見李逍遙身邊帶了個女子,便皺眉道:“小子,你帶個丫頭來比武招親?”


    “不,我不是比武招親的……”


    那人冷冷的說道:“那你擠到這麽前麵來做什麽?後麵去!”


    旁邊有位虎背熊腰的男子道:“嘿,彭霸天,你看不慣,不會把這小子打出去得了?”


    彭霸天道:“哼!鐵麵煞星,你想騙我五虎斷門刀彭霸天先出手?做夢!”


    鐵麵煞星笑道:“哈……你有幾兩重,我還不知道?上次那被林家小姐一腳給踹下來的是誰呀?!”


    彭霸天鐵青著臉不理他,旁邊有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劍客好奇的說道:“我是第一次來,久仰林家小姐的美名,隻希望能目睹她的廬山真麵目,於願足矣。”


    鐵麵煞星道:“哈!你更好笑,隻想看看的話,幹嗎躍躍欲試的?小心到時連滾帶爬的被轟下來!”


    劍客諷刺地說道:“這就要請教被轟下來過的兄弟您了。”


    另一人聲若洪鍾,道:“我乃是太湖巨鯨幫的少幫主趙海,林天南的女兒我是要定了。你們別想跟我搶!”


    眾人根本不理他,反倒都麵帶訕笑之色,看來是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


    此地的眾人都是敵手,因此氣氛十分火爆,隨時都可能有衝突,李逍遙隻想快點交還了東西帶著趙靈兒離開。


    沒多久,突然間幾千個人的場所全靜了下來。


    隻見幾個人走上了台,除了一名錦袍的中年漢子之外,還有一名穿著黑色絲緞的老人家,第三人一身湖水綠的蘇繡長袍,竟是劉晉元。


    他見到了人群中的李逍遙,微覺驚訝,但也稍微向他點了一下頭,作為招唿。


    李逍遙暗想:“這個劉公子真是沒藥可救了,他的心上人要比武招親,他還來現場觀摩,真是滑稽!”


    劉晉元愁眉苦臉的,看樣子心裏真的很不好受,卻有不得不坐在貴賓席上觀看。


    那名穿著黑色華服的老人家,走到台前,朗聲道:“諸位英雄,吉時將至,參加招親比武之人,尊號大名皆已登記,一會請依順序上場,不可自亂。”


    眾人哄然應了一聲,聲勢浩大,震動雲霄。


    接著,那名中年漢子一振衣袖,走上前兩步,不知為何,他一走出來,現場便又自動靜了下來,似乎是懾於他的威嚴。


    那名漢子身材比一般人略高些,肩寬背厚,但並不笨重,反而有種輕靈敏捷之感,動作自然而然十分幽雅好看。而他渾身上下,散發的那股不可小覷的氣勢,更是逼人。


    他開了口,聲音像是平常講話,卻一清二楚的傳入眾人耳中:“諸位英雄、朋友,在下林家堡堡主林天男,膝下隻有一女,姿色鄙陋,承蒙英雄們不棄,願試身手,以結良緣,此乃美事。但是,若是小女與各位無緣,萬望英雄朋友們另覓佳偶,隻當是與小女切磋武藝,無勝無敗。”


    李逍遙暗想:“這就是林家堡堡主林天南?看來他不但有武功,還很會做人,明明是認為可能每個人都會輸他女兒,卻說什麽無勝無敗。口氣實在太狂了,難的是狂有裝出不狂的樣子,”


    台下有人高聲叫到:“林天南,我先叫您一聲泰山大人啦!”


    李逍遙轉頭一看,正是那個大嗓門太湖巨鯨幫的少幫主趙海。


    台上的林天南微皺了一下眉頭,口氣依然不露喜怒:“不敢,不敢。”


    鐵麵煞星叫道:“別羅嗦了,快叫小姐出來給大家瞧瞧!”


    林天南裝作沒聽見,繼續道:“比武之前,在下先請各位手下留情。若是傷了小女,在下絕不追究;同樣的,若是小女出手失準,也請各位英雄一笑置之,刀劍無眼比武時原本就難免血光……”


    話沒說完,又有人心急的叫道:“我們知道啦,誰找後帳,誰就是烏龜,一輩子翻不了身!”


    “我們又不是沒見過血的,一點小傷,誰會記恨哪!”


    卻有幾個來過幾次的武林豪傑沉著臉,神情凝重嚴肅。看樣子和這位林小姐比武,絕不是“一點小傷”那樣簡單,所以林天南才要事先聲明一遍,以免真的結下仇家。


    林天南聽眾人把話說滿了,才轉身對管家點了點頭,一擺手,要劉晉元坐下,自己也退至一旁,坐在劉晉元身邊的寶座上。


    管家林忠高聲道:“請小姐上場!”


    一道紅色身影,宛如一朵紅霞般,輕飄飄地落在擂台上,揚著臉環顧四方,冰清的美目凜凜有威。台下的武林高手們見到這一手俊雅的輕功,都喝了聲彩。


    那女子正是昨天的刁蠻千金,李逍遙也不急著還東西,倒想看看她的武功有多了得。


    林大小姐現在手上持的是一把十分精美的劍。她昨天遺失的劍比普通的劍短了寸許,劍刃較薄,劍身如霜似雪。


    不知為何,李逍遙一見到她現在手上的劍,就覺得有點不適合她,或許她遺失的劍才是她慣常使用的,一旦失落了,臨時找把別的劍替補,就顯得怪怪的了。


    她這麽一站定,隨後對管家林忠點了一下頭,林忠便道:“鐵麵煞星,請上場切磋,點到為止!”


    鐵麵煞星躍上了台,道:“小姐請!”


    林大小姐抽劍出鞘,二話不說,嗤地一劍便往他正麵劈去。


    鐵麵煞星嚇了一跳,沒想到林大小姐什麽客套話都不說,直接就來殺招,急忙迴轉手中雙錘,鏘的一聲,格去劍勢。林大小姐劍身一轉,又挑他下盤,鐵麵煞星身子一矮,雙錘壓住劍刃。


    本以為以鐵麵煞星雙錘的分量,足以壓斷寶劍,不料林小姐冷笑一聲,腳一抬,居然結結實實地踢在鐵麵煞星的頭上!


    鐵麵煞星天靈被踢,踉蹌退後了好幾步,差點站不穩。台下眾人都屏住了氣,沒想到林小姐會以劍為虛招,誘他矮身,然後踢他要害。不要說天靈受傷極為危險,頭部被女子踢中,這也算是奇恥大辱了。


    鐵麵煞星好不容易站穩,林大小姐已冷冷地說道:“滾!下一個。”


    鐵麵煞星摸了摸頭,終於想起剛剛中的一腳,林忠正要叫下一個,鐵麵煞星突然哇啦大叫:“你竟踢我的頭!士可殺不可辱,我非要雪恥不可!”


    說完又運起雙錘,往林大小姐攻來。


    看似笨重的雙錘,在鐵麵煞星手中,居然靈活之極,一眨眼便連出數招,盡往林大小姐頭、胸、腹要害錘打,林大小姐手中長劍矯然靈動,鏘鏘鏘鏘,數劍盡是格去雙錘攻勢之聲,一下子就反守為攻,又把鐵麵煞星逼得不得不轉攻為守。


    他不但沒有雪恥,反而丟臉丟得更厲害了,有人叫道:“鐵麵煞星,下來,還賴著做什麽?”


    “打不過就別丟人啦!”


    “還想叫林小姐在你頭上再賞一腳嗎?”


    “剛剛是右腳,你想要試左腳是不是?”


    叫聲越來越浩大,鐵麵煞星的氣勢也越餒,幾乎打不下去了,沒幾招便被林大小姐長劍抵住咽喉,不得不收了雙錘,草草抱拳為禮,下了台。


    林忠又喊了一人,這迴是名劍客。那劍客身手十分輕巧,從人群中拔飛而出,落在場上,抱拳道:“請小姐賜招。”


    台下有人議論道:“輕功好的,劍法往往也不差,這場有看頭。”


    “嗯,他的步法很高明,有精神,是個強手。”


    李逍遙不解地暗想:“為何輕功好的,劍法也不會差?劍法與步法又有什麽關係?對了,我想起來了,酒劍仙前輩的輕功就是出神入化,像是在走路,卻一下子就不見了。看來,想練好劍,光練劍是不夠的。”


    李逍遙道聽途說,居然能自己領悟出“想練好劍,光練劍是不夠的。”


    刀與劍在五項兵器中稱作“冷兵器”,意思就是要靠使用者本身的功力去發揮的兵器,而使用者本身的功力,就分為指法、手法、身法、步法、眼法、唿吸法,以及精神。


    一名老道的江湖人士,一看見使冷兵器的人過了幾招,就能對此人的各方麵修養有所了解。李逍遙還沒法子掌握這一點,但已經想到了要練好劍,必須從其他地方一起補強,他的悟性實為罕見。


    林大小姐不發話,也不多禮,當頭便是一劍。這劍客聲振如雷,劍刃或削或劈,破空的劍氣颼颼,讓台下都不敢喘口大氣。


    林大小姐伸劍取敵,縱步高飛,有如疾風撥雲一般,輕巧地化去對方的劍勢。


    那劍客被一連接下了七八招,有些吃驚,驟變劍勢,橫劍斜劈。林大小姐閃身直掠,有如大鵬展翅,力透劍鋒,直取對方心口要害。那劍客急忙轉腰避去,反手一劍刺往林小姐的咽喉,“鐺”地一聲,林小姐已及時格去他的劍,一被震退,立刻又躍上前來,刺往劍客後心。


    劍客身隨劍走,貼著劍一轉,居然轉到林小姐背後,林小姐吃驚,翻身一滾,隨來隨去,劍刃緊纏著那劍客的下盤不放,那劍客點地躍空,落在較遠之處,變劍自守。


    林大小姐居然不搶功,也退後兩步,丁字步站立,靜待對方再出手。


    這下兩人隔著數步之遙,都在觀察對方的招式,都沒有出手,但氣氛反而比剛才更緊張,台下更是鴉雀無聲。


    現在的這一場,出手都十分文雅,可是看在眾人眼裏,比起剛才對上鐵麵煞星,還要激烈多了。


    那劍客見林大小姐俏生生的樣子,柔若無骨,目若秋水,冷冰冰地望著他。台下又是千萬隻眼睛看著,不禁大慚,想道:“我聽說這位林大小姐仗著學過點拳腳兵器,就愛羞辱武林豪傑,我看不過去,想來教訓教訓她,誰知道她實力如此深厚!我一個須眉男子,竟連一個女流都打不過,想出頭揚名,反倒栽了,這可怎麽辦?”


    他越想越急,忍不住劍法驟變,又往林大小姐麵前刺來。


    他心浮氣躁之時,林大小姐已在揣摩著他的劍法來勢及破解之法,見他劍氣強猛而無後勁,便知他黔驢計窮,不是對手,便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纖腰疾轉,寶劍斜掠,化去他數招。


    眼看劍客手中的劍一式快過一式,劍花萬點,林小姐身隨劍舞,姿態卻越見輕靈美妙,縱躍迴旋,拒前製後,一劍又一劍地殺來拆去,俏影翩然,步法一點不亂,眾人都還目眩於她的美妙身法神態時,便聽見一聲嬌喝:“中!”


    “噗”的一聲,那劍客肩頭已被刺中了,劍尖沒入約有一寸。


    林大小姐麵不改色地抽出劍,劍客的肩頭登時鮮血淋漓,痛得滲出冷汗,整隻手舉也舉不動,不知是否廢了殘了。


    那劍客麵如死灰,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大小姐道:“下一個!”


    林忠上前來,恭敬地領他到林天南麵前。


    對於武功較為出色,或是看出了流派淵源的挑戰者,林天南都會特別與他們交談一番,一來是盡量以禮相待,試圖化去可能會結下的仇;二來是從敗者中挑出較有潛力的,看看是否有可能打敗女兒。


    林天南道:“陳少俠英雄出少年,劍法不凡,承讓了。”


    那位姓陳的劍客苦笑道:“林堡主太謙虛了,晚生技不如人,敗在林家的家傳劍法之下,心服口服,告辭!”


    說完,對林天南一揖,便以輕功一躍不見,應該是急著去治傷,免得萬一真的傷到筋脈,等於被廢了武功。


    台下有一人低聲道:“這娘兒們好厲害,我看我還是棄權吧!”


    另一人也道:“林家大小姐的拳腳本就不輕,今天不知怎麽,出手比以往更狠了!”


    一個年青刀客道:“是啊,我還以為一個年輕姑娘,再怎麽強也強不到哪裏去,鐵麵煞星是成名的老前輩,都被她整成這樣,我還是死心吧!”


    當下就有幾人棄了權,林忠一連叫了五六個人,都沒人敢上去。


    李逍遙想:“本來我看這麽多人報名,一個一個上,林大小姐不被殺死,也被累死,現在這樣看來,比過幾場之後,就有很多人會自動放棄了,真正敢上場的不會有幾個。”


    李逍遙的猜測是正確的,過去的幾場比武招親,報名的有上千人,敢上場的最後隻剩下了二三十個而已。因為林大小姐不但武功高強,出手也極狠,斷臂瞎眼的,不在少數。


    雖然說比武招親,死傷不論。可是武林道若真的這麽講理,哪還有那麽多恩恩怨怨?要不是林天南會做人,林家堡早就得罪光武林同道了。


    隻聽得台上林大小姐打了個嗬欠,道:“喂!還有哪個欠揍的,上來呀?!”


    林忠有點尷尬,道:“小姐,我還沒叫完人呢。”


    林大小姐哼了一聲,轉頭對林天南道:“爹,爹!這些家夥沒有一個像樣的!一點也不好玩,我們迴去算了!”


    林天南撫了一下長須,道:“如兒,你出手未免太重了!挑擂台之前,已說好點到為止,你卻動輒傷人,誰還敢上來?”


    林大小姐道:“怪我?這些人難道就對我手下留情了嗎?怕死的就別來!”


    坐在一旁的劉晉元也忙道:“月如妹妹說得對,那些比武人對月如妹妹出手也很重,月如妹妹是為了自保,才不得不下重手的。再說,隻有女子打男人的道理,哪有男子漢打女子的道理……”


    不料叫做月如的林大小姐美目一瞪,對劉晉元道:“你說什麽?”


    劉晉元一怔,反問道:“什麽?”


    林月如道:“你剛剛最後兩句說什麽?”


    劉晉元道:“啊,我說……隻有女子打男人的道理,沒有男子漢打女子的道理……”


    林月如怒道:“你再說一遍,就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劉晉元還不知道哪裏講錯話了,有些錯愕。林月如一揚頭,道:“女子怎樣?男子又怎樣?敢打我的隻管來,能打敗我,我佩服他是英雄!”


    說完,林月如轉身,道:“你們誰有本事,就上來!”


    台下眾人一片死寂,林月如轉頭對林天南道:“爹,您自己瞧!台下那些男子全部都畏畏縮縮的,怎配做林家女婿?”


    劉晉元幫腔道:“對,對,世伯,別比了吧,月如妹妹武功如此高強,已足以發揚林家聲威,不如從別處另覓良緣……”


    言下之意,這個良緣自然是他了。


    林天南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時,林忠已唱名到太湖巨鯨幫少幫主趙海,彭霸天立刻大聲道:“趙少幫主,你連泰山大人都叫過了,可不能就摸摸鼻子走人哪!”


    也有好事之徒起哄道:“趙少幫主,快上去對泰山大人叩個頭啊!”


    “對啊,趙少幫主,你們巨鯨幫今天一定要領個美貌媳婦迴去,不然就是巨龜幫!”


    趙海覺得這個臉丟不起,隻好硬著頭皮,一躍上台,道:“林小姐,請!”


    林月如不屑地睨視了他一眼,口發嬌喝,隨手挺劍便刺。


    趙海雙掌疾推,逼退林月如,接著便如鷹隼展翅,往林月如左右腰際拍下。


    林月如的劍左挑右劈,化去攻勢,舉腳一踢,便把趙海一個百餘斤的身子,筆直地踹下擂台,正巧砸中了湊熱鬧的李逍遙。


    眾人一聲叫好嘩笑,林月如更加得意,一手持劍,一手*著腰,風姿颯爽,令人見之既愛又敬。


    李逍遙用力推開趙海,才發覺趙海被踢中心口,氣息逆阻,已然暈了過去。趙靈兒忙扶著李逍遙坐起,問道:“逍遙哥哥,你怎麽樣了?”


    李逍遙道:“我沒怎樣……”


    李逍遙摸了摸頭,手指著站在台上的林月如,道:“刁蠻丫頭,你打到我了!”


    台上的林月如一愣,終於認出了李逍遙,臉色一變,但見他生龍活虎,便放下心來,俏臉一揚,道:“小*賊,你還活著?”


    劉晉元見到李逍遙和林月如說話,也頗為意外,起身道:“李少俠,你們認識?”


    李逍遙道:“不算認識,還好不認識,今後也永遠不想認識!”


    林月如大步走至擂台旁,道:“你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還敢迴來討打?”


    李逍遙縱身躍上擂台,道:“哼!你暗施偷襲,勝之不武!不過,好男不與女鬥,我也不想跟你講道理,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李逍遙把劍和鞭子拋在擂台上,道:“還你!”


    林月如並不去撿,轉身道:“爹!你看見了,就是他搶走了我的越女劍和鞭子,昨天欺負我的人就是他!”


    林天南早就習慣了這種場麵,撫著須淡然說道:“別耍性子!一定是你不對在先。”


    林月如怒道:“爹,你竟幫著外人?”


    林天南道:“唉!你別欺負人就很好了,別人怎麽會欺負你?”


    林月如道:“那你說,我的兵器怎麽會在他手裏?害我換了把劍,今天老是使不順手!”


    林天南也有點狐疑,道:“難道……這位少俠的武功,比你高明?”


    林月如叫道:“才沒有,他是我的手下敗將!”


    林天南道:“既是你的手下敗將,你的兵器怎會落在他手裏?”


    “這……”林月如一時張口結舌,無法自圓其說。


    李逍遙抱拳道:“林老爺,晚輩已交還了東西,告辭了!”


    說完,正轉身要走,林月如喝道:“站住!”


    “咻”的一聲,鞭聲竟至。


    李逍遙急忙使出廬山謠劍法的步子,閃過這一鞭,道:“你……”


    林月如兩手將長鞭一扯,道:“昨天你們倚多為勝,兩個打我一個,今天有種與我單打獨鬥,若是不敢,就跪下來叩上三個響頭,然後挾著尾巴逃吧!”


    李逍遙身在外地,不想多惹事端,可是林月如仗著氣勢,居然想當眾羞辱他,李逍遙也不禁生出怒火,道:“雖然在下曾冒犯姑娘,但我捱你一劍,已經兩不相欠。姑娘又何必逼人太甚呢?”


    林月如揚著臉道:“別廢話,要是你勝了,咱們之間的過節就一筆勾銷。若是輸了,就留下來,替銀花、長貴兩個,當我家三年的長工!”


    李逍遙道:“那件事明明是你不對,我救人心切,這才……”


    林月如叱道:“廢話少說,不想死就接招!”


    她話聲方落,長劍已挺刺過來,林天南隻來得及道:“如兒,點到為止!”


    林月如這一劍刺到,李逍遙腳下踩步閃過,他手中無劍,又沒學過輕功步法,隻能以劍訣閃避著林月如的攻勢。林月如目光灼灼,身隨劍舞,寒光忽左忽右,極快、極狠,沒有半點破綻。


    李逍遙閃避之時身如遊魚,盤旋於她的左右前後,林月如招招落空,但老是這樣也不是辦法。


    “逍遙哥哥,接劍!”趙靈兒高聲吆道,將包袱中的那把鐵劍往擂台上一拋,李逍遙順手接住,便挺劍一架!


    這一劍“鏘”地格開了林月如的一記橫劈,林月如不等李逍遙拔劍出鞘,便以劍下撩,攻李逍遙下盤。李逍遙躍後疾閃,振腕出劍,林月如隨手化去,又是直刺命門。李逍遙凝神注目,攻往敵心,力透劍尖,逼得林月如不得不避開,李逍遙趁這個時機抖落劍鞘,手腕一翻,便持劍而立。


    古鏽的劍刃,在陽光的照耀下,透出幾道斷續的微光,但卻像即將破空的飛龍一般,隱隱散發出一種氣勢,讓林月如感到威脅。而擂台下更是悄然無聲,大家都屏息以觀。


    林月如喝了一聲,手中青劍便往李逍遙攻來,她稱手的兵器一在,劍法更加流暢狠厲,但見李逍遙有如淩空飛鵠,翩然輕旋,“嗤”的一聲,長劍竟脫手飛出,自空而下,刺往林月如。


    林月如從沒見過這種招式,根本也無從拆解,嚇得花容失色,隻能急忙踉蹌抱頭閃退,李逍遙足尖一點,躍上前握住落下的劍,便以“香爐瀑布遙相望”一式,直劈林月如!


    林月如恍覺有千萬劍氣,彌天蓋地地封住自己所有退路,根本無法還手,臉白如紙地不知如何是好時,李逍遙卻劍勢一偏,像是站不穩般往旁邊滑了一下。


    林月如以為他根基不夠,所以沒站穩,急忙迴神挺劍攻去,誰知道這一劍正被李逍遙架開,李逍遙看似搖搖晃晃的劍刃一迴,差點要在她腰腹間畫出一道橫切!


    這招“謝公行處蒼苔沒”,令林天南訝異地從寶座上站了起來,劉晉元驚唿,道:“月如妹妹,小心!”


    李逍遙一揮衣袖,寶劍急轉了一圈,林月如整個身子頓時脫出劍氣包圍,也已經冷汗涔涔了,這正是“早服還丹無世情”一招。林天南原本也擔心剛剛女兒會被腰斬,但是見到李逍遙及時自己化招,沒傷到林月如分毫,才放下了心。


    林月如卻不知道李逍遙的劍法已經放過她好幾迴了,怒喝一聲,反腕擰劍向李逍遙胸口刺去,李逍遙卻迅疾無比地反身嗤嗤嗤連刺三劍,一劍比一劍威力更強。“琴心三疊道初成”的劍氣,綿密無間,招招緊疊,林月如根本應接不暇,三招之中倒退了好幾步,越退越往擂台邊緣,再退就要摔下去了。


    還沒站穩,李逍遙已手腕一振,長劍斜掠她的雙腿,林月如踉蹌一閃,站身不穩,跌倒在地。


    這時,台下反倒闃無人聲,千百雙眼睛都緊盯著台上,不知道會有什麽發展。


    李逍遙的劍尖逼著倒在台上的林月如,她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


    也就是說:她敗了。


    在五度招親,打敗過千百個挑戰者之後,她居然敗了。


    林月如還未反應過來,林天南已笑道:“如兒,你輸了。”


    聽林天南當眾宣布,李逍遙收劍道:“承讓。”


    這時,擂台下才響起一片喧喝及掌聲,也聽不清楚在叫些什麽,大概有的是替李逍遙叫好,有的是抗議比賽不公,還有的在猜到底這樣臨時插隊上去比賽的算不算?


    隻見林月如呆若木雞,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拄劍站起。李逍遙本以為她一定會又冷不防地偷襲,因此暗自戒備,想不到林月如隻看了他一眼,便默默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隨手掠起鬢邊的一絲亂發。


    林天南笑道:“嗬嗬嗬……諸位,五度比武招親,今日終於有了結果,我林家堡明日起將席開三日,各位鄉親父老、武林同道務必賞光!”


    林月如腳一踩,嗔道:“爹,人家才不依呢……”


    但口氣中卻無怒火,反倒是滿腔嬌柔。


    林天南笑道:“哈哈哈!難得、難得,想不到你這個潑辣貨也會害臊!”


    林月如大發嬌嗔,身子一扭,便奔下了擂台,一下子就不見人了。


    李逍遙還弄不清怎麽一迴事,林天南已招手要他過來,拉住他的手,道:“少俠,您尊姓大名?”


    “我……我叫李逍遙……”


    “李逍遙,好名字。”林天南攜著李逍遙的手,對台下道:“諸位,此後這位李少俠,便是我林家堡的繼承人,我林天南的乘龍快婿!”


    此話一出,李逍遙大驚,隻見人群中的趙靈兒臉色蒼白,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台上的李逍遙,似乎不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


    李逍遙連忙對著她搖頭,又指指自己的心口,意思是:“我不會答應的,你放心!”


    趙靈兒見李逍遙的表情,便放下了心,勉強露出一笑,點了點頭,右手按在胸前,意思是:“我知道,我相信你。”


    他們兩個隔著千百人,無法傳話,然而心意兩通,舉手之間,便明白對方的意思。


    這時人群散了一些,可是還有很多人圍在擂台下不想散去,議論紛紛。


    雖然有不少人覺得不服氣,但是,李逍遙的劍法出塵高妙,比林大小姐還要高明不知多少,台下之人也認為不可能勝過他,因此隻敢不服氣地討論著,沒有人敢站出來再做挑戰。


    林天南故意和李逍遙在擂台上多站這麽一段時間,就是要確認沒有人敢再上台挑戰,更確立李逍遙的勝利者地位。過了一會兒,見到都沒有人不服叫陣,林天南才道:“李少俠,請至寒舍細敘,老夫我有不少話要請教。”


    李逍遙一直在注意著趙靈兒,見她已擠到前麵來,便點了點頭,與林天南一同下擂台,叫道:“靈兒妹妹!”


    趙靈兒上前,李逍遙便握住她的手,對林天南道:“前輩,我與趙姑娘是一路同行的。”


    “嗯?”林天南有幾分驚訝,隱約知道或許大事不會這麽順利,此地人多,他便隻點了點頭,道:“趙姑娘與李公子既然同路,也是寒舍的貴客,請一起進來吧!”


    這迴從大門堂堂而入,李逍遙才真正看清了什麽叫做豪門。不但一重一重的門庭深幽,而且處處都是景致,氣魄宏偉的園林山水,襯著高門巨棟,連天空及遠山,都被烘托出一股磅礴的氣派。


    林天南與李逍遙等人進入偏廳,馬上便有許多俏麗的丫環服侍著,洗手送茶,並陳列上山珍海味,蘇州有名的蟹黃湯包、魚翅、裙邊、斑肝湯、蓴羹,滿桌羅列,光是看就會令人食欲大動,不知道該先吃什麽好。


    酒過三巡,林天南也已經觀察了李逍遙和趙靈兒好一會兒了,他們兩人沒有任何親密的舉動,不過看在老於世故的林天南眼中,卻也可以猜出兩人的關係。


    眼見李逍遙有意說話,林天南便先開了口,故意不提招親之事,笑道:“李少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身手!劍法精妙絕倫,相貌亦是出類拔萃,竟能打敗小女。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嗬……”


    李逍遙忙道:“晚輩隻是僥幸,其實我無意……”


    林天南又岔開他的話,道:“對了!適才見你使出蜀山仙劍派的廬山劍法,想來你必是獨孤劍聖的弟子?嗬嗬,實在是太巧了,老夫和尊師是十幾年的拜把兄弟,算起來你還是老夫的世侄呢!”


    李逍遙也頗為佩服林天南能一眼看出他的武功來曆,道:“這是廬山劍法沒錯,可是……我沒聽過獨孤劍聖,不知他是……?”


    林天南道:“咦,不是他教你的嗎?那你劍法從何習得?”


    李逍遙道:“實不相瞞!晚輩因緣際會,得到一名醉道人點撥傳授。”


    林天南一聽,便哈哈大笑,道:“哦,那我了解了,想必是獨孤老哥的師弟酒劍仙教你的,對不對?”


    李逍遙更加佩服,道:“是,就是酒劍仙前輩,您怎麽知道?”


    林天南笑眯眯地說道:“否則也不會有別人了。他遊戲人間,從不收徒,竟會蒙他垂青,可見你資質非凡。”


    李逍遙道:“酒劍仙前輩僅傳授我這一套劍法,晚輩本想拜他為師,但未能如願……”


    林天南道:“雖然隻傳了一套劍法,可是你觸類旁通,也很夠了。”


    “過獎了……”


    林天南道:“你學了蜀山派的劍法,也算是一家人啦!如果再學我林家的劍法及指法,那想必少俠您更會成為不世的高手。”


    李逍遙道:“您願意教我武功?”


    “嗬,你是我林家的乘龍快婿,當然要將我畢生絕學,盡傳予你。”


    李逍遙忙道:“不,那是無意之舉,晚輩並不是為了這樣才上擂台的……”


    林天南打斷了李逍遙的話,徑自道:“比武招親擂台之上你既勝了如兒,自然就是我林家的女婿了。嗬嗬嗬……我林家世代單傳,到了我這一代,隻有月如一個女兒。月如自幼心高氣傲,不讓須眉,有時我也恍然以為她是個兒子呢!哈哈……唉,不管是兒是女,她都是要成家的,為了發揚我林家堡的威名,我也順著她的意思,找個武功比她高強的少年,隻要人品端正,我就絕不偏私,不但要把月如許配給他,還要將武功盡傳予此人,免得我們林家在武林上的聲望沒落了……”


    林天南說個不休,李逍遙礙於輩分,也不能打斷他的話,隻得不斷點頭稱是。殊不知他每點一下頭,趙靈兒的臉色就更蒼白一些。


    此時,劉晉元大步走入廳來,道:“世伯且慢!月如怎能嫁給他?”


    李逍遙也忙點頭,道:“是,劉兄說得對。”


    劉晉元又道:“我與月如青梅竹馬,為何世伯就是不肯允婚?”


    林天南道:“比武招親,擂台勝負已分……”


    劉晉元道:“不,這不能算數!月如的終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您明知我不會武功,卻以比武來決定月如的婚事……”


    林天南道:“你不服氣嗎?你父親重文輕武,憑你一介書生,如何能繼承我南武林盟主之位?”


    劉晉元是不服氣,說道:“為了區區南武林盟主之位,世伯就要讓月如嫁給一個江湖無賴?”


    這話一說出口,就連李逍遙和趙靈兒都微微一怔,想不到昨晚還口口聲聲的“李少俠”,今天會一下子就翻了臉,變成“江湖無賴”了。


    林天南冷笑,道:“‘區區南武林盟主之位’?嗬,你若真的有心娶月如,為何不幹脆放棄你家的‘區區尚書之位’,入贅我家?”


    “這……”


    林天南道:“晉元,你家重文,我家重武,本應互相尊重,不應該各自貶損才對,枉費你讀了一肚子的書,竟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劉晉元吸了一口氣,道:“可是……我和月如青梅竹馬……”


    林天南道:“若是月如願意嫁你,我並無二話,可你問過月如了沒有?月如又怎麽說?”


    “我……”劉晉元啞口無言,他也知道林月如根本就對他沒有一點情意,老是笑他缺乏氣概。在劉晉元心中,使刀弄槍,逞一時之勇,並不算有氣概,真正的氣概是運籌帷幄,安邦定國。他打從心底就看不起這些江湖人物。


    平時對林月如的嘲弄,他可以一笑置之;現在林月如卻被他所輕視的江湖人物奪走,他心中的不服氣就難以平複了。


    劉晉元看了看李逍遙,怒道:“哼!枉費我與你稱兄道弟,沒想到你居然橫刀奪愛……”


    “劉兄,這是誤會……”


    劉晉元不理他,對林天南道:“世伯,不管如何,我都非月如不娶!世侄馬上迴長安,請我爹前來提親。世侄告退。”


    劉晉元轉身便大步離開,李逍遙本來還想叫住他,已被林天南的笑聲打斷了:“就這麽決定了!嗬嗬嗬……李少俠……,希望你能入贅到我們林家,好繼承我林家的家業。”


    李逍遙道:“晚輩萬萬承擔不起!我與令嬡略有誤會,才上擂台比試,並非為了招親,這事還請前輩三思。”


    林天南道:“難道少俠嫌棄小女?”


    李逍遙忙擺手道:“不,不是,而是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婚姻大事並非兒戲,晚輩不敢輕言承諾,隻怕辜負了小姐。”


    林天南皺眉道:“還有什麽事比娶妻重要?”


    李逍遙轉身看了看沉默不語的趙靈兒,更堅定了決心,才轉頭對林天南道:“我要帶著趙姑娘前往苗疆尋母,絕不可輕諾食言!”


    趙靈兒在桌下與李逍遙握緊了手,李逍遙發覺她手冷如冰,更加憐惜,對她輕聲道:“靈兒,一切尚未成為定局,你不必多慮。待我將此事交代清楚,我們即刻啟程。”


    趙靈兒低下了眼,隻見她長密的睫羽輕輕顫著,不知在想什麽。


    林天南道:“李少俠,你擂台奪魁,成為林家快婿,已是人盡皆知了,怎能一走了之?”


    李逍遙道:“我比武是僥幸得勝,而首要目的,也隻想化解誤會,根本就未想到婚姻大事。林前輩,您通情達理,應能體諒晚生的立場。”


    林天南臉上不動聲色,問道:“入贅我林家,有哪一點不好?誰不知蘇州林家乃江南名門,雖稱不上富可敵國,但亦是一方豪賈。我女兒雖不是傾國美女,亦是花容月貌的閨秀。多少名門公子想娶都娶不到,諒你也沒理由嫌棄她!”


    李逍遙道:“富貴、美眷,是人人夢想之物。但是若取之不義,君子不為。如果晚輩為了這些,便放棄了自己的諾言,那麽林前輩得到的是一個輕諾寡信的女婿,又有什麽意思?”


    林天南道:“你的諾言以後再說,我問你,你執意不入贅,莫非你在家鄉已有妻子?”


    李逍遙道:“沒有,我尚未娶妻。”


    “那你跟趙姑娘,是情侶了?”


    李逍遙點了點頭,林天南微皺眉道:“那這位趙姑娘家在苗疆,她的父母可應允了沒有?”


    “還沒有,不過……”


    林天南道:“婚姻大事,應該由父母決定,沒有應允,趙姑娘與李少俠怎能算是夫妻情侶?這名分是絕對不通的!”


    李逍遙難以抗辯,林天南喻之以理之後,又動之以情,道:“月如一向眼高於頂,如今對你情有獨鍾,少俠何必再三推托?”


    李逍遙萬萬不相信林月如會對自己情有獨鍾,搞不好隻是騙他入門,將來好惡整他而已,因此隻能苦笑以對。


    趙靈兒聽了林天南的話,卻更是心頭沉重。她也感覺到:林月如是真的喜歡上了李逍遙。雖然林月如與李逍遙簡直是冤家路窄,動不動就吵起來,但是感情之事,本來就是奧妙難測的。說不定正因為這樣打打鬧鬧,林月如芳心已動。


    李逍遙無法與林天南再辯,想了想,隻好道:“這……這件事來得太過突然,我尚未稟明家嬸,不敢私自婚娶。”


    林天南聽事情有了轉還餘地,便笑道:“說的也對!我馬上派人去請你嬸嬸過來,到時再談你入贅之事,你們二人就先在這住下來吧!”


    隻要林天南不逼婚,總能解決問題的,李逍遙鬆了口氣,道:“謹遵前輩之意。”


    林天南笑著麵向奴婢,道:“春蘭!替趙姑娘在西廂房準備一間客房,替姑爺準備東廂房。”


    “是。”春蘭應道,“趙姑娘,請隨婢子來。”


    趙靈兒望著李逍遙,眼中甚不願意。李逍遙對她使了使眼色,趙靈兒才憂悶地低下了頭,默然起了身,跟著婢女春蘭離開。


    李逍遙又被林天南留下來,東問西問的,好不容易直到黃昏,才得以脫身,被婢女秋菊帶到東廂房去歇息。


    第十章    有女仳離(上)


    春蘭安頓好了李逍遙,恭敬地說道:“姑爺,您若是還有任何需要的,請盡量吩咐下人們,奴婢先下去了。”


    “這位姐姐,請問西廂房怎麽走哇?”李逍遙問道。


    春蘭微微一笑,道:“我可不知道。”


    說完,轉身便告退了。


    李逍遙有點心煩,春蘭是此地的婢女,當然不可能不知道西廂房怎麽走的,她這麽說,意思就是不讓李逍遙見到趙靈兒。


    李逍遙心煩地躺入床帳中,想道:“我用這個‘拖’字訣,暫時封住了林堡主的口,他若是去請嬸嬸,嬸嬸也曾要我娶靈兒的,這倒不必擔心,不過……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了時間?”


    就在他胡思亂想間,忽聽門外傳來輕巧的叩門聲,李逍遙一骨碌地起了身,提高警覺,搞不好是那個刁蠻千金來找麻煩的。


    李逍遙問道:“誰?”


    “是我。”


    門外是趙靈兒的聲音,李逍遙大喜,急忙開了門,讓趙靈兒進來。趙靈兒一進來便撲進他懷裏,默默不語。


    李逍遙抱住了她,道:“你怎麽找到這兒?怎麽了,怎麽一迴事?”


    趙靈兒道:“我……我不要一個人住在陌生的大宅子裏,逍遙哥哥,我們走吧!”


    “我們這樣便走,不是太過於無禮了嗎?我們站得住腳,就要堂堂正正地走,既來之,則安之!”


    趙靈兒歎道:“可是,我總覺得不大安心……”


    李逍遙笑道:“你別怕,我不會允諾婚事的。”


    趙靈兒道:“林大小姐美貌又富有,你為何不允?”


    李逍遙笑道:“哈,就算讓我當皇上,我都不會娶那個潑辣貨!”


    趙靈兒道:“萬一她對你百般溫柔聽話呢?”


    李逍遙道:“那太陽可要打西邊出來了,再說,她再怎麽溫柔,又關我什麽事?我隻要靈兒溫柔聽話,便心滿意足了。”


    趙靈兒放心地依偎在李逍遙的懷中,道:“你可別騙我。”


    李逍遙笑道:“我可騙過你了?”


    趙靈兒道:“你說留下,我就留下。可是我不要一個人住在西廂房,我還是要跟你在一塊兒。”


    李逍遙還來不及迴答,背後的門已被一腳踹開,門口正站著林月如,兩手抱胸,鄙夷地望著他們,道:“哼,我說大白天的關門做什麽,原來是幹這等勾當!真是不要臉!”


    李逍遙道:“我們又沒怎麽,你管得著?”


    林月如道:“你住在我家,我就管得著!”


    李逍遙道:“你以為是我想住的嗎?我是在等著離開,你最好現在就下逐客令,我求之不得!”


    林月如怒道:“我……你這個無賴,我,我……”


    “你怎樣?隨隨便便踹門而入,有這種規矩嗎?”


    林月如跺足道:“你這個小賊!我……我算栽了,你這樣羞辱我,根本是要讓我一世做不了人!”


    李逍遙道:“我哪有羞辱你?你別胡說八道。”


    林月如道:“你在擂台上已經說了要娶我,又來跟這個丫頭勾勾搭搭,不是要讓我抬不起頭來嗎?”


    李逍遙道:“我在擂台上,根本就沒說要娶你!再說,我認識靈兒在先,你呀,再怎麽排都排在後麵!”


    林月如一聽,臉都白了,道:“你……你說什麽?”


    李逍遙道:“我和靈兒現在住在此地,是為了等你爹去請我嬸嬸過來,說明我和靈兒將成為夫妻,你別以為我是等著入贅!”


    “可是,你在擂台上勝了我……”


    “那時我們怎麽說的?隻說我勝了,恩怨就一筆勾銷,沒說我勝了就要娶你!”


    林月如好不容易才聽清楚李逍遙的話,她從小到現在,被父親捧在掌心疼愛有加,事事順心,從沒有人敢違逆過她,因此,見慣了客氣或卑屈的她,常覺得人人都很乏味。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敢與她鬥嘴、讓她覺得有趣的人,這個人卻不想與她在一起,實在教她難以接受。


    林月如深吸了好幾口氣,道:“你已經是公認的林家女婿了,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總之從現在起,你就得聽我的!”


    李逍遙冷笑道:“我為何要聽你的?”


    “因為你是我家入贅的,以後你就姓林,不再姓李啦!”


    李逍遙道:“我始終姓李,我也不聽任何人的話。”


    說完,他便一攬趙靈兒,道:“靈兒,我帶你到街上逛逛……”


    林月如怒道:“不許你跟她這樣公然出雙入對,丟我林家的臉!”


    李逍遙道:“吵死了,靈兒,我們走!”


    趙靈兒嫣然一笑,輕身一點,便與李逍遙兩人躍上了房頂,朝外麵奔去。


    林月如在地麵上仰頭望著他們一下子就不見了,氣得嬌喘連連,一咬牙,也轉身奔了出去。


    趙靈兒與李逍遙一同落在市街上,才微笑道:“這下我可相信你了,小*賊!”


    “怎麽連你也這樣叫我?”


    “你忘了你……”趙靈兒正要說她初上仙靈島時,把自己的衣裳藏起來之事,話到口邊,猛然想起:李逍遙確實忘了那些事情,便閉口不語。


    李逍遙道:“我忘了什麽?”


    “沒什麽。”趙靈兒強顏為笑,道:“你看,人好多,蘇州城真是熱鬧!”


    李逍遙也忘了剛剛的話,道:“蘇州已是兩千年的古城,什麽都有,又什麽人都出過,當然熱鬧。”


    趙靈兒道:“嗯,我在書上讀到過,說是伍子胥、朱買臣、白居易,都在這裏住過。”


    李逍遙道:“我倒是知道蘇州的寶劍與吳鉤最有名,幹將與莫邪夫婦就是蘇州的冶劍名匠。”


    趙靈兒笑道:“原來是刀劍之鄉,難怪蘇州的姑娘這般兇!”


    李逍遙哈哈大笑,道:“我說最兇的不是蘇州姑娘,是我們杭州姑娘!”


    趙靈兒疑道:“這怎麽說?”


    李逍遙道:“我們杭州出過一個名叫金玉奴,把負心漢打得殺豬似的叫呢!”


    趙靈兒笑道:“負心漢就該打!”


    李逍遙與趙靈兒兩人說說笑笑,已來到玄妙觀附近,這裏正是蘇州城中最熱鬧之地。此處之所以熱鬧,一來是因為廟宇多,舉凡三清殿、東嶽廟、星宿殿、彌陀閣、關帝廟等等,無不齊備。有廟之地,人必然多。其二,是附近的小吃多,到處是各種小吃的撲鼻香味,赤豆糖粥、豆腐花、酒釀餅等等攤子林立。第三是雜耍多,各廟宇前麵就是一個小市集,江湖藝人謀生變戲法的、賣梨膏糖和膏藥的、耍猴吞劍的,光怪陸離,一整天玩下來都不會厭煩。


    兩人走到了一處茶樓上小坐一會兒,便聽見鄰桌的人在聊著:“聽說上個月,西邊的村子鬧蛇妖,不但搶走許多財物,還把張老頭的孫女兒給拐走了。”


    另一人道:“他那孫女才十六歲,可憐那張老頭年高七十了,爺孫倆一直相依為命。這下子張老頭可難過了……”


    趙靈兒低聲對李逍遙道:“逍遙哥哥,果然這附近是有妖怪的,難怪會有食妖蟲。”


    李逍遙咋舌道:“原來世上真有這種東西!”


    趙靈兒臉色有些怪異,卻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道:“這世上原本就無奇不有。”


    那桌的幾人還在討論,竟說到了林天南:“街坊鄰居一齊跑到林家哀求林堡主出麵,林堡主便義不容辭,率十幾位壯丁前去除妖救人,結果,妖怪沒見著,卻折損七八條人命。”


    一人歎道:“人力如何敵妖?我看,那林堡主也是不成的了。”


    又有一人道:“不過,還是別救迴來的好!”


    “哦?為什麽?”


    “我聽說那蛇妖怪,生性*惡,要是……姑娘落到了它手裏,就算救出來了,將來也不能做人啦!”


    那幾人搖頭歎息,也有的點頭稱是。


    不知為何,趙靈兒越聽臉色越是難看,李逍遙注意到了,問道:“你怎麽了?”


    趙靈兒忙笑道:“啊,沒什麽,我們下去吧,樓下好像有人在說書呢,我沒聽過。”


    李逍遙道:“蘇州的說唱的確最有名了,我們下去聽聽。”


    他付了茶費,高興地拉著趙靈兒下去聽。隻見說唱的一男一女正在說《西廂記》,兩人站著聽了一會兒,沒想到內容居然極盡露骨之能事,兩人聽得麵紅耳赤,連忙走開,幾個聽書的男子笑道:“小子,帶媳婦聽小熱昏,害什麽臊?”


    小熱昏便是帶有色情意味的故事,兩人雖聽不大懂,但還是快步走開,相視一笑。


    又聽見有個攤位道:“公子,與媳婦好白相?”


    白相便是“玩”的意思,那位攤子主人問他們好不好玩,李逍遙轉頭一看,隻見大大的木頭招牌上,寫著四個端正的大楷字“管輅神算”。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什麽是管輅神算?”


    算命仙見生意上門了,笑道:“隻要二位隨便說三個字,我便能算出首判詞來,料定二位的未來,鐵口直斷,不靈免錢!”


    李逍遙道:“不靈免錢?這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好,你就幫我算算我最近的運氣如何?”


    李逍遙隨便說了三個字,那算命仙便算了算筆畫,加加減減,一麵在一本破舊的書上翻著,一個字一個字抄下來,沒多久居然抄出了一首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判語:“嗯,這個嘛……公子近期走桃花運了!女子為水,水載舟亦覆舟,公子千萬要謹慎,切記!切記!”


    “我有桃花運?”李逍遙望了望趙靈兒,心裏在想:“那朵桃花八成是靈兒,這算命的察言觀色,說了件早就有的事,就想嚇人?”


    算命仙又問道:“這位姑娘要不要也算一算?”


    趙靈兒道:“好呀!”便也寫了三個字。


    算命仙又是東加西減,又算出一首狗屁不通的判語來,目露驚奇,接著便仔細地端詳趙靈兒,過了好半天才道:“嗯……姑娘瑤光聚頂、靈氣逼人,人世少見。在朝必為帝後,在野亦為人傑……”


    李逍遙暗想:“好話誰不會說?再聽聽他鬼扯些什麽。”


    那算命仙眉毛一皺,道:“但……姑娘的眉宇之間,隱含煞氣,恐怕近日必有劫難!”


    李逍遙根本不信,道:“呸呸呸!鬼話連篇,什麽劫難,你要幫我們解除劫難,然後大敲一筆是吧?靈兒,我們走!”


    李逍遙一拉趙靈兒就走,算命仙側在背後道:“公子,公子,您還沒給錢呢?!”


    李逍遙轉身道:“你不是說不靈免錢嗎?”


    算命仙歎道:“唉!貧道說的都是真話……”


    李逍遙與趙靈兒已經走遠了,路邊有一個賣胭脂水粉的攤位,擺著花花綠綠,爭奇鬥豔的妝奩之物,老板高聲道:“公子,媳婦兒這麽美,給她買點翠花吧!”


    李逍遙原本對這些東西並不在意,現在身邊帶了個女子,心卻跟著細起來了,便拉著趙靈兒停步在那攤位前,道:“你看,這珠花美不美?”


    趙靈兒隨手拿著攤上的東西把玩,麵帶笑意,更增嬌豔。


    趙靈兒笑道:“這粉好香,不過這麽白,真不自然!”


    李逍遙道:“卻嫌脂粉汙顏色,我覺得女子還是天然的好,你的膚色比這死白美得多呢!”


    趙靈兒笑道:“等到我人老珠黃,你就不會這麽說啦!”


    李逍遙道:“你喜歡什麽?”趙靈兒笑而不語,見她這嬌羞之態,李逍遙目動神馳,好不容易迴過神來,在首飾中挑了老半天,才撿起一隻簡樸的銀釵,插在她頭上,笑道:“靈兒,這銀釵你戴起來一定很好看!我買給你!”


    趙靈兒忙解了下來,道:“可是好像很貴呢……”


    “話不能這麽說,女孩子就是要會打扮!”他轉頭對老板道:“我要這隻銀釵。”


    那老板道:“公子,您真有眼光!這隻釵子四百二十文錢,算你四百文錢就行啦!”


    李逍遙道:“才減個二十文,太不夠意思,算兩百文得了!”


    老板忙道:“公子,四百文是沒本啦,您這價殺太兇了,抬抬?”


    “你們蘇州人最會做生意,我還想兩百文可是說多了呢。”


    李逍遙可是被李大娘一手訓練出來的,要討價還價,功力不在話下,再說,蘇州人做生意原本就是出名的會抬價,李逍遙直接對半殺,還算是懂行情。趙靈兒不懂的這些庶民的生存之道,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不好意思地一拉李逍遙,道:“逍遙哥哥,這……我不要也沒關係……”


    此時,突然一陣嬌脆的聲音道:“五百文,我要了。”


    李逍遙與趙靈兒轉頭一看,不是林月如是誰?


    林月如丟了一小錠銀子,便拿了發釵,勝利似的對他們一笑,那老板收起銀子,賠笑道:“這位姑娘真有眼光,您這麽美麗,配上這發釵,那可是錦上添花,美得不得了!”


    林月如冷笑了一聲,道:“是嗎?我說這種白相家什,有什麽好?破破爛爛,送我都不要呢!”


    說著,竟手中柔勁一吐,將那銀釵折彎了。


    李逍遙冷笑道:“居然有人花五百文買破爛,這才是真正好笑!”說著便一拉趙靈兒的手,道:“別理她,我們走。”


    林月如氣得一跺腳,道:“你給我站住!”


    “誰理你!”


    兩人拉著手走了,林月如索性跟了上去,李逍遙和趙靈兒走了一會兒,迴頭一看,林月如還在身後不遠,好像在隨便看東西的樣子。


    李逍遙道:“喂,你跟著我們做什麽?”


    林月如雙手*著腰,道:“這路是你家開的嗎?我高興走,你管我?”


    李逍遙道:“你愛跟就跟!”


    說完,便假做不理她,和趙靈兒兩人說笑著,隨便走走看看。不過身後跟著一個人,總是有點不大自在。


    見趙靈兒有些累了,李逍遙張望了一會兒,道:“前麵有間賣酸梅湯的,我們去坐一坐!”


    趙靈兒微笑道:“好。”


    兩人走進店中,才一坐定,林月如也大步進來了,徑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一拍桌麵,道:“小二!”


    店小二見她衣著華貴,氣派非凡,連忙迎了上來,反而沒有先招唿先她一步而來的李逍遙和趙靈兒。


    店小二道:“小姐用點什麽?”


    林月如道:“你們這間店裏有什麽?”


    店小二道:“我們店裏最有名的是酸梅湯、烏梅汁、桂圓紅棗茶,還有豆沙包、花生飴……”


    林月如冷笑道:“就這些?”說完,取了一錠銀子,問道:“這可以買多少?”


    店小二笑道:“這啊?這枚銀成色好,大約有一兩,我們店裏全都賣給你,也還要找你一半啊!”


    “不用找了,你們店裏今天的東西,本姑娘全都包了!”


    李逍遙看著實在氣不過,起身拉著趙靈兒道:“咱們走!”


    林月如氣憤地站了起來,便要追出去,店小二道:“姑娘,您買的東西……”


    “全給我倒進水道裏!”林月如怒道,便頭也不迴地走出店門。


    見到李逍遙與趙靈兒拉著手,氣氛溫馨地慢慢走著,她更是氣得胸中有如火燒,但是不知怎樣,這種氣憤裏,卻帶著一種教她無法唿吸的難過,好像小時候受了委屈,忍不住便想投入母親懷裏大哭一場,那種帶著幾分酸楚的心情。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便沒有人這麽樣地疼愛自己,父親雖然極為寵她,但是父親的寵,與母親那像是熨著她的心腸的溫柔、貼心,是全然不同的。因此,多年以來,林月如已經忘了溫暖纖細的感情表現,隻會直來直往,想笑就笑,想生氣就生氣。


    林月如咬著牙跟在他們身後,李逍遙這迴帶趙靈兒進了一間大飯鋪,想:“你林大小姐再有錢,也不能出手就包下一間飯店整天的東西吧!”


    他們兩人一坐下,林月如後腳便跟了進來,徑自坐在他們附近的一個大桌。


    店小二忙上前道:“小姐,這一桌是給十個人用的,您換個雅座如何?”


    林月如伸手一拍,將一錠大銀子放在桌上,怒道:“我就要這桌!”


    那店小二見她出手闊綽,不敢怠慢,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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