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了張國容的這段《霸王別姬》之前,易青很難想象一個人,居然可以為了一件事認真到這種程度。


    他之前是真的沒對張國容有多少期待的,想著張國容如果能學會點兒架子功就可以了,真的讓張國容踏實下來,係統的學習京劇的唱念做打也不大現實。


    結果,一場戲唱下來,易青真的被驚著了,不光身段這種表麵的東西,念白,唱腔,就算他這個外行聽著都能感覺得出來,這是下了苦功夫的,最為難得的是,張國容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真的仿佛讓易青看到了梅先生的影子。


    不對,是程蝶衣!


    不瘋魔,不成活!


    故事裏的程蝶衣就是瘋魔的代表,她把自己的一生演成了虞姬,而這一切,都是源自於他對自己的性別意識。


    最開始的時候,程蝶衣對自己的性別意識很清楚,師父們總是教他說:“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但是小時候的程蝶衣並不願意說自己是女孩兒,最終,由於師父的毒打,加之段小樓把滾燙的煙鬥放進他的嘴裏,他終於說出了:“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從整個故事來看程蝶衣的人生,這就是對他性別的閹.割,即使故事中程蝶衣最終笑著說出了這句話,但是沒人覺得他是真正開心的,他隻不過是對那個時代妥協了。


    但是,緊接著的第二次閹割,體現在程蝶衣被張公公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張公公這個老太監在易青看來,就是個男女通吃的人。


    因為他本身就是真真正正的被閹割的人,也許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男是女,從這以後,程蝶衣也算是徹底對自己的性別產生了錯誤的認識。


    長大後,可能在程蝶衣內心深處,也不自覺地認同自己是女人了。


    同樣的,他還是和師兄段小樓一同唱戲,程蝶衣是虞姬,段小樓是霸王。


    隨著故事的發展,也可以看出程蝶衣對段小樓的感情,但是段小樓卻要娶妓.女菊仙為妻,與此同時,也出現了袁四爺這樣一個人物。


    袁四爺是真的懂戲,他看出了程蝶衣與虞姬已經達到了合二為一的境界,段小樓卻有明顯的不足之處。


    袁四爺是真心的喜歡著程蝶衣,陪他唱戲,程蝶衣需要的東西也可以滿足。


    但程蝶衣被辜負了,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最終,在故事的結尾,程蝶衣還是認清了自己的性別,最後她拔刀自刎,在易青看來,她是完成了作為虞姬得最後一個使命。


    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了舞台上的一個角色,程蝶衣真正做到了不瘋魔,不成活。


    而同樣的,在易青的眼裏,張國容也完全將自己融入到了程蝶衣這個角色當中去了。


    他好像都忘記了自己那個大明星的身份,仿佛,他天生就該是那個將戲看得比天大的程蝶衣。


    “怎麽樣?”


    陳愷歌按捺著內心的激動,小聲對著易青說了一句。


    怎麽樣?


    易青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了,如果說張國容能夠如此貼近程蝶衣這個角色,他應該是高興的,但是,想到張國容方才唱戲的時候,那神態,他有些擔心。


    現在是1992年,距離那天也不過十多年的時間了,好像很遠,可又好像很近。


    “接下來有什麽安排?”


    易青沒迴答,而是問了陳愷歌一個問題。


    陳愷歌一愣,沒明白易青的意思:“什麽安排啊!?”


    易青看著不遠處正在聽梅九爺說戲的張國容,道:“你這個戲明年年初拍,總不能讓人家一直在梅九爺家裏學戲吧!?”


    不然呢!?


    陳愷歌還是沒明白,在他看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張國容要演好程蝶衣這個角色,首先就得學會做一個男旦,繼續在梅九爺家裏學習,這麽好的機會,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你的意思是······”


    易青心中無奈,沒好氣的說:“你剛才沒見張國容的狀態?”


    方才唱戲的時候,張國容和張峰毅兩個人雖然在一場戲裏,但是兩個人的狀態完全不一樣,張峰毅給人的感覺就是在唱戲,而張國容則是在以程蝶衣的身份唱這一出《霸王別姬》。


    “你就不怕他陷進角色裏然後出不來!?”


    陳愷歌又是一愣,下意識的朝著張國容看了過去,之前他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現在被易青提醒了一下,這才發現確實有點兒不對勁。


    這半年一來,他除了籌備劇組,挑選演員之外,也經常來梅九爺這邊,和張國容聊程蝶衣這個人物。


    以前就隻是覺得張國容對程蝶衣這個人物的理解非常透徹,現在才發現,眼前這人哪裏還是當初剛見麵的時候,那個香江來的大明星,內向,羞澀,甚至有點兒自閉,分明就是活脫脫的程蝶衣。


    臥槽!


    陳愷歌心裏一驚:“這不會人格分裂吧?”


    易青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對張國容的了解隻是來自於網絡上的一些新聞,知道張國容是個非常認真的人,每演一部戲之後,都很難從那個角色當中走出來。


    真要是讓張國容陷進程蝶衣這個人物當中走不出來的話······


    易青想想都覺得害怕!


    他甚至有點兒後悔,當初在陳愷歌提起誰來演程蝶衣這個角色的時候,主動向他推薦張國容了。


    “待會兒一起吃個飯,和他好好聊聊吧!”


    陳愷歌點頭。


    等那邊梅九爺說完了戲,張國容下意識的站在了梅九爺身側,恭恭敬敬的,儼然舊社會戲班裏的學徒。


    陳愷歌連忙起身上前,對著張國容和梅九爺說了幾句,而後,迴到易青這邊。


    “說好了,待會兒一起吃午飯,全聚德的烤鴨!”


    特麽誰請客啊!?


    前門大街,全聚德!


    易青也是有日子沒來過了,這會兒的全聚德還是很本分的,一隻鴨子,絕對能全部上桌,不像後來,說片幾刀就片幾刀,哪怕鴨子身上還滿是肉,也能麵不改色的告訴顧客:沒肉了!


    易青坐在張國容的對麵,看著他熟練的卷著荷葉餅,一邊卷還一邊說著吃烤鴨的規矩,儼然一副老京城人的模樣。


    細心的易青還發現,張國容說話的強調都變了,雖然還帶著點兒港普的味兒,但不仔細聽的話,已經很難察覺到了。


    另外說話的語氣,節奏,還有吃飯時一雙手的每一個細節動作,易青都能感覺得到,張國容差不多已經快把自己當成程蝶衣了。


    三個人先聊了一會兒戲的事,緊跟著,易青就轉換了話題:“張先生,你覺得程蝶衣對段小樓的感情是什麽樣的?”


    張國容手上的動作一頓,將已經卷好的荷葉餅放下,認真的思考著,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悲涼,讓易青看著心驚。


    “算是·······一種臆想當中畸形的愛戀吧!”


    唿······


    易青頓時長出了一口氣,能做出這個判斷,說明張國容還沒陷進去的太深,之前也可能是他多慮了,張國容之所以看上去更像程蝶衣,隻是因為他這半年的生活環境所致。


    每天學習,唱戲,讓他的行為舉止越來越貼近一個戲曲演員,另外隨著對程蝶衣這個人物的理解,總是會不經意的去貼近那個角色。


    但是,這樣依然不能不防,他要的是演員,而不是讓程蝶衣這個虛構的角色出現在張國容的身上。


    易青沒再繼續這個問題,而是問起了張國容最近的情況。


    “學習很辛苦,梅先生的要求也非常嚴格,隻可惜,我的年紀有些大了,不然的話,真的拜梅先生為師,學習京劇,也挺不錯的!”


    確實如此!


    方才在梅九爺家裏的時候,梅九爺也曾說過,如果不是張國容的年紀太大,現在學京劇的話,已經太晚了,他真的有心收個徒弟。


    “確實有些可惜了,剛才看你唱戲,其實,還是很有天分的!”


    “真的嗎?”


    張國容也顯得很高興,但是高興過後,就是黯然。


    “是啊,太可惜了!”


    “現在學的也該差不多了吧!?這個戲要等到明年年初開機,現在還有大半年的時間,我看不如你先迴香江休息調整一下,你覺得怎麽樣?”


    張國容聞言皺眉:“是梅先生的意思?”


    易青笑道:“當然不是,是我和陳導的意思,直說了吧,程蝶衣隻是一個角色,我們都不希望你陷進去出不來,這樣太危險了!”


    一個演員,如果陷進一個角色當中走不出來的話,很容易造成自我喪失,很多演員都有過這樣的情況,隻不過,人家能隨著自我調整逐漸的迴歸自我,但是,張國容的性格有些極端。


    他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為了能夠更加貼近角色,他不惜完全融入其中,而走進去之後,往往很難再出來。


    前世,他自己在接受采訪的時候,也曾說過: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就是程蝶衣,很久都擺脫不了他對我的影響。


    易青這麽直白的說出來,讓張國容的心裏一下子變得很亂,從內心出發,他更希望留在這邊,繼續學習,但是心裏又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提醒他:那隻是一個虛構出來的人,而你是張國容。


    “我······確實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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