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們穿過甬道開始,青龍門廣場中的每一步動向,都在嚴格按照劍西來的計劃有序進行。


    這位老謀深算、閱曆豐富的兵部尚書,幾乎猜對了每一個步驟,他算到懷香格格一定會袒護我和青龍元帥,算到大家一定會為之不滿,算到三公一定會出來斥責他。


    表麵上看,是他被逼到了絕路,是三公和懷香格格逼他反的。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這就是劍西來給大家的感覺,他對夜明是忠心耿耿的,隻是實在受不了這樣昏庸的首領。他要替天行道,他要奮起反擊,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戰,而是為了夜明的未來而戰!


    他給自己找了足夠強大、足夠站得住腳的理由,所以現在堂堂正正地拔出了他的長劍,並對準了站在他麵前護著懷香格格的三位老人。


    除了我和青龍元帥、林婉兒三個知情人外,沒有人知道這是劍西來早就預謀好的,都以為劍西來這是被逼到沒辦法了才做出的決定。隻是大家怎麽都沒想到劍西來竟然真敢做出謀逆的事,所以一個個都傻了眼,沒人起哄也沒人叫好,更沒人跟風或是支持,就連三公都愣住了,整個青龍門廣場之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誰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微風吹過,劍西來的長劍依舊殺氣騰騰、光寒四方。


    隻是稍微多了那麽一丟丟怪異的氣息。


    劍西來稍稍皺了皺眉,腦袋微微側了一點,眼角餘光撇向身後的林婉兒。


    劍西來本就口歪眼斜,所以他的動作並沒引起任何懷疑,也沒人知道他正在偷看林婉兒。但是我卻知道,因為按照之前的計劃,劍西來拔出長劍、宣告將要血濺青龍門的同時,林婉兒就要立刻站起跟著登高一唿,表示支持劍西來的決定,這樣大家才會紛紛跟風,站到他們這一邊來。


    劍西來對人心的把握非常準確,知道大多數人並沒什麽思考能力,看到哪邊人多就會本能地站在哪邊。他的計劃本來可以很順利地完成,但是偏偏出了一點小小的差錯,本來應該站起來幫他點火的林婉兒,現在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似的。


    劍西來輕輕咳了一聲,試圖提醒一下林婉兒。


    但就這麽一咳,恰巧打破了現在微妙的平衡和氣氛。林婉兒沒有被提醒到,身為三公之首的太師反而清醒過來,太師一大把的年紀,頭發、眉毛、胡子全都白了,此刻氣得頭發和胡子全都飛揚起來。


    “劍西來,你好大的膽子!”


    太師一聲狂嘯,握拳便朝劍西來打了過去,太傅和太保也立刻跟上,紛紛各施手段圍攻劍西來。他們三人或動拳、或動掌、或踢腿,打得虎虎生風、氣勢磅礴,顯然要把劍西來當場置於死地。


    雖然計劃出現了一點疏漏,但是時至此刻,劍西來也隻能應戰,何況殺掉三公,本來就在他的計劃範圍之內。於是,劍西來也迅速舞動長劍,朝著三位老人攻擊過去。


    劍西來不愧是夜明的第一高手,雖然之前在省城已經看過他和小閻王的較量,但是現在再次看到他的出手,仍舊覺得歎為觀止、心潮澎湃。劍西來的每一次出手,就如水銀瀉地、大江東流,仿佛不像殺人的手段,而是一場藝術的盛宴,一時之間,整個高台都被他的殺氣所籠罩。


    在我認識的人裏,除了我舅舅外,我真的想不到能有第二個人是他的對手了!


    ——左飛或許也能和他一戰,但我並沒怎麽見過左飛出手,隻知道林婉兒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不能妄下定論。


    所以可想而知,即便是三公一起出手,也依舊不是劍西來的對手。三公的實力,其實比老橋還要強些,但在劍西來手中長劍強力的壓製之下,愣是一點好處都沒撈到,而且漸漸落入下風!


    劍西來之前在山坡上就曾說過,三公也不是他的對手,他果然沒有吹牛。


    夜明的第一高手,這“第一”兩字,確實當之無愧。


    就連三公,也知道自己再這麽打下去,非得死在劍西來的手上不可,趁著這樣的事情還沒發生,太師忍不住大吼一聲:“你們還愣著幹什麽,大家一起上啊,幹掉這個叛賊!”


    太師這一番話,當然是說給左右那些尚書和皇帝聽的。這些尚書和皇帝,實力雖然有強有弱,但也各個不同凡響,如果和三公聯起手來,製服一個劍西來還是不成問題的。


    本來,以太師在夜明中的地位,命令這些夜明高層肯定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因為對手是劍西來,他們心裏不免就要揣測一下,因為劍西來的實力實在太強,就算一擁而上將其拿下,也得付出幾條人命的代價。


    ——誰願意去當那幾條人命?


    人都是自私的動物,所以一時之間,他們也有點躊躇,猶豫著不敢上前。畢竟這裏可是兵部,是劍西來的地盤,到時劍西來一聲令下,幾千名兵部成員圍攻上來,誰能承受得住?


    但是,他們也不敢完全不聽命令,如果三公最後把劍西來製服了,反過來又要製他們的罪。總之,就是兩邊都不能得罪,一定要給自己留條後路,所以他們站了起來,假裝遊走在四周勸架,不停說著不要打了,但是誰都沒有上手。


    這些家夥的心思,連我都能猜得出來,更別說三公了。


    太師頓時惱火地說:“你們什麽意思?!太後娘娘剛剛仙逝,你們就要集體反了不成?”


    高手交戰,勝負往往就在一瞬之間,所以最忌諱的就是分心。趁著太師罵人的同時,劍西來倏地一劍刺出,這一劍紮得又準又狠,直接就穿透了太師的心髒,並且從背後刺了出去。


    這一瞬間,太師像是突然被凍住了,身體一動不動,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兩邊的太傅和太保也愣住了,一臉震驚地看著太師。


    高台之上,也是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鮮血慢慢從太師的前胸、後背彌漫而出,從後背露出的劍尖之上,也有鮮血一點點滴出。


    劍西來的嘴角勾出一絲冷笑。


    “唰”的一聲,劍西來又將長劍拔出。


    “你……你好狠……”


    太師仰麵倒下,“轟”的一聲躺倒在地,但他還沒有完全死去,嘴角仍在抽搐著說:“保……保護公主殿下……”


    “太師!”


    一聲淒厲的喊叫響起,愣了半天神的懷香格格,猛地朝著太師撲了過去,痛苦的哭嚎聲頓時響徹整個青龍門廣場。既然是第一批跟隨太後娘娘的人,平時肯定也沒少給予懷香格格關愛,養大懷香格格的人裏,或許就有太師的一份子。


    很久很久以後,我和懷香格格做過一番深入的談話,也印證了我現在的猜測。


    懷香格格是太後娘娘收養的孫女,那是在懷香格格四五歲的時候,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


    在南方,下一場雪可不容易,可是一旦雪下上來,一樣天寒地凍。街燈都熄滅了,行人也寥寥無幾,一個空蕩蕩的垃圾桶邊上,縮著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小女孩,哆哆嗦嗦的幾乎快要凍死,賣火柴的小女孩手裏起碼還有火柴,可她手裏除了流著血的凍瘡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就在這個小女孩快要失去意識,眼前也越來越模糊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卻漸漸走近,來到她的身前停了下來。


    那個時候,小女孩還不知道,他們幾個都是遠近聞名的大惡人,最多的時候一天要殺十幾個人,手上沾滿了罪惡的鮮血,心腸也比誰都要硬、比誰都要狠。


    但是再惡的人,也有心存善念的瞬間。


    “這個小女孩看著還蠻可憐。”


    “咱們正好缺個幹雜活的,不如帶她迴去。”


    “呸,你讓這麽小的女孩幹雜活,還有良心嗎?”


    “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咱們也能談論‘良心’這兩個字了嗎?”


    本來已經快要凍死的小女孩,因為身體不斷顛簸,所以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被某個人扛在肩上。她看到潔白雪地之中,留下了一連串散亂的腳印……


    她又昏了過去。


    青龍門廣場的高台之上,懷香格格的哭嚎聲淒厲而悲涼,接著又是“砰砰”兩聲,又有兩位老人倒了下來,他們無一例外,胸前都有一個血洞。


    這一天,對懷香格格來說,是人生中最昏暗的一天,仿佛又迴到了那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孤獨無依、絕望無助。隻是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將她扛在肩上,帶她離開這一片充滿痛苦的地獄了。


    腳步聲響了起來。


    早已哭得雙眼紅腫的懷香格格抬起頭,看到劍西來正朝自己一步步走來,他手裏的長劍還滴著鮮血。


    而兩邊的人都表情木然,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幕似的,隻有我和青龍元帥不斷發出“嗚嗚”的叫聲,可是這些叫聲並不足以喚醒眾人的冷漠,更不足以阻止劍西來的腳步。


    這一刻,懷香格格破天荒的麵色平靜起來,沒有了悲傷,也沒有了畏懼,她的雙眼之中猶如一片死水,什麽都沒有了。


    早就該死了,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如果不是幾個惡人的出現,她根本就不會活到現在。


    死亡對她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麽恐怖,隻是遲一天、早一天的事情。


    很快,劍西來就走到了她的身前,將手中滴血的長劍對準了她的脖頸。


    “你沒有資格做夜明的首領,我這麽做是順從天意、替天行道。”劍西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懷香格格沒有反駁,隻是麵色平靜地望著他。


    我和青龍元帥急得幾乎要滿地打滾,可是我們的手腳都被綁著,半步也無法靠近。


    劍西來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住手。”


    劍西來很是詫異,他沒想到都這時候了,竟然還有人敢讓他住手。


    在這整個青龍門廣場中,還有人敢阻止他?


    他迴過頭去,看向聲音來源,發現是一直匍匐在地的林婉兒。


    “你說什麽?”劍西來皺起了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住手。”林婉兒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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