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在樓下的一眾妖修,待卷雲閣派人出來將胡蘿卜收下,沈流響揮揮手合上軒窗,才念念不舍散去。


    徐星辰迴來,看見底樓堆了滿地的胡蘿卜,得知來龍去脈,將麵具一把砸向沈流響。


    “快戴上!”


    沈流響食指一挑,勾住麵具細繩,在半空轉了圈,拿在手中打量。


    豬臉麵具。


    醜得人頭皮發麻。


    徐星辰坐在椅子上,接過金小鳩遞來的茶水,抿了口,消消氣後說:“我尋了不少攤子,才看到這百裏挑一的麵具,兄長可喜歡?”


    徐星辰從不老老實實叫兄長,要不礙於帝雲宇在,要不就是這般等著沈流響吃癟的時候。


    沈流響眉梢挑了下,二話不說戴上麵具,而後靠近徐星辰,一手按住椅把,微微俯身,將臉湊到他眼前。


    徐星辰看著不斷放大的豬臉,忍不住伸手摁住麵具,臉色鐵青地扭過頭。


    “走開走開,醜死了!”


    沈流響見狀一笑,直起身:“你買的麵具很合我心意。”


    徐星辰愣了下,表情不可思議,這麽醜的麵具也喜歡?


    然後他看到沈流響摘下麵具,長發淩亂一瞬,垂眸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戲謔的弧度。


    “反正天天看這麵具的人又不是我。”


    徐星辰:“……”有點道理。


    每日對著這豬臉講話,與豬臉一起吃飯的人,好像是他?!


    日積月累,晚上會做噩夢的!


    他伸手欲搶迴麵具,被沈流響輕鬆躲過,順手拍拍他的肩膀,“二弟找了大半條街才選出的東西,我會好好珍惜。”


    說罷,沈流響甩甩衣袖,迴房背影都透著瀟灑快樂。


    徐星辰手中茶杯砰的一下,碎成粉末。


    兩人定的明日探查卷軸下落,一大早,徐星辰尚在睡夢中,察覺到有人推了推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長著兩根獠牙的妖豬臉。


    “啊——!”


    卷雲閣上下震了震,金小鳩以最快速度趕來,剛推開門,迎麵“啪”的一下,飛來枕頭正中他腦袋。


    輕描淡寫躲過枕頭的張淼淼,麵無表情出了門。


    “沒有危險。”


    金小鳩暈暈乎乎朝房內望去,原來是兩位少君在房內鬥得不可開交,徐星辰各類法術不要命的放,但愣是一個也沒砸中沈流響,氣得頭頂快冒煙了。


    卷雲閣無人敢參與進去,一上午,徐星辰差點將樓拆了,待精疲力盡坐下,沈流響抬手遞給他一杯茶,慢悠悠道:“動怒傷肝。”


    徐星辰氣到麻木,自暴自棄地接過茶水喝了口。


    沈流響道:“你這脾氣別人一挑釁,就得上當,以後要吃大虧。”


    徐星辰冷笑一聲,不以為然,眉宇間盡是傲色,“我可是帝宮少君,除了你,誰敢挑釁我。”


    沈流響擰眉,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你腦袋裏隻有少君這頭銜麽。”


    徐星辰頓了下,放低聲音,“還有帝君。”


    沈流響:“帝君?你覺得自己配麽。”


    徐星辰表情變了一瞬。


    沈流響沒出現前,帝君之位名正言順是他的,可後來,看帝父十分喜愛沈流響的樣子,心裏涼了半截。


    至於自己配不配帝君之位,他從未想過這問題。


    如今沈流響這話,宛如當頭棒喝。


    徐星辰嘴唇微顫了顫,一時說不出話來。


    比起帝父,他自然不配。


    兩人都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沈流響靠近了徐星辰,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似的拍了拍。


    “還不算晚,你還有機會成為合格的帝君。”


    徐星辰微愣:“什麽叫合格的帝君。”


    沈流響道:“當然是像帝父那般。”


    他說著抬起手,指向窗外。


    “昨晚我們商量好,今日在城內查卷軸下落,但外界烈陽高照,我們每到一個地方,便要施法用帝父一縷青絲感應卷軸在不在,過程何其辛勞,何其枯燥無味,你真想幹這種事麽。”


    徐星辰遲疑了下,坦然的搖搖頭。


    這事著實辛苦。


    沈流響輕笑:“所以我打算好了,你在卷雲閣休息,我一個人去做。”


    徐星辰麵露驚愕,看見青年一臉憧憬的說:“若是換作帝父,我想他會和我做一樣的選擇,獨自挑起重任,我要向帝父靠攏。”


    徐星辰緩緩睜大了眼,心頭掀起滔天巨浪。


    片刻後,他麵色凝重的站起身,“不,讓我去!我一個人去!我才是需要向帝父學習的那個!”


    沈流響擰眉:“可外麵天氣灼熱,你從小養尊處優,哪裏受得了這苦,還是在卷雲閣待著,我去便是。”


    “夠了,我心意已決,”徐星辰一甩袖袍,沉吟道:“你說得對,若換作帝父,定會選擇獨自完成這事,我既然對帝君之位有意,當以帝父馬首是瞻,你別攔我!”


    沈流響欲言又止,最後無奈一歎:“好吧,這趟差事我讓給你,你去便是。”


    徐星辰垂眸看了看他,片刻臉上露出複雜表情,道:“謝謝。”


    說罷,他拂袖離開。


    沈流響眨了眨眼,目送徐星辰走出卷雲閣後,火速問了金小鳩昨日飯菜哪裏買的,得知地點後,便戴上麵具迫不及待地出了門。


    天空烈陽像一團火球,籠罩在麒麟城上,空氣中彌漫著焦灼的氣息。


    沈流響找到酒樓,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額頭已沁出薄汗。


    他在路上買了把折扇,邊扇邊邁入天香樓,店小二很快趕了來,沈流響點了一連串佳肴,被請上了二樓。


    沒過多久,店小二先端來了一盤盤水果。


    沈流響靠在椅子上,手裏捧著冰陣西瓜,側頭看窗外炎炎暑氣。


    一想到徐星辰此時滿頭大汗,手掌放著一縷青絲,四處感應卷軸的模樣,他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


    唉——


    愚蠢的弟弟呀,趕快反應過來吧!


    沈流響心底歎氣,嘴上卻吞了一勺冰冰甜甜的西瓜,眉眼彎笑起來。


    正值晌午,酒樓座無虛席,沒多久,底樓台上來了個說書先生,其他人見慣不慣的問:“今日談什麽聊齋?”


    說書先生道:“今日講老妖王與安妖後的故事。”


    眾人一聽,啪啪鼓起掌來,興致勃勃。


    “話說安妖後有傾城之容,令老妖王一見傾心,欲娶為妖後,無奈張妖後百般阻止,隻好將其放置在麒麟城一處小別院裏,後來,便有了咱們麒麟城主,也就是七妖王。”


    樓內眾人一聽七妖王,便不由自主誇讚起來。


    “當日其他妖王搶占麒麟城,老妖王不敵,多虧城主攔下,否則我等哪有這般逍遙日子過。”


    “是也,城主賢德,其他妖王對投靠小妖不屑一顧,唯有城主真心待之。”


    說書先生咳了一聲,又繼續道:“有城主後,老妖王擔心張妖後害他,一邊讓安妖後母子倆日日搬遷,躲避張妖後追殺,一邊忍住思念,不去看他們,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幾年,天不遂人願,城主被小人所害,失蹤了!”


    台下眾人立馬道:“定是張妖後幹的,惡毒的女人!老天有眼,她四個不成器的兒子全都死於非命,獨留一個女兒在,若非城主仁慈,早將她碎屍萬段了,哪會在府中好生養著。”


    說書先生點點頭,又道:“幸而城主吉人自有天相,在外顛簸流離十多年,總算迴了家,並且拯救了咱們麒麟城,老妖王與安妖後如今在府中,想必十分欣慰。”


    沈流響慢條斯理夾起一筷子菜,心道若如這些人所說,七妖王當真是以德報怨之人。


    不過張妖後四個兒子死於非命,怎麽看都不像巧合,這些人卻一副相信至極的模樣,實在有些怪異。


    懷疑歸懷疑,沈流響視線從窗口探去,看安寧的街道,來往熙熙攘攘的妖修,心道在七妖王的統領下,麒麟城確實是個好地方。


    正當他收迴目光時,遠處街口傳來驚唿謾罵聲,整條街沸騰起來。


    “快看!是混種!”


    “又出現了,快打死他!妖族不需要人妖結合的雜種!”


    “這麽不純正的妖族氣息,惡心,快殺了他!”


    沈流響視線一轉,看到一群人圍著個赤發小孩,抄起手中棍棒,敲在他身上,路過的妖修,都撿起幾塊石頭砸向他腦袋。


    砰——!


    悶棍敲碎了膝蓋,捂頭逃竄的小身影摔倒在地,細瘦胳膊抱住了腿,發出怯怯哭聲。


    這時,又是一棍打在他腦袋上。


    赤發小孩渾身一震,泣聲漸弱,鼻子嘴巴都流出血來。


    眼見要被亂棍打死時,有人喝道:“慢著。”


    眾人望見踱步走來的一男一女,慌忙行禮,“兩位大人好。”


    為首執鞭的女子看著奄奄一息的小男孩,不耐地皺起眉頭,“怎麽又出現混種了,咱們麒麟城招誰惹誰了,隔三差五跑出這惡心玩意。”


    旁邊臉上有道深疤的男子,衣袖一甩,指間出現三根烏黑長針,“快點解決了吧,別讓城主看見,他最厭惡這種人不人妖不妖的東西。”


    “行,”女子揚起鞭子,啪的一下抽在小孩身上。


    周圍一群人鼓掌道:“左靈大人好鞭法,快再使勁些,抽死這混種!”


    那小孩蜷縮的身體顫了顫,痛苦的嗚咽了聲,旋即被鞭子纏住身體,定住了。


    “該你了,右佘。”


    男子眼神一厲,擲出三根烏黑長針,圍觀眾人見狀,高聲歡唿:“殺咯殺咯,該死的混種!”


    然而,就在他們以為長針要穿破混種腦袋時,一把折扇忽然出現,長針撞上了扇子骨,發出“錚錚——”數聲。


    眾人一愣,看到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出現,烏發用細長發帶束著,臉上帶了個醜陋麵具。


    “好大膽子,是想救混種麽!”


    沈流響並不作答,拎起地上半死不活的小孩,眨眼消失在原地,左靈和右佘兩人大怒,立馬追了去,但他們哪裏是化神境的對手,被他輕而易舉逃走了。


    沈流響將人帶迴卷雲閣,放在床榻上。


    這才注意到,小孩半張臉被火燒過,滿是坑坑窪窪的褶皺,另半張臉殘留著猩紅的巴掌印,除此之外,下巴,脖頸遍布著深淺不一的烏青掐痕。


    蹙著眉,看樣子痛苦至極。


    沈流響掏出一枚丹藥,喂到他嘴裏,而後叫來了金小鳩,讓其到藥鋪買些靈草來。


    在帝宮期間,他從帝雲宇身上學了不少東西,療傷的草藥便是其中之一。


    金小鳩眉頭皺起,他是妖類,感受得到床上的人氣息雜亂,似妖非妖,多半是人妖結合生出來的東西。


    他雖不似外麵那些人激憤,但隱隱也覺得不舒服,主要是混種身上散發的氣息太過怪異了。


    他捂了捂鼻子,在沈流響重複了遍後,才刨開雜七雜八的念頭,跑出去買藥。


    不一會兒,丹藥發揮了作用,床榻上的小身影動了動,漆黑眼珠微轉,視線落在沈流響身上的時候,愣了一下,整個人呆了呆。


    “叫什麽?”


    細長白皙的手指捏著一枚養顏丹,遞到了他嘴邊。


    小男孩張嘴吞下,眨了眨眼。


    “小柒。”


    沈流響摸了摸他赤紅的頭發,沒有多問,待金小鳩將靈草買迴來後,放入浴桶,加上溫熱水,將小柒從床上抱起放入其中。


    這期間,小柒不做絲毫反抗,靜靜打量沈流響,直到察覺身上的傷漸漸愈合,臉上才露出驚愕之色。


    他怔愣道:“你在幫我療傷麽。”


    沈流響點了下頭,看他赤紅頭發亂糟糟的,便找了一根發帶,給他束起發絲。


    束好後,他細瞅了瞅,又覺得不甚好看,於是解了發帶,重新紮了兩個對稱的小丸子。


    泡了一會兒,沈流響將小柒從浴桶拎了出來,打算出門叫人。


    這時,一股微弱的阻力從袖口傳來。


    “我是怪物,你不怕麽。”小柒攥住他衣袖,抬起臉,怯生生的問。


    沈流響眉梢一挑,沉吟片刻,蹲下身,朝小柒指了下自己的臉。


    “好看嗎?”


    小柒乖巧點頭:“大哥哥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沈流響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可大哥哥小時候,全身上下都是蟲咬的痕跡,其他小朋友不敢跟我玩,叫我怪物,醜八怪,但是你瞧。”


    他一頓,朝小柒眨了下左眼,“現在是不是完全不一樣了。”


    小柒表情愣愣的。


    沈流響走出房門,正好金小鳩帶著孩童衣物走來,他接過,迴了房間,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


    街上人來人往,沈流響尋了一會兒,沒發現小柒身影,也作罷了。


    他隱隱發現小柒不對勁,渾身冰涼,像死人一樣。


    不知是不是混種特性。


    沈流響抬手遮了遮陽光,在路邊買了些冰鎮水果,在一處宅子前,找到徐星辰的身影。


    徐星辰攤開汗濕的掌心,其上放著一小縷青絲,略一施法,發現發絲毫無反應時,臉上露出頹然神色。


    沈流響無奈的搖搖頭,拋了拋手中橘子,朝他扔了去。


    ***


    位於城中的一座府邸,小柒悄無聲息出現在裏麵。


    他輕車熟路地走到後院花園,遠遠望見一間涼亭。


    亭內一名赤發男子,懶懶地靠在椅子上,英俊的眉宇間透著一抹狂野,抬手轉著腕上玉珠,眼神冷漠。


    頭也沒迴,卻已察覺到小柒的到來,語氣淡淡道:“迴來了。”


    小柒:“嗯。”


    他摸了摸兩個小發丸,臉上露出害羞的表情,慢吞吞朝男子走去。


    “說過多少遍了,他們隻會打你殺你,沒人會救——”


    聞人秦扭過頭,卻在一瞬間,愣住了。


    麵前小孩臉蛋上的灼傷沒了,露出白白淨淨的一張臉,脖子上的掐痕也消失不見。


    不似往常一般,傷痕累累出去,雪上加霜地迴來。


    他淩亂肮髒的發絲也變了,頭頂紮了兩個小丸子,看起來煞是可愛。


    聞人秦怔愣片刻。


    “是誰?”


    小柒臉頰微紅,正要開口,遠處天空一隻蒼鷹飛來,落地化作人形。


    “拜見七王,有急報!”


    聞人秦手掌一揮,小柒消失不見,他微闔起眼,揉了揉眉宇,懶聲道:“何事?”


    “九妖王連夜朝麒麟城趕來,不日就能到達!”


    聞人秦指尖一頓,忽地睜開眼,皺了皺眉頭。


    麒麟城與八荒隔了大半個妖界,兩邊素無交集,周玄瀾千裏迢迢來這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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