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夜沉默一瞬:“你可想過後果?”


    沈流響以為他指救走周玄瀾,旁人會指責,便道:“師兄多慮了,我好歹是化神境修士,有誰奈何得了我。”


    “我是說周玄瀾,”淩夜語氣微沉,“他尚未年幼,就有對抗大乘境修士之能,諸如敖月這類的大妖,哪怕覺醒血脈,都難以做到。”


    夜風將房門吹得哐哐作響。


    淩夜問:“你今日救他,來日他率領妖族踏平修真界,你當如何?”


    沈流響手指微頓,須臾提了提被子,給打起小唿嚕的沈卜卜蓋上,“他並非嗜殺之人,不會如此,但若真如師兄所言,我會不惜一切阻止他。”


    淩夜見他意已決,僅撂下一句話,“讓他活著關在伏妖牢,是我最大的讓步。”


    沈流響一哂。


    餘生關在暗不見天日的伏妖牢,與死有何區別。


    待他走後,沈流響暗自盤算。


    一般修士不足為慮,能攔住他的,不外乎同為化神境的人,如今在劍宗的,就是藍蕭生,淩夜和初入化神的葉冰燃。


    硬碰硬,沒什麽把握。


    他指尖在桌麵輕敲,正思索對策,一張玉符從窗縫飛入房間。


    是藍蕭生,邀他浮幽亭一見。


    月色暗淡,被薄雲遮了些光亮,亭內除藍蕭生外,還有一人。


    葉石在旁邊立著,臉色蒼白,與沈流響對視了眼,便閃躲似地移開目光。


    “搜魂之痛,受苦了。”藍蕭生親手倒了杯茶,遞來。


    沈流響沒接,鳳眸睨了眼葉石,“劍宗弟子並非周玄瀾所殺,你明明知道,卻讓人顛倒黑白。”


    葉石握緊拳頭,垂著腦袋,不置一詞。


    藍蕭生:“先嚐嚐這茶。”


    沈流響盯了他半晌,伸手接過,品了口:“尋常茶葉。”


    品不出有何特別之處,連好茶都算不上。


    “我這茶是師尊所賜,”


    藍蕭生修長的手拎起茶壺,在半空晃了晃。


    “當時他與我說,這茶是他年少第一次出宗曆練,從惡妖手中救下的茶農所贈,他保留至今,是想提醒自己,勿忘修道初心。”


    沈流響手指轉著瓷白茶杯,凝視浮起的熱氣,冷聲道:“但他忘了,還入了魔。”


    “你說的對,”藍蕭生垂眸。


    “但我們這些做徒弟的,未能早日察覺,已是失責,如今更不能坐視不管。”


    沈流響語氣透出嘲諷意味,“所以要犧牲我徒弟。”


    “我叫你來,就是為了說清此事,”


    藍蕭生道:“他是妖獸之事,傳遍三界,無論有沒有殺害劍宗弟子,都不重要了。現在無數雙眼睛在盯看,要他死,劍宗若把他完好無損的放了,今後無顏立足修真界。”


    沈流響微眯起鳳眸:“玉浮生入魔的消息,倘若傳遍三界,劍宗又剩多少顏麵。”


    藍蕭生:“你很少這麽咄咄逼人。”


    沈流響:“你們逼我。”


    藍蕭生沉默了下:“你要救周玄瀾,我不插手,作為交換,你要保守師尊入魔的消息,我已將他關在結界中,潤辛守著,不會出來了。”


    沈流響思忖片刻,點了頭。


    他雖不願周玄瀾受人汙蔑,但眼下,隻能全力保他性命,帶他逃出伏妖牢。


    藍蕭生不插手,劍宗其餘的人對他便沒有威脅,除了葉冰燃。


    “冰燃父母死於妖獸之手,他有心結,我管不了,”藍蕭生看出他心中所想,出聲提醒,“你要麵對不僅是他,據我所知,金項天帶人連夜趕來了。”


    西陽宗插手,在沈流響意料之中。


    他微點了點頭,起身離開,藍蕭生忽然丟來一個儲物袋,裏麵裝著琳琅滿目的法寶,高階法器,上品丹藥,稀貴靈草應有盡有。


    “本想等你與冰燃修成正果,將這些東西一並交與他,如今看來,沒這必要了。”


    沈流響愕然。


    給原身通風報信,時刻盯梢葉冰燃動向,順道騙走禮物的人,竟然是劍宗頭兒?!


    若非心情過於沉重,他真要忍不住笑了,葉冰燃知道,有個這樣坑他的師尊麽。


    披著夜色,沈流響一路思忖著迴房,跨過門檻時,身形突然晃了下,險些跌倒。


    他伸手扶門,臉色雪白,神魂又在隱隱作痛。


    沈卜卜急忙從床榻跳下:“爹爹沒事吧。”


    沈流響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陌生片段,接著便是劇痛襲來。


    他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上。


    “爹爹!”


    半盞茶的時間,沈流響迷迷糊糊醒來,耳邊傳來抽泣聲。


    沈卜卜拽著他衣袖,想將他移到床上去,奈何使盡全身力氣,都拽不動分毫。


    他突然悲從中來,淚珠劈裏啪啦滾下,“什麽都幫不了爹爹。”


    沈流響揉揉眉心,邊消化多出的一點記憶,邊坐起身,拍了拍人參娃的腦袋,“別哭了,我好著呢。”


    沈卜卜淚眼朦朧,不由分說鑽進他懷中,小臉埋入溫熱衣襟,須臾,跑出了房間。


    沈流響理清恢複的一點記憶。


    一位身影模糊的男子在教他法術,聲音清冷悅耳,“同生同死之術,可分攤傷害,相當於擁有兩條命,但用的時候要小心,一人死,另人也活不了。”


    沈流響眸光微動,鎖在房內大半個時辰,獨自修習,直到沈卜卜蹦蹦躂躂的迴來。


    他捧著一個金燦燦的果子,“給大哥哥吃,這樣爹爹就不會難過了。”


    沈流響伸手,碰了下金果,一股浩瀚純澈的靈氣便湧入體內。


    他心頭微驚:“這是什麽?”


    “向領隊爺爺要的,”沈卜卜低下頭,耳朵漸漸紅起來。


    沈流響挑了下眉,無意瞥見他頭頂金葉子,像枯萎了般,軟趴趴垂著。


    沈卜卜察覺他的視線,趕緊捂住腦袋,邁起步子進入房間,“好渴呀,得補充點水,不然卜卜葉子都軟了。”


    沈流響遲疑片刻,收了金果,趕去伏妖牢。


    伏妖牢內外都有弟子把守,需手持宗主令,才被層層放行。


    藍蕭生似乎交代過,他走到關押周玄瀾的地方,便沒有弟子跟著了。


    沈流響反手將門關了,視線一片漆黑,掏出靈石,借著微弱光芒靠近周玄瀾。


    將金果遞到他嘴邊,“沈卜卜給你的。”


    周玄瀾臉龐隱在昏暗中,看不真切,隻有眼眸亮著微光,聞言露出點兒笑來,“有他陪著師尊,弟子放心多了。”


    沈流響指尖微緊,半晌說不出話來。


    吃完巴掌大的果子,周玄瀾眉頭微皺了皺,正欲開口,冷汗倏地從額角滑落,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


    沈流響臉色一變,指尖搭在他手腕,欲探查體內情況,卻被一股極為強悍的靈力震開。


    昏暗光線裏,周玄瀾全身經脈漸漸浮現出來,無數金芒在其中來迴循環。


    最終匯聚之地,卻非丹田。


    沈流響愣住,在耀眼刺目的金芒中,看見一片黑鱗。


    散著令人窒息的威壓。


    他心跳忽地加快了下,腦海浮現出一個念頭。


    沒等他問出聲,周玄瀾擰起眉,嗓音沙啞的說:“師尊,我修為在恢複,這靈果絕非凡物,沈卜卜哪來的。”


    沈流響:“他說是人參山領隊……”


    話音一頓,他微睜大了眼,麵色驚慌地從伏妖牢跑了出去。


    沈卜卜蹲坐在門口,頭頂著一截枯枝,吊著幾片黃葉,散發著死氣沉沉的氣息。


    聽見腳步聲,他抬頭。


    沈流響頓在原地,瞳孔微縮了縮。


    視線中,浮現出一張布滿褶皺的小臉,嘴唇枯白,眼睛微微睜著,暗淡無光。


    “·····卜卜,”


    沈卜卜視線一片黑暗,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布滿皺紋的小手在半空抓了抓,成功握住沈流響衣角後,嘴角裂開一條縫,開心的笑了。


    “是爹爹呀。”


    沈流響握住他的手,將靈力拚命渡去,嗓音泛顫,“你怎麽了。”


    沈卜卜:“有點冷。”


    於是沈流響伸手將他抱在懷裏,“我帶你去找領隊,人參山一定有辦法。”


    “沒用的,”沈卜卜搖了搖頭,小腦袋枕在他肩上,“爹爹別生氣,不是故意騙你,小果子其實是卜卜結出來的,金葉子不夠,得用全身靈氣才能培育出它。”


    他察覺臉頰微濕,伸手摸了摸沈流響的臉。


    “爹爹怎麽哭了。”


    “爹爹別哭,卜卜會難過,”他輕聳鼻子,“隻是變迴原形罷了,過不了多久,又能變迴來。”


    沈流響嗓音沙啞:“要多久。”


    沈卜卜:“舍不得爹爹,很快就會迴來。”


    他摸到沈流響的手指,拉了個勾,“卜卜有些怕黑,爹爹把卜卜埋在土地的時候,留根小須須在上麵,這樣就能看見外麵了,卜卜喜歡曬太陽,爹爹不要把卜卜放在陰冷地方,”


    他聲音漸弱:“在漆黑陰冷的土裏待了萬年,是爹爹把卜卜挖出來的……卜卜最喜歡爹爹了。”


    話落,沈卜卜消失不見。


    一根巴掌大的人參落在沈流響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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