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霖、王謹見魯孝身處危境,二人為友情急,也沒招唿平旋,急縱遁光飛去。勿惡見有敵人,揚手一指,兩柄神戈先自飛起,將二人劍光敵住。緊跟著,又是一片挾有好些惡鬼影子的碧光朝二人撲去。還未近身,二入便覺陰風透骨,頭腦昏昏。如非身帶玉-,隨著心念一動,各飛起一片銀光將身護住,幾乎暈倒。不禁大驚,情急之下,頓忘師誡,各把玉鉤斜化成兩彎亮若銀電的交尾精虹飛將出去,迎著妖光鬼影一絞,便聽一片慘嗥鬼嘯之聲。勿惡見狀大驚,忙即迴收,已被絞滅一半。平旋也已飛到,將手一揚,一聲驚天價大震,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直朝勿惡打去。緊跟著又放出一枝金箭,夾著霹靂之聲,朝前飛射。勿惡神戈本非玉鉤斜之敵,再見來勢如此猛惡,幾麵夾攻,又吃神雷將護身妖光震散,如非飛遁神速,不死必受重傷。急切間摸不準敵人深淺,又為平旋太乙神雷先聲所奪,知非對手,不敢戀戰,急得怒吼一聲,收轉法寶妖光,隻一閃,便隱遁飛去,平旋朝空大喝道:“無知妖孽,如不看你母親情麵,今日早教你形神皆滅。如敢犯我柳湖一草一木,休想活命!”隨聽勿惡遠遠怒吼道:“那玉鉤斜本是我的,現被你們偷來。趁早還我便罷,否則休看你們厲害,早晚踏平柳湖,雞大不留!”趙霖大怒,想要循聲追去。平旋深知勿惡邪法高強,長於隱遁,決追不上,反露馬腳,忙大聲攔道:


    “二位師兄,理他做什?我柳湖早下有羅網,等他送死,此時除他雖極容易,已然答應他娘,隻好放過。除非他再三纏繞,自去送死,那也無法。我們先救人吧。”趙、王二人也知追他不上,便同下落。


    三人到地一看,魯孝通身冷戰,人已昏迷不醒。姑茫正將內丹化作一股紫焰,罩向魯孝頭上。趙霖問:“可有救法?”平旋答說:“此是邪法寒毒之氣。總算道基堅固,元神未被攝走。又有神獸拚耗丹元,舍命相救,才得保命。現在神獸正噴內丹,吸收陰寒邪毒之氣,不如等他醒來再走。”三人待有頓飯光景,魯孝方始漸漸醒轉,見了三人,張口便問:“我哥哥呢?”趙霖答說:“此非人類,已逃走了,你還問他做什?”魯孝歎道,“我也知他不好,但他若死,娘會傷心,無法勸解。但盼他能迴頭才好。”隨說:


    “好冷。”平旋忙將身帶靈丹取出與他服下。魯孝仍覺周身冰冷。趙、王二人因他災難已驗,再往柳湖便無妨礙,想扶上獸背,魯孝笑說:“此時稍好。”便往獸背縱去。二人隨請平旋坐向獸頸,一同騎上,往柳湖飛迴。


    快到柳湖上空,瞥見下麵金霞高湧,內有無數鬼影,往來衝突。喊聲:“不好!”


    四人一齊往下飛降。還未到地,忽聽殷殷雷鳴,似海水一般湧過,一股五色星光突在金霞之下出現。平旋不知底細,正在愁急,鬼影忽被星砂裹去,一一片慘嗥聲中,便全消滅。這才看出來人竟是救星。等到穿光飛下,星光已隱,微聞破空之聲由下而上,朝來路飛去。那麽神奇的太清禁製,竟未看出金霞有絲毫閃動,人便飛走,料是正教中能手無疑。隻不知敵人怎會侵入,大是驚奇。等飛向宗祠,向眾香老一問,才知三人走後不久,忽聽鬼聲啾啾,起自地底。這時正有幾個膽大村民見三人飛走,無什動靜,心想有仙人在,當不妨事,出外探看。忽聽左近崖上有一少年口音,大聲喝道:“妖人現用冷焰搜魂由地中來犯,你們還不迴去,想找死麽?”眾人剛一迴轉,便聽雷聲。才知勿惡真個兇狡,竟由地底暗算。魯孝人已複原,眾人間起經過。


    原來魯孝前送趙、王二人,並未迴山,一心惦記乃兄勿惡安危,意圖補救。暗忖:


    “照師伯、師父日常所說,分明哥哥要往柳湖擾鬧,所以不令自己前去。我隻在中途等候,必能遇上。如能勸他改邪歸正,了卻我娘心事,並還不致往柳湖傷我良友,豈非快事?倘能如願,便受一點危難,又有何妨?況且吉兇數定,憑著師傳法力和神獸姑茫相助,也不至於送命。否則師父也必不會收我為徒了。”越想越有理,便在大鵬頂左近擇一山頂停下,和姑茫商議,分頭飛空查看,如發現勿惡,立即迎頭勸阻。一直候到申初,空中並無影跡,斷定事應當時,惟恐錯過。他素重信義,己然答應趙、王二人不往柳湖,未便食言,心又愁急,於是越飛越遠。正飛空尋覓間,忽見前麵亂山中有一山人部落,先未在意。後見山凹中有不少桃樹,結實肥大,欲往采吃。本意采上數十個,尋到姑茫同吃,采完就走。剛落下采了十幾個,忽聽崖後有山女說話,竟提到勿惡的名字,心中一動。同時兩山女由崖後轉來,內中一個正是勿惡強逼成婚的山女歡姑,同了榴花寨主的愛女金娘,正在邊走邊哭,訴說心事。魯孝隱在一旁,留神靜聽,得知歡姑為報情人、家屬之仇,來向寨主藍仙娘求取惡蠱,意圖報仇之後,再行自殺殉情。金娘知道勿惡神通廣大,雖然約定在離此二十裏的山前等候,準備夜入柳湖,去殺人虎妻子,但是此人邪法甚高,就許暗中掩來,如被聽去,立是一場大禍。乃勸歡姑不要哭訴,免遭毒手。


    歡姑答說:“勿惡愛我如命,就被發現,也不妨事。我正求死不得,怕他何來?”金娘隨又談到惡蠱用法:“隻須在飲食內稍下分厘,任他真個仙人,也無生理。這還是因其邪法太高,恐被驚覺,否則乘著歡會之際,將神蠱放出,也可致其死命。現將神蠱與蠱粉一齊帶去,相機行事,必能成功。但是事須縝密,不可累我。”歡姑應諾,辭色甚是悲壯。


    魯孝一聽蠱毒如此厲害,雖知勿惡咎由自取,心終偏向。但山女報仇原是本分,不能怪人。正想不出兩全之策,忽聽“格格”怪笑,甚是耳熟。定睛一看,一片彩煙飛動中,勿惡倏地現身,隻一照麵,揚手一片碧光鬼影,便將金娘罩住。歡姑知道事泄,哭喊:“要殺殺我,與她何幹?”勿惡獰笑道:“你是我的心肝美人,想死如何能夠?照你對我行為,早晚必死我手,還要受那煉魂之慘。連你父母家人,一個也休想活命。但我此時正在心愛頭上,等我快活夠了之後,你就想活,也辦不到。此女助你害我,焉能活命?快快將那妖蠱獻出,少受好些活罪。”說時,金娘已被碧光中的惡鬼緊附身上,製得花容慘變,痛苦非常,悲號之聲,慘不忍聞。


    魯孝實在看不下去,但知乃兄惡性,盛怒之下,出去勸說,必不肯聽,徒傷感情,正在進退兩難。歡姑自從金娘受製,再三哭喊,欲以身代。勿惡起初理都不理,後來似見金娘貌美,忽然變計,揚手收去碧光鬼影。金娘脫困,剛想逃走,吃勿惡飛撲上前,一把抱住,便要強奸。金娘不從,拚命強掙,口中咒罵,雙手連抓帶打。勿惡大怒,喝道:“狗山女,敢和我強、等我快活之後,再將你化為肉泥,煉你生魂。”說罷,將手一指,金娘立時通體全裸,一絲不掛,人也如醉如癡。勿惡朝著歡姑詭笑道:“這女人就是你將來的榜樣。我先快活一陣,再用飛刀砍為肉泥,將生魂收去祭煉法寶,教你知道厲害。”歡姑急怒交加,滿臉悲憤,口喝一聲:“我與你這妖賊拚了!”隨說,揚手飛起一條兩尺來長形似蜈蚣的紅影,朝勿惡飛去。勿惡揚手一道碧光,先將蜈蚣罩住。


    獰笑道:“這類惡蟲,豈能害我?我先不殺它,等到事完,再用此蠱嚼吃這山女與你看。”話言未了,叭的一聲,臉上早中了一巴掌,當時打跌老遠。隨聽有人笑罵道:


    “該死畜生!如此兇淫,今日遇見我夫妻,休想活命。”語聲未息,眼前人影一晃,現出一個身材矮小,年約五十的黃衣老頭和一道裝美婦。剛一現身,少婦揚手飛起一一片金霞,照向山女身上,邪法立解。隨對二女道:“你們將衣服穿上,等我除了妖人再說。”


    勿惡冷不防吃了這一掌,打得半邊臉腫起老高,兩太陽穴直冒金星,空有一身邪法,並無用處。又見來人神態和常人差不許多,也不想想,自己生具異稟,身堅似鐵,豈是常人所能打跌?暴怒之下,哪知利害輕重,厲吼一聲,由地縱起,將手一指,先是幾道灰白色的妖光朝老頭、少婦飛去。少婦方要伸手,老頭嘴皮微動,便即停住。二人被妖光圍住,但是言笑自若,若無其事。勿惡依舊不知厲害,見所發飛刀無功,反更暴怒,又將大片碧光放起,中現好些惡鬼影子,飛舞上前。老頭哈哈笑道:“你這不孝畜生,累得你娘為你耽誤仙業,還敢在我夫妻麵前放肆行兇。休說你這小妖孽,便你妖師白老翁,遇上我也休想活命。”說時,煙光中惡鬼本是伸爪前撲,神態獰惡已極,整個山凹已全在碧光籠罩之下,老頭也未用什麽法寶、飛劍抵禦,始終不加理會。勿惡方覺敵人不是庸手,神情可疑。又聽口氣不妙,正待收迴,另施邪法,不料竟收不迴來,心中驚疑。定睛一看,那些惡鬼乍看似在飛舞抓撲,實則是在奮力掙紮,好似晴中被人禁住,不能脫身神氣,才知厲害。於是奮力迴收,想將飛叉放出,還未出手。耳聽少婦在煙光中喝道:“這類妖孽,容他不得。我還要迴開元寺,早些打發了吧。”老頭話也說完,袍袖微展,先是一線奇亮如電的金光,由碧光中激射而出,晃眼展布,化為一片金霞,反照下來,將碧光鬼影一齊兜住,勢子比電還疾。勿惡看出那是大清玄門有無形劍氣,方才膽寒。少婦將手微揚,霹靂一聲,數十百丈金光雷火隨手暴發,外層金霞再往裏一收,隻聽鬼嘯慘號之聲,所有妖光鬼影全數消滅,無影無蹤。


    勿惡心膽皆裂,哪裏還敢戀戰,一縱妖光,便想逃遁。剛一飛起,眼前人影一晃,麵上又中了一掌,打落下來。一看又是那矮老頭,慌不迭又往側麵飛逃。仍是原樣,身剛離地,老頭便在麵前現身,又吃了一掌重的。似這樣,無論逃向何方,都是如此,一任邪法高強,飛遁神速,均無效用,到處被老頭擋住,每打必中,決躲不脫。一會工夫,便被打得昏頭轉向,耳鳴心跳,周身痛楚,空自急怒交加,無計可施,但又不甘屈服。


    少婦喝道:“我淩雪鴻,向來不容惡人在我手下漏網。似你這等不孝不梯的忤逆之子,更是神人共憤,罪不容誅!如不念在你娘再三向我苦求,早已形神俱滅。既是如此淫兇強做,情理難容。”隨說,將手一揚,一道金紅色的刀光剛朝空飛起,忽聽叭叭連響,麵前人影一閃,又多出了一個瘦矮老頭,才一出現,也未和人說話,便打了勿惡幾個大嘴已。勿惡因為逃便挨打,除卻聽人擺布,毫無辦法。又見飛刀神異,飛舞半空,把崖凹一帶山石林木全映成了金紅顏色,光影閃變,瑞彩騰輝,精光射目,不可逼視。身子已在刀光籠罩之下,知是佛門煉魔之寶,往下一落,形神皆滅。盡管天性兇橫,當此危機一發之間,也不由膽落魂飛,震驚失措。


    勿惡正待開口喊饒命,忽見兄弟魯孝突由斜刺裏趕來,往敵人身前撲地拜倒,未及開口,矮老頭已將飛刀止住,不令下落,跟著說笑起來。知有生機,惡性又萌,話到口邊縮住。心想:“反正難逃,兄弟本是正教門下,許與敵人相識,來此求饒,有他在場,十九無事,弄巧當時放走,連苦頭也不會再吃,樂得強硬到底。”心正尋思,麵前出現一矮老頭,揚手打來,相貌更是瘦小,打也更重。料與敵人一路,先前吃過大虧,強敵尚在對麵,不敢還手。躲又躲不了,負痛情急,正在亂跳亂吼。魯孝忽然縱身趕來,搶在前麵,朝老頭跪下,大聲疾喊:“老仙長,可是嵩山朱真人麽?求看家母薄麵,饒了弟子的哥哥吧。”


    原來先後來這男女三人,正是嵩山二矮追雲叟白穀逸、淩雪鴻夫婦同矮叟朱梅。魯孝曾聽師長說過相貌,但因自、淩夫婦先來,尚未十分拿定。見二人一到,便將山女救走,破了邪法,製住勿惡,當時本要趕出求情,忽聽耳旁有人低語道:“你兄罪惡太重,我受你母重托,必須給他吃點苦頭,或能保全一時。你不可就出現,我夫婦也決不殺他,放心好了。”魯孝聽出言中之意,似想勸勸勿惡,心中驚喜。又因乃兄委實淫惡窮兇,直無人理,借此懲治也好,萬一改邪歸正,豈非極妙?便藏在一旁,不曾出見。後見勿惡連受重打,已在心痛。又見淩雪鴻放起般若刀,一時情急,往前趕去。剛跪在地,未及求說,朱梅忽然現身,下手特重,打得乃兄滿地滾跳疾喊,宛如籠中之鼠,任人淩虐,狼狽已極。魯孝實在心痛,忙又翻身搶向前去,求告討饒。


    哪知朱梅性情更怪,正打得起勁,忽見魯孝跪求,便用腳亂踢。魯孝被他連踢了幾下,雖覺疼痛異常,因見朱梅腳踢自己,並未停手,依然把勿惡打個不休,而且不知怎的,勿惡老在他的麵前,不知逃避,竟疼得慘叫起來。心更不忍,一時情急無計,便縱身朝勿惡撲去,一把抱住,大聲哭喊:“這二位仙長,許是嵩山白、朱二仙,哥哥你快認錯,改邪歸正吧。”一麵不住哀求:“仙長饒我哥哥,弟子情願代他挨打。”朱梅直如未聞。因勿惡被魯孝護住,朱梅便將二人一齊亂打。魯孝早聽師父說過這兩人的神通,一味忍痛,哭喊不休,福至心靈,竟未倔強。朱梅打法甚是巧妙,一任魯孝攔擋維護,抽空便給勿惡一下重的。有兩次,勿惡幾乎疼暈過去。不多一會,魯孝也被打得周身疼痛,支持不住。勿惡更不必說,後見兄弟為他挨打,不由激動天良,心想:“逃決逃不掉,照此下去,定被打死,連兄弟也受重傷。”念頭一轉,打算假意降伏,試他一下。


    忽見淩雪鴻走來,笑對朱梅道:“二弟,他兄弟並無過惡,你打得他遍體是傷,何苦來呢?”朱梅怒道:“大嫂,我最恨人和我裝矮子,有話好說,跪地做什?我未答應饒這畜生,他偏搶前維護。我打不成這孽種,隻好拿他出氣了。”說時,白穀逸也已走過來,笑說:“朱矮子不講理,不能因為逆子該死,便傷好人。”朱梅怒道:“這類忤逆畜生,不打他一頓,惡氣難消。既這等說,我將他們分開,打個樣兒出來,與他見識見識。”隨說,把手一指,弟兄二人便已分開。魯孝覺著前麵似被什麽東西擋住,力大無窮,怎麽也衝不過去,空自著急,無計可施。勿惡全仗魯孝擋護,少挨好些毒打,及被法力分開,萬分驚惶之下,待往一旁閃避,身上又中了兩下,痛徹心肺,再也禁受不住,翻身栽倒,伏地不起,周身皮骨似均碎裂,方覺兇多吉少。


    魯孝見兄重傷倒地,越發悲痛愁急,重又跪地哭求。剛喊:“仙長饒命!”朱梅忽舍勿惡,過來怒喝道:“你真想替他挨打麽?我就打你一頓,看是真假。”魯孝忙答:


    “弟子甘代受責,隻求饒我哥哥。”朱梅已一腳把魯孝踢了個大筋鬥。緊跟著手腳齊用,連打帶踢。魯孝和先前勿惡一樣,疼得滿地亂滾,覺著對方手腳中在身上比鐵還堅。為示誠敬,出於心願,也不敢用仙法防身,索性停嘴,連饒也不求,任憑毒打,一味咬牙忍受。


    勿惡驚魂乍定,見乃弟在敵人拳腳交加之下,滿地翻滾,周身泥汗,鼻青臉腫,頭上凸起好幾個大包,衣服也成粉碎,身上滿是青紫傷痕,越看越可憐。想起兄弟連救自己幾次,雖不和自己一心,手足之情到底深厚。從而激發天良,哭喊:“三位仙長,我兄弟並未冒犯,饒了他吧。”人卻不敢過去。朱梅冷笑道:“你這孽種,也配說話?我不打他,打你可好?”勿惡不敢還言,又無勇氣應聲相代,心頗悲痛。


    淩雪鴻好似看不過意,忽然搶前說道:“二弟,你氣已出,看我薄麵,饒這可憐人吧。”白穀逸也說:“李道友久未晤麵,難得今日閑暇,何苦為這逆種慪氣,我們走吧。”朱梅方始停手,先朝勿惡怒喝道:“如非你弟拚命護你,今日休想活命!大大便宜了你。再敢倚仗邪法,欺害善良,犯我三人手內,連死後殘魂也休想逃脫。”隨對魯孝道:“我素恨虛假,不愛聽人說好聽的話。以為你本無過,求情是真,代兄挨打,說說而已。哪知果出真誠,連行法防護都沒有。如今受傷雖重,但已試明心跡,並還為此因禍得福,許能脫去一場大難。你兄非人,無須理他,各自迴山去吧。”說完,拉了白穀逸便要走去。淩雪鴻笑說:“你們兩個先走,我還有點事,隨後就來。”白、朱二人同聲笑說:“此舉頗減前孽,還是不多事的好呢。”說罷,金霞一閃,二人不見。雪鴻隨取一九靈丹,令魯孝服下,說是受傷甚重,服後即愈。魯孝連忙跪謝,淩雪鴻已化一道金霞破空飛去。


    魯孝側顧勿惡,委頓地上,好生憐惜。不顧自身疼痛,一顛一拐,走將過去,將靈丹分成兩半,自吃半粒,想令勿惡同吃。勿惡自覺慚愧,但又周身奇痛難忍,不得不受,把牙一咬,接丹服下。山女早已逃走,越覺愧憤,正在暗打複仇主意。魯孝見他周身鱗傷,服藥以後,隔了一會,似稍見好,不時目射兇光,咬牙切齒,知其心中毒恨。想起師言,雖代愁急,但又不敢明勸。隻得和他坐在一起,再三撫慰親熱,拿話暗點。並說娘久未見,師祖偏又不許上門,想什方法,同見娘去“勿惡知道師祖性情古怪,自己非改邪歸正,不許登門。怒答道:“兄弟,你雖手足情長,但我心性你應知道。娘一出山,早晚尋我兄弟,你無須藉口設詞,我決不聽。多說廢話,我心有氣,於你不利。以後見麵,不要談起各人行為,兔傷情分,反而不好。”魯孝見他兇睛怒突,聲色皆厲,分明陷溺已深,萬難挽救。心雖愁急,不敢勸說,淒然答道:“我是想娘太甚,巴不得能夠早見。哥哥不要多必,難得相遇,我們多玩一會如何?”說時,二人已行法把衣服整理清潔,傷痛也止。


    勿惡見魯孝滿臉真誠,想起自己一味兇惡逞強,全無手足情分,也實愧對。有心飛往柳湖,去殺朱人虎妻子,就便攝取百十生魂,但其弟定要勸阻,又傷和氣。勉強談了一會,天色也漸入夜。勿惡不願明去柳湖,被魯孝知道惹厭,假說要迴玉龍山,隨即立起,作別要走。魯孝留他不住,又見勿惡迫今迴山,心中生疑,表麵順從,推說神吼姑茫早就飛空查看,毫無影跡,尋到就迴山去。勿惡勉強應諾,隨同飛起,長嘯唿喚。找了一,會,姑茫始終不見。魯孝因和姑茫久處,又受師傳仙法,人獸均有感應,早知姑茫故意隱藏,料有原因。推說姑茫必已迴山,要找它去,飛出不遠,穿入天空密雲層中,重又隱身趕迴。勿惡隻當兄弟向不說謊,又見他飛去,正要趕往柳湖,忽聽姑茫嘯聲隱隱傳來,陡生惡念,欲用邪法異寶,強迫收為己有。循聲趕去,仍未尋見。往返略一耽延,魯孝也已趕迴大鵬頂左近,才到便被姑茫暗中引去,用獸語相告。說先遇朱真人指點機宜,令告魯孝,先前那頓毒打,乃是為他減孽免災,並非真個厭惡。勿惡少時便往柳湖侵擾,令隨魯孝埋伏大鵬頂,等他過時,上前攔阻,雖不免一場虛驚,但有解救,並還可應劫難。魯孝正在盤算,勿惡忽縱妖遁飛來,忙即單人上前攔勸。勿惡見他去而複返,幹預自己為惡,本來有氣,因有方才相救之德,心雖憤怒,開頭還不好意思發作。


    後來魯孝看出他不似從前,一言不發便下絕情,以為天良不曾喪盡,心中暗喜,膽子漸大,強攔去路,苦口勸說。勿惡幾次想用邪法遁走,將其拋下,均被搶前阻住。勿惡見他不知進退,頓發野性,便用邪法將魯孝迷倒,竟生惡念,想下毒手。幸而姑茫早得仙人指教,突然搶前,將人救下,噴出內丹護住全身。緊跟著,趙霖、王謹、平旋相繼趕到,將人救往柳湖。


    勿惡為平旋所持靈符、金劍和趙、王的玉鉤斜驚退,收了邪法、異寶逃走。中途想起那一對玉鉤斜,以前曾費不少心力,眼看到手,忽被敵人得去,越想越恨。又看出敵人法力有限,全仗法寶神奇,才占上風。於是施展邪法,飛往柳湖,準備斬盡殺絕,以消胸中惡氣。仗著飛遁神速,趙、王、平三人因救魯孝,稍微延誤,竟被搶在前麵;勿惡邪法甚高,更擅隱形飛遁之術,到時發現上空設有玄門禁製,不能侵入,忙改地遁入內。如非青衫老人暗命門人阮征同了愛子李洪趕來解救,全湖人眾休想活命。勿惡自地底穿出,正施展冷焰收魂邪法,想下毒手,不料阮、李二人一上一下,突然出現,合力夾攻。阮征法力固然高強,便李洪也是累生修為,身有至寶。勿惡自非其敵,見勢不佳,上空已被神光布滿,仍由原路逃走。李洪雖奉父命不許誅殺,但實恨他不過。始而將預設地底的禁製撤開,縱其人內,等勿惡逃進,又故意放走。人一入地,立將埋伏發動,勿惡被困在內,上下不得。依了李洪,還要多給他吃點苦頭。阮征見趙、王、平三人已同魯孝趕到,素敬師長,不敢違命行事,再三勸阻,方始放走。就這樣,李洪仍不肯舍,已然放走,又複窮追,勿惡隱形法先被破去。李洪曾得仙佛兩家真傳,飛遁比他更快,身形又隱,勿惡連個人影也未看見,連受戲侮打罵,直被追到玉龍山畔,李洪又警告了他幾句,方始迴轉。阮征也已尋來,一同迴山複命不提。


    趙霖、王謹、平旋、魯孝四人迴山之後,談了一陣。平旋隨說:“來時師父有命,說柳湖隻當夜一場險難,過後無事。山女情癡、實是可憐,現離中秋會期還有三日,如有約會,不妨前往見上一麵。”趙霖對於巧姑所約楊姑寨之行,本恐糾纏,不願前往,後經村眾力勸應以大局為重,方始應諾。平旋一到,得知嵩山二老和好些仙俠暗助,衡山白雀洞諸仙商談之言已全應驗,趙霖心中大喜,知道此行有勝無敗,仙業分明有望。


    山女巧姑那等情癡,人不見麵尚且苦戀不已,再往赴約,必當有意於她。對方一片真誠熱愛,其勢不忍過於難堪,稍微敷衍,便成大累。想了又想,決計不去,平旋一再勸說,隻以婉言謝絕。


    一晃便是中秋前夜。趙霖正準備在天明前起身飛到玉龍山,天約交午,再按拜山之禮,闖關過火,青駕忽然飛來,因為上空禁網所隔,不能下降,盤空飛鳴,被眾人發現,迎上前去。青駕背上還有一隻鸚鵡,見了趙霖,口吐人言,疾唿:“主人想你這情哥哥,今日眼都哭腫。你真心狠,為何迴來不到楊姑寨去見她一麵呢?”平旋覺它靈慧可愛。


    又見青駕爪抓一信,連聲低嗚,料知有事。心憐山女情癡,忙即撤禁放下。取書一看,大意是說:巧姑深知趙霖期前必迴,而連日玉龍山又到了不少妖黨,能手甚多。本意想和情人見麵,泄漏機密,指點拜山禮節走法,以便少去好些危機。不料苦盼不至,連命所養靈禽飛往楊姑寨探看,終無人影。想起前日勿惡曾率強迫成好的山女歡姑出山閑遊,心疑是往柳湖行刺,自己無法分身,去也無用,心正愁急,忽接靈鶴歸報,說起勿惡挨打之事,跟著山女全家同時失蹤。勿惡深夜方迴,神情似頗狼狽。到家便命月姑去擒歡姑家屬,已無蹤影。勿惡自稱歡姑中途行刺,已然擒住,被人救走。與敵人鬥了一整天,未分勝敗,鬧得柳湖也未能去。語多可疑,好似吃了大虧,連月姑也聽了出來。料定柳湖有了防備。但未說破。勿惡次早便托故離山,說是中秋準到。


    巧姑原因近日處境更險,月姑之師寨中著名妖巫麻神婆已來,若再派靈鳥出探,一被發現,命必難保,雖不怕死,終想生前再見情人一麵,因此不敢冒失。心疑趙、王二人己迴柳湖,趙霖對她情薄,不肯往見。眼看日期已近,心更悲苦。當日妖巫正煉邪法,設壇出神,這才冒險修書,命青駕、鸚鵡送信,就便查看人迴也未。又說到趙霖楊姑寨失約,自己自找苦吃,雖然情人無意,她卻情癡更甚。實不願情人犯此奇險,特將人山途向、禮節禁忌,以及一“切趨吉避兇之法,詳為告知。隻要趙霖闖過那幾重關口,到達大寨與老人對麵,如能允婚入贅,自然無事,但知這層決辦不到。乃父一向兇惡,情人方正剛直,豈有服低應諾之理?不過乃父天性好強,自居前輩,最主公平,對敵也許不令那幾個邪法最高的人出鬥。事雖吉兇難定,隻要把當場所出難題應付過去,立可兩罷幹戈,縱不化敵為友,也不至於加害。能夠雙方保全,固如心願,情人倘有不測,必以身殉。務望憐她命苦情癡,在見麵時稍微給她一點親愛之情,死也瞑目。詞意淒苦,無限纏綿,癡情流露,哀豔絕倫。眾人看了,全都感動。鸚鵡又在叫道:“情哥哥,你的巧姑想得你好苦呀!快些寫封好信,不要教她傷心吧。”


    平旋見趙霖雙眉緊皺,麵有愁容,乘機勸道:“此女滿腹幽怨,有懷莫吐,萬分可憐,我已決計救她。神仙美眷,自古原多。日前所見自老前輩以及青衫老人,便是夫妻合籍,同修仙業。趙師兄便娶了她,有何妨礙?請在迴信上稍加慰問,使解愁苦如何?”


    趙霖當著平旋,不便說出巧姑心癡情熱,一旦成婚,決難免於男女之愛;便自己佳麗當前,又是這等纏綿恩愛,日常相處,豈能忘情?除非狠心絕情,斬斷情絲,不見可欲,實難保無動於衷,將來修道必為延誤。隨寫一信交鳥帶去。平旋也不再提。


    一會將近黎明,為防萬一,柳湖上空仍用玄門禁製護住,四人一獸,方同起身。魯孝此行,誌在感化勿惡。又因敵黨人多勢盛,各位師長不知何時才到,如由趙、王二人以禮拜山,雖較勢孤,但老人一向狂傲,必不屑於大舉出動,看是艱險,反倒無事。一添幫手,法力再如稍高,略占上風,立被激怒,引出能手,更是難敵,四人到了中途,便照預計分手:魯孝帶了姑茫,先往玉龍山對麵天馬峰頂埋伏,等趙、王二人已入大寨,再由空中飛降;平旋本與魯孝同行,忽說近處有一友人,趁著閑暇,欲往一見,到時再往大寨會合;趙、王二人直奔玉龍山。


    趙、王二人見天已大明,晴空萬裏,一片青蒼,隻東方天際微有幾片曉霞紅影,襯托著那一輪剛升出地平麵的紅日,光芒萬丈,照得大地上林木原野齊幻金輝,壯麗非常。


    玉龍山就在左近,相隔隻十餘裏。近山一帶,炊煙縷縷,曉霧初收,山人來往,宛如蟻陣,知道當日正逢墟集。忙按遁光,往下降落。因覺為時尚早,又因山墟正當山口,意欲由此步行入山,就便探詢一點敵情,乃信步往前走去。到了一看,才知中秋寨舞,寨主尚設有盛會。二人拜山之事,各處山民皆有耳聞,都說這兩個漢人膽子太大,簡直是送死。二人混在人叢之中偷聽,得知入山共分兩路:一條為各處山民入山朝拜赴會之用,一條專供拜山之人行走。方想再聽下去,山墟中原有漢客和走方郎中,山人先未在意,內有兩個年老細心的,發現二人少年英俊,身佩寶劍,想起拜山的正是兩人一路,不由生疑,各用山語互一指點,眾山人把龍家寨主敬若天神,哪裏還敢招惹,當時驚散,不再開口。二人所到之處,全都紛紛驚避。二人知其怕事,便不再搭理。見前麵山口危崖腰上有一竹樓,甚是清潔高大,連枝而建,竹葉青鮮,仿佛新蓋不久,形勢也頗奇特。


    樓前平台凸出,上坐二人:一個是寨主,一個是長髯道士。迴顧眾山人,也在交頭接耳,向樓指點,意似驚奇。再一細看,那樓離地約有四五丈,樓側恰有一條盤山道。那道人相貌清奇,飄然有出塵之概,寨主對道人甚是恭敬。麵前放著一個黃泥火爐,上設茶鐺名碗,茶煙嫋嫋,老遠便聞見茶香。趙霖首先心動,暗忖:“茶煙上升,風向又反,相隔這麽遠,如何聞到香味?”越想越覺可疑,反正為時尚早,崖腰有路可通,上下方便,朝王謹一努嘴,一同往上走去。越往上走,越覺茶香陣陣,清馨撲鼻,中間更雜蘭花香味。


    二人平日均有茶癖,不禁思飲。走近樓前,想起此地已是玉龍山境界,身是漢人,對方難保不存敵意,如何冒昧討茶?方要繞樓而過,寨主忽然起立出迎,笑問:“二位漢家客,可要吃上兩杯香茗?此去山頂甚遠,天也還早,坐上一會,再走正好。”二人見那寨主穿著一身裸著半臂的山裝,赤足藤鞋,頭戴藤兜,露出滿頭銀發,麵紅如火,一部絡腮胡須,根根猥立,宛如銀針,兩眼精光四射。看年紀應在八十以上,神情動作卻甚輕健。對坐黃衣道人,白麵黑須,清臒高古,神態甚壯,手白如玉,指甲長約兩寸,春蔥也似,一望而知不是庸流。對方以禮來請,不便堅拒,又被茶香引誘,便同走上平台,先向道人請教。道人微笑道:“貧道公孫壽。此是前居本山的山人,今為小徒的龍鐵子,昨日才迴。因山中舊家過於嘈雜,不耐煩囂,暫在這裏蓋上兩間竹樓,想等他們鬧完,再搬迴去。因知貧道素有茶癖,特意采來武夷山絕頂名茶紫珠蘭,又把新由大自山天他泉眼中的甘泉帶了些來,趁著無事,陪我茗飲。此茶味在武夷鐵觀音之上,帶有蘭花香味。全山隻此一株,產在武夷天旗峰絕頂暗洞之內。每年隻有五月端午日,陽光正照洞中茶樹之上,芽頭剛舒,便須采取,否則便失靈效。那洞深達二十餘丈,其形如井,凡人不能上下。洞中長年陰晦淤濕,毒氣鬱蒸。此茶偏有避毒之功,含上一片,任他多厲害的瘴毒,全不能害。你二人吃完之後,可要帶上一兩片,到裏麵去麽?”二人見公孫壽神情似做,也未轉問姓名,心想:“此時最好不吐來意。”忙即謝諾。寨主已舉茶相敬。二人見茶色深紫,光影浮泛,還未到口,便覺異香馥鬱,聞之心清神爽,不似有毒神氣,試入口一嚐,端的色香味三絕,甘留舌上。一會便覺身心輕快,氣爽神清,知非虛語。公孫壽把手微指,龍鐵子隨由身畔取出一個金瓶,中有茶葉五片,其長兩寸,形如人手,色作深紅,異香越發濃烈。分贈二人,各得一片,傳以用法。說:“這茶一經人口,無論中毒與否,全可轉危為安,家師和我尚有他事,二位如往玉龍山,請上路吧。”二人見寨主龍鐵子和那公孫道人全部不是庸流,所說的話和所贈的茶均似含有深意。道人自從見麵談了兩句,未再開口,神態甚是莊嚴。主人已下逐客之令,隻得告辭上路。


    那玉龍山大寨在後山深處半山腰上,共是上下兩寨。由山口起直達前寨,共有二十餘裏小路。沿途多是峻嶺危崖,深溝大壑,溪澗縱橫。靠近寨前,有兩裏來長一條山梁,地名蜈蚣背,最是奇險。此外還有許多險處。有的地方,山路就懸於參天峭壁之上,崖壁上下滿是綠油油的苔蘚,那路乃是天然石棧道,石作紅色,遠望宛如一條朱虹,盤亙在危崖腰上,紅綠相間,看去奇麗。但是山徑狹窄,中有半裏多路,人不能並肩而行。


    最窄處,還不過尺,人須以背貼壁,摩崖而過。下麵便是又深又大的絕壑,終年暗霧沉冥,一眼望不到底。路又滑陡,稍微失足,休說性命,連屍骨也沒處找去。除滿壁青苔外,更無一株藤樹可供攀援。寨主連前帶後,共設下七重圍子。有的利用山險,有的派上厲害同黨和毒蛇猛獸把守。


    本來還命巧姑指揮所養猛惡禽鳥助威,巧姑自不肯用自己所養靈禽,去與情人作對,隻好虛應故事。嗣又見寨主所約妖黨都是異派中的能手,斷定情人兇多吉少。忽聽鸚鵡、青駕歸報,說有一姓平的仙子願為相助,使其如願,先頗心喜。後又想道:“情人迴山多日,並未如約往楊姑寨相見,可見對我毫無情意,惟恐自己纏繞不休,故此不肯往楊姑寨去。分明旁人看了可憐,安慰自己;也許恐怕情人做得太狠,將自己激怒,反愛為仇,都不一定。似此勉強,有何意思?”巧姑越想心越冷,一時咬牙橫心,索性向寨主慨然自陳,說自己心愛趙霖,雖然不肯違背父命,私自行動,偏向敵人,但用所養靈禽傷害情人,卻寧死不為。話已實說,任憑處治,寨主始而聞言大怒,月姑、朱人虎再在一旁搬弄是非,百計進讒,氣得寨主把巧姑綁起,吊在樹上,用藤鞭毒打。巧姑雖不敢行法護身,所養靈鳥隻知對主忠心,管什山主,齊聲怒嘯飛來。巧姑知道乃父法力甚高,這些忠義的靈禽如敢違抗,無異送死,偏又喝阻不住。為首鶴。駕二仙禽見主人身上已挨了十幾下藤鞭,行刑的又是月姑,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不由激動義憤,各將內丹噴出,率了大隊猛禽,待要拚命。寨主已放出數十枝血焰飛叉。


    巧姑身受慘痛,萬分悲痛之下,正急得無計可施。總算五行有救,妖人白老翁同魯勿惡師徒二人忽然飛到。勿惡早就看中巧姑美貌,彼時歡姑尚在,心無二用,又因巧姑乃山主之女,性情剛烈,見他便即遠避,方始暫息邪念。歡姑被白穀逸夫妻救走以後,早想到巧姑身上,無奈前往柳湖大敗而歸,雖然設詞掩飾,終是情虛,自覺慚愧。又忙著迴山去向妖師求告,將所煉一齊要來,以為報仇之計。這時剛到,見巧姑身受毒打,隻說可以買好,便向寨主求情。寨主本愛巧姑,不過一時之怒。及見愛女身受殘酷,早已心軟。無如靈禽救主,群起拚命,所約能手均未在場,一班子女門人俱畏月姑兇威,被其暗中止住,無人敢於求情,鬧得寨主沒法下台。月姑看出寨主心意漸軟,打得更急,立意想製妹子於死,不料勿惡師徒跑來。勿惡初意還想寨主這等盛怒,未必允情,隻一不允,立將放出,假意救護,強迫答應。誰知寨主巴不得借此下台,聞言不特當時允諾,並將飛叉收迴,連罵都沒有罵幾句,也不再強迫巧姑率領禽鳥出鬥。


    月姑知道經此一來,越發成仇,意欲在旁進讒。剛一開口,便吃寨主痛罵一頓。立命巧姑迴房,用本山特製靈藥養傷。巧姑看出勿惡一雙鬼眼注定自己,心懷不善。暗罵:


    “妖賊,就是你惡貫未滿,我也不過兩三日的活命,已拚一死,隻想麵見情人,問他兩句話,便即自殺,任你狐群狗黨,用盡心機,有什用處?”當時連謝都未謝,強忍傷痛,向寨主要了些治傷靈藥,立由青駕抱迴。到了房中,方始行法止痛,醫治傷處,把所剩靈藥帶在身上,靜待時至,與情人相見。不提。


    再說趙、王二人在山口崖上,辭別公孫師徒上路,入山不遠,遙望前麵隱藏著一處山人部落,地勢也頗平坦。正談說間,忽聽身後有人說道:“二位漢客留步。”迴頭一看,正是前見寨主龍鐵子。暗忖:“憑著近日功力,固不必說,便是以前,內外武功也都到了上乘境界,耳目甚靈,來人已到了身後,怎會毫無覺察?並且先在轉角上迴望身後,是條直路,他師徒二人尚在崖上對坐,如何隻一轉身,便到了身後?莫非這山人也是道術之士不成?”心中驚疑,忙問:“龍老先生,有何見教?”說時,瞥見前麵山墟中本有多人手持弓刀長矛蜂擁而來,不知怎的忽又退去,當時也未在意。龍鐵子笑道:


    “此去入山,雖有兩條道路,內中一條乃赴會山人所行,二位漢客未必肯走。如由火燒崖那條路走,要經七重圍子方到大寨。其實,會劍術的人可以飛越過去,不過山頂有人眺望,隻一飛起,便有能手來攻,這等走法,反倒可慮。最好步行,遇到險處,飛身縱過,隻要不過分露出形跡,仿佛剛把劍術學會,雖能馭劍飛行,不能飛遠。還有二位身旁寶光外映,此非尋常法寶,必是前古奇珍,不到大寨,遇到強敵,千萬不可施展。否則,你那幫手到得均晚,如被敵人發現,非但預有準備,不能當時除害,反使生心,詭計劫奪。一個不巧,失去至寶,人還受傷,豈不冤枉?實不相瞞,玉龍山寨主並非外人,隻因他多行不義,惡貫滿盈,今日報應臨頭,不必說了。最可惡的還是所約相助的一班左道邪惡,白、朱二老與各位道長雖想一網打盡,無如這些妖人均極機警,容易滑脫。


    各位道長又都有事耽延,須在天明前後方能趕到。因此你們此去不可冒失,如能隻守不攻,先求無過,挨到三更以後,立可轉危為安了。”


    二人看出對方分明是異人,身又不帶邪氣,隻奇怪寨主既是他的好友,為何反助外人?一麵稱謝,並問來曆行輩。龍鐵子道:“我是世上最苦之人,但是如非本山主人,也不會遇見恩師,能有今日成就。身世來曆,暫難奉告,且休提它。不過令師陶道友與青衫老人,我均有過數麵之緣。二位來曆,我早知道,本來不想多口,因家師遙望山中強敵甚多,如今形勢已變,決不可露出你們懷中至寶和用劍遁飛行,越顯得是初學,無甚功力越好。”二人一聽,竟是師執之交,重又拜謝。龍鐵子道:“二位不必謝我,隻請破寨之後,對於山人隻誅首惡,少殺無法力的人,便足感盛情了。”二人方在謝諾,龍鐵子道聲“再見”,一片極強烈的銀光,電閃也似,略現即隱。再看,人已迴到原處崖上。知是善意指點,好生驚奇。便照所說,再順山路前行。


    前麵本是一處山墟,先前曾見山人擁出,以為拜山之事,眾人定已得信,不會不知,見時必有口舌。到後一看,當地乃是一處山窪,環崖均是山人所居竹樓茅舍。田野中耕牛尚在,山人卻是一個不見,靜悄悄的。除牲畜雞犬而外,寂無人聲,全不似有什敵意情景,心中奇怪。趙霖覺著此行本定明白拜山,這山墟在山口以內,許是寨主同族,也許還是一道關口,莫如叫明再進。便尋了兩家,連聲喚人,自道來意。裏麵終無迴答,好似人全藏起。最後走到一家,發現窗中有山人探頭,見有人來,忽然縮退迴去。看出對方膽怯,不知何故。一喊不應,便飛身縱上。入門一看,男女老少有八九人,見二人走上,俱都嚇得直抖。心更驚奇,便問為何害怕。內一寨主已戰兢兢趕前跪下,雙手連搖,直喊:“漢家老爺,你請下去,不然,我們全家都沒命了。”趙霖問是何故,寨主隻是嚇得亂抖,不住哀求,也不說是什原故。王謹知道山俗古怪,各處禁忌不同,見有兩個婦女已嚇得哭了起來,寨主又在哀求不已,看去可憐,便拉趙霖走下,隨口喝道:


    “我們本應山主之約,來此拜山,見你們正當路口,意欲令你們通報,並無惡意,為何這等害怕?”寨主聞言,神氣始少緩和,但仍然不肯明言。等二人走出,方始掩向門後,低聲說道:“漢家老爺來意,我們知道。不過你們是老神祖的朋友,我們事在兩難,所以不敢答應。此去入山,路有兩條,漢家老爺走的一條,在西北山口以內。進去裏把路,有人在那裏等候,有什話,和他說吧。”二人還想問他老神祖是誰,寨主已退迴去,把門關上。二人心疑所說老神祖便是那龍鐵子,隻不知山人何故如此害怕。略一談說,仍往前走。


    前麵共是兩條山口,一西一南。西麵的兩崖對立,地勢平廣,甚是雄偉,裏麵道路也甚寬但。行約裏許,穀徑忽似瓶頸一般縮小起來。二人見沿途小田頗多,也是空無一人,靜蕩蕩的,均未在意。剛由那寬隻數尺的穀徑通過,發現口外滿是叢林密莽,竹箐森列,雜草怒生,高過人肩,隻當中一條能容兩三人並行的山路。前、左、右三麵怪石奇峰,多半平地拔起,大小星羅,形勢十分險惡。


    趙霖方對王謹說:“這裏怎會無人防守,與山人所說不同。”忽聽腦後風生,左右兩旁刀光人影,紛紛閃動,知有人埋伏。因是初來,不願傷人,忙即縱身一躍,並暗用法力防身,往前麵空地上飛縱過去。隨聽眾人呐喊之聲,一個身材高大,手持長矛的壯漢,已隨同飛縱過來,來勢絕快。趙、工二人料知這便是頭層關口,待要迎禦,山人已經停手收式。埋伏兩側草莽中的一夥山人各持刀槍,如飛趕來,身後和兩旁又有不少山人同時出現,各用刀矛鏢弩將二人團團圍住。二人雖已學會仙法,見眾人來勢又猛又急,矯捷如飛,也頗心驚。暗忖:“自己如非學會飛劍法術,隻憑本身武功,休說拜山去見寨主,便是這夥猛惡的兇徒也難對付。”因對方雖將自己圍住,並未動手,便暗用仙法抵禦,以防眾人暴起發難,鏢弩有毒,為其所傷。同時裝作不經意神氣,方要喝問,為首頭目已先開口問道:“你們是拜山的那兩個漢人麽?”趙霖答說:“正是。”山人冷笑道:“就憑你們兩人,也敢來此拜門?如非老山主有令,我這頭關,你們先過不去。”


    趙霖懶得和這些山人多說廢話,聞言喝道:“你們有什本領,隻管施展,否則我們要往前走了。”那山人乃玉龍山把守頭關的為首頭目,最是強悍兇蠻,當時激怒,喝道:


    “漢狗,你敢來我玉龍山撒野?如非老山主有命,早把你紮成刺猖一樣。就此放過,情理難容。現在也不殺你們,先叫你們嚐點厲害,隻要闖得過,便放你們走。”說罷,一聲唿哨,眾人立即轟雷也似暴跳起來,那埋伏兩旁草地裏的山人也紛紛出現,潮水一般湧到。


    二人定睛一看,那些山人全都赤著大半身,腰圍獸皮短裙,身穿黃麻布的半臂,周身刺滿花紋,頭插鳥羽,頸戴銅環。前排的各持長矛腰刀,後頭的各持梭鏢弓矢。將二人圍住,喊殺之聲,震動山野,相隔約在兩丈以外,卻不上前。二人知道此舉意在威嚇,隻要膽大,朝前硬衝,並非不能通過。但是傷人不得,隻要有一個見血,立時群起拚命。


    並有一定界限,如能飛越過去,一出重圍,縱多傷亡,也可無事。因恨山人兇橫,又想雙方仇怨已成,反正不能善罷,索性給他一點厲害。互相暗打招唿,站在當中,喝道:


    “我等趙霖、王謹去年定約,來此拜山,本想以禮求見,誰知爾等倚眾行兇,欺人太甚。


    我們雖不值與你們計較,無如你們把我們攔住,說不得隻好突圍而進。自來刀槍無眼,你們要小心了。”說罷,不俟答言,雙雙把手一揮。因守龍鐵子之誡,不願多殺傷人,身帶雖是飛劍法寶,暫時不宜使用,上來先是空手往前走去。等到對麵山民砍殺上來,倏地一聲大喝,雙足一點,飛向山民之中,就勢奪了敵人刀矛,往前殺去。


    為首山民不知二人暗用法術防身,不是尋常兵器所能傷害,一見所到之處,山人紛紛受傷敗退,如入無人之境,不禁大怒,頓犯兇威,剛要發令。二人也正打算不露形跡,給他吃點苦頭。忽聽唿唿風響,一片碧雲由後山電馳飛來,剛認出是巧姑坐下青駕,已經飛到當場。隨見鸚鵡在鳥背上嬌唿道:“龍二牛不許動手,快放這兩個漢客進去,你們打他們不過的。”隨又喚道:“漢家客呀,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前麵還有六重圍子,一個比一個厲害。蜈蚣背前麵那一關,秋端公設有蠱陣,你們聞見桂花香,非死不可。


    你們是人,能不出氣嗎?巧姑姑今天傷心極了,誰都不幫。你們要把她氣死,我們都和你們拚命。趁早投降,答應親事,大家都好。”說時,青鸞載著鸚鵡,在眾人頭上盤空疾飛,飛行甚低,且飛且叫。等鸚鵡把話說完,青鸞忽然一聲長嘯,往山外衝霄飛去,晃眼不見。眾山民人自從二鳥一到,便各自停手。內有數十個性急的壯漢因恨敵人,鏢弩已先出手,吃青鸞兩翅微扇,還未飛到二人麵前,便一起打落,自己人反有幾個受了誤傷。為首山民也早發令,閃開道路,忍氣停手。


    二人見眾山人紛紛怒視,也不去理他們。料知前途隱伏危機,蜈蚣背前蠱陣更是兇毒。二烏必奉主人之命,先行警告,令己留意。心想:“蜈蚣背乃未了一重關口,如見危險,便由空中飛越過去,料無妨害。”等把那片野地走完,前麵乃是一座危崖,把路阻住,那崖上下削立,高約百丈。方想暗運真氣,假作攀援,躡空踏壁而上,忽聽上麵有人發話。抬頭一看,乃是一個身著紅衣的寨主,相貌醜惡,說話卻通情理。開口便間:


    “兩漢客可是拜山的麽?明人不做暗事。今日共為你們設有七層圍子,你們隻要衝得過去,見到山主,命便保住一半。頭層你們已過來,不必說了。由二層起,一層比一層厲害。你們可上來看看,如覺不是對手,隻要不過這崖,答應投降,還來得及。崖高如不能上,我放雲梯下去。”二人見這山人腰插紅旗,手執竹筒,對著嘴朝下說話,聽得甚真。隨答:“無須雲梯,自會上去。”忙運真氣,踏壁而上,一晃到頂。山人見麵笑道:


    “你們兩個漢客會法術麽?”二人料被看破,含糊答了兩句。山人笑道:“有法術也無用,我們這裏會法術的人多呢。你們往崖那麵看,量力而行吧。”說完,二人正往崖那麵走,山人追將過來,塞一紙團在趙霖手內,又使一眼色,喝道:“你要留神細看,莫要自誤,送了性命,我名忙於,本來服侍巧姑,因犯山規,幾乎送命。現奉月姑之命,專喂這些神蟒。你如下去,休想活命,還是投降的好。”


    趙霖料有原因,故意喝道:“我二人原知玉龍山的厲害,既然來此,吉兇生死早置度外,不必多言。”說時,人還未到崖口,先就聞到奇腥,耳聽崖下噓噓亂響,雜以吹竹之聲。低頭一看,原來崖那麵是又陡又滑的斜坡,比來路那麵更深。崖底是個數十畝方圓的天然石坑,四麵均是危崖環繞。隻對麵崖底,有一個丈許方圓的石洞,外有鐵門關閉。坑中盤踞著不少毒蟲大蟒,比起前在大鵬頂所見為數更多。一個個形態醜惡,目射兇光,五色斑斕,奇形怪狀。那蟒最小的也有三四丈長。下餘毒蟲如蜈蚣、蠍子、壁虎之類,也都長達兩三尺以上,周身皮鱗,閃閃放光,不是口噴毒氣,便是長信吞吐,宛如火焰,端的猛惡已極。一見上麵有人,一起將頭昂起,兩腮怒鼓,張牙舞爪,吐信噴煙,都是蓄威待發神氣。內中兩條大蟒、一條蜈蚣,竟順斜坡飛躥上來,似要攫人而噬,眼看相隔隻有數丈。


    兩人雖然胸有成竹,因身旁法寶飛劍暫時不能運用,見此猛惡形勢,也頗驚心。方要縱身下去,山人忽將兩人攔住,拔出腰間紅旗,向下一揮,厲聲喝道:“你們忙什麽?


    人家還沒有看明白呢。再說,你們大多,應該一個對一人,也不應一起亂來。還不下去,等人尋你們,再鬥不遲。”趙霖見他說時,目光朝前遙望,乘著一攔,搶向身前,迴手指了一下。當時醒悟,知令先看紙條,又料前麵高山上定必有人眺望。忙乘山人發話之際,暗將手中紙團打開一看,乃是巧姑所寫,大隻三寸,內包兩丸靈藥,上寫蠅頭小字。


    看完驚喜不置,敵人虛實已知大概。想起巧姑深情,由不得又生出一點感動。便照所說,把紙團咽入腹內,事關機密,不便聲張。剛將靈藥暗中分與王謹,令其暗吃下去,山人也把話說完,轉身笑道:“來時月姑曾說,你兩人身邊帶有法寶,下麵蟲蟒傷不了你們。


    但是寶光一起,便有人來會你們,那樣死得更早。還不如憑著真實本領,休說得勝,隻要由蟲蟒口中脫出,打開鐵門,通行過去,便算過關,那些蟲蟒也不會再追你們。我這人最是公平,已然發令,不許它們夾攻,以多欺少。你們若自信得過,就下去吧。”趙霖因恐藥性尚未發動,故意延挨,又問了幾句。山人似知趙霖心意,也未再催,反笑問道:“我勸你們如知厲害,最好投降,免傷和氣。”趙霖笑答:“我們天明前起身,趕到此地,有點力乏,想歇一會再下,並非害怕。好在約會是在夜間,為時尚早。如不耐煩,我們闖進鐵門,到了前麵休息,也是一樣。”山人故意冷笑道:“你倒說得容易。


    實不相瞞,除了老山主的靈藥,能得一半粒吞下去,隻兩三句話的工夫,便即生效而外,你們到了下麵,立時中毒,還想活麽?”趙霖聽出藥已生效,又覺服藥之後,心身越發輕快,料知無妨,也冷笑道:“口說無用,你且發令,看這些兇毒之物可能傷我?”隨拉王謹道:“三弟留意,下麵均是兇毒之物,可將唿吸閉住,免致中毒。”王謹早看見趙霖手中紙條,聞言會意,笑答:“雖然離夜間尚早,早到總好。我們隻要將氣閉住,決可無礙。”


    說罷,兩人把手一揚,暗將罡氣運足,一同飛身往下縱去。耳聽山人在上麵揮旗發令,所說多是土語,意思是不許蟲蟒齊上,人已到地。那些蟲蟒本來紛紛作勢,朝人進攻,有的已然向上飛撲,自從山人連聲唿斥,好似怕那紅旗,各自掉頭,四下分散,分別盤踞地上,不住鼓腮發威,磨舌吐信,環成一大圈,將來人圍在中心,卻不發難。等人落地,先是兩條四五丈長的大蟒箭一般分朝兩人當頭躥到,猛張血口便咬,來勢又猛又快,看去兇惡已極。兩人原有準備,一見兩蟒分頭躥到,暗罵:“孽畜找死!”一麵暗運罡氣護身,一麵施展師傳心法,身形一閃,避開來勢,跟著一掌,照準蟒的七寸砍去。那蟒本來動作如風,靈活異常,無如兩人本領已非昔比,動作更快,蟒又驕敵,來勢極猛,一下撲空。待要反身噴毒,迴尾掃來,兩人鐵掌已然分頭砍中。趙霖所鬥之蟒,功候稍淺,所用又是道家罡氣,斷鐵如腐,那蟒自禁不住。口中毒煙剛剛噴出,後半身似轉風車一般,朝人急轉過來,頭頸已被一掌砍斷。負痛情急,待要拚命,趙霖早相好地勢,不等蟒纏上身,早拔地縱起,往鐵門那麵縱去。當地本盤踞著好些毒蟲,見人飛起,紛紛飛身撲來。趙霖縱時,已先料到,身到空中,忽又暗運真力,往前拔高三四丈,直落門前。那些毒蟲一下撲空。上麵山人又在揮旗喝罵,叫它們在勝負未分之前,不許一擁齊上。正趕上那蟒痛極昏迷,報仇心急,一尾巴掃將過來,臨死兇威,分外猛烈,那些毒蟲正好迎上來,竟被打落了好些。內中幾條大蜈蚣,本是蟒的克星,何況性已通靈,功候較深,隻因主人訓練,不許自相殘殺,平時暫時相安,全由強製。一旦遭了誤傷,不知蟒已將死,全都激怒,也顧不得再追敵人,反朝那蟒飛撲過去,一口咬定不放。


    這麵王謹所鬥的蟒較大,雖然一掌砍中,蟒頭未斷,負痛情急,兇威更甚,連被噴中兩口毒煙。如非事前有備,又服有靈藥,王謹早遭慘死。正鬥之間,一眼瞥見趙霖飛越數十丈,脫出重圍,到了鐵門前麵。那蟒隨人飛舞,尚在猛迫不已。雖又挨了一掌,但已知道防備,再想傷它要害,已非穀幼。雖有道家罡氣防身,靈藥禦毒,但那樹一般粗的鱗尾飛舞若電,如被打中,也是難當。同時另外三條大蟒知道趙霖是乃主的仇敵,一見脫圍,竟不聽山人的喝止,各自搖頭擺尾,夭矯欲起,朝人躥去。這原是瞬息間事,眼看百十條蟲蟒紛紛欲起,情勢危急。如用法寶飛劍,事更兇險。總算五行有救,那蟒的長尾向人亂掃時,一不留神,正掃在那條死蟒身上,蟒身恰伏著三條大蜈蚣,無意之中又受了一點誤傷,全部憤怒,發了兇威本性,不顧主人罪責,齊朝活蟒飛撲。物性相克,那蟒驚急,不由往側一閃。王謹立時乘機往鐵門前飛縱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還未落地,趙霖百忙中已將鐵門拉開。因巧姑密告,說鐵門以內是條甬道,內中還有厲害埋伏,必須兩人一起,前後照應,方能通過。先見王謹與蟒惡鬥,本要上前相助,忽見脫圍而來,方喊:“三弟斷後,快隨我走!”猛聽空中連聲嬌叱,隨聽山人哭喊饒命。


    緊跟著一片血光閃過,所有毒蟲大蟒一起掉頭,飛撲過來,其疾如箭。


    趙霖聽出月姑趕到,暗道:“不好!”王謹也已落地。忙往洞中鑽進,迴手把門帶上。那些蟲蟒也已趕到,怒嘯如潮,口中毒煙紛朝門孔中射進。耳聽月姑發令攻門,緊跟著一道血焰射向門上,哢嚓一聲大震,鐵門粉碎,崖石塌倒下來,碎石塵沙飛湧中,當頭一條大蟒已急躥進來。趙霖百忙中瞥見前途又有幾點星光閃動,似是獸目。如此兩頭夾攻,似乎非用法寶飛劍,不能抵禦。一時急怒交加,正待施為,忽聽遠遠傳來吹角之聲,另有一人落向對崖,大聲喝止。月姑也在唿喝,蟲蟒忽全退去。


    趙霖知道洞中危機四伏,除月姑所伏各種猛獸外,並有毒弩毒刀陷阱之類,雖然不怕,到底謹慎些好,便令王謹斷後,以背相向,一同前進。方想先見星光分明是獸目,如何一閃不見?忽聽野獸吼嘯之聲由近而遠,互相應和,似往前麵撤去。心方奇怪,眼前忽有一蓬寒星射到,乃是壁中埋伏的毒弩。因有罡氣護身,不畏受傷,也就聽之。初意照巧姑來信,因月姑狠毒,立意要想兩人慘死,沿途加了許多花樣,以為所伏猛獸決不會退。哪知走了一陣,除遇到十多處刀弩毒鏢而外,一隻野獸也未遇上。一會便將那一裏多長,寬窄不一的山洞甬道走完。


    剛一出洞,便有兩個山人迎住,神情更較和善,並還備有酒食茶水。兩人知道山俗如此,拜山的人雖是仇敵,但所過關口越多,越認為是英雄好漢,生出敬意,盡管以死相拚,事前相待卻甚恭敬。因而也不作客套,接過便吃。見洞孔是條狹長彎曲的山穀,右側轉角上一片紅光,好似生有一堆大火。方要探詢,山人已先說道:“兩位漢家客,吃完歇上一會,要請去過火了。”龍家人過火之禮,最為隆重,非有深仇大恨,誓不兩立,輕易不使用。兩人也隻聽說,尚未見過,以為是由火堆上步行過去,也未在意。兩山人卻愛兩人英雄,當他漢人不知厲害,一麵留坐待茶,一麵笑問:“漢家客可知本山拜火山規麽?”趙霖雖因修道心切,不肯接受巧姑情愛,畢竟人非草木,不能無動於衷。


    這刻正想起,來時已然決計不再受她好意,如何又服她贈送的藥?再一想到,自己屢次對她薄情太甚,她仍始終癡心,實是可憐。心正想事,聞言脫口答道:“我們既然到此,哪怕刀山火海,也要試它一試,管什山規?”山人本覺二人少年英雄,心生敬佩,不便明助,龍家人規與別族不同,照例可由來人探詢,意欲乘機點醒,使其知難而退,或有準備。一聽這等答法,老大不快,冷笑道:“既然如此,請就走吧。”王謹笑問:“我有一盟兄朱人虎,現在山中招贅。我們別無他意,隻想見到一麵,可以麽?”山人怒道:


    “這漢家人,與你們二位不同。漫說此時不能出見,他也不肯再見你們。”原來朱入虎的行為,全山之民俱都知道,雖是月姑之夫,不得不對他恭敬,心中卻均鄙薄,看他不起。人虎也看出山人輕視,假借月姑勢力,專一作威作福,山人稍有違忤,立加鞭打。


    近更學會邪法,那蟲蟒惡獸,已能隨意指揮。鬧得山民恨之入骨,畏若惡鬼,無可如何。


    當日又知人虎喪盡天良,設下惡計,前途關口,由他把守,欲誘趙、王二人上當。因陰謀兇毒,所以山人這等說法。


    二人不知就裏,以為是方才趙霖答話不善所致,隨同起身。剛順山路走到左轉角上,覺著左側歧徑上火光大盛,將那一帶山穀全部映成了紅色,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原來當地乃是一條葫蘆形的山穀,盡頭處是一大洞,洞中滿是烈火,更無縫隙,火焰熊熊,由洞口外順著崖石往上亂竄,老遠便聽唿唿之聲,火勢奇猛,宛如一座三丈方圓的洪爐口。人須由內衝過,照理休說是人,便是一塊精鐵,到了裏麵也要熔化。二人雖然學會法術,卻從未試過。又看出火勢猛烈,中有黑光血焰閃動,邪氣隱隱。照此情勢,便用飛劍法寶防身,也未必能夠安然通過,何況不可用。如非來時師父預示先機,知道先兇後吉,決可無慮,氣憤頭上,直想禦劍飛行,直撲後山,與敵人一拚了。


    趙霖方在憤怒,王謹遙望火洞內綠光一閃,由火中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山人,連所穿獸皮均未燒焦。手上拿著一柄丈許長的鋼叉,叉尖上烈焰朵朵,閃滅不停,意似在彼待敵。方要硬著頭皮試他一試,表麵鎮靜,心中驚疑。忽聽身後有人低語道:“呆子,聽那寨主的話做什?反正破臉,早晚一拚,不會冷不防用玉-防身衝過去麽?真要膽小或故意示弱,我給你們引走守洞山人。等你們通過火洞,立時收起,誰看得出?”二人一聽是個幼童口音,甚是耳熟。方想稱謝,詢問姓名,幼童又說道:“你們看不見我,不要說話,今晚大寨自會見麵。你們過了火洞,不要走得太急,前途還有三個關口,算好時間,戌初到達大寨,不要太早到了。”二人暗中查看,並不見人,也未再聽發話。


    那火洞相隔還有一裏多路,二人因聽隱形人指教,故意延挨,一路說笑,從容前行,若無其事。


    火洞原是寨主心愛妖徒孟查把守,此人天性猛惡,又恃有一身邪法,一見敵人走來,立即趕出。因為見對方行走甚慢,心中不耐,方要喝問,猛覺身後被人打了一下。四顧無人,心粗氣暴,以為是洞口迸裂的山石,先未在意。剛指兩人怒吼得一聲,身後又挨了一下。迴看仍是無人,情知有異。正在留神查看,麵上忽然被入打了一掌。這樣一來,有了戒心,忙舉手中叉順勢一舞,竟打了個空。料定有人暗算,暗用邪法準備。緊跟著連前帶後,又挨了兩下,打得一次比一次重。當時怒火上升。將叉一揮,立有大股血焰四下飛射。滿擬敵人相隔這麽近,必為妖火所傷,哪知毫無動靜。正瞪著一雙兇睛四下張望,忽聽左側崖坡上有一幼童口音拍手笑道:“方才路過,隻當失火野燒,誰知妖人鬧鬼。看他張牙舞爪,氣憤不過,想打他幾下。妖叉厲害,還是走吧。”說時,妖人早把妖叉一晃,發出大股血焰,朝那發聲之處射去。穀中危崖多是前傾,隻幼童發話處有一斜坡,大隻丈許,不知怎的,血焰竟會射他不中,幼童仍說之不已。隨又聽一人接口道:“六弟走吧,這類蠢豬笨狗,逗他做什?”山人聞言,越發大怒,聽說敵人要走,一時情急,把手一揚,一股血焰連叉飛出,晃眼暴長,朝那發聲之處飛去。初意妖叉隨人心意殺敵,其疾如電,順著語聲追殺,決無不中之理。誰知又光到處,隻聽喳的一聲,敵人無蹤,那叉不知怎的,竟會刺穿崖石,深陷石內,隻露小半截叉柄在外,妖光全滅。


    連招兩次,未收迴來,不禁急怒交加,又驚又疑。忙趕過去,雙手握叉,行法猛拔,那叉好似陷得太緊,急切間拔不出來。情急之下,不暇再顧來人,更恐隱形敵人暗算,十分惶急。


    趙、王兩人見妖人無故將叉亂舞,血焰橫飛,跟著叉陷石內,追將過去。知是時機,連忙飛步趕去,妖人正握叉柄猛拔,背向外麵。兩人到了洞口,便覺烈火逼人,奇熱如焚。迴顧妖人不曾發現,忙把懷中玉-一按,身劍合一,駕著劍遁,一片銀光擁著兩道青光,立時穿火而入。到了裏麵,正要發話,耳聽洞外已有人喝道:“無知狗賊,為何擅離職守?我兩人自往過火,有汁邪法,隻管使來。”兩人聽出口音更熟,急切間想不出何人暗助。知道是代自己發話掩護,便不再開口。又見洞中火勢奇猛,雖在法寶飛劍防身之下,仍是烤炙難耐。同時又發現烈火之外,還有一幢幢碧光血焰,四下林立,有的倒懸如幕,隻未發動。知是邪法埋伏,必須繞越過去。耳聽妖人喝罵之聲,料已被人絆住,不敢怠慢。幸那火洞長隻一二十丈,飛行神速,晃眼通過。眼前一暗,已到出口,忙把法寶飛劍收去。


    再看前麵,乃是一條暗穀,其形如筒,高達百丈,兩麵危崖近頂處幾乎合攏。除身後火洞一段外,前途一片黑暗,隻頂上微現出一線天光。上下均是怪石森列,宛如暗影中立著許多鬼物,吃洞口火光遠照過來,越顯得鬼影縱橫,陰森可怖。兩人均料前途必有兇險,各自戒備前行。快將穀徑走完,前麵出口已現天光。忽聽飛鳥展翅之聲,一點碗大黑影忽自崖頂飛墜。到了兩人頭上,由口裏落下一物,隨即展翅飛去。拾起一看,又是一個小紙團,上寫當地夜又穀,乃是一個寨中妖巫主持,設有不少邪法,均在那些形如惡鬼的怪石之上;並有千萬毒蟲,有的細如蚊蟻,飛撲如雨,各具奇毒。這還不說,最厲害的是紅龍壁和蜈蚣背兩處,朱人虎就埋伏在紅龍壁的盡頭。雖未探出是何陰謀,定必兇險異常,務要留意。自己已拚一死殉情,雖想解救,力不從心。現在山頂眺望等信;但盼無事,能見一麵。萬一後兩處通不過,情人一死,自己立即自殺雲雲。滿紙均是哀豔之詞,纏綿徘側,一往情深,令人不忍卒讀。雖未署名,知是巧姑來書。王謹便勸趙霖道:“此女真個多情,大哥就是向道心堅,不肯娶她,見時也應稍微溫存安慰才好。”趙霖苦笑道:“人非草木,我豈不知?無如她忒情癡,修道人一落情網,必誤仙業,隻好橫心,使其絕望而已。她來信說得這裏何等兇險,怎倒不見動靜?”忽聽有人嗤笑之聲,由下而上,似往崖頂飛走,隻看不出一點形跡,料又是那隱形異人。


    正往前走,忽見黑影裏坐著一個女妖巫,看年紀約在六七十歲。披發紋身,頭頸手足均帶金環,瞪著一雙兇睛,半身赤裸,盤膝而坐。左手拿著一柄月牙形的快刀,作出向前投擲之勢。右手拿著一塊三角形的銅牌。神態獰惡,醜怪已極。好似正在發動邪法,被人製住,宛如泥塑木雕,不能轉動,身上鮮血下流。近前再看,原來妖巫胸已洞穿,兩膀被人齊時斬斷,隻未分裂下墜。便不去睬她。快到穀口,又發現兩個相貌醜惡的年輕妖巫,屍橫在地,滿地鮮血。才知穀中埋伏被那異人破去,妖巫師徒也被殺死,故未發難。


    穀外山徑比較平坦,路隻一條,也未見人。這時隻是申初,因時尚早,正打算觀玩風景,緩步走去,山徑一轉,遙望前麵,現出一座高峰,平地突起,刺天直上,下臨絕壑,通體布滿苔薛,黛色如染。隻半山危壁之上,現出一條極窄的棧道,石色深赤,看去果像一條紅龍,蜿蜒盤旋於青峰翠壁之間,日光斜照其上,嵐光欲活,氣象萬千,越顯雄麗。知已到達紅龍壁。這時趙霖已被巧姑癡情感動,便照所說走法,暗中留意,提氣輕身,順路前行。眼看那條棧道已將走完一半,勢雖高險,並難自己不倒。但來書所說假路、翻板等埋伏奇險,一處也未遇到。方覺巧姑不是有意討好,言之過甚,便是被人虛聲恫嚇,本無其事,猛覺腳底一軟,所行之處忽然中斷,往下墜落。當時兩人正行在那參天峭壁之上,腳底僅有尺許左右一條天然石棧,下臨千丈絕壑,霧氣蒸騰,暗沉沉一眼望不到底,山風又大。常人休說寄身其上,看去都覺目眩心驚,哪再禁得起腳底石棧突然中斷。兩人雖能躡空、附壁而行,因正迴頭說笑,驟出不意,也甚失驚,連忙飛身往前縱去。哪知腳踏之處,挨著便斷,仿佛虛設浮閣,一碰就倒。料知敵人想引自己劍遁飛行,以便來攻。因此留神戒備,暗運罡氣,不令雙足踏向石地。看去似在施展踏雪無痕草上飛的輕功向前疾馳,實則隻在地上微微一沾,便即過去。隻聽一串裂石之聲,所過之處,腳底石棧雪崩也似紛紛斷落,墜入壑底,半晌方聽巨石落地轟隆之聲,隱隱上傳,估計少說也有千百丈深,如非煉就仙法,不必見到敵人和遇到危險,就走這一條紅龍壁,也早一落千丈,粉身碎骨,萬無生理。想起前事,方在暗幸,前行石棧已不再斷落。


    二人繞向峰後,微一轉折,由一形似山洞的峰凹中走出,忽然柳暗花明,山清水秀。


    雖是中秋天氣,因南疆山中氣候溫和,四時如春,當地又是兩條人口交會之處,全山之民多喜種植花木,奇花甚多。隻見沿途地勢平曠,微微往上傾斜,到處丹桂飄香,繁花滿地,蒼鬆翠竹,飛流瀑泉,綿亙不斷。端的花光滿眼,山容如繡,直似春秋美景同時呈現。加上鳥聲關關,如奏笙簧,時見翠羽彩禽,飛鳴往來於花樹之間,與鬆風竹籟,相互應和,匯成一部清吹。天色又是格外晴明高爽,碧空萬裏,秋陽滿山,偶有朵雲如雪,隨風飄揚,掠山而過,點綴得當地景物分外清麗鮮妍,令人觀之不盡。隻是到處靜悄悄的,除了鳥啼花落,泉響鬆濤而外,不見一條人影。


    兩人行入一片花林之中,王謹方在笑說:“照此日麗風和,美景無邊,誰能想到此中伏著好些危機?”忽聽有人遙唿:“大哥、三弟!”兩人聽出是朱人虎的口音,至交分別,又始終以為人虎出於被迫無奈,未必便似巧姑所說那樣狠毒,聞聽先就驚喜,循聲一一看,果是人虎。隻見他穿著一身極華美的漢裝,由前麵花林中飛步趕來,滿臉笑容,親熱異常,兩人本是半信半疑,見裝柬未改,以為不曾忘本。人虎再一殷勤,王謹還在留意察看,趙霖已經把平日耳聞忘卻十之八九,認為同盟至好,親若骨肉,平日又無什嫌怨,人虎多不好,對於自己也不會存什惡意。方要開口,人虎已先笑道:“大哥、三弟,一言難盡。本來不能見麵,經我向老山主再四懇求,才允在寨舞以前見上一麵,並還答應前途兩處關口無須犯險。容我兄弟三人盡了手足之情,夜來同去大寨見了山主,再作道理。我雖力不從心,無法化解,好歹也能見上一麵。前麵花林盡頭,備有水酒,請大哥、三弟同往一醉,聊表寸心如何?”趙霖首先點頭,三人邊談邊走,已快出林。


    王謹眼快心細,早瞥見林外竹樓上有山女影子一閃,似是月姑,想起巧姑來書,心中一動,已同走出林外。


    這地方乃是一片平崖,大隻數畝,三麵花樹環繞。左側一道飛瀑,由半山凹玉龍飛舞,蜿蜒而來,到了崖前,分為兩股,沿溪流去。溪中大小怪石,疏立若劍,瀑洪流急,撞到石上,激起老高,灑雪噴珠,淨縱之聲,宏細相聞。那一幢幢的水煙,被陽光一照,宛如霧毅輕絹,幻為祥雲彩氣,光彩浮泛,五色繽紛,甚是好看。那樓似是新建不久,竹尚青色,分外高大,形式雅潔,地無纖塵。樓前花林空處,早設盛筵相待。人虎便請入座再談,先令隨侍山女上完酒菜,揮手令退。再去樓內走了一轉。迴來把酒斟上,自飲一杯:以示無他。然後舉杯相敬,淒然說道:“想我弟兄三人,當初曾約禍福相共,生死一起。誰知小弟不才,愛上山女,致有這段孽緣。偏生巧姑又癡愛大哥,大哥因見此女淫賤,不肯答應,才有今日拜山之事。小弟雖愛莫能助,但知本山厲害,山主法力高強,異人甚多,瞞他不得。沒奈何,隻得與他明言,為盡朋友之情,同謀一醉。大哥、三弟如肯聽勸投降,萬事皆休;真要固執,小弟心已盡到,不敢勉強。你我且圖這暫時快聚,不提未來。隻等東山月上,親送大哥、三弟去往大寨,小弟也不忍心再看雙方勝敗,但盼逢兇化吉,好來好去而已。”


    趙霖本想勸他幾句,後見他麵容雖帶愁苦,並不自然,目光不時掃向樓上,若有什事情景。而且對於家中妻兒,柳湖父老,一字不提。雖未疑他存在惡意,但已看出天性涼薄,便把分手以前情形說了個大概。王謹終較心細,看出人虎神情可疑,恐其有詐。


    心想:“他自己妻兒尚欲殺害,何況朋友。”便在暗中留神,見他每遇酒菜上來,定必設詞先嚐,然後勸客。覺著這樣越顯情虛,暗朝趙霖使一眼色。趙霖見人虎不住探詢自己拜師經過和此來有何勝算;問他本身的事,卻有支吾不答,就說也言不由衷。漸漸生疑,方才留意。


    山女忽送上大盤肥桃,鮮香異常。人虎笑說:“此是本山特產明月仙桃,隻中秋前後三日才熟,采時也在月光之下,一日變色,兩日變味,三日無香。此是昨夜采後,用仙法保存,和新采的一樣,大哥、三弟酒後請嚐。”兩人見這桃大如碗,其白如玉,隻頂尖有寸許大一片鮮紅彩暈,看去吹彈欲破,還未進口,便聞異香,中間還帶有一點桂花香味。休說是吃,聽也不曾聽過。王謹愛吃水果,剛伸手想拿,忽見盤中似有一條金紅色的蜈蚣影子一閃,不禁驚疑。暗忖:“山女多擅下蠱,莫要酒菜無毒,把蠱下在桃裏。”心才一動,同時瞥見趙霖背上有一條蠶形醜惡的怪蟲,約有尺許來長,剛剛離背而起,兩頭亂動,不住掙紮,仿佛被人暗中抓起一樣。知被料中,深知山人蠱毒厲害,況是邪法所養,如何能當。越發驚惶,臉色一變,待要當麵叫破。忽聽耳旁有人低語道:


    “這麽好的桃子,為何不吃?伯那一點大的惡蟲做什?我倒想吃,隻不願偷人東西。你取兩個給我,算是你送我的,就無妨了。”王謹一聽,正是前遇幼童口音,心中一喜,笑說:“這桃真香,我帶兩個迴家可否?”人虎對趙霖雖存惡意,比較還是事出不得已,間心有愧。對於王謹,本就忌妒,又見他目注自己,隨時留意,剛伸手取桃,忽又沉吟放下。不知異人暗製,惡蠱陰謀被人發現,露出破綻,還當王謹對他疑忌,心中憤恨,暗罵:“你兩人已入羅網,暗中下手,你們如看破,我便明來,至多費點事,也不容你們活命。”方在尋思,聞言詭笑道:“此桃過了十六,便吃不到口。三弟隻能帶走,任取無妨。”王謹見他說時目射兇光,臉帶獰笑,越知兇謀將發。便取了三個,假裝揣向懷中,手才垂下,桃便被人接去。


    人虎正勸趙霖用桃,也未看破。趙霖見桃香甚濃,沾牙即破,汁水直流,用口一吸,便剩了薄薄一層桃皮和一個極小的桃核,滿是漿汁,甘腴非常,芳騰齒頰,涼沁心脾。


    正在誇好,人虎又遞過一個。王謹三桃隻被接去兩個,耳聽低語道:“你也嚐嚐,包你沒事。”王謹吃完,正同誇好。人虎見二人把桃吃完,忽把麵色一沉,冷笑道:“我朱人虎與月姑已成恩愛夫妻,為了她,雖背惡名,也所不計。今日設此別酒,朋友之情已然盡到。本來我想送你二人夜來人寨,無如姓王的對我生疑。這裏本是一層關口,我好意相待,既不領受,我也何必多事?麻神姑在此設壇,因你二人方才口出不遜,生了氣,已將神蠱放出。我自無力攔阻,你們神蠱附身,如非老山主想要當麵問話,早已屍骨無存。”話未說完,隨聽一幼童口音接口笑罵道:“你這禽獸,少吹大氣。你到樓上看看去,不要害不了人,反害自己。”人虎聞言大怒,方在循聲查看,待施邪法,偏是不見人影。趙、王二人也一個未倒,聞言已然離席而起。工謹尚無表示,趙霖已氣得臉都變色,似要喝問,因聽隱形人發話,欲言又止。入虎心正驚疑憤怒,忽聽樓內驚唿之聲,連忙趕去。


    二人知道人虎果是天良喪盡,如非異人暗助,已為陰謀所害。方在憤怒,忽又聽暗中有人低聲喝道:“你二人還不快走!蜈蚣背尚有一險,但我不能前去,遇事小心,當無妨害。這裏事情,已攬在我的身上,與你們無於,時已百正,慢慢走去,蜈蚣背還有一點耽擱,事完也差不多了。”二人忙答道:“遵命。道長大恩,感謝不盡。法號可能見示麽?”幼童答道:“你我以前見過,不要如此稱唿。此時想不起來,少時自知。最好不提,我還要收拾那妖婦呢。”說完不聽聲息,兩人剛走不遠,猛覺身後金霞一閃。


    迴顧樓窗內,連飛起好些條蜈蚣金蠶等毒蟲,都隻二三尺長,周身煙光環繞,目光如電,口噴毒煙。本朝席前飛撲,吃那金霞迎頭一罩,全被裹住,隻閃得兩閃,便聽吱吱喳喳的慘叫過處,紛紛碎裂,再絞得一絞,便已無影無蹤。未了一條蠶形惡蠱,在一片血光繞護之下,剛由窗中飛出,一見大群惡蠱全數傷亡,似想縮頭逃迴。猛又瞥見幾絲奇亮如電的銀色光線比電還快,隻一閃便朝那血光環繞的金蠶惡蠱由頭到尾穿過,一陣極輕微的爆音響過,連身外血光一齊炸成粉碎。金霞電掣飛上,裹住一絞,全數失蹤。席上卻多出一條同樣金蠶,正似王謹前見由趙霖背上飛起的惡蠱,尚在蠕蠕亂動,似想逃遁,卻被人暗中製住,不住掙紮,無法脫身。同時又見朱人虎同了月姑由樓內飛出,神色張皇,同朝席前撲去,似想救那金蠶。月姑晃動妖叉,發出大股血焰。人虎手持一刀,刀尖上也有火花向前激射。二人剛一現身,便聽隱形人喝道:“你兩個狗男女,罪惡大多,須受慘報,便宜你們多活半日。此是我路見不平,與別人無幹。再不知趣,當下叫你們報應。”話未說完,席上金蠶忽然飛起。月姑、人虎好似恨極敵人,隻顧各用刀、叉朝那發聲之處殺去,沒想到刀、叉剛飛出手,金蠶倏地飛了上來,兩下都是猛急異常。月姑見狀大驚,想要收勢,那金蠶已被刀、叉砍中,斷為三段。隨聽樓內老婦慘嚎了一聲。


    幼童話也說完,哈哈大笑,晃眼笑聲便到了天空。


    月姑見金蠶一死,好似闖了大禍,急得雙腳亂跳,狀類瘋狂。側顧趙、王二人已然上路,手朝入虎一揮,一聲長嘯,立有好些猛獸吼嘯之聲遠近相應,隨即口中咒罵,待要飛步追去。人虎滿麵惶急,已往樓中飛去。月姑剛一離地,便聽空中喝道:“大膽山女,真不怕報應麽?有本事,今夜逃得活命,日後到點蒼山天蒙禪師那裏尋我李洪去。”


    話未說完,下麵三段蠶屍忽然炸成粉碎,血肉紛飛,齊朝月姑身上飛去。月姑驟不及防,敵人法力又高,便打得滿頭滿身都是,全部深透入內。把個花容月貌,粉滴酥搓的山女,鬧得血肉狼藉,簡直成了一個血人。這還不說,金蠶奇毒,再加上仙法禁製,不是粘在肉上,而是深透皮裏。除了上半身翠羽披肩和下半身翠羽短裙所遮蔽的胸、股等處,幾於遍體鱗傷,腥穢之氣,中人欲嘔。山女隻覺奇痛麻癢,比千萬把刀紮在身上還要難受,性又好潔愛美,如何能耐。當時落下,急得迴手亂抓亂跳,口中狂喊:“情哥哥快來!”


    狼狽已極。


    趙、王二人遙望,心中大快。又聽出隱形人乃是青衫老人六子李洪,越發膽壯心寬。


    順著山路緩步前行,走出三數裏,將那一帶美景走完,山勢越高。途中時遇男女山人往來,見了二人全都不理。迴顧下麵,正有不少猛獸朝先前花林中趕去。月姑、人虎連那獸群,多被高林擋住,看不見有什麽舉動,也未見人追來。最後行到一處,乃是半山上一片平地,大約畝許,當中立著一個玉石牌坊,上有“神鬼之門”四字,左右兩條上山道路,宛如倒寫的人字。外來山人多由左麵上山。兩邊路口,均有身材高大,手持長矛,背插梭鏢弓矢的壯漢把守。二人知道拜山的人應往右走,便不去理他,往右走去。守路山人見未走錯,也未答話攔阻。那山路斜行向上,並不甚長,隻有半裏多路。到了盡頭,忽現一洞,往裏一看,乃是一條天然洞徑,高隻數尺,有的地方人須俯身而過,便走了進去。行約二十丈,地勢漸低,再走不遠,越發下溜。出口一看,眼前忽現奇景。


    原來當地本是一座山腹,以前經過極猛烈的地震,前半山形完好未變,由人口起,到處崩裂,成了一條高下曲折,直往下溜的洞徑。出口一帶山腹,一直崩裂到頂,現出大片溝壑,方圓不下二三十裏。到處都是奇石怪峰,倒懸森列。腳底山石錯落,崎嶇難行,絕少平處。兩旁多是深溝大壑,加上許多大小深坑,“時有黑煙白氣,噴泉地火,往上湧起,奇臭難聞,稍不留意,立墜其中。地下裂縫縱橫,宛如蛛網,最寬的裂縫有兩三丈以上,下臨無地,深不可測。那些怪石,有的朵雲滯空,平地拔起;有的宛如巨靈當道,向人飛撲;有的又似刀山劍樹,杈丫林立。必須由這亂石叢中,縱躍飛越過去。


    前半形勢已是奇險,等往前走了一段,地勢越來越低,石形也越奇醜。


    走著走著,遙望前麵,隱有彩煙浮動,色甚鮮豔。二人久居南疆,方疑那是毒風惡瘴,彩煙已散。遙望前途,好似直臥著一條長大的蓑衣蟲,竟有十多丈長短,正往對麵山頭蜿蜒爬去,神態甚是生動。定睛一看,乃是橫跨絕壑之上的一條紅石梁,遠望相連,實是一排接一排的怪石,長長短短,似斷還連,直達對岸。中斷之處甚多,石形甚奇,又是黑紅相問,乍看仿佛一條百足怪蟲,橫臥兩崖之上。二人知已到了蜈蚣背難關,想起龍鐵子、巧姑、李洪前後所說的話,不由生出戒心,老遠停住,仔細觀察,除先見彩煙好似瘴氣而外,別無異狀,也未見有敵人。趙霖心想:“山月已升,天還未黑,過此一關,便達大寨,為時尚早,各位師長也還未到,何苦早去,多吃人虧?巧姑曾說這裏厲害,怎無動靜?想必又和來路諸關口一樣,被什高人暗中破去,否則哪有如此安靜?”


    悄告王謹,打算在附近覓地稍坐,看清形勢再走。


    王謹向較趙霖心細,上來便看出那彩煙收得太快,知道各種毒瘴多是一片彩雲,停滯在那汙濕之地,怎會說收就收、聞言,見離蜈蚣背隻三四丈遠近,看出下麵兩旁均是無底深壑,黑暗沉冥,什麽也看不見。心想:“別處溝壑無論多深,必有雲霧。現在山月剛升,夕陽猶有紅影,怎會離地才二三十丈,便是一片漆黑?”因記龍鐵於來時之言,忽然想到所贈茶葉。剛取出來含在口內,想告趙霖留意,話還沒有說幾句,壑底忽然吹來一陣香風,聞去好似極濃鬱的蘭桂香味。王謹隻覺香氣奇怪,微微有點頭暈。趙霖剛把茶葉取出,還未人口,猛覺異香入腦,人便當時暈倒。王謹忽然醒悟,此是極猛烈的瘴毒,暗道:“不好!”剛把趙霖手中茶葉搶過,急匆匆塞向他的口內,人已麵如金紙,知覺全失。王謹耳聽“格格”怪笑,對麵山坡上現出一個身材矮胖,紅衣赤足的年老男妖巫,手持一個葫蘆,往外一甩,一股粉紅色彩煙立時激射而起,朝空飛去。同時兩旁溝壑中的黑氣,也蓬蓬勃勃潮湧上來。王謹見勢不佳,知道危急萬分,不再顧忌,剛把玉塊取出,意欲將身護住,再打主意抵禦。說時遲,那時快,忽聽空中兩聲烏鳴,一團黃影和一片碧雲電馳飛來,正是前見巧姑所養青鸞、靈鶴,巧姑坐在靈鶴背上,滿臉都是驚惶之容,晃眼飛到。這時彩煙已把蜈蚣背前半天空布滿,炔要展布過來,壑中黑煙也將湧到二人麵前,來勢神速異常。巧姑一到,口中疾唿:“秋端公慢放百花瘴,要殺殺我。”隨喊:“決把情哥哥抱上駕背,隨我逃走。”青鸞已早飛下,揚爪便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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