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商珩來電之前,顧凜正把車停到眾生公司所在的產業大廈門口。


    他坐在車裏盯著手機發了一陣呆,既不敢上樓去找商珩算賬,也不甘心就此離開。


    副駕駛席上的玫瑰受盡冷落,被主人思量著以什麽姿勢投進垃圾桶,才能顯得不那麽狼狽。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顧凜盯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足足愣了三息功夫,才把過於活躍的心跳重新壓迴胸腔。


    顧凜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稍稍壓低了,讓它聽上去平穩得像一切盡在掌控:“商珩?又怎麽了?我在忙,你長話短說。”


    電話那頭頓了頓,才傳來商珩略帶笑意的聲音:“在忙什麽呢顧總?我有事正要找你商量,方便見我嗎?”


    “你要見我?”顧凜無聲地勾了勾嘴角,緊皺的眉宇瞬間舒展開,隨手撥弄著玫瑰嬌嫩的花瓣,聲音輕快不少:“我在開會,我盡量早點結束,過去接你。”


    商珩低沉沉笑了兩聲:“不用麻煩,我自己過去就行。”


    顧凜心裏一慌,他可不在公司:“你不用過來,我這邊已經結束了,我馬上去——”


    車窗倏然扣響,窗外多了一抹影子,顧凜愕然迴頭,卻見商珩那張氣死人的笑臉,正隔著窗戶與他對望。


    “喲,顧總,你來得真快啊。”


    顧凜:“……”


    商珩饒有興致地看著顧凜的臉色一變再變,從僵硬到無措,恍如宕機似的茫然,最後終於從耳根蔓上一點惱羞成怒的薄紅來。


    認識他這麽久了,還是頭一遭發覺,原來顧凜的麵部表情竟也有如此豐富的時刻。


    商珩有些好笑:“顧總,來都來了,不如上樓坐坐?”


    顧凜決定強迫自己把這個尷尬的小插曲遺忘,冷著臉打開副駕駛車門:“上車!”


    商珩從善如流,順便把座位上的玫瑰花放到後座上。


    顧凜眼角的餘光注視著他的動作,抿了抿嘴,發動機啟動,驅車離開。


    又一個紅燈,車子停下來,微妙的沉默充斥在狹窄的車內。


    “顧總,你……”


    商珩剛開口,就被顧凜打斷,他緊繃的神色終於裂開一條縫,精心粉飾的漆無力剝落,暴露出不為人知的內裏來。


    他用力捏著方向盤,破罐子破摔似的道:“好吧好吧,我承認我一早就到了,專程來找你的,玫瑰花也送給你的,可以了嗎?”


    “不就是個借條嘛,用得著這麽急吼吼的馬上就要拿走?平時也沒見你這麽積極主動來找我。”


    機關槍似的傾瀉了一通子彈,顧凜立刻閉口不言,極力壓抑著外漏的情緒。


    他沉著眼,目不斜視盯著擋風玻璃外的雨刷,整個人像是即將等待判決的刑徒,臉頰肌肉繃得緊緊的。


    商珩無言片刻,輕咳一聲,道:“顧總,我不是來問你拿借條的。”


    “我就知道你……”顧凜倏地頓住,刷得扭頭,詫異地看向他,“你說什麽?”


    商珩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裏,笑吟吟道:“我想跟你談筆生意。”


    這個答案雖然不符合顧凜心中期望,但好歹也勉強能夠接受,他挑了挑眉:“什麽生意?”


    ※※※


    時近傍晚,兩人就近在附近一間餐廳用餐。


    斜陽從落地窗切近雕花木欄隔斷的卡座,照落在顧凜冷峻的側臉上。


    他把玩著手裏的高腳杯,等待商珩接下來的話。


    他不苟言笑的時候,有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和冷淡,唇角偶爾捎帶的弧度,也是嘲弄更甚於微笑。


    此刻,顧凜垂下眼簾專注地看著酒杯,剔透的深紅色酒液在杯中旋轉,杯壁倒映出對麵商珩的臉,被他指腹輕輕摩挲過臉頰。


    商珩:“上次的項目被方陽搶走,難道你打算就這麽算了?”


    顧凜皺眉:“你難道還想爭迴來?那已經不可能了。如果你不甘心,我可以再找些別的項目一起做。”


    商珩搖搖頭:“不,我完全沒這個打算。”


    顧凜:“那你想怎麽做?”


    商珩隻手摩挲著下巴,笑容和煦:“我想以你的名義,往懷夢注資,然後你我聯手炒高懷夢的股價。”


    顧凜一怔,用看瘋子的眼神看他:“你沒發燒吧?我去年才撤資,你現在要給自己的競爭對手輸血?”


    “你應該知道懷夢的財務狀況很差,這時候還給方陽雪中送炭?你是做慈善的?”


    “我很清醒。”商珩打開手機,翻看著李姐查詢到的資料,“正是因為方陽很缺錢,所以才是個打入內部的好機會。”


    他頓了頓,道:“方陽肯定非常警惕我,所以我的錢,要走你的渠道,風險我來擔,怎麽樣?”


    顧凜搖搖頭:“我不是在意這點風險,我不明白你的計劃。你這時候給他一大筆錢,他正好拿來做《靈山》這個項目,到時候賺得盆滿缽滿,就算你得了一點分紅,有什麽意義?”


    商珩輕笑出聲:“我就是怕他沒錢給《靈山》下血本。”


    顧凜蹙眉:“什麽意思?”


    商珩稍微坐直,將自己的計劃一一道來……


    ※※※


    兩人一談,便是大半個鍾頭。


    商珩正說得口幹舌燥,斜裏一杯溫水恰遞到他嘴邊,商珩一愣,抬頭便和溫睿昀垂下的眼神對了個正著。


    溫睿昀一身淺灰色西裝,大衣挽在手肘間,身形挺拔,眼尾含笑,頗有幾分舊派紳士的文質彬彬,就連執杯喂水的姿態,都優雅得恰到好處。


    “真巧,沒想到在這裏遇上兩位,不介意加一雙筷子吧?”


    顧凜臉色一黑,冷冰冰道:“介、意!溫總這是窮到來別人的地盤化緣來了嗎?”


    溫睿昀直接無視了他,視線落在商珩臉上,微笑:“商總,你說呢?”


    商珩見對方似笑非笑的神色,心裏莫名打了個突,難得竟有幾分被意外抓包的惴惴,他默默替他拉開身旁的椅子。


    “溫……你怎麽來了?”


    顧凜敏感地注意到商珩稱唿的變化,更是心裏發悶,氣不打一處來,若是眼神能化作利箭,他現在就恨不得讓溫睿昀嚐嚐萬箭穿心的滋味。


    “兩位在談什麽如此專注?滿桌的菜都要涼了。”


    溫睿昀展開熱毛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絲毫沒把自己當外人,拾起白瓷筷夾了一隻肥嫩的河蝦,幹脆利落去了殼,露出白嫩嫩的蝦肉,添到商珩餐盤裏。


    對麵的顧凜頓時火冒三丈,心裏慪著一口氣,悶不做聲地切下一塊羊羔肉,細心地蘸了醬,送到商珩麵前的小瓷碗中:“這個季節不宜吃蝦,不如嚐嚐這裏的招牌菜。”


    溫睿昀同顧凜對視一眼,一個溫雅帶笑,一個冷若冰霜,隻一瞬,便不約而同瞥向商珩。


    被夾在中間的商珩拎著筷子,嘴角抽搐,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怎麽仿佛似曾相識呢?


    “咳。”他放下筷子,“其實我們已經談的差不多了。我也吃飽了。”


    溫睿昀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那也好,我們迴去。”


    什麽“我們”?


    顧凜眉頭一豎:“不必勞駕,既然是我帶商珩過來的,我自然會送他迴去。溫總請自便吧。我和商珩還有些細節要磋商一下。”


    “哦,是嗎?”溫睿昀也不生氣,把椅背上的深棕色圍巾取下,替商珩戴上,語調輕柔,溫聲細語,“倒春寒氣候寒涼,小心別生病了。”


    商珩雞皮疙瘩起了一脖子,一把拉住溫睿昀的手:“我自己來。”


    顧凜死死盯著商珩脖子上的圍巾,恨不得戳出個洞來。


    溫睿昀沒有強求商珩同自己離開,隻是替他理了理衣襟,淡淡道:“你們慢慢聊,我在外麵等你。”


    商珩瞅著外間天寒地凍,哪敢真的讓溫睿昀久等,無奈道:“顧總,今天就先到這吧,具體事宜我會讓李姐聯係你。”


    顧凜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商珩……”


    商珩詫異地看他一眼:“顧總還有什麽事要交代?”


    顧凜一時語塞,動了動嘴唇,四周其他客人注意到這裏的動靜,似有似無投來眼神,顧凜如芒在背,終是慢慢放開手:“沒什麽。”


    眼睜睜看著兩人離開,顧凜重新坐迴椅子裏,麵對一桌冷掉的飯菜,抬手遮住了眼睛,唇邊隻餘下無盡的苦笑。


    ※※※


    車裏開著暖氣,吳秘書在前排安靜地開車,前後排被灰色隱私玻璃隔斷,完全隔絕了後方的聲音。


    “你怎麽過來了?別告訴我真的隻是巧遇。”


    溫睿昀端坐在商珩身旁,雙手疊在小腹上,輕聲一笑:“當然不是,我特地來接你的。”


    商珩側過臉看他:“你怎麽知道的?是不是盛齊那小子又通風報信了?”


    溫睿昀拉過他的手握在掌心:“他自從跟在你身邊做事,確實學聰明了不少。”


    商珩哭笑不得:“你可別把他帶壞了,盛齊好端端一個單純乖巧的小夥子,跟你滿肚黑水一點也不像。”


    溫睿昀:“有一點是像的。”


    “什麽?”


    溫睿昀慢悠悠吐出兩個字:“護食。”


    商珩:“……”


    車子緩緩停靠在溫家莊園大廳門前,吳秘書替二人開門。


    商珩下車,看見眼前一字排開恭敬彎腰的傭人,挑了挑眉:“說好的送我迴家呢,溫先生?”


    溫睿昀眼尾含笑:“這不是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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