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鍾走過十一點,月影從流動的雲層邊緣探出一點朦朧的弧度。


    容致的房間就在商珩的斜對麵,走兩步路就到。


    商珩替他開了門,容致將眼鏡握在手裏,低著頭默默擦拭著沾上灰塵的鏡片,一不留神腳步不穩,眼看著就要摔倒之際,商珩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撈住。


    一股淡淡的熏香氣味撲入鼻間,容致滿滿當當占據了他的胸膛,雙手緊緊抓著他外套的衣袖,耳邊的唿吸聲驟然急促,片刻,才漸漸平複下來。


    “抱歉,可能是累了,一時沒有站穩。”容致從他懷裏緩緩直起身,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強。


    商珩抿了抿嘴,一言不發攙著他的胳膊將人扶到沙發上。


    “我去給你倒杯水。你洗個熱水澡放鬆一下,趕緊睡覺吧。”


    待他端著一杯熱水迴來,容致仍安安靜靜坐在沙發裏,單手支著臉頰,孤零零彎著背,一種蜷縮的姿態,聽到聲響,便立刻抬眸望向他。


    “怎麽沒去洗澡?”商珩在他身邊坐下,水杯塞進對方手裏。


    容致低垂著眼,杯口升騰的熱氣為鏡片覆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烏黑的眸子藏匿於白霧背後,看不清在想什麽。


    “商珩。”容致修長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杯緣,猶豫著問,“你喜歡林予情嗎?”


    商珩詫異地抬了抬眉,擱在膝頭的五指將西褲麵料緩慢地抓出一絲褶皺。


    “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容致抬頭看他,眼神卻一觸即分,飛快地挪去別處,嘴角撐起一絲不自然的弧度:“我是說,倘若你喜歡他的話,我就可以死心了。”


    商珩胸口一震,頓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頭皮不知那塊隱隱在撕扯著神經,五指伸進發間,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病源,隻好任由它一抽一抽地痛。


    他攏住擰緊的眉心,蒼白的燈光自頭頂傾覆,擋住光源的手背在臉上剪出一片陰影。


    “容致,其實我沒想過這個。”


    商珩從穿書前到如今,從來沒考慮過戀愛的問題,或者說這項遙遠的奢侈品壓根就沒在他的人生規劃裏出現過。


    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看似美好,他並不感冒。


    他總是習慣用商人的角度看待一切,戀愛結婚生兒育女,要投入大量的金錢、時間和精力,還有感情,而收益呢?


    若是琴瑟和鳴自然美滿,然而一朝感情破裂,迎接他的就是人財兩空,之前所有的付出瞬間付之東流,全成了沉沒的成本。


    可謂高成本,高風險,低收益,大概率賠本的買賣,為何世人還對此孜孜不倦地追求呢?難道是生物的繁衍本能在背後驅使嗎?


    他更喜歡給自己定下高目標後,享受攀登山峰的樂趣和刺激,而柴米油鹽的平淡會不斷消磨掉生活的激情。


    一想到那一眼看不見盡頭的、寡淡如水的、相敬如賓的婚姻墳墓,商珩都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


    聽到這句話,容致沒有露出意外之色,既不高興,也不失望,隻是平靜地應了一聲。


    商珩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語氣委婉:“感情的事,我不擅長,太難以琢磨,不可量化的東西,我總是敬而遠之的,或許你好好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又會有不同的感受。”


    容致慢慢摘下眼鏡,眸光柔和如水,淡淡地笑了:“是啊,每天早上醒來,喜歡你的感受就多一點點。”


    若說剛才隻是委婉的暗示,這句話就是明確的告白了。


    商珩啞口,想起醉酒斷片兒那幾個小時,越發心亂如麻,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隻能尷尬地挪開目光。


    他不可能對容致用強,但看著對方眼裏的光亮一點點因自己熄滅,方才在房間裏的種種疑點根本無從開口去詢問。


    這種時候的沉默最是令人難以忍受。


    容致從茶幾上摸出一盒煙,打火機點了幾下才點燃,剛抽一口,就嗆得咳嗽。


    商珩微微蹙眉:“我記得你不抽煙的。”


    容致眼角都嗆紅了,最後隻留下一個強顏歡笑的表情,抱歉地衝他笑了笑:“確實很少抽,不太習慣。”


    他頓了一頓,軟軟地縮迴沙發的一角,臉色被燈光照成一張薄薄的紙,低垂的眼簾小心地掩藏起落寞和疲憊。


    “可有些事,總要慢慢習慣的。”容致輕聲道。


    他沒有去看商珩,商珩卻忍不住去看他,容致顯露在他麵前的,似乎一直是沉默柔軟的一麵,即便告白得不到迴應,也是一副全盤接受的斯文。


    永遠善解人意,知書達理。


    但凡商珩煩躁地移開視線,對方的目光又在瞬間追逐著黏上來,像隻渴望又敏感的小貓。


    商珩皺著眉,遊離的視線注意到茶幾上攤開的一本書,轉移話題:“看的什麽書?”


    容致淡淡道:“是林老師曾出演的電視劇的原著小說。”


    商珩隨口道:“你竟然對這個感情興趣?”


    “也不是。”容致隨手翻看著書冊,道,“隻是林老師對我說,青梅竹馬永遠贏不過天降,永遠隻能是配角,我心裏不服氣,所以拿來看看。”


    商珩沉默片刻,按了按眉心:“他這麽說?”


    容致一頁一頁翻著:“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麽小說裏總是這麽寫,青梅竹馬永遠隻能是深情男配,為什麽一定要安排他們做霸總的陪襯?”


    “為什麽他們一定要默默守護,不爭不搶,在女主角需要的時候給她溫暖,在她不需要的時候甘願放手,永遠被動地等待女主角永不可能的迴頭呢?”


    容致不知何時合上了書冊,深黑的眼筆直地望著商珩:


    “為什麽主角總是會選擇霸道的那一個,就是不肯迴頭看看那個自始自終愛他最久的人呢?”


    “你能為我解惑嗎?”


    商珩抓了把頭發,苦笑道:“你可真是難住我了。”


    容致也沒指望得到什麽答案,把書扔到一邊,輕聲問:“商珩,你有喜歡過什麽人嗎?”


    商珩開始思考。


    倘若將來他有幸能尋得一位理想的靈魂伴侶,那一定是能讓他源源不斷產生幹勁和激情的人。


    這個理想型的影子朦朦朧朧在腦海裏聚散,最終,他猶疑片刻,笑著搖搖頭:“你可問錯人了,我是個萬年光棍。”


    容致不再說話,兩人相顧無言片刻,他低頭淡淡道:“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也早點迴去休息吧,或者,你想留下過夜,我也不介意。”


    商珩抿了抿嘴,立刻起身告辭。


    臨走之際,容致見他麵上帶著些猶豫,了然地笑笑:“剛才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那隻是我的一點綺念和妄想。至於剛才在你房間,我說過了,什麽也沒有發生。”


    他斂下眸光,專注地凝望著牆角的花紋,那裏本有一副掛畫,此刻卻空著,隻剩一個釘子紮在牆紙上。


    容致低低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與你無關。”


    他淡泊的神情,宛如一隻在獵人麵前主動剖開胸膛的幼鹿,一種無怨無悔的獻祭,於無聲平靜處顯波瀾。


    商珩一怔,卻不知該說什麽,抬手揮了揮,默默準備離開。


    卻在轉身時,手指不小心擦過牆上那枚釘子,食指立刻浮兀出一滴血珠。


    商珩皺了皺眉,倒也不覺得太痛,尚未來得及查看,反而被容致搶先一把握住了手,緊張的聲音甚至有幾分氣急敗壞:


    “怎麽這麽不小心?萬一釘子上有鏽怎麽辦?”


    容致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這時小心將他的食指含住,舌尖輕輕勾去了那一點血珠。


    商珩神色複雜地注視著他的動作,慢慢抽迴手:“蹭破一點油皮而已,我會去上藥的。”


    “我去找個創可貼給你。我包裏有。”


    衣櫃邊有隻黑色的小登山包,容致急匆匆在裏麵翻找著創可貼,大約是雜物太多,一不小心竟翻出一張照片,飄悠悠落在地毯上。


    商珩彎腰撿起:“你的東西掉了……”


    在看清照片上的人那一刻,商珩的表情突然凝固,遞還給對方的手頓在空氣中。


    那是一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年齡不過十五六歲,敞開的校服外套下一件皺巴巴的白色t恤,衣擺沾著些泥土灰塵,像剛跟人打過一架。


    男孩眼神冷漠,拇指抹過唇角一片淡紅,露出一點張狂的笑意。


    照片看上去像偷拍的視角,令商珩震驚的卻不是這個,這張眼熟得不能更眼熟的臉,不是高中時的自己嗎?


    容致一把奪過照片,飛快地塞進包裏,又把創可貼塞給他:“抱歉。”


    抱歉什麽?


    商珩拿著一盒創可貼,無言地望著他。


    容致沒有看他,低沉道:“我打算休息了。”


    商珩看他半晌,見對方始終沒有解釋的意思,隻好點頭離開。


    他握住門把手,心思還在那張高中照片上,這是因為書中設定的高中同學“青梅竹馬”才有的照片?還是容致在隱瞞著什麽?


    難道他們在穿書前就認識?可是自己對他並沒有印象……


    帶著滿肚子疑惑,商珩拉開房門,準備迴自己房間好好梳理梳理這團亂麻。


    甫一抬眼,一道頎長的影子逆光佇立在門廊邊,複古的雙排扣大衣外套,襯得肩膀寬闊沉穩,單手插在兜裏,腕間露出一塊簡約黑色腕表。


    溫睿昀不知來了多久,就那麽立在那裏,靜靜注視著商珩從容致房中出來,一身皺巴巴的西服帶著未盡的酒氣。


    男人慢慢抽出手,掌心手機屏幕還亮著,迎著商珩錯愕的眼神還以一笑,漫不經心道:


    “商總,這麽晚了,還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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