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森掌劈黃氏之後,一麵嘿嘿怪笑,一麵正要進洞搜捕林三郎,忽見程堯和孫伯度也跟蹤進到洞裏。


    頓時不悅,臉色一沉道:


    “你們也進來做什麽?”


    孫伯度笑道:


    “在下等,怕苗幫主孤身涉險,特來後援!”


    苗森冷笑道:


    “多謝二位關懷,苗某自信尚能應付,這女人大約便是你們仇家,苗某已代為處決,至手孽徒就不勞二位費心了。”


    孫伯度嘿嘿笑道: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暗中輕輕一帶程堯,緩緩向洞口退去……。


    這時候,林三郎在洞裏急得心頭狂跳,他自從苗森搶進洞裏,已知今日難逃厄運,隻是玉梅尚有最後一處穴道未能衝開,假如這時被苗森撞進來,撇開生死一事,就是與玉梅這個模樣,也叫人羞煞……。


    他心中一陣暗急,正要收迴真力,起身拚力拒敵,哪知身形尚未移動,突覺懷中玉梅猛地一抖,輕輕“嚶”了一聲,真力一傾而出,仿佛已無甚阻礙!


    林三郎連忙運氣注入她的體內,果然覺得她渾身血脈已暢通無阻,那封閉的三處穴道,恰在這危機一瞬之際,霍然而開……。


    玉梅用力推開林三郎,騰身躍起,探臂便搶自己的衣服,匆匆向身上穿著。


    林三郎也三把兩把穿好衣服,兩人閃身躍靠洞壁邊,側耳傾聽,黃氏已經聲息毫無。


    林三郎不禁又心念一陣疾轉,忖道:


    師父功力超人,洞中狹小,又無可避之處,他雖然兩腿不能行動,但仗著掌力,我們也無法衝出洞去呀!


    想到這裏,他忽然心中一動,驀然想起自己在小洪山時,從程堯手中搶來的那塊“迷魂帕”來。


    連忙塞了兩粒解藥在玉梅口裏,自己也含了解藥,然後探手入懷,取出“迷魂帕”……。


    苗森叱退孫伯度,正要進洞,陡覺眼前暗影疾晃,一股濃烈的異香,撲進鼻孔……。


    他駭然失驚,慌忙雙臂交揮唿唿劈出兩掌,倒身滾地疾退,腦中忽然一陣暈眩,頓時眼冒金星,仰麵栽倒地上。


    突起倉促,連孫伯度和程堯俱未防備,兩人聞聲剛要堵住洞口,倏從洞裏卷來兩股淩厲無比的勁風,當胸橫撞了過來……。


    孫伯度沉聲低喝,連掌反劈,竟被那股勁風震得拿樁不穩,直向洞口滾了出去,程堯大驚失色,趕緊轉身緊貼著洞壁,厲聲叱道:


    “是梅兒嗎……?”


    但一句話還未完,耳中陡聞一聲輕笑,緊跟著,一陣香味,已鑽進自己的鼻孔中。


    他駭然發覺那香味道與自己的“迷魂帕”氣味一般無二,心頭更是一震,連忙閉住唿吸,探手到懷裏去取解藥……。


    就在這當兒,身前微風輕揚,兩倏人影已迅捷無比從他身前掠過,衝出洞口!


    神拐姥姥正在洞外截阻三名丐幫長老,忽聽洞裏唿喝聲起,緊跟著發覺有人滾了出來,也未細察,擰身急閃,鋼拐順手就是一招“浪卷流沙”掃了過去……。


    拐身過處,隻聽一聲摻唿,已將那人震飛開去,但瞎眼婆子陡地心中一動,駭然叫道:


    “是伯度嗎?”


    然而——


    孫伯度此時早被她一拐打中前胸,飛撞在山壁上,當場閉氣昏死,瞎眼婆子未聽見迴音,情知出了差錯,兩腳猛地一頓,嗖地竄了過去,探手試試,孫伯度早已氣若遊絲,嘴角邊泛著絲絲血跡!


    那三名丐幫長老微微一愣,猜想洞裏必有世變,互相遁了個眼色,一齊伏腰向洞口衝去。


    他們剛到洞口,恰與洞中衝出的兩條人影迎個正著,孫長老目光銳利,一瞥之下早看出那兩人一男一女,女的雖然不識,那男的卻正是被自己逼落懸崖的林三郎,挫腕之際拍出一掌,同時沉聲喝道:


    “別放走了這兩個小輩。”


    但聞林三郎一聲冷笑,左臂揚處,一股勁風迎向孫長老,“蓬”然一聲暴響,孫長老當場連退數步,幾乎在同一刹那玉梅纖掌翻飛,掌打指戳,也迫退了洪李二人兩根打狗棒,雙雙晃身搶出重圍,如飛一般向穀處奔出……。


    孫長老駭然道:


    “那不是姓林的小輩嗎,數日不見,這小子內力怎麽增進了許多?”


    李長老也說道:


    “那女的手法功力均在姓林的之下,難道便是程堯的仇家不成?”


    孫長老忽然心中一動,驚道:


    “不好!怎沒見幫主出來,咱們快去看看!”


    三人一齊轉身奔到洞口,卻見程堯正挾著苗森從洞中緩步而出!


    孫長老一擺打狗棒,沉聲急問:


    “苗幫主怎麽樣了?”


    程堯冷冷一笑,答道:


    “他被迷魂帕上冷香散迷倒,一個時辰之內如無解藥,神仙也難救他性命。”


    孫長老著慌道:


    “是誰下的毒手?一個時辰眨眼即過,這要到哪裏去弄解藥?”


    程堯緩緩走到洞外一塊空曠之處,將苗森放在地上,說道:


    “那迷魂帕本是老夫之物,不久前才被姓林的小輩趁機竊去,東西既是老夫所翻,我自然備有解藥,否則,剛才在洞中連我也被那小畜牲迷倒了……”


    洪長老不待他說完,早搶著道:


    “前輩既然有藥,就請分賜一些,救得苗幫主性命,咱們丐幫必厚謝大恩。”


    程堯冷笑道:


    “解藥不難,但我有兩件事,要煩各位長老金諾。”


    孫長老道:


    “丐幫自呂幫主去世,如今已群龍無首,隻要能救得苗幫主性命,無事不可以依從的。”


    程堯點頭道:


    “其實也不是什麽疑難大事,第一、貴幫呂幫主死在劣女手中,非出程某本意,如今劣女亦已背叛,我若替苗幫主解去冷香散之毒,你們須將呂幫主那筆仇恨一筆勾消,不能再找程某糾纏。”


    孫長老等略作思付,便爽然道:


    “這是自然,前輩賜藥解毒,恩仇已抵,我等焉能尋釁糾纏。”


    程堯又道:


    “第二、程某雙目不便,你們須答應在;追捕苗幫主叛師劣徒林三郎之際,並將程某那滅門欺祖的女兒程玉梅擒送大洪山,交程某親自治罪,反正她與林三郎必然同行,這件舉手之勞的事,想必各位也能替我辦到。”


    孫長老連連點頭答應,程堯這才取出解藥,遞給孫長老……。


    洪長老忽然心中一動,晃肩將程堯攔住道:


    “程前輩所囑各事,我等無不竭力以赴,但我等也有一事,要煩前輩鼎力成全。”


    程堯臉色微變,冷冷道:


    “各位還有什麽事需要程某效力的?”


    洪長老道:


    “程前輩曠世神醫,擅解天下奇毒,咱們苗幫主雙腿中毒紅腫,無法行動,不知也能煩請前輩一並成全代為療治麽?”


    程堯聽了淡淡一笑,搖頭道:


    “他腿上所中之毒,乃羅浮山中毒泉浸蝕,其毒非比尋常,程某雖然也曾耗力煉得兩粒解藥,怎奈全被林三郎和劣女盜去,對這件事,恕程某人愛莫能助了。”


    三人大為沮喪,孫長老又道:


    “前輩雖無解藥,總知道配製的藥方,雖道不能再煩神醫另煉幾粒麽?”


    程堯沉吟片刻,笑道:


    “這話倒是不錯,但那兩粒解藥,乃程某踏遍天下名山大川,耗了許多精力尋覓主引藥物配煉而成,隻要各位能代程某擒迴劣女,程堯或許不畏辛勞,再替苗幫主煉藥解毒,以酬雅意。”


    孫長老忙拱手道:


    “多承前輩金諾,我等必當全力以赴,前輩盡管放心就是。”


    程堯頷首為禮,挾起身負重傷的孫伯度,偕神拐姥姥匆匆離去。


    再說林三郎和玉梅一口氣奔出大洪山,直到離了山區,不見身後有人追趕,這才放緩腳步,尋了一處樹蔭下休息。


    林三郎向玉梅說道:


    “今天真是險而又險,萬料不到程堯和我師父都找到洞外,現在想起來,當真千鈞一發,令人還有些心跳,你可覺得內腑真氣已能暢通了嗎?”


    玉梅頷首歎道:


    “我在他們一到洞外的時候,便聽到他們急論動手的聲音,那時候還有一處穴道沒有打通,心裏正急得不得了。


    後來還是仗著娘舍命擋了一陣,才及時衝開穴道,沒有被他們擒住,可惜娘卻被他們活活劈死洞中,連屍骨也不能收埋,真叫人愧心難安。”


    林三郎也不禁長歎道:


    “她老人家對我賜血增長內力,弄得自己衰弱不堪,才遭了我師父的毒手,說起來全是我害了她老人家……。”


    玉梅道:


    “現在已不是誰害誰的問題,娘舍了性命,讓我們能脫身逃出重圍,你師父他們一定不會就此罷休!


    從此天涯茫茫,後有追兵,前無去處,叫咱們怎麽辦才好呢?”


    林三郎黯然神傷,久久沒迴答!


    心裏也憂然不安,忖道:“本來嘛!現在我們雖然逃得性命,又能往哪裏去呢?天下雖大,似乎已沒有我們容身之處了!”


    他甫經黃氏促成,與玉梅結成夫妻。


    但命運卻偏偏作弄他們,使他們一對新人,非但死裏逃生,倍經艱苦,而且成了喪家之犬,漏網之魚,連一片屬於他們的小天地也沒有!


    他失神地仰頭悵望天空。


    但見——


    暮色四起。


    鴉影陣陣。


    已是一日又盡的黃昏了,他不但傷感,更有一絲隱約的肌意……。


    玉梅和他都三天三夜未進粒米,全仗藥丸維持體力,現在風險暫時渡過,卻令他興起一種欲居無處,欲食無糧的落魄之感!


    他們逃得性命,但卻好似窮途末路,份外淒涼!


    林三郎愧然輕籲一聲,突然覺得自己堂堂男子漢,連妻子的溫飽也未能兼顧,委實太對不起玉梅,不由自主探臂將她摟在懷裏,柔聲問道:


    “你餓嗎?”


    玉梅微微點頭,道:


    “有一點,你呢?”


    林三郎道:


    “我們身邊已經沒有幹糧,你忍耐一會,等尋個市鎮,再飽餐一頓!”


    玉梅皺眉說道:


    “咱們已無家可歸,難道就這樣天涯流浪,走到哪裏算哪裏?”


    林三郎忽然心中一動,探手入懷,摸了摸那五塊“綠玉龜殼”,欣然道:


    “你可記得那幅畫像?還在身上麽?”


    玉梅迷茫地問:


    “什麽畫像?誰的像?”


    “就是咱們在大洪山石洞裏,從我師父身邊找到的一幅,畫上不是有個穿紅衣的女子,背著一張硬弓……。”


    玉梅恍然道:


    “啊!我記起來啦!可是這一張嗎?”


    說著,從懷裏取出那張得自苗森的畫像,遞給林三郎。


    林三郎急急將畫像攤開,指著那畫上的紅衣女子對玉梅道:


    “你想想看,這女子可有些像咱們在小洪山渡口所遇見的那個紅衣女人?”


    玉梅仔細向畫上詳端半晌,點頭說道:


    “唔!的確很像,但她與咱們的去處又有什麽關係呢?”


    林三郎激動不已,興奮地說:


    “她們如果真是一個人,那紅衣女子一行三人必然便是我師父的同門師兄弟無疑,我曾聽他們私下商議,提到近日要在衡山緊急聚會,但不知要商量什麽大事,我們何不也趕到衡山,相機行事呢。”


    玉梅不解地問:


    “他們聚會不聚會,與我們又有什麽相幹?”


    林三郎便把衡山門中一十三塊“綠玉龜殼”如能湊齊,便能進仙龜嶺奇門秘室等情,大略向她述說了一遍,並且又道:


    “我師父誤吞變性藥丸之後,對我極不諒解,咱們如能設法替他弄全一十三塊綠玉龜殼,那時感念我的苦心,就不會懷恨我了。”


    誰知玉梅聽了這些話,頓時感到不悅,冷冷道:


    “原來你到現在還想念你那師父,要替他弄來綠玉龜殼,求他仍然將你收在門下?你不要忘了,你的師父殺了我娘,正是我們的彌天仇人!”


    林三郎一愣,頹然歎道:


    “我何嚐不知這一點,但我兩次三番得他厚恩,才能留得活命,仇雖要報,恩也應報,我自覺誤給了他老人家變性藥丸,害他蒙羞終生,的確太對不起他!”


    玉梅怒道:


    “你好心給他盜藥,自己不食,先送給他,這番心意也夠報達他的恩惠了,至於誤服了藥,又不是出於有心,有什麽對不起他的?”


    林三郎道:


    “話雖如此,但他老人家因此對我誤解甚深,我總得設法使他了解當初那番苦心才行。”


    玉梅滿臉怒容,霍地從林三郎懷裏一掙而起,冷笑道:


    “你心中隻有師父,哪還有我娘和我的地位。


    老實告訴你,在大洪山時,我早發現了他藏身之處,幾次要想殺他,全為了你才罷手。


    不想你得了我娘和我的恩惠,從未想到報償,反念念不忘那姓苗的老東西,你這人還有一點良心麽?”


    林三郎被她一頓責罵,愧悔得無地自容,淒然苦笑道:


    “黃老前輩對我厚恩如山,我焉有不知的講理……。”


    玉梅又道:


    “你既然知道,就不該再認那殺我娘的苗森是你師父!”


    林三郎此時心念分歧,一時不知該怎樣迴答她才好,痛苦地用雙手捶著前額,眼中熱淚,已淒然盈眶欲泣!


    他不能忘記苗森救命授藝的厚恩,更無法忘記黃氏賜血的大躥?


    但又怎料到老天偏偏作弄他,竟將這兩個有恩於他的人,攪擾在這場亂萬份的恩怨仇殺之中。


    如今恩仇都令他無所適從,甚至連誰是恩人?誰是仇人?也有些混淆不清。


    玉梅又冷冷說道:


    “你跟我已是夫妻,但我不得不慎重告訴你一句話,你若以苗森為師,我就不是你的妻子,我死也不會跟你去衡山,替你那可恥的師父搶奪綠玉龜殼的!”


    林三郎忽然痛苦地揮手叫道:


    “不去盡可不去,你何苦這般逼我……?”


    玉梅臉色微微,疾退兩步,沉聲道:


    “你恨我這樣說,是不是?”


    林三郎歎道:


    “我怎麽會恨你?我隻恨命運捉弄人,讓這些恩怨仇恨糾纏不清,難以排遣!”


    玉梅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卻扭身疾奔向暮色中……。


    林三郎身形疾晃,將她攔住,急道:


    “天這樣晚了,你要到哪兒去?”


    玉梅緊繃著臉,冷冷說:


    “我知道你答應婚事,替我療傷,全是滿心委曲,並不是真心情願的。


    現在又為了你那師父,連我娘的血海深仇也不顧了,我跟你在一起,還有什麽意思呢?”


    林三郎急道:


    “我並沒有說置她老人家血仇不顧,但恩怨必須分明,待我報了恩,那時候你要替娘報仇,也還不遲。”


    玉梅不屑地道:


    “我偏要立即替娘報仇,殺了苗森,你再去向他報恩吧!”


    話一說完。


    翠袖一摔,蕩開林三郎,身形如飛般馳離而去!


    林三郎吃了一驚,慌忙邁步急追,一麵叫道:


    “玉梅!玉梅!你聽我解釋……。”


    然而——


    任他叫破喉嚨,玉梅卻理也不理,蓮步如飛,不多久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三郎全力追了一程,漸漸望不見玉梅的人影。


    極目四望,盡是亂山,夜神已經偷偷占領了大地,喧嘩的世界也慢慢靜止了下來!


    他心碎難禁,駐足癡癡立在蒼茫夜色之中,恨起來,不禁握拳捶胸,頓足長歎,他雖然早知玉梅任性心狠。


    但如今既然已成連理,卻想不到情海忽然揚波,將這段短暫的綺麗美夢,撕成粉碎……。


    眼淚順著麵頰向下蠕流,他恨人生,恨這個無情冷酷的世界,更恨自己這多變的命運和際遇!


    要是他不在羅浮山遇到苗森,要是他不因療傷解毒千裏迢迢追到大洪山來,也許他至今不過是個平凡窮困的少年人。


    然而——


    現在他卻置身在這糾纏不清的紛爭之中,是恩是怨,無法細辨。


    雖然學得一身出奇的武功,又娶得玉梅這麽如花美眷,心中非但沒有絲毫快樂,卻蓄蘊了無限辛酸和痛苦!


    玉梅走了,為一句爭執,便絕袂而去,往日柔情,都成了夢境。


    林三郎喟然癡立,迴想起日間在山洞中相擁療傷的綺麗風光,益增無限傷感。


    夜色已濃,荒郊夜半,仍有些微寒風,風過處,他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寒顫,遽然從迷茫中清醒過來……。


    他探手入懷,想摸條手絹拭擦頰上淚痕,閃閃發著一蓬碧綠的光芒,林三郎凝目半晌,口裏喃喃自語道:


    “你們看起來多麽美?其中任何一塊,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品,但可惜卻沾染著多少英雄豪傑的鮮血……。”


    他忽然下了最大的決心,匆匆將“綠玉龜殼”揣進懷中,邁步昂頭,覓路直向衡山奔去……。


    秋涼氣爽,楓葉滿逆。


    八月正是南嶽香汛鼎盛的時候,林三郎獨自夾雜在成千上萬往南嶽進香的善男信女之中,來到這名聞天下的衡山之麓。


    他立在山腳,仰頭望望這並不算太高的南嶽衡山,心裏忽然有一絲說不出的惆悵滋味,伸手按了按腰間的五塊“綠玉龜殼”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一麵漫步登山,一麵暗中忖道:


    “我隻聽說他們要在衡山聚首,既不知時刻,又不知在什麽地方?


    如今縱然趕來了,卻到哪兒去找他們呢?


    何況這八人之中,個個都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假如我這樣孤身一人撞去,豈能輕易將那八塊龜殼奪到手裏?”


    他不住的盤算著應該怎樣下手進行,順便在沿途食攤上買了些幹糧,行到半山,便離開朝山的人群,獨自向深山荒嶺中行去。


    他料想這些武林建者聚首會談,決不會選擇人煙稠密的前山,是以脫離人群之後,立即展開身法,向後山絕嶺深穀中尋覓。


    正行之際。


    突然聽得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響,來自身後……。


    林三郎暗地一驚,慌忙停步裝作遊山模樣,一麵眼角偷窺,卻見是個身著藍色衫裙的少女,如飛般疾馳而來!


    那少女遽然發覺前麵有人,似乎也吃了一驚,沉身落地,停在林三郎身後一丈左右,用一雙精芒激射的眸子,仔細向他打量著。


    林三郎假作未見,負著雙手,不住的搖搖晃晃,極力扮得像一個遊山玩水的書生,同時低聲吟哦,呢喃不休!


    那少女看了許久,忽然忍不住“噗嗤”笑起來,叫道:


    “喂!那位公子,能不能把你的詩興停一停?這兒好像不是你吟詩的地方吧?”


    林三郎故作一驚,訝然迴顧。


    不料觸目卻見這少女年約十五六歲,長得甚是醜陋,細目淡眉,配上一隻扁平的鼻子,嘴唇厚厚的,顯得極是平凡無奇,當下假裝失驚地問道:


    “姑娘是唿喚在下麽?”


    那少女舉袖掩口,笑得卻很甜,道:


    “真人麵前不用說假話了,我看公子步履沉穩,目中有神,太陽穴突起甚高,似乎不像是個吟詩作畫的酸秀才,倒像是位身負絕學的武林人物!”


    “姑娘真是好眼力,在下雖然鑽研詩畫,但也會隨人練了幾天武,略會幾招花拳繡腿,倒叫姑娘笑話!”


    那少女娉娉婷婷行了過來,微笑道:


    “公子貴姓?”


    “在下姓林名三郎,是嶺南人氏。”


    少女漸漸笑容收斂,凝目說道:


    “林公子獨自一人來到這兒,可有什麽要事待辦麽?”


    林三郎忙笑道:


    “在下不過偶遊衡山,見這兒風景絕幽,一時發了詩興,隨意吟哦幾句,不想卻被姑娘撞見了。”


    那少女又輕聲笑道:


    “這兒荒山野穀,何曾有什麽風景?再說我剛才見你趕路的身法,足見內功已有極深造詣,公子休要再瞞人了。”


    林三郎笑道:


    “在下的確無心到此,隻為要擺脫那些人群,才急急趕了一程路是真的。”


    那少女微微笑道:


    “那麽林公子可願將師承門派,向人家說說嗎?”


    林三郎道:


    “在下恩師乃山野之人,平生不願將姓氏向人宣告,姑娘尚請多予賜諒!”


    少女“哦”了一聲,頷首說道:


    “你雖不肯將師承見告,但我從你眼神中不難看出,令師必然是位功力超人的禪門中人物,這話可對嗎?”


    林三郎拱手道:


    “姑娘慧眼銳利,幾乎令在下無所遁形,不知姑娘貴姓,獨自到這荒山中又有何事呢?”


    那少女又甜甜一笑,說道:


    “好呀!你也盤問起我來啦?”


    林三郎隻覺這少女容貌雖然醜陋,但天真浪漫,笑起來甜甜地,倒甚討人喜歡,於是也含笑道:


    “姑娘若是不便,就不說罷,在下隨意一問,原沒有盤詰之意。”


    少女笑道:


    “我又沒做虧心事,還怕人盤問麽?告訴你吧!我姓藍,名叫藍蓉,家就在距衡山不遠的新橋,我到這兒是特地來接我爹爹的!”


    林三郎心中一動,忙問:


    “令尊想必是武林高人,他也在這荒山之中麽?”


    藍蓉笑道:


    “他老人家每年要來衡山幾次,尤其元宵,總要跟叔叔們到這兒摘星峰上聚會,隻是今年……。”


    說到這裏。


    她忽然發覺自己說溜了嘴,忙一笑住口,淡淡笑著轉開話題道:


    “他不許我來的,但我久想偷著來玩玩,所以獨個兒來啦!”


    林三郎聽說了這話,心中一陣暗凜,私忖道:


    “此女言語吞吐,隻怕與衡山之會的人有些關連,或許她爹便是十三奇中之一,也未可知,我倒不能輕易將她放過。”


    主意一定,便微笑說道:


    “荒山每多蟲獸,令尊不讓姑娘涉險,也是正理,在下反正無事,姑娘可肯應允在下奉陪往摘星峰上拜訪令尊麽?”


    藍蓉微微皺眉,犀疑了一下,道:


    “他老人家連我也不許到摘星峰上去,林公子如有空閑,咱們到峰下去等他可好?”


    林三郎忙側身讓路,笑道:


    “在下正有此意,容姑娘請先!”


    藍蓉“噗嗤”一笑,嬌軀一晃,快如閃電般從林三郎身側一掠而過,迴頭招手笑道:


    “咱們比比腳程,看誰先到峰下!”


    林三郎應聲起步,緊跟藍蓉身後,兩人流星趕月似一陣疾馳。


    那藍蓉嬌笑連聲,始終保持在林三郎前麵五尺左右,不即不離,時時扭頭向他微笑。


    林三郎暗中歎了一口氣,忖道:


    “這位姑娘一身武功,不在玉梅之下,但不知她像不像玉梅一樣任性和狠毒呢?”


    他心裏想著心事,未曾留意前麵的藍蓉已疾然沉身停步,正扭轉嬌軀,一個收腳不住,兩人對撞了個滿懷……。


    林三郎吃了一驚,慌忙錯步要想拉住藍蓉,卻不想藍蓉反而伸手玉臂一把將他拉住,輕聲問道:


    “瞧你急得這樣兒,可撞著哪兒沒有?”


    林三郎尷尬地鬆手退開,笑道:


    “是我不經心衝撞了姑娘,不知可曾傷著姑娘?”


    藍蓉笑道: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哪有這麽容易便撞傷了。”


    說著,用手一指前麵,又道:


    “喏,你瞧!這就是摘星峰了,我爹爹就在上麵。”


    林三郎仰頭望去,果見迎麵一座奇峰,削壁森森,聳立在荒涼的群山之中。


    這一刹那間,他混身熱血開始沸騰起來……。


    摘星峰就在前麵!


    峰上正有那八位身懷“綠玉龜殼”的武林異人在圍坐聚會,他是不是該立即上山,出手奪取那八塊“綠玉龜殼”?


    他有些蠻然欲動,因為如果能將那八塊龜殼湊齊,他與苗森之間的誤會,便能釋然而解,用那一十三塊“綠玉龜殼”也足以酬償苗森對他的兩次救命大恩!


    但是——


    他一個人赤手空拳,又怎能突然製服得了八位身懷絕學的同門師伯師叔?


    他不禁用眼掠過藍蓉,心裏起了一個奇想:


    要是我將她擒住,押上摘星峰,迫她爹爹和其他同門師叔交出龜殼,也許倒不失為成功捷徑!


    想到這裏。


    他忍不住灼灼向藍蓉逼視著,一絲可卑的意念,在他腦中激動,暗暗將功力運注在雙臂之上……。


    藍蓉仍然未覺,反而向林三郎移近一步,輕聲說道:


    “你別出聲,咱們悄悄躲著,等會爹爹下來,嚇他一跳,好麽?”


    林三郎見她如此純真,與自己初識,竟這般一見如故,毫無戒心,頓時一陣慚愧,散去運集的功力,點頭低聲道:


    “好雖然好!但令尊見我們偷到峰下,在下又是外人,不知會不會生氣?”


    藍蓉笑道:


    “不會,他老人家從來不發脾氣的。”


    林三郎又道:


    “但峰上不止令尊一人,要是被令尊同門發覺我這外人潛來峰下,隻怕不肯放過我。”


    藍蓉又笑道:


    “今天隻有我爹爹一個人在峰上,他們約好八月中秋晚上晤麵,現在日子還沒到哩!”


    林三郎聽了,暗稱僥幸,虧得自己沒有貿然發動,原來他們聚首之期,是訂在八月中秋之夜……。


    正在思忖。


    驀地——


    忽聽藍蓉輕唿一聲,道:


    “快躲!我爹爹下來了!”


    話落時,人已鑽到一叢矮樹後麵!


    林三郎抬目上望,果然峰上出現廣條迅捷無比的人影,宛如大鵬淩空,由上而下,直向峰下瀉落。


    那身影來勢好快,未容林三郎轉念頭是不是跟隨藍蓉躲起來,那消幾個閃騰,已從峰上首落到峰腰以下,距望林三郎立身之處不遠!


    林三郎隻得索興負手而立,眨眼功夫,一位身著青色長衫的老者已飄落在他身後。


    那青衫老人目如電芒,在林三郎麵上掃了一眼,微微露出訝詫之色,冷冷問道:


    “小哥兒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這幾句話,恍如幾支冷劍,使林三郎深感一顫,連忙拱手行禮道:


    “在下林三郎,特來拜謁藍老前輩。”


    那青衫老人不禁猛可裏一震,身形疾晃,涼退丈餘,沉聲道:


    “小哥兒怎識得老朽賤名?更知老朽會在這荒山絕峰之上?”


    林三郎正要答話,藍蓉早笑著從矮樹後閃了出來,叫道:


    “爹爹,是我告訴他的,咱們特地來接你老人家呢!”


    青衫老人這才麵容稍霽,但卻不悅地向藍蓉說道:


    “年紀不小了,還這麽淘氣,誰叫你又老遠趕到衡山來?這位林相公是在哪兒相識的?”


    藍蓉小鳥依人般偎在青衫老人懷中,嫣然笑道:


    “我在家裏等你許久,忍不住也到衡山來看看進香熱鬧,後來想起不如來接你老人家一塊兒迴去,途中遇上林相公,他也是遊山無事,才一起來接你!”


    青衫老人微微頷首,慈祥地撫摸著藍蓉的青絲,一麵拱手向林三郎笑道:


    “老朽這女兒無禮得很,好端端又把林相公也拉了來,適才多有失儀,林相公別怪才好!”


    林三郎連忙迴禮道:


    “小可遊山無事,不期得識藍姑娘,得知前輩仙駕正在衡山,心可久儀盛名,故特趕來晉謁!”


    青衫老人哈哈笑道:


    “老朽藍國佐,不過山野村夫,怎敢當盛名二字,林相公神足氣定,軒昂不群,一眼看得出是名門大派出身,不知令師是什麽尊諱?”


    藍蓉又搶著說道:


    “我已經問過他啦!人家說師門有例,不能隨便把姓名對人宣揚!”


    藍國佐笑著點頭道:


    “高人隱土,不願弟子恃仗師門名聲,這也是武林中常有的事,哪像你不懂事,動輒把爹爹的名字,隨處張揚。”


    林三郎忙拱手謝罪,藍國佐親切地攜了他的手,道:


    “林相公若無他事,老朽寒舍就離衡山不遠,何不移玉至舍間盤桓幾天!”


    林三郎也不推辭,三人並肩離了衡山,徑返新橋。


    藍國佐引著林三郎直到一個寬廣的莊院前,用手指著道:


    “這兒便是老朽寒舍,鄉居簡陋,林相公多多委曲,蓉兒,還不快叫他們來迎接客人。”


    藍蓉應聲當先奔去。


    林三郎循目前望,但見這座莊子占地,十分寬大,莊前一條小河,上有木橋,過橋是一座高大的莊門,隱約可見門中房舍比櫛,住戶極多!


    兩人緩步行到橋頭,藍蓉已縱躍如飛又迎了出來,一麵奔過木橋,一麵高聲叫道:


    “爹爹,你瞧瞧是誰來啦!羅叔叔,和尚師叔,和謝姑姑他們全都來啦!”


    隨著藍蓉身後,莊門上湧出男女三人,一齊向藍國佐拱手為禮,叫道:


    “大師兄,您好!”


    林三郎抬目一見那男女三人,心頭不禁猛震,竟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跟隨藍國佐跨過木橋……。


    原來那男女三人,正是林三郎在小洪山渡口兩次遭遇的謝鳳仙,羅元茂,和那黃衣僧人!


    謝鳳仙等見了林三郎,也都一怔!


    藍國佐就在橋上替他們一一引見。


    羅元茂敞聲笑道:


    “林老弟,咱們可算有緣,三番兩次,竟然又遇上啦!”


    藍國佐訝道:


    “原來你們早已相識?”


    羅元茂笑道:“豈隻相識,咱們還動過手,這位林老弟功力倒是不弱,隻習性太壞,專在年輕女孩兒身上打主意。


    你到這兒,莫非又看中了咱們這位蓉姑娘?這一次羅某人要叫你知道報應!”


    話聲才落。


    輕晃雙肩,竟突地欺身而上,探手向林三郎肩上疾扣過來!


    藍國佐一探左臂,將他攔住,沉聲道:


    “七師弟,你要幹什麽?”


    藍國佐用巨如蒲扇的手,指著林三郎道:


    “這小子是邪魔外道出身,專門誘拐良家婦女,咱們在小洪山就親眼見他攜著一個絕色女郎,脅迫人家跟他遠走!”


    藍國佐父女聞言全都變色,不約而同掃了林三郎一眼。


    林三郎卻氣得臉色發青,緊捏拳頭,恨不得上前去狠狠給羅元茂幾個耳光!


    藍國佐目光如炬,沉聲又道:


    “你這話有何證據?”


    羅元茂道:


    “這事六師姐和廣慧師弟均所目睹,還要什麽證據,姓林的潛來此地,必然又動上蓉侄女的念頭,這小子真是買鹹魚放生,不知死活了!”


    藍國佐又向謝鳳仙問道:


    “六妹,他這話可是真的?”


    謝風仙點點頭,道:


    “七師弟所說情形是事實,但姓林的是不是在誘拐人家少女,這卻難以逮斷。”


    藍國佐又問那黃衣僧人廣慧大師道:


    “八師弟身在空門,你看林相公可如羅師弟所說?”


    廣慧大師雙手合十,念道: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逛盲,據貧僧看來,那位女郎倒是情願跟隨這小施主同行,不像是被迫勉強的。”


    羅元茂怒叱道:


    “你們和尚湛破色關,不近女色,怎猜得到人家女孩子是情願的?”


    廣慧大師忙道:


    “善哉!善哉!羅師兄說這話,不怕罪過麽?”


    藍國佐聽到這裏,已知準是羅元茂在臆測亂說,不由沉臉道:


    “羅師弟,你這火爆性格,總不肯改一改,事實未明,怎能這般含血噴人,倘若愚兄一時失察,豈不曲煞了林相公?”


    轉麵又向林三郎笑道:


    “常言道:不打不相識。老朽這位師弟天生莽性,曲辱之詞,林相公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林三郎憤然拱手道:


    “林某對小洪山之事,不願多費唇舌,既是這位羅前輩不諒,林某立即告辭。”


    藍國佐笑道:


    “林相公若是一怒而去,就顯出多了老朽的心了,來來來,一言釋懷,快請進莊裏待茶。”


    言下不由分說。


    一手拉了林三郎,一手拉著羅元茂,大步過橋邁進莊門。


    林三郎不得已,隻好隨著眾人進莊落坐,藍國佐又安排酒筵,故意將羅元茂與林三郎請在鄰座,殷勤勸酒,欲替他們化解。


    羅元茂暢飲了幾杯,忽然借故傾過身子,對林三郎低聲說道:


    “姓林的,希望你在此地作客,老老實實,別犯在羅某手上!”


    林三郎大怒,正要發作,羅元茂又輕聲笑道:


    “你如敢聲張,便是你自己心虛,羅某必放你不過。”


    林三郎含怒道:


    “我與你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你怎麽幾次汙陷,一定要與我作對?”


    羅元茂笑道:


    “怪不得羅某與你作對,你要下手,不該選中我大師兄的獨生女兒,此地不是小洪山,總之你自己多思忖思忖吧!”


    說罷。


    又轟然鬧酒暢飲,不再與林三郎搭腔了。


    這番話,直把林三郎氣得五髒冒火。


    但當著藍國佐,又不便發作,忍氣喝了一席悶酒,迴到客室中躺在床上,越想越氣,說什麽也無法入睡。


    酒入愁腸,更使他按捺不住,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推窗眺望。


    時間已在夜靜亥未子初,一輪皎月,高掛天際,將大地染上一層慘淡的銀白色,莊外樹梢,均清晰可見。


    林三郎忖道:


    “羅元茂當眾折辱我,小洪山-掌之仇,至今未報,何不趁這月夜,約他私自到莊外去拚個生死存亡,除除心頭這股怨氣。”


    他一時不能忍耐,匆匆結束一下衣服,縱身躍出窗外,躡腳掩到羅元茂所睡的房間外,屈指輕輕彈了彈窗檻。


    哪知羅元茂白天酗酒過多,此時睡得正沉,那輕微的彈窗之聲,竟未將他驚醒。


    林三郎用舌尖舔破窗紙,湊在破孔中向屋裏一望,見房中蠟炬高燒,仍未熄滅,羅元茂合衣躺在床上,正鼾如雷,睡得正甜。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來,當下忙從懷中取出“迷魂帕”同時塞了兩粒解藥在口裏,左手一撥窗檻,飄身進了客房……。


    窗檻掀動,發出“卡嚓”一聲音響!


    羅元茂究竟是身負絕學的武林健者,猛地從沉醉中驚醒過來,兩手一按床沿,便想躍身而起,同時沉聲叱道:


    “是誰?”


    哪知叱喝之聲方才出口。


    驀地——


    一股濃烈的香氣,撲鼻而入,饒他“鐵掌追魂”羅元茂功力何等精湛,遽聞這股香味,要想閉氣屏息,已經太遲了,連人影也未看清,腦中一陣暈眩“咚”地一聲又昏倒在床上……。


    廣慧大師的臥室與羅元茂緊鄰。


    這時候,正在房中盤膝打坐,先聽得羅元茂唿叱之聲,便已驚覺,初時還以為羅元茂醉後囈語,及至聽見那“咚”地一聲響。


    頓時發覺不好,陡地拔身而起,一陣風似的趕到隔壁……。


    推門一看,卻見羅元茂仍舊好端端躺在床上,好像並無什麽異狀!


    但廣慧大師亦是江湖中閱曆豐富的老手,冷目一掃,發現窗戶已被人打開,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身形疾晃,便躍到床邊!


    他先伸手探探羅元茂的鼻息,見他尚有唿吸,心裏一塊大石,方才落地。


    誰知一低頭,卻赫然看見羅元茂床頭上多了一粒黃色藥丸,藥丸之下,壓著一張字條。


    廣慧大師一揮手,取了那字條,就著燭火,大略一看。


    頓時麵上神色大變,放聲叫道:


    “不好了,快來人呀!”


    ……………


    廣慧大師出聲喊叫,沒片刻,早將藍家眾人全部驚動。


    藍國佐當先奔到客房,緊跟著謝鳳仙和藍蓉也先後趕到,林三郎到得最晚,但卻排開眾人,搶到床沿近處。


    藍國佐從廣慧大師手中接過字條,展看一遍,麵色鐵青地問道:


    “八師弟,你進房的時候,可曾見到有什麽人影異動?”


    廣慧大師激動地道:


    “我先聞得羅師兄唿喝,趕過這邊來,羅師兄已經中毒昏迷,床頭上留下這字條和藥丸。


    除了窗戶半開之外,並未見到其他任何人影異狀,看來五師……他或許是從窗口進屋,得手後就走了!”


    藍國佐沉著臉思忖片刻。


    忽然向廣慧大師一揚頭,低聲道:


    “你搜搜老七,看看那東西還在不在?”


    廣慧大師探手在羅元茂懷裏掏摸一陣,額上冷汗如雨。


    好半晌,才空著手搖搖頭,道:


    “沒有了,果然沒有了!”


    藍國佐喃喃說道:


    “這叛徒,竟然在我藍家堡下起手來,我倒要碰碰他,看他三十年來,得了什麽了不得的武功!”


    “朱弓銀丸”謝鳳仙忽然欺近一步。


    從藍國佐手中接過那張字條,低頭細細閱讀,藍蓉忍不住湊過頭去,隻見那條上寫的是:


    “十三之中,已取其六,秘室門徑,業窺其半,念同門之誼,未下毒手,留字賜藥,聊全私情而已!


    苗森留字。”


    藍蓉失聲叫道:


    “呀!是苗師叔……是我從未見過的?”


    藍國佐不待她說完,陡地沉聲叱道:


    “住口,小孩子不許多說話!”


    同時用目斜掃了林三郎一眼,示意有外人在場,要藍蓉不許多嘴。


    林三郎淡然一笑,隻作沒有看見,也沒有開口說話!


    謝鳳仙神情瞬息數變,顯然比藍國佐和廣慧大師更為焦急,忍不住低聲道:


    “大師兄,你看這事果然是他幹的嗎?”


    藍國佐神色凝重地說道:


    “除了他,誰有這種身手和膽量?羅師弟一身武功,要想這般悄沒聲息就將他弄倒,就是愚兄也自信難以辦到!”


    謝鳳仙道:


    “這麽說,他這番出來,同門之情早絕,誓要跟我們作對到底,呂師兄和趙師弟的傳言決不會假了?”


    藍國佐頷首道:


    “他既無情,也難怪咱們無義,愚兄就不信憑我們有六七個人,就擋不住他獨自一個……。”


    謝鳳仙道:


    “現在羅師弟中毒未醒,不知這粒藥丸是不是真的解藥,我們早將他救醒,也許從他口中,能聽到一些端倪!”


    一麵說著,一麵便要動手將藥丸喂給羅元茂吞下!


    廣慧大師忽然探手將她攔住,道:


    “姓苗的情意俱絕,誰知這藥丸是不是解藥,要是藥中有毒,這罪名豈不就擱在咱們肩頭上了?”


    謝鳳仙聽了果然遲疑起來,一時不知怎樣辦才好!


    這時候,林三郎陡地冷冷插口說道:


    “據小可看,這藥丸大可放心服用,那下手之人既然已經得手,欲殺羅前輩不過舉手投足之間,斷不會留下解藥,又故意留一粒有毒的,要是果真,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嗎?”


    藍國佐沉吟道:


    “林相公這話雖然有理,但誰能料到那下手之人不是故布疑陣,其目的不過欲將殺害羅師弟的罪名,套在我等頭上?”


    林三郎笑道:


    “小可卻有些不信,何不將藥丸由小可嚼碎,如果無毒,再給羅前輩服用。”


    藍蓉急道:


    “這怎麽行呢……?”


    但林三郎未待眾人反對,早探手從床上取了藥丸,坦然投入口


    中,嚼了幾下,然後謹慎地吐出盛聲掌心,含笑道:


    “藥中無毒,大可放心了!”


    說著,將碎藥全數塞進羅元茂嘴裏。


    謝鳳仙讚道:


    “真正難得!羅師弟數次出言無狀,橫辱林相公,想不到今夜中毒,反要林相公親嚐藥丸,救他一命,足見林相公是個不念舊惡,磊落光明的大丈夫!”


    林三郎臉上微微一紅,笑道:


    “謝前輩休要這般誇讚,徒令小可汗顏無地!”


    廣慧大師也道:


    “善哉!林相公舍己及人,坦蕩襟懷,正是我佛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至聖靈光好叫貧僧敬服!”


    正說著,羅元茂已手足舒動,緩緩睜眼醒轉過來。


    藍國佐顯然不願林三郎留在房中,有礙自己同門之間密議,便迴頭向藍蓉道:


    “蓉兒,你陪林相公到前廳待茶,稍停爹和羅叔叔再親至廳上向林相公致謝!”


    林三郎連忙拱手道:


    “老前輩如此言重,小可真要無地自容了。”


    當下不便多留,和藍蓉並肩退出臥室,緩緩向前廳行去。


    藍蓉一路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林三郎,平凡的臉上,帶著一絲迷茫的笑容,那如癡如疑的目光,倒把林三郎看得極不自在,便笑問道:


    “蓉姑娘因何這般看著在下?”


    藍蓉笑道:


    “我覺得有些奇怪,昨天返堡的時候,羅叔叔出言頂撞你,那時你臉上怒容滿布,好像十分生氣。


    後來晚餐席上,我見羅叔叔跟你低聲說話,你臉上還像十分不悅,不想今夜他中毒了,你卻盡棄前嫌,甘冒嚐毒的危險,救他一命呢!”


    林三郎心頭猛地一跳,忙笑道:


    “其實在下與令師叔之間本無嫌隙,以前他不諒於我,拿我當作壞人,我雖然氣憤,卻苦於無法令他信任。


    今夜之事,正可表明心跡,使他明白在下心地光明,並非如他所想的卑劣可恥之徒。”


    藍蓉將他讓至廳上坐下,奉茶之後,凝思半晌,忽又笑道:


    “我有一句話,不知該問不該問?”


    林三郎忙道:


    “姑娘有話盡請直言,在下所知,無不竭誠奉告!”


    藍蓉想了片刻,不自禁先紅了臉,低頭說道:


    “我想問問你,羅叔叔昨天所說,你在小洪山與那位漂亮姑娘的事,可是真的嗎?”


    她說到這裏,忽又揚目笑道:


    “我知道這話不該由我一個女孩子口裏問出來,但這件事一直心裏解不開,假如你不便說,就不說也罷!”


    林三郎微笑道:


    “這事豈止容姑娘不解,相信令尊心中,亦未解開這個疑團,在下並無不可告人之處,隻因當時激於羅前輩言辭,一時氣憤,便不肯多作解釋了。”


    藍蓉欣然喜道:


    “那麽你可願告訴我?那位漂亮姑娘是誰呢?”


    林三郎略一沉吟,說道:


    “那位姑娘本姓朱,皆因自幼父母被人陷害,落在仇家手中,及至長大,已渾忘過去身世。


    在下適得巧遇,得識她正落危難的生母,受托前往小洪山,救她脫離仇人掌握,迴歸生母懷抱。


    當時她尚有些遲疑不信,在下正勸她之際,不想卻被羅前輩撞見,竟誤以我誘拐良女,蒙上這層不白之冤!”


    藍蓉聽了,喟然長歎道:


    “這麽說來,那位姐姐的身世真是可憐,但不知她現在已經見到親生的母親沒有呢?”


    林三郎道:


    “她後來雖然見到生母,卻不幸隻得一麵,仇家跟蹤追到,將她生母掌斃荒山中,隻剩下她孤身一人,到天涯去流浪了!”


    說到這裏。


    他自己感念玉梅現在去向,不禁眼眶一紅,滾落了兩滴熱淚。


    藍蓉更是感動得淚流滿麵,慨然道:


    “唉!那位朱姑娘真是天下最可憐的人兒了,可惜我不認識她,要不然,我也要幫她替慘死的娘報仇!”


    林三郎感泣道:


    “姑娘仁心慈念,這番心意,已足感動天地,隻是朱姑娘自從慈母喪生之後,悲痛難禁,獨自流浪出走。


    現尚不知還有蓉姑娘這麽一個紅粉知己,這真是一憾事。”


    藍蓉啜泣半晌。


    忽然拭淚又問道:


    “林相公,你說那位朱姑娘長得美嗎?”


    林二郎點頭說道:


    “她的確是貌美如花,奈何自古紅顏多薄命,才會有這淒涼悲慘的身世!”


    藍蓉突然浮出一絲苦笑,說道:


    “老實說,昨天我聽到羅叔叔的話,心裏對她很是嫉妒,覺得她為什麽長得那麽美,而我卻長得這樣醜?


    但現在想起來,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可恥太卑劣了,真恨不得能立刻見到她才好!”


    兩人正談論間,藍國佐領著謝風仙,廣慧大師和羅元茂已緩步踱了進來。


    羅元茂一見林三郎,慌忙搶行兩步,拱手笑道:


    “老弟台,我姓羅的自認這一次走了眼,錯把明珠當作砂礫了,已往多有幹犯,老弟台別放在心上!”


    林三郎笑道:


    “羅前輩說哪裏話,小可初入江湖,今後仰仗羅前輩教誨之處正多呢!”


    羅元茂連稱“好說”,不斷以那一雙巨靈之掌在林三郎肩上輕拍,這人果然是個直心腸人,誤會一解,便親熱萬分!


    藍國佐肅容說道:


    “老朽堡中強敵侵入,曾從羅師弟身上盜去一件珍貴物件,唯料此人必未遠飄,或許仍在左近隱伏。


    故決定由老朽師兄弟四人分途追趕一程,堡中安寧,相煩請林相公鼎力襄助小女坐鎮,不知林相公可肯惠允?”


    林三郎忙道:


    “前輩有事盡請從便,小可雖然力薄,必舍命協助蓉姑娘,不仗強敵侵擾堡中就是。”


    藍國佐微笑道:


    “來人功力精湛,不在老朽之下,林相公務須謹慎,但有警訊,千萬不可力敵,最好設法與他糾纏,由小女施放號箭知會老朽等趕返應援,才是上策。”


    羅元茂也道:


    “聞得那人雙腿不便,全仗一個年輕人負在肩上行動,要是與他相遇,最好舍上取下,將他助手製住,便不愁製不住那人了。”


    林三郎躬身應諾,眼看藍國佐等四人飛身出堡,四散隱入夜色之中,許久許久,才不自主的長長籲了一口氣……。


    藍蓉忽然柔聲問道:


    “林相公,你為什麽歎氣呢?是不是又想到那位朱姑娘了?”


    林三郎黯然答道:


    “在下突然感覺天意不公,難以理解,譬如像朱姑娘那麽美貌,怎奈任性偏激,不憫人言,一怒出走,至今不知流浪何方?而蓉姑娘心地善良,溫婉純真,偏偏又……。”


    他本想說“偏偏又生得這般醜陋”但話到口邊,忽然覺得不妥,連忙住口。


    藍蓉卻爽然笑道:


    “你是說我偏又長得太醜,對嗎?”


    林三郎忙搖手道: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藍蓉輕笑道:


    “其實生長醜陋,我自己也知道,隻是爹娘生就,想改也改不了罷了!”


    略停了一下,又道:


    “林相公,咱們到屋外去走走好麽?呆在房裏,也許被人掩進堡來,還不知道哩!”


    林三郎慌忙藉機站起身來,陪著藍蓉緩步出廳,兩人緩緩行了一段路,彼此全沒有再說話,隻是沉靜地移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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