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的一個除夕,朔風割麵,草木枯黃,這莫幹山的黃昏,冷冷,淒淒!


    然而,天涯猶有來歸人,斷腸人豈不觸景生悲,泣灑離人淚。


    在莫個山半腰處,五間清幽茅屋,站在這裏觀看山下那座古老小城,一覺無遺。


    這時,那茅屋的門扇緩緩啟開,瞞躍的走出一位中年婦人。


    這婦人除了都挺直秀氣的鼻梁,令人有一種高尚之感,和那澄清的眼睛,依稀可找出昔


    年的風韻外,誰也不相會相信她是十八年前,古城第一美人。


    敢情是沉重悲哀的心情,茶茶孤寂的日子,使她變得須發都白,皺紋累累。


    她坐在身邊的一塊青石上,遙望古城,不一會便陷入冥思幻想中。


    天空掠過一隻失群的孤雁,瓜然長嗚,打斷了她的沉思和莫想,觸發她的意傷,她含著


    瑩瑩淚水,喃喃自語道:“雁啊!你為何也落得如此孤單淒涼?你的伴兒呢……啊,射英,


    你說過半年之內,來迎我迴家,你欲一去杏如黃鶴,現在已是十八年了!我和逆子都還沒見


    過公公的麵……天啊!我獨自度過了多少個日落和黃昏……”


    她低聲自語至此,突然止住,一種無名的恐懼意識漫上實,淹沒了她的殷切期望,她禁


    不住哀然啜泣……”


    良久泣止果坐了少頃,她幽怨的長歎一聲,取出一管竹蕭細細吹奏。十七年了,自從心


    上人遠去以後,她從此將竹簫封存,未曾吹奏一聲。隻因她認為唯有她的心上人才有較格欣


    賞她的蕭音。


    但是今日不知為何原故,一種莫名的預感令她居促不安,她下意識的以一種戀戀而沉重


    的心緒,取出十七年未曾吹過的竹蕭,迷們的在這冷寂的黃昏,細細吹起。


    一縷簫聲,弱弱破空而起,曲調蒼涼淒楚。寒風颯颯。但這簫聲卻非常清析地幽幽獨


    嗚。


    她以全副沉痛的心靈吹奏,不禁珠淚滿腮。心中的淒涼與寂莫如怨如訴的蕭聲共起悲


    鳴。


    雙親早逝,心上人生死不明,往事如涸,悲從中來,簫聲直如姿婦夜泣,倍增淒涼之


    感。


    往事如泅,淚盡血枯,簫聲更是淒蒼婉轉,真能使聞者傷心落淚。


    夕陽漸漸隱沒,山下小城燈光點點,偶而傳來爆竹響聲,更顯得簫聲的尖亢淒涼。


    驀的,她身後響起步履聲,蕭聲立時止住,登時一片死靜籠罩下來,此時無聲勝有聲,


    更令人悲痛欲絕。


    她倏然轉首,驚疑萬分地望著近她而來的一位中年人,隻見他劍眉虎目,鼻如懸膽,領


    下三撮長須,幸英俊中流露一股懾人心魄的威嚴尤其背上斜掛一支長劍,是直如天神下降、


    顧盼生威,


    她大為震動,縱然一瞬間大海成了平地,也不會使她這等驚奇、手中的竹簫不知不覺滑


    落崖下,相伴幾十年的閨中良伴,眼看就毀減在萬丈深壑,但是她已無暇顧及。


    她以為這隻是幻夢,拭拭眼再看,那人已到身前不遠。她不由喜出望外,唿叫道:“射


    英,射英,你迴來了……”


    那位中年人微微一怔,露出疑惑的神情,卻仍徑自不停的由她身邊走過。


    王秀琴心中一冷,但仍以為因自己容貌蒼老,以至他不認識,於是再叫道:“射英,我


    是秀琴,難道你不認識了麽?”


    那位中年人,果然停步轉身,微現惶然,冷冷道:“你就是玉秀琴!這就奇了廣


    玉秀琴淩然道:“是的,我變得太老了!”


    那中年人喃喃的語道:“我隻道玉秀琴生得國色大姿,才對他念念不忘,誰知是一位老


    太婆,實在令人不解!”語音甚是細小,玉秀琴高他雖近在隻尺,卻聽不出他所語雲何然。


    他鷹目滾轉,滿臉尷尬似的,笑道:“秀琴,大家都老了。”


    玉秀琴幽幽地道:“歲月跟著蹉跎,韶光易逝,青春不再,我們都老了!”言下不勝希


    虛。


    中年人默不作聲,眼光閃灼不定,顯然他詭詐多端。玉秀琴歡喟一聲,接著說道:“十


    七年了,無數的黃昏,都從我眼前流逝,可是在一個黃昏的淒涼寂莫,總會無情地侵入我的


    心扉中,在我的臉頰上添上一條條皺紋。


    中年人心弦一震,內疚之心油然而生,一絲人性之光掠過心頭,臉色更是陰睛不定。


    時值夜暮初降,天色逆蒙,因此玉秀琴不易發覺,繼續說:“漫長的相思和盼望,雖然


    奪走了我的風音,使我變成憔悴蒼老,然而我決不怨恨你或是造物者,隻要在我未曾長眠之


    前,能再見到你一麵,就感到無上的滿足,如今,你終於迴來了!”


    中年人遲疑答道:“龍夫人,你終貞不移的愛情,使化外之也為之動心,雖然我是一個


    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你不是射英?”玉秀琴驚訝萬分。


    中年人頷首道:“對,我不是射英,但現在我卻以他的麵目出現江湖。”


    玉秀琴全身微微顫抖,厲聲問道:“你是誰?”


    中年人輕喟一聲,道:“沒有愛人是寂莫的,沒有仇人也一樣寂莫,你在等待心上人的


    歸家,而我卻在尋找血海深仇的仇人……”他又輕喟一聲,道:“但是我不能隻為自己報


    仇,而折敬你們神聖的愛情。”這幾句話不知是說給她聽壓抑是自言自語。


    他隨即又含有深意地凝視著玉秀琴,道:“假如你心上人被囚禁在荒涼的島上,你願跟


    他廝守一生麽?”


    玉秀琴毅然說道:“射英若是不幸,薄命人當追隨九泉,若是他被囚,雖在水深火熱


    中,敷人命百要從容投人,廝守著他。”


    中年人聞言肅然起敬道:“愛情的偉大,至今我才領悟,往事已矣,但來老尚可追,我


    願帶你到東海和他見麵,不過你終生不能再迴來了!除非有人救你。”


    玉秀琴驚問道:“他在東海?”


    你別問,這是秘密,要不是你的癡情掀起了我三十多年的憐憫之心,你終生別想再見他


    一麵。”


    玉秀琴一怔,突然問道:“幾時動身?”


    中年人略為沉吟一下,道:“即刻,”語氣有如斬釘截鐵,堅決無比。


    玉秀琴料想不到這樣快就要離去,一股辛酸撲鼻,道:“我留一封信給龍野?”


    中年人臉色一變,厲聲道:“你是不是要他的命?”


    “這是什麽意思?”玉秀琴宛如形墜五裏霧中,不知所措。


    中年人冷冷道:“這是咱們幫中的規則,凡是外人知道幫內的情形,都該減口。但你卻


    是除外。


    “你稍為等一下,我進去馬上就出來。”


    “也好,我也得叫一輛馬車來,不過你緊記方才一番話不得留下絲毫痕跡。”


    玉秀琴默然無話,蹣跚地轉身走進茅屋,這時她空虛的心靈,齋亂無比,不知是喜是


    悲,抑酸抑甜。


    中年人怔怔望著她略帶佝僂的背影,臉上浮出一絲人性的微笑,在他罪惡的一生中,卻


    不期然的做出這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且說山下那座古城的尺頭,有一間鐵鋪,鋪內正在叮叮當當打個不絕,敢情他們正在日


    夜趕工。


    其中一個執鐵棍的少年,正是龍野。隻見他上身赤臂。胸肌虯突結實,鬥大的鐵棍在他


    手中,宛如一根木棍,揮擊的甚為輕鬆,饒是如此,爐火的高熱,也烤得他汗珠如雨,隨著


    劇烈的動作尚流而下。


    龍野為著幫忙母親解決生活的負擔,十四歲時就上鐵鋪工作,至今已是第四年了,雖然


    他母親堅持不肯,但他怎能整天閑著看母親受生活的重壓,而無動於衷。


    這時,他正以快樂的心情,一麵揮動鐵棍,一麵暗想道“以血汗換得的金錢,是最可貴


    的,今霄是除夕,我等一會得買些魚肉迴家,可憐她老人家已經將近一個月未嚐肉味了!”


    店東呂明,拂著白須微笑的走出,喊道:“龍野,你休想迴家吧!今天是除夕,別叫你


    娘等得太久。”


    龍野微微抬頭,瞥了他一眼,一抹手臂上的汗道:“呂阿伯,謝謝你的關懷,這件工作


    完了以後,我就迴家。”說著又叮叮當當地猛鍾著。


    夜色緩緩罩落,龍野哼著山歌,由鐵鋪裏走出,他望望天色,不由急道:“要糟,別讓


    肉鋪關了門。”


    買肉這件事在別人看來,也許甚是平凡,但在他的心中卻無比的重要,何況今霄又是除


    夕。他想著趕緊邁步就跑,冒冒失失地在街道在橫衝直闖而過,隻因賣肉的都在對麵市集


    裏。


    殊知這時街上,鐵蹄得得,一騎奔馳而來。馬上的人來不及勒疆,竟向龍野撞來。那匹


    馬見有人擋路,長嘶一聲,後腿屈下,前腿高舉向龍野胸前踏去。


    街道兩邊的人,皆為大驚,一個老人家持杖端在一邊,不忍目睹這少年濺血蹄下,連忙


    閑著眼睛,口中連連念道:“阿彌陀佛!可憐這個小夥長得好雄壯結實,竟然身遭此慘!”


    龍野出其不意,大為驚駭,怒喝一聲,百忙中由前蹄下鑽過,躲避在馬腹下,但就在這


    時,前蹄一落地,後蹄又猛向他踢來。


    他虎喝一聲,無窮神力猛貫雙臂,右手托住馬的後跨,左掌托住前腿間的胚部。說時


    遲,那時快,在這千釣一之發際,連人帶馬高舉過頂,順勢一扔,將馬摔出丈遠。


    四周的人那裏見過這等神力,不由得一齊鼓掌喝采,讚掌不絕。


    馬上人熬是了得,以迅捷的身法,縱離馬鞍,輕輕飄飄。


    這時東邊街道上正有一輛馬車疾速奔馳而來。車上因蓬布下垂,不知裏麵坐的是何等人


    物,那匹被龍野扔出丈餘的馬匹,挾著淩厲風聲,直向車輛撞去。


    駕車馬夫麵如白灰,驚慌尖叫。


    驀然下垂車的蓬一恍,露出一位劍眉星目,頷下三撮長須的中年人,隻見他冷哼一聲,


    右手伸出,快如閃電地圈指一彈。那馬竟然慘嘶一聲,斜斜掉落地上,四肢伸了同伸,立即


    僵臥不動。


    那馬主人忿怒萬分,氣勢兇兇地衝向龍野,喝道:“小子,你娘沒生眼睛給你,走路橫


    衝直闖。”


    “去你的!”龍野站起來,也忿忿道:“你是不是奔喪在街道上也縱騎急馳?”路時放


    眼打量那人,隻見他濃眉鼠目,身軀強壯,一身矯劄勁裝。


    “好呀!江南道上想不到有這種野小於敢對華三爺無禮。”那馬主人一個箭步欺身上


    前。


    龍野不甘示弱,虎目瞪得銅鈴大,道:“誰人怕你!”也迎步而上。


    華三爺何曾被人如此撩拔過,怒氣勃勃,大喝道:“小子你這是找死!”話音甫落,欺


    進一步,右掌斜劈而出,一招“力劈華山!”,掌出如風,罩向龍野頭部。


    龍野慌忙一足踏出,右拳胡亂往上一架。“碰”的一聲拳掌相觸,各自退了三步。


    華三爺驀覺對方拳力甚是剛強有力,暗吃一驚,忖道:“這小子倒是紮手。”


    但他身形毫無停滯,忽的搶步進攻,左掌一恍,使出“烏雲罩日”虛虛拍出,右掌勁道


    貫足,“小天星”掌直搗而出,這時在他心目中已將龍野當作武林上一流高手,於是一式之


    中,兩招齊出,直擊虛恍,用出兩種大不相同的力道。


    龍野那裏有半點武功基礎,剛才拋馬封招,純靠一身蠻勁嚇人。此際目睹對方出招疾


    速。


    左手直罩自己眼睛,慌的閉上睛眼,低身閃過。但右手“小天星”掌狠勁擊來。龍野驀


    覺胸前被那強猛暗勁一震有如千斤重錘擊在身上,這時麵如死灰,內腑氣血震動,喉頭一


    甜,一口鮮血由嘴中噴出。


    華三爺嘿笑一聲,道:“再吃一掌……”右掌箕張,翩掌一下而光打去。


    龍野呆若木雞,竟然不會閃避,硬挺挺的挨了一掌。但聞“拍”的一聲脆響,身軀倒地


    亂滾,踉蹌摔出五尺餘,俯撲在地上,滿口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華三爺怒氣未消,一躍上前,抬腿就向龍野背梁踢去。這一腿是用千斤墜重法,別說肉


    體,就是磨盤石跺上也的應腿裂開。


    在這危麵瞬息之際,倏地一馬條鞭疾速來。華三爺跺下的右腿,宛如被鐵圈匝繞,全身


    力道這時全失,拍的脆響一聲,被摔出三丈餘,竟落在街邊汙水溝裏。


    華三爺這下可吃夠苦了,隻因他頭部凹大,而汙水溝小兩邊又是青磚砒成,掉落其中,


    頭上霎時血流滿麵,口中痛哼不已,形狀滑稽可笑。


    華三爺憤怒之極,急忙爬起,起身來,目露兇光,四處尋找卷他一鞭之人。


    路人均以冷淡蔑笑的眼光看著他,卻不見可疑人,不由暗驚異,耳中忽聽到東邊傳來一


    點不屑的哼聲。聲音雖小,但在那議論紛紛的雜聲中,卻掩蓋不住,清晰地送入他的耳內。


    他一怔之下,定眼望去,隻見那邊一輛馬車上,坐著一位中年人,從從容容地正將一支


    長及八尺的馬鞭交給車夫。顯然剛才抽他一鞭的人正是他無疑。


    華三爺向他上下打量一眼,驀地看到那中年人背後斜露出一支四尺長劍,不禁打個寒


    顫。


    忙放下笑臉,抱拳一揖,道:“閣下是北神……。”


    那中年人星目一瞥,炯炯有神的眼光,逼視華三爺,冷冷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


    樣?”


    華三爺剛才的八麵威風,不知跑到那裏去了?有點失措地顫聲道:“既然閣下是北神龍


    門中的人,兄弟衝著您的麵子,饒了那廝一條小命。”


    那中年人臉色一板,喝道:“要滾就快滾,還在羅索甚麽?”


    “是!”華三爺已失了作威作福,淩人的傲氣,宛如喪家之犬,垂頭喪氣轉路就要竄


    去。


    “慢著!”猛然背後一聲大喝,華三爺忙抖顫停步,敢情他眾為那中年人要找他麻煩。


    那知轉身一看,不由一氣,喝道:“小子,你狠什麽?”


    原來喝止他的是龍野,隻見他顫巍巍地掙紮站起,狠聲道:“有種的留下名來。”


    華三爺哈哈狂笑道:“三爺姓華名雲海,江南道上何人不識,索性再告訴於你,三爺乃


    是嵩山少林俗家弟子。你若不服隨時可到那裏賜教,三爺我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龍野麵色如霜,不理會他的譏諷,毅然說:“三年內,龍野若是不死,必上嵩山找


    你。”


    華三爺那將這等敗軍之將,放在眼中,冷笑一聲,由人群中走出,揚長而去。”


    龍野兩眼圓睜,牙根咬得格格作響,呆呆的端著,一語不發,狠狠的瞪著華雲海消失的


    背影。


    驀然眼前一黑,“轆轆”入聲由麵前而過,龍野一看,車輛上的上的中年人正在向他緩


    緩頷首。龍野忽的想起尚未向他道謝救命之恩,趕緊抱拳一揖,正要開口時,那輛馬車已迅


    疾的馳去。


    龍野跌足不已。此時車輛後簾突然撩開一縫,朝他拋出一團白巾,簾布又迅急的垂下。


    由引可見了拋出白巾的人是何等愴惶。


    龍野一呆,倉猝間按住布。但在這一瞬之間,他驚喊了一聲,不禁退後幾步。敢情他好


    像看出拋白布者,是一位老婦,而且略似他的母親王秀琴。


    他愣愣望著馬車疾速而去,一陣悵惘,心情紛亂之極,宛如失去一件東西一樣,但無從


    憶起。


    周圍看熱鬧的人,紛紛散開,龍野看看街道恢複的冷冷清清的,人才從渾蜀中清醒過


    來,忽然想起那老婦扔給他的白布,必有深大的含意,趕忙折開一看,雙手不由一陣抖動。


    隻見那條白布上血的痕跡,字劃潦草歪斜,既然寫血書的人,時間甚為匆忙,上麵寫


    著:


    “野兒,勤練武功,東海救父母。母”


    龍野暗暗苦喊道:“哎呀,剛才那位老婦就是我娘無疑了。”


    龍野登時怒吼一聲,不顧這些,拔腿就追。


    一輪皎月,掛在碧空,夜月瑟瑟,四野荒涼,傷後的龍野,發瘋似的沿著官道奔馳。但


    他窮追了幾個時辰,但仍不見那匹馬車的形跡。


    “到底母親是因何被劫持?”他心中在這樣說,腳下但仍有停留,雖然晚風拂麵,遙骨


    生寒,但他仍累得汗下如雨,異吸急喘。


    “媽媽為人,和睦親友,從不得罪別人,平生可說毫無仇人,為什麽被劫?”


    “東海救父母,奇怪,記得我在一歲那年,父親扔下媽媽遠離他去,至今已是十七年


    了,音訊畢杳,母親為何晉書說,要我救父母?”


    心裏千頭萬緒,極是淩亂,疑雲疊疊,無法解開。苦思之後滿天雲霧中方露出一絲陽


    光,他在千頭萬緒中找著一個關鍵,他想:“我隻要找著那個中年人,就可迎刃而解。但是


    他去何處?他又是誰?行蹤為何匆忙神秘?”


    竟夜奔跑,又是拂曉,龍野仍徑自不停的向前追,其實他現在已是筋疲力盡,那裏是


    跑,倒不如說是爬來得恰當。


    官道前麵一座小鎮,他拖著比腳步更沉的心情,進人小鎮。


    這個小鎮隻有一條熱鬧的街道,因此他毫不猶豫進人。兩隻眼睛,東張西望,找尋載他


    母親的馬車,是否歇在這裏。但是街道上的人,全用驚奇的眼光,注視著他。


    他忿然想道:“你少爺有什麽好看……”饒他性情粗曠,但也禁不住人家過度以的看


    他,頓時常渾身不自在起來。


    耳中也聽四下的人,都窺窺私語道:“他一定是瘋子”更糟的是有人懷疑他:“瘋子隻


    怕不會長得那麽強壯?你看他渾身血跡,眼光充滿殺機,恐怕百分之百是殺人兇手!”


    猛然間他明白了是什麽一迴事,不禁在心中暗自叫苦,道:“敢情我昨宵被那人打得鮮


    血滿身,再加頭發被風吹淩亂不堪,怪不得人家這般批評。”


    頓時間滿耳都充滿了“瘋子””殺人兇手”猜疑之言,這個黑鍋指得太難受了,龍野怒


    哼一聲,但仍不暇計較,連忙走開。


    前麵的人更多了,“殺人兇手”的猜疑語聲,如同一陣輕雷似的升起,大家都紛紛交頭


    接耳,指手劃足,龍野叫苦連天,不知自己有什麽過失,才受到這種比刑罰還來得厲害的譏


    評,索性不再前走,準備拐到一條行人稀少的小巷。


    就在轉身之際,眼光一亮,驀見在人群中一輛馬車,停歇在那裏,長度,形狀,色彩正


    是自己所要找的那輛。


    他喜出望外,不暇外顧,邁步撞進人群中,雙手猛力一拉,將蓬布撕破,不由得大大一


    愣,敢情車廂內是一位千嬌百媚的富家千金。


    這刻那位富家千金正躺在緞被上,炯娜玲瓏,嬌軀半倚,驀然見他這個樣子,嚇得驚聲


    尖叫。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跌跌蹌蹌地由一家雜賀衝出,竹杖一舉,顫巍巍向龍野便打,


    口中叫道:“各位新朋請幫幫忙,這個瘋子竟敢對小女無禮!”


    周圍的人,這時都叫嚷起來:“打死這個瘋子……”幾十個壯漢,叫喊一聲,一擁向


    前,拳腳交加,打在龍野身上。


    龍野正待辨說,四下呐喊的吼聲,把他的分辨的話都淹沒了。可又無法還擊,隻好白挨


    了十幾下拳足,饒他健壯如牛這被打的渾身青腫,更慘的是一拳打在鼻梁,霎時鼻血長流淚


    水汪汪。


    龍野目睹情勢,自己若再不逃跑,勢必被亂拳打死,當下虎吼一聲,如閃電般地衝出人


    潮,落荒而逃。轉眼跑了十餘裏,龍野已是筋疲力盡,自昨日黃昏起來未進食物,加上長途


    的奔跑,已是饑腸轆轆,氣喘如牛,汗流夾背。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像龍野這等一夜奔跑,豈能忍受得住。


    他悲吼一聲,小天星掌力的傷痕又再度發作,這時眼前一陣昏黑,暈了過去。


    殘月斜掛西方,江陵城街上一片寂靜,燈光都滅,隻剩下朦朧的月光。


    寒風習習,雪花紛飛,街道上冷冷清清。龍野宛如孤鬼遊魂,拖著沉重的腳步,在江陵


    城裏幽幽徘徊。


    他把單薄的衣衫拉緊,幾乎整個頭全都縮在襤襟衣領中饒是如此,仍冷的他直打哆嗦,


    實人難抗這嚴寒的侵襲。


    龍野自從那天在小鎮飽受毆打,逃出重圍之後,暈倒片刻,才又悠悠醒來。雖然傷痕累


    累,他仍未放棄浪跡天涯,尋找母親的孝恩。


    十天過去,雖然他不斷的追蹤尋問,但那匹車輛就如曇花一現,從此神秘地失蹤。


    江陵城雖然客棧林立,但他兩袖空空,怎能進店,就是三餐也是靠乞討充譏。


    這幾天的折磨,已使一位英俊強健的少年,變成呆滯憔悴,尤其失望的心情,更令他傷


    感之至。


    他穿過幾條小巷,抬頭凝視那一彎殘月,不禁悲從中來,淚珠奪眶而出。


    誠然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像他這種環境,縱使鐵心腸的人,也得心碎腸斷。


    他萬念皆灰,垂頭喪氣,蹣跚地轉人一條荒僻小巷,觸目盡是廢坦殘瓦,一片蕭條景


    色,天涯遊子,對此倍感孤單淒涼。


    倏地,慘朦朧的月光下,一道黑影迅急而來,後麵一個女人哭喊狂叫。“救命呀……搶


    東西呀……捉賊……她一麵喊著,一麵卸尾急追。


    饒他龍野萬念皆灰,但驀然遇見這等事件,也不能袖手旁觀。


    這一來他可就暫時忘記自身痛苦,抬頭一看,卻見黑影是個精悍小個子,手足極為敏


    捷,此刻手中正挾著一包東西,他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那個小個子正巧必須由他身旁過,


    龍野大喊一聲:“別跑!”將身一抽,兜頭就是一拳。


    那位精悍小個子萬沒想到龍野會動手,前衝甚猛,閃避不及,慘叫一聲,四腳朝天躺在


    地上。


    龍野揪起他的衣領,宛如老鷹抓小雞,將他拉得雙腳離地,拳頭一恍,狠狠道:“以後


    再碰在我的手裏,敲碎你的腦袋。去吧!”話落,一抖手將他摔了個狗吃屎。


    那個精悍小個子驚惶地爬起來,一看龍野塊頭高大,自己量力決不是對手。但是倒莊吃


    江湖的流氓,刀尖上討話的漢子,不甘示弱於人,擺擺架式,道:“他媽的,你是那條道上


    的兔崽子?管我這筆閑賬?”


    這句“他媽的”惹起龍野的火性牟捏緊拳頭,猛地迎擊而出。那人比龍野要矮上一個


    頭,豈敢躲避,一麵高聲罵道:“小子算你狠,有種的別離開江陵。”說著,人可抱頭而


    逃。


    龍野不屑理這種流氓,拾起那包東西,交給追蹤而來的那女人。著手甚為沉重,敢情裏


    麵金銀不少。


    失盜的女人正想道謝,龍野卻暗叫:“黴氣!”趕緊轉身離開。原來那個女人妖嬌蕩,


    濃脂厚粉,俗不可耐,竟是一個下等娼妓。


    龍野急急離開那個娼妓,穿過幾條小巷,城隍廟赫然在望,月光下隻見那廟占地頗廣,


    廟內燈光微弱,使人感到慘淡陰森,宛如幽冥鬼城。


    寒風淒淒,夜露凝重,龍野心中一動,暗道:“我不如到寺內睡上一覺,明晨也好趕


    路。”


    龍野腳步剛跨進廟門,就知不妙,原來四麵八方有十幾個大漢,包轉困而來。其中一個


    正是適才被他接過的精悍小個子。


    正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這個精悍小個子哈哈地笑,盛氣淩人道:“小子,今晚有你


    的樂子了!”


    龍野極力保持鎮靜,閃目四顧,以著體格魁梧,滿身蠻勁,滿不在乎,捏緊拳頭,向眾


    人虎視眈眈。


    其中一位獨眼大漢,搖搖擺擺走來,斜瞥獨眼向龍野上上打量一下,道:“喂!小子!


    你倚伏什麽靠山,竟敢眼我獨眼九的兄弟作對?”


    龍野昂首挺胸,夷然不懼,道:“姓龍的光棍一條,仗義不平,要什麽靠山?”


    獨眼九哧聲冷笑道:“今天你打不平,打錯了方向。弟兄們,等我好好報答這位老


    兄。”


    龍野怒氣衝天,沉著戒備,驀見一名光頭大漢,個子比他還大,揮拳撲來。


    龍野暗想:“先下手為強。”立即如閃電般地側身欺上,捏緊拳頭,用盡全力,一拳照


    來人左額搗上。


    “格”的一聲,這拳打得非常結實,那光頭大漢外強中乾,頓時涕淚縱橫,鬼哭神號般


    大叫一聲,暈絕過去。


    龍野一拳奏功,毫不停留,閃身到另一個大漢身前照準肚皮就是一拳,叭達一聲,那大


    漢萬料不到龍野這般快,也被打得跌在地上打滾。獨眼九一看不對,喝道:“兄弟們全


    上。”霎時一片叮叮當當之聲,那批流氓皆抽出鐵尺木棍,蜂湧而上。


    龍野有如一頭餓虎,聲勢兇猛,鬥大的拳頭,亂揮亂打盞茶工夫,連連又打倒了四五位


    大漢,但他自身也頭破血流傷痕累累。


    龍野仍不顧一切,怒叫一聲,衝入人群,幾支木棍鐵尺如雨點而下。憑龍野體力再


    好,”至此也束手無策,被打得昏昏迷迷,暈倒於地。


    獨眼九一看龍野動也不動,道:“弟兄們!夠了,扯吧!”


    被龍野抽路一拳的精悍小個子,仍不甘心,道:“老大這小子煞是可惡,若不是他出


    頭,今晚咱們可都有樂子,我看幹脆請他到龍王府去把親吧!”


    獨眼九頷首道:“好。”可憐龍野此時暈迷不醒,被兩個大漢拖到裏許外的一條大河,


    一拋而下。


    大河水拋湍急,龍野的身子順著流水,載浮載沉,轉眼間已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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