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蓮因‘苦石釵’所引起的反應,為時甚暫,稍瞬即息。慧因師太卻是入目心驚,她真不敢相信,玄音仙姊的傳人,其定力之差,竟至中了人家製心之術尚不自知的程度。她當然不知道王玉蓮遭人暗算,乃是因為目睹方曉竹和陳菁二人那份柔情蜜意,憤然出手打傷了陳菁,思及師門恩德,羞愧交熾之下,心神沮喪所致。


    慧因師太武功並非絕頂人物,但卻是武林中唯一可以改除製心術之人。她身負這種奇學,不但當世武林中無人知悉,就是她自己也認為這隻是一種虛渺之術,永無使用之時。想不到今天,竟讓她在王玉蓮身上找到了機會。


    原來,慧因師太早年隨其師悟果師太學藝之時,曾在無意之間結識一個西域盲者,那盲者送了她一到‘苦石釵’,並告訴她說:


    “我交友不慎,誤將師門‘製心之術’傳給一個惡魔,將來必有後患,今特送你師門至寶‘苦石釵’一收,日後發現有人目睹此釵,麵露惶惑之色者,即為中了人家製心之術的反應。我現傳你一法,可以解除製心術,請小友代建功德,以贖我識人不明之罪。”


    盲者言罷,傳了慧因尼一套秘法,返迴西域去了。


    慧因尼學會了解除製心術之法,但那盲者並未將製心術傳給慧因。數十年後,慧因尼成了老尼,即“苦石釵”為她個人的信物表記。


    “苦石釵”色黑味苦,浸水服用,可療瘋狂之病,慧因老尼雖從未遇見過以靈被製之人,卻治了不少瘋癲惡疾。她隻道製心之術,乃是那盲者的戲言,時日一久,差不多已把這件事忘卻了,不想王玉蓮到來,又使她想起了舊事。


    慧因師太古道熱腸,何況王玉蓮又是她老友的傳人,恨不得馬上一顯身手,解開王玉蓮的被製之心,她心直口快,出言未加修飾地道:


    “不得了,賢侄女你已中了人家的暗算!”


    王玉蓮剛才心頭一陣翻滾,正想不出是什麽原因,倏聞慧因老尼之言,不由也是大驚道:


    “師伯,此話怎講?”


    她說話之際,腦中急轉,思量在什麽地方可能中了人家的暗算,思維的結果,毫無所得,連氣搜全身奇經八脈,亦無跡象可尋,臉上不由露出了茫然之色。


    慧因師太大聲道:


    “你無須運功窮搜奇經八脈了,你所中的暗算,乃深伏在潛意識之中,平時找不出半點跡象來。但卻會在極關緊要之時,使你失心喪神,做出違心之事,害了別人,又增加了自己的痛苦,是一種極毒極毒的手法。”


    這種虛無縹緲之事,既不合武學原理,又非想像可以理解,王玉蓮縱是聰明過人,也想不出其中道理,隻是不信道:


    “師伯,你大約是危言聳聽,有意消遣侄女,侄女不大相信呢!”


    慧因師太見王玉蓮態度從容,不以為意,急道:


    “胡說,師伯怎會和你開這種玩笑,這話大約也隻有你說得出來,要不看在你師父的份上,我今天非問你一個頂撞之罪不可。”王玉蓮笑道:


    “師伯,你不要嚇我,蓮兒最是講理。”慧因師太更是大聲道:


    “我又有什麽地方不講理,完全都是為你好,你這話從何說起。似乎有些生氣了。王玉蓮神色不變地道,我體力和精力明明都是好好的,要有什麽差錯,豈有運功查不出來的?”慧因師太道:


    “你剛才見了我的‘苦石釵’為什麽會變顏色,這不是明證?”王玉蓮先是微微一怔,又大笑道:


    “我隻是看不慣那東西,心中生出厭惡之感,像這類事,我想很多人都會有的。”慧因帥太被王玉蓮的巧辯弄得無以應對,不由固執地道:


    “蓮兒,不管你信不信,老師伯要在你身上答複你的問題了,你的病,我是非醫不可!”


    王玉蓮想不出其中這理,豈會任人擺布,同時,她真還另有心機,生怕老尼姑給她上當!她雖初入江湖,但對於扛湖鬼域伎倆,卻從恩師玄音仙子覃英處聽得不少,尤其玄曾仙子覃英當年錯認了祖父的笑話,令她更是時生警惕。


    也是慧因師太愛人心切,把應該說的話,沒有說出來,所以難令王玉蓮心服,王王蓮思前想後,便有了離開的念頭,當時身形倒轉,疾射出庵門,發話道:


    “蓮兒身有要事,無暇耽誤,就是有病,也隻得來日再請師伯醫治。”


    慧因師太想不到王玉蓮不動聲色的轉身就走,來不及阻止,隻急得大吼道:


    “蓮兒那裏走!”身形一起、追了出去。


    “就這前後瞬刻的相差,一前一後的距離,已在七八丈之遠了。”


    王玉蓮乃是個性倔強的女孩子,決心要走,便展開了全身功力,快得有如一縷輕煙,任由後麵慧因師太大聲唿叫,隻是不理。慧因師太追不上王玉蓮怎肯甘心,也展開全力,一步一放的緊追下去。王玉蓮身法雖奇,但功力並不及老尼姑深厚,時間一久,原來越拉越遠的距離,反而漸趨接近。


    二人又疾奔了一陣,王玉蓮忽然發及前麵也有一條人影,向相同方向疾步飛奔,而且速度較慢,看看快要趕上了。她心中掂轉,想出了一個移花接木之計,要借前麵的人影,來混惑慧因老尼的耳目,於是她奮起全力,急趕了幾步,讓自己的身形和前麵那人的影子重疊起來,隻要再奔行一段距離,她就可以利用地形,脫身事外了。


    這個算盤,委實高明如意,哪料天不從人願,前麵那人似是早就發現後麵有人追來,猛的身形一定,轉身而待。那人停身,王玉蓮在一個急勁之下,衝進了三四丈,被此間約距離已不足三丈了。


    他們都是功力深厚之人,二三丈的距離,四目互誤之下,很快便都認出了對方是誰。


    一聲:


    “竹哥哥!”“蓮妹妹!”二條人影身形一合,都有訴不盡的相思。王玉蓮腦中再沒有慧因老尼的影子了。


    原來,方曉竹和鸚哥小翠兒下了幕阜山,可說是日夜兼程的趕得甚急,趕到玉屏,打聽出有王玉蓮這樣一個少女,走在前頭,立即毫不耽擱地趕了下來。


    這時二人一合,方曉竹肩頭上的鸚哥小翠兒識趣的展翅升空。她身形一起,發現後麵又有一人急急追來,在這情形之下,不難想像出,來人的用意了。


    鸚哥小翠兒雙翅一剪,便向後麵疾追而來的慧因老尼俯衝攻去,慧因師太耳聽八方,察出空中有異,大袖一揮,淩空發出一股勁氣,向鸚哥小翠兒卷去。鸚哥小翠兒,雲裏翻身,讓開慧因師太的袖力,雙翅一收,又疾落二丈。


    鸚哥小翠兒第二次撲落,忽然認出了慧因老尼的身份,在慧因師太第二袖未出之前,急口道:


    “師太不可傷了小翠兒!”


    慧因師太大袖一擺,泄去勁力,驚奇道:


    “小翠兒,是你!”敢情她們乃是素識之人。


    鸚哥小翠兒落在慧因師太兒頭上,正要相問師太何事緊追王玉蓮不舍,慧因師太一心要阻住王玉蓮,先開口道:


    “前麵那人是誰?你幫我纏住那王姑娘,千萬不能讓她逃開。”


    她說話之際,腳下不慢,已經縱到了方曉竹和王玉蓮的身後。鸚哥小翠兒莫明就裏,生怕慧因師太的誤會越弄越深,忙道:


    “師太,他們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說!”慧因師太大聲道:


    “我難道沒有你清楚!”


    原是極明白的話,聽到鸚哥小翠兒耳中,卻把它弄得更是糊塗了。她見一時說不清,展翅飛到方曉竹肩頭上道:


    “竹弟,來人慧因師太,乃是玄音仙子覃姑娘的老友,不可得罪了人家。”它隻好向方曉竹打招唿了。


    這一連串的事情,寫來費勁不小,其實,隻是瞬間之事,方曉竹和王玉蓮兩手相握,默然相對,在他們意念上隻是片刻時間,彼此心腹之言尚未說出口,就被鸚哥小翠兒的飛迴,喚醒了他們的相思之夢。王玉蓮格格銀鈴般一笑,甩開方曉竹的手,迴身對慧因師太道:


    “小侄不用到‘人鬼愁’去了,請師太迴去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不但對方曉竹沒有了恨意,也不在乎慧因師太的瞎纏了。接著,她又叫方曉竹以禮見過慧因師太,因為鸚哥小翠兒的作證,她當然確信慧因師太的身份了。於是大家迴到了了翠屏庵,鸚哥小翠兒見方曉竹和王玉蓮已然相見,便不再入庵,連夜趕迴幕阜山去了。


    方曉竹隨著王玉蓮的口氣,認了一位妙如師姊。大家落座之後,許多話都得從頭說起,先是王玉蓮告訴方曉竹從師學藝的經過。然後,方曉竹也把自己的遭遇摘要地說了出來。他們兩人言談之間,都避開了傷心之峰上的那段恨事。


    慧因師太聽了二人的談話,搖頭歎道:


    “平靜不到二三十年的江湖,又要掀起險惡的浪濤了!”王玉蓮加強語氣道:


    “簡直就是禍臨眉睫,殺劫已生,師伯倒是說得輕鬆。”慧因師太笑道:


    “我身居紅塵之外,久已失去江湖聯係……”忽然語音一頓,神色變得莊穆地道:


    “你要再不聽我的話,便是首先應劫之人!”


    方曉竹驀地一驚,朗目電射。落在王玉蓮秀臉之上。王玉蓮哈哈大笑道:


    “竹哥哥,你會相信師伯聳聽危言麽?”方曉竹半道裏聽不出所以然來,茫然地道:


    “蓮妹,你且把事情說清楚!”


    王玉蓮帶笑帶言,說出慧因師太要為她醫病之事,說完之後,又是一陣彎腰大笑,道:“竹哥哥,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連對你的恨意都沒有了。你說,師伯的話,是不是有點近乎……。”


    她本想說‘無稽之談’,但一想,此話有惱尊長,笑了一笑,沒往下說。奇怪的是,方曉竹聞言之後,卻神色一怔道:


    “慧因師太前輩之言,一點不錯。”王玉蓮隻氣得跺腳道:


    “竹哥哥,你瘋了!”忽然,柳眉一豎,又憤恨的道:


    “我知道了,你是安心要逼瘋我,才趁心願。”妒念又起,要不是當著慧因師太之麵,怕不又是拂袖而去。就這樣,其神色之轉變,也使方曉竹心頭吃驚,他因偷聽了老兼鬼頭的談話,正不知王玉蓮中了什麽暗算,這時一聽慧因師太已查出毛病所在,且有救治奇術,自然心直口快的站在慧因師太一邊了。這時他見王玉蓮這般神色,忙陪小心發誓道:


    “蓮妹妹不要生氣;我要對你有了異心,天滅之!”慧因師太霍的站了起來,注目王玉蓮叫道:


    “王玉蓮……”言下頗有責怪王玉蓮不該出言逼迫方曉竹之意。


    王玉蓮見方曉竹發了重誓,心頭一寬,臉上神色一舒,口中卻是半點不讓地,道:


    “誰知道你說些什麽!”低頭不語。


    方曉竹哪有不知道王玉蓮的習性,含笑道:


    “蓮妹妹,不管你怎麽說,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王玉蓮語氣一時轉不過來,冷冷的道:


    “我又沒有堵住你的嘴巴!”方曉竹笑道:


    “我怕你不答話哩!”王玉蓮忍不住一笑道:


    “你也有怕的時候!”


    慧恩師太佛門高尼,眼見兩人的相悅之情,隻是點頭含笑,妙如小尼姑卻是玉麵緋紅,心頭從而跳,有著說不出的感應,方曉竹把握住王玉蓮一笑的時機,宜入正題道:


    “蓮妹,你是不是見過一個臉瘦脖子長,身材有似竹杆,穿著藍色長袍的老人?”


    王玉蓮道:


    “那是我師叔祖古克道!”慧因師太不待方曉竹再問,插口道:


    “玄音仙子覃姑娘確有一位師叔,名叫古克道,隻是他的身材雖然高瘦,脖子卻不過份長,談不上‘脖子長’三字。”


    顯而易見,那人大有冒牌的可能。王玉蓮不好意思地道:


    “管他是不是古師叔祖!反正我們隻談了幾句話,看了他幾張圖片,沒有什麽了不起的。”


    慧因師太一聽說起圖片,嘴巴一張,欲待說話,卻被方曉竹搶先道:


    “沒有什麽了不起,他就是要興起江湖殺劫的罪魁禍首,你可能在不知不覺之間,中了他的暗算,”這是一句令人震驚的話,方曉竹話聲剛落,慧因師太更肯定地大聲接道:


    “對了,正是那幾張圖片,使你上了人當!”


    她雖未學會‘製心之術’,卻知道那施術的程序。王玉蓮這時不由不相信他們的話了,嚅嚅地道:


    “我怎會上了他的當呢?”是自問,也是問人家。


    慧因師太也道:


    “以你的功力而言,定力不應如此之差?”忽又點頭道:


    “可能是你在毫無警惕的情形之下!”接著,又搖頭道:


    “不!以你的機智而言,也不應該發覺不出一點形跡來!”神色一正,道:


    “你一定是遭逢了極不愉快之事,心神沮喪,才會著了他的道兒!”


    王玉蓮玉麵緋紅,輕輕地道:


    “我那時確是極不快樂!”說話之時,眼光投向方曉竹身上。方曉竹愧疚地一歎道:


    “你是在下山之時,遇見那人了。”


    王玉蓮點了一頭,表示不錯。慧因師太察言觀色,已然看出他們當時正是情海生波,不便探問。一笑道:“你現在相信我的話了吧?”


    王玉蓮人再刁蠻,到這地步,也不容她不服了。慧因師太大聲吩咐妙如道:


    “快把你禪房理好,我要為你蓮妹妹醫治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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