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竹尷尬的一笑,隻得留下,但他卻不敢使用曾月霞的寢具,甚至連她的閨房亦不敢擅入隻吩咐小婢各自退去,自己就在小廳之中,打坐調息起來。他任督二脈已通,未消片刻,便已疲備盡去,精神全複。至此,他便停止潛心入定,因為內功深淺的程度,極易被行家識破,方小竹靈慧過人,加之了解假曾月霞的身份,自然不敢絲毫大意,生怕曾月霞暗中窺視,看出他功力精深,而提高了警覺。


    這時,他外表雖然仍然保持著打坐姿態,垂簾合目,做得煞有介事,實則心中思緒萬端,正在想著各種心事。他把曾月霞不讓他馬上入內叩見雙親的用心,細細作了一番分析,分析的結果,得到了兩個結論:


    其一是曾月霞想不到自己會突然迴來,各方麵必須加以一番布置,以免破綻落到自己眼中。


    其二則是自己的父母根本就不在府中,她必須有時間謀求補救。


    想到這裏,他更是無法自持,恨不得馬上潛身出去,暗中探查一下,以明真象。


    不想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向精舍接近,隻好又裝模作樣下去,從來人唿吸之聲推測,可知功力至為深厚,必是江湖中老輩人物無疑,他暗中一笑,立把上身微微幌動,臉上現出了焦燥之色,接著更站起身來,倒了一杯冷茶飲下,才又坐地閉目行功。這些舉動,正是內功火候欠缺,無法順利入定的證明,暗窺之人見了,發出一聲不屑的陰笑,竟然飛身離去。


    方小竹仍不放心,複返神功,凝神默察,直至確定精舍左近除了二個小婢之外再無他人之後,這才再度站身起來,閃入側室,點了那二個小婢的穴道。他的手法用得極其巧妙,受製者隻要被人微微一碰,穴道便全自動解開,任何人也發覺不出她是中了人家的暗算,隻以為她們是倦意難禁,因而入睡的。然後,他又為自己想好了一套說詞,始推門躍出精舍。


    他躍出精舍,行未丈遠,忽又眉頭一皺,停步不前。原來,他發現圍繞在精舍四周的花樹林,竟是一座深奧無比的陣式。他翠薇島苦學三年,對於奇門之學已有透澈的研究,眼前這座小小的花陣,自然難不倒他。但是現在,他卻不能就此越陣而出,因為這樣一來,他的武功底細必然泄露,行動便會受監視與限製,探查真象的目的也就難以達成了。


    他沉思片刻,另一個念頭又掠上腦際。暗忖道:“我如果一直呆在屋中,也不是合情合理之事,一人流浪三年,一朝歸來,眼見雙親近在咫尺,豈能安之若素,無動於衷?………”


    他想到這裏,逐就將計就計,大步向花陣之中走去。他明知通行花陣之法,卻故作胡塗,在花陣中轉來轉去地直打圈圈,最後,更裝出心急暴怒的樣子,口發狂笑,掌劈腳踢,搗毀身邊的花木。不久之後,一座花陣,已被弄得七零八落。


    這座花陣布設得雖是極為奧妙,但其目的卻僅在保持錦心紅線曾月霞住處的安靜,不讓外人隨意出入,是以警戒的意義重於防守,方小竹一入陣內,便早有人趕往報警去了。


    方小竹正感進過兩難,騎虎難下,忽覺眼前紅影一閃,他那位假嫂嫂曾月霞已飄身來到麵前,麵帶薄嗔,卻非真怒地喝道:


    “竹弟還不住手!”方小竹停手訝道:


    “怎麽搞的!這地方我怎地走來走去都走不出去!”錦心紅線曾月霞神色不定地道:


    “深更半夜,你要到那裏去呀?”方小竹睜著大眼,沒好氣地道:


    “我睡不著,想偷偷的看看爸媽去!”完全是三年前調皮的本色。錦心紅線曾月霞苦笑道:


    “你為什麽不聽話,難道明天拜見爸媽就遲了麽!你這樣冒冒失失地亂闖,萬一出了差錯,可怎麽好啊!”方小竹一臉不在乎的神色道:


    “我就不信嫂嫂能把這個家變了樣子!”錦心紅線曾月霞笑


    道:


    “你還不服?”方小竹理直氣壯道:


    “這裏是我生長之地,我豈會沒有自知之明。”錦心紅線曾月霞大笑道:


    “你未離家之前,可曾有此精舍?”方小竹搖了搖頭。錦心紅線曾月霞又道:


    “這所花陣可是何物?”方小竹假作恨聲道:


    “這算得了什麽!”錦心紅線曾月霞笑道:


    “算不了什麽?隻是你走不出去!”方小竹凝目注視了曾月霞片刻,聳了聳肩,現出被難倒的樣子,不再開口。錦心紅線曾月霞臉色一正道:


    “竹弟,自從二位老人家把家務責成為嫂掌理以來,承各方同道抬愛,我家聲譽日隆,為避免不長眼睛的朋友前來生事起見,我不得不稍用機心,把全莊強加布置,這座花陣,隻是其中微小之一環而已……”力小竹抓住語尾道:


    “嫂嫂是說全莊都已被你安下了巧妙布置?”錦心紅線曾月霞道:


    “要不信,你盡可親身一試,我跟在你後麵,保你不吃虧就是。”方小竹肚中暗笑道:


    “我自然要試!”忽然口氣一轉,打起退堂鼓道:


    “隻是今天無此興趣了。”這簡單兩句話,不啻是一著妙棋,他給自己留下了退步,日後總有什麽形跡落在曾月霞眼中,也有掩飾的借口。錦心紅線曾月霞萬萬想不到方小竹有此深心,打趣他道:


    “你是怕當麵丟人是不是?”方小心也是被急得生氣,大聲道:


    “現在試一試也不妨!”大步向花陣外走去。錦心紅線曾月霞展顏一笑,道:


    “竹弟,你真是任性,難道今天鬧得還不夠麽!”閃身阻住方小竹去路。方小竹麵孔紅紅地,跟著曾月霞走迴精舍。


    曾月霞既稱錦心紅線,自然心機頗為深沉,她對方小竹雖未生疑,卻不能不查明兩個小婢何以未阻止方小竹出外的原因。


    她走進偏房,隻見兩個小丫頭正在沉沉熟睡,了無異狀,伸手分別輕輕一推,二婢立即同時醒轉。二婢乍醒之下,發覺錦心紅線神色不對,直嚇得滾地跪倒,惶悚戰栗不止。錦心紅線曾月霞麵泛殺機,正欲懲治她們粗心大意,不想就在此時,方小竹忽在外麵叫了一聲:“嫂嫂”,道:


    “兩個丫頭被我支使了半天,就讓她們睡睡吧!”


    錦心紅線曾月霞想到憑方小竹的調皮搗亂,確實不是兩個小丫頭所能看得住的,同時似不願因懲治二個小丫頭而引起方小竹的疑念,因此隻瞪了二個小丫頭一眼,輕輕責了一句:


    “你們以後可要小心了!”人便退出室來。接著,她又走入自己房中,假意驚問道:


    “竹弟你沒有上床休息過麽?”方小竹見她明知故問,心中暗笑道:


    “小弟怎敢動用嫂嫂的寢物,隻在外廳打坐休息了片刻。”錦心紅線曾月霞親自動手,鋪好錦被,笑道:


    “從今天起,嫂嫂這間精舍讓給你住了,你安心地睡吧!”方小竹搖頭道:


    “不,這所精舍進出甚不方便,我不要!”說得以真還假。曾月霞先是一怔,繼又笑道:


    “我明天把出入花陣的方法告訴你,你便不會再感不便了,快睡吧!有話明天再說。”說罷退出房間,走離精舍。方小竹縮頸一笑,跳到床上,蒙頭便睡,重享他那隔絕了三年的溫馨。


    方小竹三年苦修,造詣非凡,原可無須睡眠,但為使曾月霞安心起見,也就真的安然睡去。


    第二天,方小竹從酣夢中醒來,全光滿室,已過晨牌時分。他伸了一個懶腰,雖隻帶出微小的響聲,卻驚動了房外之人,門掀處走進一個十七八歲的大丫頭,一身淡紫,俐落俊秀,惹人喜愛,她盈盈走到床邊,嬌聲道:


    “四莊主醒來啦?”方小竹翻身坐起,道:


    “那兩位姊姊呢?”他見侍婢換了新人,想起隔晚之事,甚為那兩個小婢擔心,故而有此一問。紫衣婢女從容不迫地道:


    “兩位妹妹年紀太小,夫人嫌她們不懂事,故改命婢子和另外一位妹妹前來侍候四莊主。”


    低首輕輕的又道:


    “婢子名叫紫鵑。”說起自己的名字,似乎不勝嬌羞。接著,又鶯聲嚦嚦的向房外唿道:


    “燕妹,快來侍四莊主起床!”


    門外一聲嬌應,急步走進一個約小二歲的綠衣丫頭,臉上稚氣未褪,比紫鵑天真得多。她遠遠看到擁被念坐的方小竹,便滿臉驚奇的叫了聲:


    “四莊主!”一福到地。紫鵑代她報名道:


    “她叫春燕。”


    方小竹自幼在脂粉堆中長大,麵對兩如此俊俏婢女,絲毫沒有不適之感。他朝兩婢分別看了一眼,暗笑道:“憑你們兩個丫頭,便想看得住我麽!”


    梳洗完畢方小竹步出精舍,抬眼望去,隻見隔晚被自己毀過的花陣之中,殘枝敗葉已不知去向,花陣陣勢亦已完好如初。就好像根本沒有受到甚麽損害。方小竹見此情形,心中不禁一凜,僅僅從這微小的一點,便不難看出錦心紅線曾月霞治事之幹練,委實不是一個好應付的對手。


    他剛走到花陣邊緣,身後立即傳來春燕的急唿道:


    “四莊主,你可不能再魯莽啦!須知我們吃罪不起………”她說到這裏,忽覺後麵一句話太不檢點,話音忽然而止,幹脆采取行動了。隻見她嬌軀一閃,輕身功夫倒還不弱,點塵不沾的便已站在方小竹麵前,一雙大眼睛中滿是焦急之色。


    方小竹佯怒道:


    “我的行動,難道還要受你們的約束不成!”臉色一抬,拂袖道:


    “讓開!”


    袖風過處,帶得春燕衣袂飄揚,身子卻是紋風未動,春燕心中好笑,暗忖這:“你要不是四莊主,憑你這點能耐,我非叫你吃點苦頭不可。”她又那裏知道,方小竹隻不過是裝模作樣,把她消遣而已呢?


    春燕心中雖有輕視之感,口頭上卻仍是恭恭敬敬的道:


    “四莊主不要性急,夫人已經有話交待,馬上就要前來說明花陣出入之法。……你若是再把這些花木毀了,豈不可惜!”說到“可惜”兩字,尾音一拖,俏皮地一笑,頗有韻味。方小竹見小丫頭笑得可愛,便愈發要惹她作急。臉色一寒道:


    “一舉一動,都得聽命於人,我還當什麽莊主!……夫人來不來與我何幹,我現在卻非要出去不可,你要再不讓開,我便治你個違命之罪!”


    四莊主也是主人之一,如此麵孔一扳,大聲一吼,份量自然不輕,春燕當時心中一涼,秀臉煞白,讓既不可,不讓也不行,小丫頭心急之下,隻好大聲嚷道:


    “紫鵑姊姊,你看四莊主又要搗毀花陣啦!”


    “竹弟,你難道連這點耐性都沒有麽?”


    答話的,不是大丫頭紫鵑,卻是錦心紅線曾月霞。小丫頭春燕一見少夫人曾月霞趕來,心頭一寬,不由自主的向方小竹一伸舌頭,做了一個怪像,一溜煙的跑開了。方小竹迴身笑對曾月霞道:


    “我一走近花陣,她便沉不住氣,尋尋她的開心也不可以麽!”錦心紅線曾月霞舒眉笑道:


    “竹弟,你年紀大了三歲,還是跟以前一般的調皮搗蛋,不覺有損莊主的身份麽?”方小竹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餘下之話雖未脫出,但“我就是這個樣子”的意思卻已表露無無遺。


    曾月霞深知方小竹從小就是這種坦然不屈的性格,現在見他依然故我,心中不禁大為寬慰,認為他在心智方麵並無十分長進,尚未染上成人習氣,也就是說,她認為方小竹還是一塊未經琢磨的美玉,隻要運用得當,其為方為圓,均可隨心所欲,她一時想得出神,竟忘記了開口說話。


    方小竹目睹曾月霞如此情狀,臉上神色喜多於愁,知道自己的做作已收到效果,於是心領神會地又叫了一聲“嫂嫂!”道:


    “我看還是把這花陣毀了的好,免得進出添增麻煩。”錦心紅線曾月霞猛勒思維之馬,婿然笑道:


    “你隻要學會了進出花陣之法,還有什麽麻煩可言呢,要知有了這座花陣,外人一至,警報立傳,可使你高枕無憂呀!”


    方小竹豪氣幹雲地笑道:


    “小弟倒不怕外人前來偷襲,不然,怎顯得出我四莊主的威風來?”自大自狂,他更現出幼稚的本質來了。


    錦心紅線曾月霞淡淡一笑,避開話頭,把出入花陣的訣竅,詳為解說一番,接著又實地演示了一遍。這一次,方小竹不再裝腔藏拙,隨後演練時,第一遍便走得分毫無誤。因為他覺得這樣,才足以表現他好勝的性格,符合他的聰慧,否則,弄巧反拙,如何逃得過錦心紅線曾月霞的利眼?這正是他的機警之處,所謂“恰到好處”是也。


    錦心紅線曾月霞領著方小竹,走到典堂正廳,方小竹極自然的問道:


    “我現在可以去叩見爸媽了吧?”錦心紅線曾月霞微作沉吟道:


    “兩位老人家此刻猶自高臥未起,不必作急,趁這空閑時間,我先給你引見幾位高人,可好?”方小竹問道:


    “爸媽不是素有早起的習慣麽!”錦心紅線曾月霞嗔了方小竹一眼,道:


    “我不是說過了麽?這都是為了你呀!”方小竹訝道:


    “哦,是的,為了我……”錦心紅線慨歎一聲道:


    “自然咯,你不告而別,一去三年,二位老人家愛之深,思之切,整日憂心,怎不變得悲觀消極,生活失常呢?”方小竹順著她的口氣,也是一歎道:


    “我一時無知,冒起訪求名師,練成絕藝之念,冒冒失失的離家流浪了三年,不但名師未獲,反而吃盡了苦頭,後來發現就憑我這二手粗淺工夫,已是少逢敵手,於是便滿足地迴來了。”


    說完,未待錦心紅線曾月雪開口,忽又“嗬!”一聲,神情緊張地道:


    “嫂嫂,你把‘龍虎玉錢’送給鐵心秀士曾弼之後,是否就已脫出了他的挾製?”言下充滿關切,實則完全不是那麽一迴事。錦心紅線曾月霞搖了搖頭道:


    “鐵心秀士曾弼人麵獸心,他‘龍虎玉錢’一到手,不但食悔前言,而且變本加厲,欲置二位老人家於死地。”方小竹不覺一驚道:


    “真的,二位老人家一定受了驚嚇了吧?”錦心紅線曾月霞道:


    “幸虧我施了一著緩兵之計,才保住了二位老人家的安全!”方小竹目光如炬凝視在曾月霞臉上,迫切地等待下文。錦心紅線曾月霞緩緩的道:


    “我答應那無良心之人,在三年之內,交給他另一件奇寶。”方小竹不由真的有點著急道:


    “我家還有什麽珍寶?”錦心紅線曾月霞笑道:


    “我家曆代作官,兩代為相,皇上賞賜之物,不可勝收,隻是你不知道它們的珍貴罷了。”


    方小竹道:


    “那你答應他的是什麽東西呢?”錦心紅線曾月霞道:


    “那是一雙紫玉佛手!”方小竹道:


    “我家並無此物呀!”錦心紅線曾月霞點頭道:


    “我不是說這隻是緩兵之計麽!自然就無須計較有無此物了,我因知道他想得那雙紫玉佛手,所以才如此搪塞他。”方小竹道:


    “到時拿不出東西來,又將如何應付呢?”錦心紅線曾月霞冷笑一聲道:


    “期限已在五天之前屆滿了,可是那盜名欺世之人,並未敢要求我履行諾言!”方小竹道:


    “哦,為什麽?”錦心紅線曾月霞得意地道:


    “這三年以來,我費盡心機,聘來十幾名絕世高手,建起了四秀莊的聲威,這是實力的表現,強硬的答複,鐵心秀士曾弼縱是貪心,也不敢硬來了。”方小竹這才滿意地道:


    “嫂嫂真是用心太苦了!”錦心紅線曾月霞幽幽一歎道:


    “我謀事的苦心,隻有二妹和竹弟了解得最為清楚,堂上二老以及你哥哥,對我的作為卻大起反感,我因身世有難言之隱,又不敢將實情向他們說明。唉,竹弟,這事還得你從中幫忙,求得他們的諒解呢。”


    方小竹心中暗驚:“你還以為我像以前那樣可欺麽?”口中卻同情地道:


    “日久見人心,嫂嫂的苦衷,兩位老人家遲早總會有明白的一天,那時再要大哥負荊請罪!”錦心紅線曾月霞脆笑聲中,二人來到了議事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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