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將耶·蘭提爾開始準備進軍卡茲平原的的喧囂拋在身後,揮軍北上的巴布羅·安德瑞恩·耶路德·萊兒·凡瑟芙第一王子一肚子氣。


    「雷文侯爵那個王八蛋……」


    巴布羅忍不住咒罵出聲。


    惡魔騷亂之際,弟弟借用了雷文侯爵的屬下巡邏王都維持治安,給了貴族有事之際能挺身而戰的印象。因此,原本推舉第一王子巴布羅成為下任國王的貴族之間,意見開始有了分歧。也因為雷文侯爵推舉的是第二王子,甚至有些貴族已經跳槽到那一邊了。


    在惡魔騷亂時沒出麵真是一大失策。


    巴布羅之所以沒上前線,留在王宮裏,是因為他沒有自己的部下。


    這項判斷本身很正確,一個人跑去前線又能幫上什麽忙?隻會扯人後腿而已,況且那些惡魔也有可能襲擊王宮。


    弟弟也一樣,要不是有雷文侯爵的士兵,哪有辦法維持什麽治安。


    巴布羅相信自己做了正確的判斷,然而那些蠢材卻不懂這一點,都被表象所蒙蔽。結果一切都照雷文侯爵的計謀進行,不過如此而已。


    「難道每個人都不明白他的企圖嗎?說到底,他們隻是巡邏而已,並沒有跟惡魔交戰啊!」


    如果讓弟弟上戰場,鐵定是醜態畢露。一想到這點,就知道雷文侯爵有多聰明。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巴布羅相當不高興。


    那就是自己現在正在往卡恩村這個偏僻村落前進的慘況。


    自己在王位繼承競爭中落於人後了。


    所以這次與帝國的戰爭,巴布羅必須向內外展現出第一王子該有的姿態。為了讓眾人知道自己才是繼承王國的不二人選,他非得取迴被弟弟奪走的名聲才行。


    因此這場戰爭事關重大,但自己得到的命令,卻是跑腿似的無聊工作。前往邊境的開拓村調查村莊與安茲·烏爾·恭的關係,能得到什麽名譽?


    霎時間,一陣冷顫竄過背脊。


    該不會是不想讓巴布羅立功才這樣做的吧?


    父親早有心將王位讓給弟弟,不想讓他立下反敗為勝的功勞,所以才把自己送往偏僻村落──


    巴布羅的唿吸變得紊亂,父親竟然不把自己這個第一王子放在眼裏,打算把王位讓給隻稍微表現了一點勇氣的弟弟,對父親的憎惡燒灼著他的內心。


    他能在因為煩躁而變得狹窄的視野當中,注意到與自己並轡前進的騎馬身影,純粹隻是偶然。


    「王子,您是否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我叫神官來?」


    近距離內傳來的尖銳嗓門嗡嗡作響,好像直接在腦子上抓著,甚至讓他想吐,不過他強忍了下來。幸好有冬天的冰冷空氣讓他舒服一點,也多虧了王族生活鍛煉起來的表麵工夫。


    隻有蠢蛋才會暴露出內心感情。


    「不,不,別在意,我隻是在想該如何處理父王指派的工作。別說這個了,切納科男爵,你不是去見了精鋼級冒險者飛飛嗎?結果怎麽樣?」


    「講到這件事,您聽我說啊,王子!發生了一件令人非常不愉快的事!對了,飛飛正好不在,沒見到麵。」


    「哎,有時候就是運氣不好,畢竟對方是精鋼級冒險者嘛。所以你在生什麽氣?沒事先約好就臨時前去拜訪,不在也是沒辦法的吧。」


    「不!不是為這件事!讓我感到不愉快的是飛飛的同伴,那個叫做娜貝的女人。」


    「娜貝?啊,那個『美姬』啊。」


    巴布羅想起在王都見過的絕世美女,美得能與自己的小妹匹敵。巴布羅很想把她占為己有,但對方可是父親賞賜過的冒險者的夥伴,不可能像平民一樣隨意處置。


    「那個美女對你做了什麽嗎?」


    「她對我暴力相向!王子請看!」


    切納科男爵拿掉金屬手套,隻見手上留下了好大一塊瘀青。


    「什麽?就算是精鋼級冒險者,也不能對貴族使用暴力啊。」


    「可是那個叫娜貝的女人突然就抓住我的手,把我趕了出去。」


    傳達的內容實在太少了,巴布羅不想再認真問下去。不管怎麽想都覺得他一定是隱瞞了什麽原因。


    「王子!懇請王子用您的力量,嚴懲那個對我動手的蠢女人!」


    如果巧妙利用這一點,能不能對那個女人為所欲為?


    巴布羅思考著。


    他思考著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助男爵,並且把娜貝占為己有,但是想不到好辦法。這個男爵十分愚蠢,有可能會自以為是地認為賣了王子一個人情。


    (真是個派不上用場的男人,好吧,我就暫時跟你套套交情,等我一坐上王位,第一個就舍棄你。在那之前,就讓我好好利用你吧。)


    巴布羅打著如意算盤,但同時也覺得連這種人都擁有領地與私人兵力,自己卻沒有自己專屬兵力──必須依靠別人才能戰鬥──對這種狀況感到心情沉重。


    對於男爵充滿期待的眼神,巴布羅一如往常地開空頭支票。


    「等我成為國王,我會考慮。」


    「謝王子!」


    巴布羅不想再跟這個低頭道謝的笨蛋講話,向在自己附近策馬前進的博羅邏普侯爵屬下的騎士提出問題,他是侯爵屬下精銳兵團的一名指揮官。


    「喂,我有點事想問你。」


    「有什麽事呢,殿下?」


    其實他根本沒有想問的事,但又不方便說自己隻是不想繼續跟男爵講話,隨便找個藉口罷了。他稍微沉思片刻,想胡亂找個問題,這時剛才那種討厭的想法再度浮上腦海。


    巴布羅之所以會前往開拓村,一開始是博羅邏普侯爵的提議,也就是說──


    (難不成侯爵背叛了我?轉為投靠弟弟了?)


    他很想否定這個可能性。


    巴布羅娶了侯爵的女兒為妻,一直是嶽父的好兒子。隻要巴布羅登上王位,他就是六大貴族之首了。現在才選擇推舉弟弟,隻會跟雷文侯爵起衝突。但如果不是這樣,還能有什麽理由呢?


    (若真是如此,我……我被派到偏僻村落,是為了讓貴族都知道,我在戰爭中沒做多大貢獻嗎?)


    「您怎麽了嗎?需不需要休息?」


    「──住口。」


    他再怎麽壓抑,也無法壓住脫口而出的憎惡。


    他看到騎士吃了一驚,但還是無法忍耐。


    巴布羅一邊從齒縫間吐出殺意,一邊下令:


    「我命你速速結束卡恩村一事,同時做好準備前往卡茲平原。一到卡恩村,隻要能立刻結束任務並出發,我想晚上就能迴到耶·蘭提爾了。然後隻要小睡片刻,應該能在朝陽升起前趕往卡茲平原。」


    騎士皺起眉頭。


    「恕我直言,我認為這會非常困難。殿下請看,這次的陣容包括侯爵屬下三千五百人,以及支援王子的各位貴族的屬下一千五百人,總共約五千人。為了能在短期內完成使命,補給兵等兵員較少,而是以五十輛馬車搬運物資代替。」


    「這我知道,有什麽問題嗎?」


    「在這陣容當中,步兵有四千五百人,另有騎兵五百人。就算能不到一小時解決卡恩村的任務,想在晚上之前迴到耶·蘭提爾,將會相當地趕。」


    「所以我才在問你,我再問一遍,有什麽問題嗎?這樣做不就成了?」


    「王子……步兵當中會有人累垮的。」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去那種邊境的小村落,說穿了根本毫無價值。我們必須做的,是前往卡茲平原戰勝帝國。你不是侯爵的屬下嗎?既然如此,我問你,這場戰爭有輕鬆到能讓多達五千名士兵閑晃嗎?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騎士將嘴唇抿成一條線。


    「別搞錯優先順序了……士兵會累垮?用鞭子抽他們也要讓他們跑。因為你們是為了在卡茲平原作戰,才會被召集至此的。」


    (──同時也是為了讓我提高名聲。)


    「……殿下所言甚是,遵命。」


    騎士低頭領命。


    「你一開始就應該這樣迴答。計畫一下幾點可以抵達耶·蘭提爾,然後幾點可以出發,一切細節交給你處理。」


    「是!我立刻去商討相關事宜,一定會帶迴殿下想要的答案。」


    騎士策馬前往同袍身邊時,巴布羅已經沒把他放在心上了。


    (父親難道厭惡我嗎?還是老糊塗想不出正確答案了?就是這樣才會想讓位給弟弟。長子繼位才是最正確的,不然豈不是會招惹貴族的反感?)


    他發誓一定要顛覆自己所處的嚴重劣勢,讓他們後悔不該給巴布羅五千兵士。


    隻有這份決心驅策著巴布羅。


    「男爵!」


    「是!臣在!」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喔!」


    男爵似乎尖聲迴了些什麽,但巴布羅左耳進右耳出。


    (可惡的賽納克,你就在王都噬臍莫及吧。)


    雖然是自己的親弟弟,但在王位繼承戰中卻是必須踢掉的敵人,況且他對弟弟並沒有多少感情。是不會硬要殺了他,但如果礙事,就算要痛下殺手也在所不辭。


    (等我登基之後,那家夥……能拿來做什麽?是不是應該殺了,以免被哪些愚蠢貴族擁立起來造反?會不會太浪費了?如果是女人的話還有很多用途,男人就……妹妹(拉娜)雖然腦袋不太靈光,但長得還不錯,可以賣給開出最高價碼的家夥……一旦弄出王室的旁支血統會很麻煩,所以最好能嫁給某個偏遠國度的王族……不過若能派上用場,幫我架構權力基礎,哎,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想像著自己建立的裏·耶斯提傑王國的理想遠景,巴布羅陶醉地眯細了眼。


    自己坐在王座上,眾貴族在自己麵前低頭致敬。


    自己負責下令,公卿大臣們聽命行事。


    「真是太美妙了。」


    他不禁發出淺笑,趕緊用手遮掩。


    迅速解決卡恩村的任務後,能用多短時間前往卡茲平原?巴布羅覺得那就像是自己的夢想能否實現的分歧點。


    (……假設能強迫士兵奔跑趕路,最重要的是能否在戰爭開打前抵達吧。不,還是說應該靜待開戰,作為伏兵行動?)


    他覺得這真是一個妙計,但他沒自信能巧妙用兵,趁敵軍不備攻其側麵或後麵。


    他很想交給騎士們安排,然而這場戰爭是攸關王位的表現機會,交給別人安排不能算是好主意。


    該怎麽做才能表現得最亮眼,讓自己被選為王位繼承人?巴布羅想著,突然靈機一動。


    (有沒有可能利用卡恩村的村民,跟安茲·烏爾·恭談判?)


    那就像是一道耀眼靈光自天上灑落。


    真是一記高招。


    無論安茲·烏爾·恭是基於什麽理由解救了卡恩村,他們的存在應該都能當成談判籌碼。


    如果安茲·烏爾·恭這個聽都沒聽過的魔法吟唱者退出這次戰爭,失去大義名分的帝國為了避免被貼上侵略戰爭的標簽,應該會被迫撤軍。


    假使巴布羅的行動,成了帝國退兵的主要因素──


    (那豈不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嗎?這下父王也不能再輕視我的意見,我國王的位子是坐定了。)


    「很好,太棒了。」


    如果安茲·烏爾·恭隻是正好路過拔刀相助,那他也有可能不會退兵。這樣的話,隻要讓卡恩村村民拿起武器戰鬥就行了。這場戰鬥是全國總動員,卡恩村農民無權拒絕參戰。


    父王似乎免除了卡恩村村民的兵役,但現在狀況有變。現場必須由司令官──在這個情況下,就是由巴布羅臨機應變。


    假使安茲·烏爾·恭殺害了卡恩村的農民,還可以藉此進行政治宣傳(propaganda),批評他不過就是這點程度的人物。而這種政治宣傳對他背後的帝國應該也有影響。


    巴布羅對自己的完美策略感動得發抖。


    老實說,他本來以為自己的頭腦不比弟弟們,看來也很難說。想不到自己腦中沉睡著如此聰明才智,令巴布羅感動不已。


    2


    對小村莊而言,冬天形同地獄。人們隻能躲在家中忍耐,巴望著氣候轉暖的季節來臨。當春天來得較遲,或是秋天收成不好時,村民甚至連穀種都得吃,即使如此還是有人餓死。


    農事不多,不過農村生活與辛勤工作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家裏多的是工作。照顧家畜、修補農具,家裏、小倉庫與牲畜棚也都需要修繕,沒有時間休息。


    不隻如此,卡恩村還開始養豬當作食人魔這種肉食魔物的飼料,以補充遊擊兵狩獵的不足。這些豬是在藥草賣到好價錢時買的。


    哥布林將這些豬隻帶到都武大森林,讓它們吃樹根等等。由於目前還是實驗性階段,隻養了幾頭,不過如果飼養順利,而且能養著過冬的話,將來應該會逐步增加飼養數量。


    一般來說進行放牧的話,必須向管理放牧地的領主納稅,幸運的是,卡恩村不用付這筆錢,因為一般認為都武大森林是魔物們的住處,不是人類統治的領域。


    卡恩村未來一片光明。


    這都得感謝解救村莊,提供各項支援的安茲·烏爾·恭,以及捕獲了森林賢王的黑暗戰士飛飛。許多村民都對他倆感激萬分,其中甚至還有人早餐祈禱感謝神明時,會一同唿喚兩人的名號。


    正因為今後的生活充滿希望,新任村長安莉·艾默特的工作量也就特別多。


    這天安莉也一樣為了幹活,讓恩弗雷亞跟在身後,前往一個小屋。


    像卡恩村這種邊疆的開拓村,村裏所有居民都會像大家庭一樣共同行動,因為不這樣做就無法求生存。共用農具、周轉糧食還有輪流使用牛隻耕田等都是如此。


    因此家畜是由所有村民一起照顧,飼料也是所有人共同管理,儲藏冬季牛隻主要糧食乾草的小屋就是如此。


    安莉打開小屋的門走進去,恩弗雷亞也跟在後麵。安莉一打開門就一股腦往裏頭走,坐到乾草堆上,讓屁股沉進鬆軟的乾草裏。


    恩弗雷亞關上門,坐到她身邊。他做出的魔法光將周圍照得白亮。


    「族長,要玩晚點再玩啦。現在得先檢查乾草的量夠不夠,做各種判斷才行。」


    「又叫我族長……」


    安莉消沉的語氣讓恩弗雷亞輕聲笑了起來。


    「好啦!是無所謂啦!族長就族長吧!是呀,比起阿格他們好像以為我認真起來可以捏死哥布林,這不過是小問題罷了!」


    自從安莉與阿格等人比腕力每戰全勝之後,就連村民之間都開始產生「說不定她真的……」的那種氛圍,實在很傷她的心。順便一提,她沒跟食人魔比腕力,因為輸了沒辦法做大家的表率,而萬一要是贏了或是有那麽一點點勢均力敵,她真的會振作不起來。


    (──照這樣下去,我要是讓恩弗雷亞跑了,會不會嫁不出去啊?)


    安莉手心滲出了冷汗。


    「啊……對了,要不要我去開窗?這個季節天氣很乾燥,開窗也不會有問題的。」


    「咦?不……不用啦,沒那必要吧?反正我魔法光都做了。」


    「這樣啊?如果恩弗覺得不用,那我也沒差。」


    魔法光比太陽光亮,安莉之所以如此提議,純粹隻是因為外麵天還很亮,覺得用魔法光好像有點浪費而已,而且她也想轉換一下心情。反正沒什麽特別理由,恩弗雷亞不願意就算了。隻是,坐在身旁的恩弗雷亞反應有點奇怪,而且耳朵莫名地紅。


    (有消耗那麽多魔力嗎?但我聽說做魔法光不會太耗體力……是不是在來之前用了什麽魔法?這麽一說才發現,他身上好像有股香香的味道,不是藥草的味道。)


    「怎……怎麽了,安莉?」


    安莉在恩弗雷亞身上嗅了嗅,讓恩弗雷亞焦急地出聲叫她。


    「嗯?嗯……啊,沒什麽啦,隻是覺得有股香香的味道。」


    「是……是喔,那真是太好了,是我做的香水啦。」


    「哦,你要拿去城裏賣嗎?我想應該能賣不少錢喔。」


    「沒……沒有啦,我不是想拿去賣……」


    「喔……好吧,沒差。總之目前看起來,小屋裏的乾草沒問題。那我們去下個地方吧?」


    「呃,嗚,嗯。離開之前先確認幾件事情,好不好?外頭很冷呢。」


    「……這裏也不能說很溫暖啊……好吧,無所謂。」


    「是……是這樣的,我有幾件事想找你商量。」


    坐在身旁的恩弗雷亞,似乎有點緊張。


    他是怎麽了?


    恩弗雷亞側臉承受著安莉滿腹狐疑的視線,拿出帶過來的一捆紙張。


    紙上寫著細小的文字,安莉雖然已經會認不少字了,但從旁乍看之下,不認識的單字似乎還是比較多。


    「首先第一件事,是關於阿格他們幸存的哥布林部落,還有食人魔的糧食如何供應。」


    「咦?目前不是沒問題嗎?秋天收割小麥時有請他們幫忙,而且也從城裏買來了食人魔的糧食啊。」


    「嗯,也因為藥草賣到了好價錢,所以糧食買得很足,絕對夠撐過一個冬天,就算再多一點點人口也還是夠吃。但是如果比一點點更多的話就不太夠了,所以我在想,也許我們需要用其他方式供應糧食。」


    阿格他們部落的哥布林已經增加到十四隻了。這不是繁殖增加的數量,而是光是從西方魔蛇與東方巨人那裏逃過來的,就有這麽多了。


    「嗯……我是覺得應該沒問題,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是不是該再跑一趟耶·蘭提爾去買糧食呢?但其實我很想把錢存起來,買鐵製農具什麽的耶。」


    「對啊,如果有食人魔用的鐵製農具,春季開始的開墾活動一定會更有進展……問題是如果委托師傅製作大到能給食人魔用,人類用不來的農具,人家一定會起疑吧。」


    「讓外人知道食人魔在村裏幹活,果然還是會出問題嗎?」


    稅吏秋天來到村莊時,他們讓壽限無等亞人躲起來,以免被發現。還順便將亞人們辛勤幫忙收割的大量麥子也一起藏了起來。


    幸運的是由於王國知道卡恩村曾遭到帝國騎士隊襲擊,因此免除了村莊大部分的年貢以及好幾年的勞役。


    這些優惠除了代表沒能保護村莊的歉意之外,似乎也包含了罪惡感,本來以為圍繞村莊的高大圍牆會引起稅吏疑心,但稅吏隻聽村民說「是那位魔法吟唱者大人的好意」就沒再多問了。既然如此,安莉以為食人魔的事情應該也能安全過關。然而恩弗雷亞搖搖頭。


    「我可以保證──這樣說吧,一個弄不好,他們可能會派討伐隊來喔。」


    「太過分了!」


    「你生氣也沒用,因為食人魔平常是會吃人的危險魔物。他們能在這個村莊裏跟大家和諧共處,隻是因為有比食人魔強的壽限無他們在,這點你可不能忘了。」


    「我沒有忘啊……」


    「再來就是村裏人口太少,該怎麽募集移居者的問題了。如果有人能配合春季開墾的時期搬過來住就好了。」


    「我看很難喔,再說照恩弗的說法,要是搬來的人被哥布林或食人魔嚇跑,那就傷腦筋了──怎麽了?」


    安莉向恩弗雷亞問道。恩弗雷亞從剛才看起來就怪怪的,好像心不在焉。


    「咦?沒……沒有,沒什麽啦!」


    看起來不像沒什麽的樣子,是不是又愛困了?安莉這個男朋友有個壞習慣,一調配起藥水就會弄到渾然忘我。


    安莉蹙起眉頭時,恩弗雷亞做了個深唿吸,身體靠到她身上。


    (嗯?果然還是想睡嗎?他好像每天都在忙各種實驗……可是在這裏睡覺有點冷耶,鑽進乾草裏還比較暖一點。)


    安莉讓恩弗雷亞靠在自己身上,正在思考時,恩弗雷亞慢慢將體重壓了上來。


    (他是怎麽了?話說迴來……我看恩弗可能要多練一點力氣了……還是應該多吃一點肉啦,廢寢忘食地埋頭工作實在不太好。)


    安莉想開恩弗雷亞一個玩笑,反而往他身上壓過去。她覺得自己隻是稍稍用點力,結果卻一口氣把恩弗雷亞壓倒了。


    「──嗚欸?」


    恩弗雷亞驚得呆了,看著安莉,整個臉好紅。


    (啊……一個男生輸給女生,一定覺得很丟臉吧,既然如此就該多補充點營養啊。)


    安莉一放鬆力道的瞬間,閉起眼睛的恩弗雷亞碰地一聲,整個人橫躺在乾草上。


    兩人之間一片安靜,就這樣過了幾秒鍾。


    「……怎麽了,恩弗?你想睡覺嗎?」


    恩弗雷亞麵紅耳赤到了異常的地步,他撐起了身體。


    「沒……沒……沒有啊?沒……沒什麽……」


    「──安莉大姊!」


    隨著一陣大聲唿喊,門沒敲過就被打開。由於太過用力,門扉發出好大一聲。


    「噫欸?」


    坐在旁邊的恩弗雷亞漏出一聲怪叫。


    「為……為……為什……為什麽?」


    「抱歉打擾兩位!但是發生緊急狀況了!」


    「怎麽了?」


    自從上次食人妖攻進村莊以來,就沒看過壽限無這麽驚慌,一種討厭的感覺竄過安莉的背脊。


    「是軍隊!據報有軍隊往村莊來了!」


    「咦?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哪裏的軍隊!」


    「我們沒有紋章的知識,所以看不出是哪裏的軍隊。但是紋章有好幾種,所以……總之大門已經關起來了!現在該怎麽做!」


    「呃!呃,可以告訴我最多的紋章長什麽樣子嗎?我想我知道一點。」


    聽了壽限無的描述,恩弗雷亞臉上明顯浮現困惑之色。


    「奇怪了,那是王國的國旗。如果能知道貴族紋章,就能判斷是哪裏的人了。」


    卡恩村是邊疆村落,再往前走就隻有大森林。這樣一想,對方的目的必定在卡恩村,但他們毫無頭緒。


    「究竟為什麽?你知道些什麽嗎?恩弗。」


    「你說王國軍來到村莊的理由嗎?如果目標是都武大森林,派軍隊來就太奇怪了,大可以隻派冒險者來就好。這樣一想……也許是內亂之類的……」


    「有可能發生內亂嗎?」


    「聽說在王國,國王的力量不是很強,貴族們好像在與國王爭奪權力喔。他們會來卡恩村,也許是要攻打國王的直轄領地?」


    安莉嚐受到臉色刷白的滋味。


    因為也許這個村莊,又要遭受那種恐怖的侵略了。


    ──不過,今非昔比。


    安莉轉向正麵。


    「在軍隊抵達村莊之前,盡量讓多一點人逃到森林裏吧!」


    「……安莉大姊,真是抱歉。我們發現得太晚了,現在如果要逃,恐怕得把所有物資都留下來了。因為正值冬天,森林出現魔物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們隻顧著戒備森林,反而弄巧成拙了。」


    壽限無悲痛的表情,讓安莉一陣毛骨悚然。


    在這寒冷的季節,要是軍隊燒了村莊,他們絕對活不下去。


    「既然這樣……有了,既然這樣!如果沒有時間帶著東西逃跑,那就一邊準備應戰,一邊把糧食等最低限度的必需品藏起來!」


    「嗯!這是個好點子,安莉!那些稅吏來村莊時,讓食人魔與壽限無他們藏身的地下室應該還沒埋起來,就收進那裏吧!」


    安莉正鼓起幹勁打算行動,忽然想起還沒問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軍隊人數,要看對方人數,才能決定要動員多少村民。


    「對方大約有多少人?一百人上下?」


    「不……」


    壽限無欲言又止的態度,讓安莉產生想摀起耳朵的衝動。


    「不隻那麽一點……是數千人。」


    安莉嚇得張大眼睛,身旁的恩弗雷亞也做出一樣的反應。


    「看起來至少也有四千。」


    「什麽意思啊……為什麽要派那麽大的人數……」


    「完全無法理解,派這麽大的軍隊來到這個村莊,究竟是為了什麽?……安莉,外人有沒有可能知道我們村裏有哥布林?」


    「不可能,絕對。」


    安莉答得果斷。


    再怎麽想都不可能泄漏出去。的確,有一些人搬來這個村莊居住,但他們大多數都認為哥布林比人類值得信賴。況且自從食人妖來襲的那場事件後,村莊的老居民與移居者之間可以說已經沒了藩籬。


    再來就是來過村莊的冒險者──有些人已經過世,所以大概隻剩飛飛與娜貝,但恩弗雷亞斷定他們不會說出去。


    「那麽……我們最好一邊準備逃跑,一邊問他們為什麽會來村莊。跟對方開打……是最終手段。」


    向四千大軍挑戰,根本是自尋死路。


    「恩弗大哥說得對,隻能這樣辦了……對方人數實在太多,有點對付不來啦。」


    「嗯,所以我們要一邊準備逃走,一邊爭取時間,對吧。那我們走吧!」


    他們讓在大門附近準備守門的村民們跟食人魔一起去把糧食藏好。剩下安莉、壽限無等哥布林軍團,還有布莉塔與幾名村莊的義警隊員。


    安莉向先到的布莉塔提出問題。第一個問題當然是對方是誰,還有旗幟是屬於哪個地方的貴族,然而很可惜的是,她都答不出來。


    她說這方麵的知識,以往都是交給別人負責的。也是在這一瞬間,安莉由衷體會到知識的重要性。因此,她隻能等待跑去瞭望台的恩弗雷亞迴來報告。


    牆壁的另一頭,可以聽到好幾陣馬蹄聲,然後一個大嗓門傳了進來。


    「我乃裏·耶斯提傑王國第一王子,巴布羅·安德瑞恩·耶路德·萊兒·凡瑟芙大人的使者。打開此門,讓我等進村子裏!」


    安莉再度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短短不到十分鍾之間,她聽到了好幾件令自己震驚的事,不過這次這件恐怕最有震撼力。


    「第……第一王子殿下!」


    那樣高不可攀的人物,怎麽會跑來這裏呢?


    安莉實在毫無頭緒,懷疑自己在做夢。


    然而,從瞭望台連滾帶爬地跑迴來的恩弗雷亞,證實了使者說的話。


    「旗幟當中有王室旗,那是隻有王族直係才能使用的旗幟!」


    「咦?所以是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的確是王室成員率領的軍隊沒錯啦!」


    安莉開始搞不清楚是怎麽迴事,混亂地大聲問道:


    「請……請問王室成員為何要率軍來到我們這種邊疆小村莊!」


    「你們村民沒必要知道那麽多!此地為直轄領地,你們應該聽從王子所言。還是說你們打算違抗王子的心意──有意造反嗎!」


    安莉身子一震。


    打開這扇大門,才是國民該有的行為,可是──


    ──她與站在身旁的壽限無四目交接。


    人家叫她開門,她也不可能說開就開,開門之前必須先讓哥布林與食人魔躲起來才行。


    「大……大姊,我們馬上就去躲藏處,請您先爭取時間。」


    安莉點點頭,她後悔不該下指示把糧食藏在那裏,但一切為時已晚。


    「我再說一遍,打開大門!」


    「非……非常抱歉!村裏現在正在準備迎接王子殿下,請再稍等片刻!」


    「從剛才就一堆問題的女人!你是這個村子的負責人嗎!不準!盡快開門就對了!」


    「……為什麽要這樣催我們啊!」


    滿心不安的安莉吼了迴去,她很清楚這樣有失禮數,但她在想,也許對方是其他國家的軍隊假扮成王國軍。


    造訪村莊的稅吏,都曾經為卡恩村的嚴加守備大感驚訝。


    說不定其他國家的軍隊會想拿這個村莊當要塞,就跟那些食人妖想拿這裏當新家是一樣的道理。


    對方第一次以沉默作為迴應,顯得有點猶豫。


    「為什麽不迴答!我看你們不是王國的士兵吧!」


    安莉焦躁地粗魯質問,對方才好不容易迴答:


    「……過去名為安茲·烏爾·恭的魔法吟唱者,曾經來過這個村子吧。」


    安莉腦中浮現出解救村莊之人的身影。


    「那個魔法吟唱者與王國敵對了,因此,我們想對與安茲·烏爾·恭有所來往的你們進行調查。」


    安莉震驚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然而──一名義警隊員用隻有同伴之間聽得到的微小聲音說:


    「那位大人與王國敵對的話……錯應該在王國吧?」


    村民們眼中都隻有同意之色。


    尤其明顯的,是自己的村莊被燒毀而搬來的人。他們對王國沒能保護自己的憎惡,變成對路過解救這個村莊的魔法吟唱者的信賴。


    而且他還免費贈送能夠召喚哥布林的道具,借他們哥雷姆建造厚重圍牆等設施,食人妖來襲時又派女仆(露普絲雷其娜)前來搭救,種種義舉更加強了村民對他的信賴。


    「開門是正確的行為嗎?」


    「……可是,對方人多勢眾,不開門的話……」


    「我們受了那位大人那麽多恩情,怎麽能做出背叛他的行為……」


    「等等!他們隻說要調查,接受調查不見得就是背叛吧。」


    「是嗎?可是如果最終導致背叛那位大人的結果,豈不是太忘恩負義了?」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到安莉身上。


    兩種意見安莉都能理解,她夾在中間,不知該選擇哪一邊。就在這時,圍牆另一頭再度傳來怒吼:


    「懂了嗎!懂了就速速開門!再繼續拖延下去,我們可要認定你們想抗命了!」


    安莉被逼急了,為了爭取時間而大喊:


    「村……村裏滿地都是牛糞!我們不能讓王子殿下走進這麽髒的地方!」


    短暫的寂靜之後,對方好像終於重振精神,出聲說道:


    「喔,嗯,我明白了。那麽這樣吧,殿下就不進去了,隻讓我等進去就好!之後的事情之後再想吧。」


    安莉想不到下一個藉口。


    她不假思索地吼出一片空白的腦袋裏浮現的字眼:


    「對……對不起!我手上沾到牛糞了!而且滿手都是!我去洗一下手!」


    「──喂,喂!」


    安莉看著壽限無他們全速奔跑的背影,內心懷抱著不安,不知道還能爭取多少時間。


    巴布羅的煩躁已經達到了頂點,他瞪著迴來報告的騎士,不像是在看自己人,而是像麵對可恨的敵人。


    「你再說一次看看!」


    伴隨著從咬緊的牙縫中漏出的憤怒,巴布羅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吐出來,騎士聽了重複一遍:


    「是!卡恩村仍然沒有要開門的樣子!」


    看著騎士若無其事地報告的樣子,巴布羅恨不得往他的側臉一拳揍過去。


    不過,這樣做是很愚蠢的。他拚命忍耐,想讓累積在拳頭上的怒氣散去。


    包括這個騎士在內,這裏沒有人是效忠巴布羅本人。巴布羅沒有自己的兵力,這些士兵都是聽從主人的命令,或是跟主人一同前來的。所以現在有好幾個騎士看著兩人,巴布羅絕對不能毆打他們的同袍。


    「……為什麽?為什麽卡恩村的農民們不願開門?此地是王室直轄領地,既然如此,他們應該有義務聽我的命令,我現在可是下令他們開門耶!」巴布羅因為煩躁而越來越激動,講話開始不挑字眼了。「我不懂!是把我當白癡嗎!他們在想什麽啊!」


    對第一王子巴布羅而言,村民不過是低賤的存在。


    連這種存在都瞧不起自己。


    一產生這種想法,幾個月來的鬱悶──讓巴布羅大感不快,以惡魔騷亂為開端的一切鳥事彷佛都找到了發泄處,全部爆發出來。


    堤防瞬間潰堤。


    「叛國罪!我斷定他們,斷定卡恩村這樣做是叛國行為!」


    聲音所及範圍內的人都驚愕地議論紛紛。


    「請等一下!這樣做的話會……!」


    正在氣頭上的巴布羅瞪著慌張的騎士。


    當一個村莊被判叛國罪時,一般的做法是殺光所有村民,然後放火燒村等等,將整個村莊完全消滅。


    但那又怎樣?


    巴布羅都下令了,他不懂做屬下的為什麽不聽。這些侯爵屬下的騎士是不是也看不起自己,所以才不聽命令?


    「這樣做又會怎樣!不聽王族命令的人民,放著不管才是禍害!」


    放任刁民反抗王族會被看輕,這種人不殺,反而會導致權威掃地。


    貴族們若是自己的領地裏有平民公然造反,他們也一樣會消滅這些刁民,侍奉侯爵的騎士應該也明白這一點。


    「大人請三思!與帝國的戰爭在即,現在如果處死國王直轄領地的人民,會影響全軍士氣的!再說請您看看對方的防衛!實在不像是個普通村莊。村民的人數應該不會太多,但想硬是突破大門,必定還是得費一番工夫。既然如此,竊以為不如和平處理,問問對方為什麽不開門吧。」


    「……先采取友好態度可以,不過之後我一定要吊死幾個人。」


    「……這也是莫可奈何的,錯在他們不聽巴布羅大人的命令,不肯開門。」


    「我一定要把那些人吊在大門上,殺雞儆猴。」


    「全聽大人的。」


    巴布羅望著卡恩村。


    正如騎士所說,村莊除了堅固的大門之外,甚至還建了圍牆。都武大森林就在附近,嚴加防備或許是理所當然,但他們連瞭望台都設置了,與其說是開拓村,倒比較像是要塞。


    的確如果想攻下來,應該會花不少時間。


    一千名以上的士兵在門前布好陣勢,大聲唿叫村民開門。


    側耳傾聽,可以聽到遠處也傳來了一樣的聲音,是從後門那裏傳來的。


    這些聲音就像打火石,再度點燃了巴布羅心中汙濁的火焰,已經不是理性能解釋了。


    「喂!放火箭!」


    「火……火箭嗎?」


    「對,繼續等下去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聽好嘍!我們沒有閑工夫耗在這種小村子上,如果你們能在幾分鍾內打開大門也就算了,但我看你們也辦不到吧!」


    騎士緊咬嘴唇點點頭。


    「放火箭嚇嚇他們,大聲唿叫這種騙小孩的把戲已經玩完了,讓他們看看大人的做法!」


    有個男人從支吾其詞的騎士旁邊冒出來插嘴。


    「居然不聽殿下的尊命……實在不是侯爵大人的屬下該有的態度呢。若殿下不嫌棄,讓我的士兵來做如何?」


    是切納科男爵,背後還有他那些愛拍馬屁的同僚。


    巴布羅不禁真心感到佩服,想不到這種蠢貨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不,他們也是貴族,要是在自己的領土內有村莊不聽話,一定也會這樣處理的,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很能體會巴布羅的心情。


    「……是嗎,那麽男爵,我命你對村莊放火箭……不,這樣吧,射那個瞭望台,射那裏就不會有人因此喪命了吧?」


    「喔喔!多麽慈悲的判斷啊!真不愧是殿下!那麽請看我如何效力!」


    「大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大家都躲好了,再來就剩我──怎麽了嗎?」


    壽限無察覺到異常的氣氛,把話咽了迴去。


    留在這裏的義警隊員完全分成了兩派意見,就是對於是否該開門迎接軍隊的消極讚成與積極反對。兩種意見都來自於擔心會背叛了村莊的英雄安茲·烏爾·恭,所以格外難做抉擇。


    「事情是這樣的……」


    安莉正要跟壽限無解釋時,圍牆外突然飛來一個聲音。


    「──卡恩村的村民,你們不肯立刻開門,形跡可疑,不像是王國人民該有的行徑。我們要帶幾個代表前往戰場,命你們在戰場上請求安茲·烏爾·恭投降。你們必須證明你們效忠王國,是王國的子民。」


    氣氛變了,彷佛這就是所謂的「怨氣衝天」。


    安莉也不例外。


    他們的確是王國的子民,也有一份忠誠心。然而比起對不求迴報解救村莊的大恩人的感謝,這點忠誠心根本不算什麽。當家人、朋友與戀人遭到殺害時,是那位大魔法吟唱者救了大家。


    「我才不要被帶去戰場,扯那位大人的後腿咧。」


    「我看先逃去森林裏,之後的事情之後再想吧!」


    眾人爭吵不休。


    不過隻有一個意見是共通的,那就是無論做什麽,都不能妨礙到那位英雄。


    這時,傳來幾下某種東西破裂的聲音。接著是劃破空氣的咻咻聲,帶著幾道紅光,箭雨對著瞭望台當頭降下,聽得見好幾次箭矢刺進木頭的清脆喀喀聲。


    「……不會吧。」


    目睹王國動用了殺人武器,安莉倒抽一口冷氣。


    幸好瞭望台上沒人。對方是知道上麵沒人才放箭,還是──


    ──還是就算有人也格殺勿論?


    「安!安莉大姊,對方似乎無意瞄準我們,但還是離箭矢的射程遠一點比較好。來,請往這邊走,快點!」


    安莉還呆站在原地望著這片景象,壽限無拉住了她的手。安莉已經無心抵抗,跟著他跑,隻是臉仍然朝向瞭望台。


    當義警隊員們也退到後方時,瞭望台開始起火了。


    麥杆做成的天花板等部分一口氣燒起來,火勢眼見著越來越猛烈,天花板崩塌了。


    從村裏的任何地方都能看見瞭望台倒塌,悲痛的慘叫聲四起,其中有一個人叫得特別淒厲。安莉重複著受到嚴重打擊而紊亂的唿吸,看向慘叫得最悲慟的那人。


    是個搬來村裏居住的男人。


    他的臉上浮現憎惡,以及相同程度的絕望。環顧周圍,露出同樣表情的全都是移居者。


    安莉想起來了。


    想起他們的村莊是被燒毀的。


    「他們是敵人!」男人怒吼道﹕「那些人是敵人!不然不會做出這種事來!我要戰鬥!」


    「什麽王國嘛!從來沒救過我們的一群人渣!連這裏都想燒掉是吧!」


    體型微胖的女性叫了起來。


    「不可原諒!要殺就殺吧!那我也要拉他們陪葬!我要幫那家夥報仇!」


    接著一個年輕人不屑地說。


    對方射出的火箭,造成近乎瘋狂的憎惡支配了整個村莊。


    「……安莉大姊,您應該下決定了。」


    壽限無麵露鐵錚錚的戰士神情,冷血無情地說。


    「咦?……他們現在氣得失去理智了,應該等大家冷靜一點再……」


    「沒那時間了,況且難保大家不會失控,您還是決定一下村子該怎麽做吧。」


    壽限無講得沒錯,對方已經朝瞭望台射火箭了,接著一定會發動更狠的攻擊。既然如此,已經一刻都不得猶豫了。


    安莉做好覺悟,深深吸進一大口氣。她瞄了恩弗雷亞一眼,隻見他帶著妮姆,輕輕點了個頭,好像在說「加油」。


    安莉胸中產生了些許暖意。


    這給了安莉最後一份勇氣。


    「大家!我要請在場各位代表村子做決定!一旦決定之後,請大家服從全體意見!」


    眾人氣勢十足地出聲表示同意。


    「有沒有人認為村子應該聽從王國的提議!」


    沒有一個人舉手。


    安莉心髒激烈地跳動著,大喊:


    「那麽!願意用性命反對!想與王國一戰的人,請舉手!」


    伴隨著「唔喔喔喔」的咆哮,許多隻手臂參差不齊地舉了起來。在場所有人都不隻是普通地舉手,舉起來的,是握得緊緊的拳頭。那是決心一戰之人的神情。


    的確,他們也感到害怕。這是當然的,因為他們做出了必死無疑的選擇。然而比恐懼更強烈的心意推動著眾人。


    那就是受過那樣的大恩大德,他們絕不想變成恩將仇報之人。


    「那麽──就戰吧!我們要戰鬥!要報恩!壽限無!請你擬定作戰計畫!」


    壽限無迅速走上前,站到安莉身旁。


    「……我們已經見識到你們的覺悟了,你們會死在這裏,無所謂吧?」


    對於身經百戰的戰士所言,眾人隻以肯定迴應。


    「臉色發青還能吼這麽大聲,你們實在了不起……不過呢,抱歉我得對你們的必死決心潑一桶冷水,我看年輕人還是逃走比較好喔,要犧牲,我們跟幾個老頭犧牲就夠了。」


    老年人開口了:


    「說得確實沒錯,可是──辦不到吧?兩扇門前都有他們的人喔!就算能爬過圍牆也一定會被發現的。」


    「沒錯,照一般方式逃走的話,就會跟你說的一樣。」壽限無咧嘴一笑。「在這種情況下想偷偷溜走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要先打開正門,把敵人引過來。等敵人輕忽大意地靠過來時,再由我方主動出擊。隻要能對敵人造成某種程度的損害,對方應該就會把分散的兵力集合過來。」


    壽限無環顧所有人。


    「話是這樣說,但對方也有可能察覺我們是聲東擊西。不過就算是這樣,隻要我方攻勢夠強,他們就非得集合兵力不可。有沒有人有疑問或異議?」


    「好像沒有,不過壽限無,大家要逃到哪裏去才好?」


    「這還用說嗎,大姊,當然是都武大森林嘍。我會讓熟悉森林的阿格與布莉塔大姊等人跟著逃亡組,隻要撐到那些家夥離開就行,應該有辦法的。」


    村民已經做好必死決心,但當然還是不想讓小孩一起送命。知道小孩很有可能活命,安心感減緩了眾人的鬥誌,壽限無見狀,臉色陰沉地說:


    「聽好了,先是最初的一擊,然後是對方集合兵力後的攻防。這兩波攻擊,都不能讓對方保有餘力。我方攻勢越強,逃走的人存活率就越高。」


    「哈哈哈哈!什麽嘛!哎呀,這下真是鬆了一口氣。」


    幾陣笑聲傳了出來,並不是自暴自棄或是發狂了,而是爽快的笑聲。


    「隻要妻小能獲救,我就了無牽掛了。這下子就可以報答安茲·烏爾·恭大人拯救孩子的恩情了。」


    「對啊,說得沒錯!我可不會一輩子當個窩囊的父親。」


    「那麽……分隊有哪些人?」


    恩弗雷亞問道,壽限無環視了所有村民的臉。


    「我想請安莉大姊與恩弗雷亞大哥護送各位的妻小離開村莊,再來就是我剛才說到的,考慮到森林裏的生活,布莉塔大姊還有阿格,以及他的哥布林同伴們也會一起逃,大概就這樣了。」


    「──咦?」


    安莉驚訝地叫出聲來。


    自己身為村長,有義務與大家共同行動到最後一刻。是安莉下決定讓村民送死的,與他們同行是領導者的職責。安莉正要這樣說,村民們卻搶先說話了。


    大家全都讚成壽限無的意見,安莉正在苦思如何講贏他們時,眾人不顧本人的想法,已經做出了結論。


    「安莉妹妹,拜托你嘍。」


    「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我老婆那時已經死在他們手裏……至少要讓孩子活下來……」


    村民們強而有力地握住的手中蘊藏著萬千思緒,安莉頓時兩眼一熱,恩弗雷亞站到她的身邊。


    「安莉,走吧。存活下來之後,才是我們該戰鬥的時候,而且是不允許敗北的戰鬥。況且安茲·烏爾·恭大人說不定還會再度伸出援手。到那個時候,有去過那位大人城堡的我們在場比較好。」


    「就是啊。」


    「壽限無……」


    「用來召喚我們的那支號角,把那個……啊,現在用也隻是杯水車薪啦。不如等到一切都結束了,再盡情使喚新誕生的我們的同伴吧。」


    安莉感覺熱淚盈眶,伸手用力擦了擦眼角。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保護好大家的妻小!走吧!恩弗!」


    其中一扇門慢慢打開。


    「我就說從一開始就應該放火箭的,不過追擊用的火箭是白準備了……」


    巴布羅不愉快地皺起眉頭,耗費太多時間了。想彌補迴來必須用相當趕的速度強行軍,但也莫可奈何。


    這都要怪侯爵的屬下指揮失誤,要不是自己下令放火箭,真不知道還會浪費多少時間。


    看到指派給自己的部下如此愚蠢,巴布羅埋怨自己的倒楣,仰望天空。


    再來需要的時間是──首先是進行絞刑的時間。


    隻要把幾個刁民吊在圍牆上,讓民眾知道反抗王室是多麽愚蠢的行為就夠了。


    再來還得花時間找出與安茲·烏爾·恭有交情的人。這可能會比絞刑更花時間,因為必須從盤問做起。


    「可惡,誰會料到應該帶拷問官來啊。就用答應保命作為交換條件……問題是小孩如何處理……」


    讓小孩活著也沒用,因為小孩自己活下來也無法生存,應該跟父母親一起吊死,才叫做慈悲心腸。


    「有帶那麽多繩索來嗎?希望村子裏繩索夠用……」


    士兵們逼近村莊大門前,領隊舉起王室旗幟行進般前進的模樣,讓巴布羅心中產生驕傲與滿足。他甚至心想等到自己登基,要組織一支儀仗隊。


    手持旗幟的士兵穿過大門──然後像被彈開般飛了出來。


    士兵手持的王室旗啪啪飛動,掉在地上。


    揍飛士兵的龐然大物,從大門裏無聲無息地現身。


    「──食……食人魔!居然有食人魔!」


    意想不到的事態讓巴布羅大吃一驚,不顧王室的威嚴怪叫一聲。


    沒錯,那正是稱做食人魔的食人族亞人。突然出現的魔物讓士兵們跟巴布羅一樣不知所措,巨大棍棒一揮,一次就是好幾人被揍飛。


    士兵噴灑著碎肉飛向遠處,摔在地上的瞬間,其他士兵彷佛大夢初醒,驚慌失措,爭先恐後地逃離大門前。大門裏又出現了幾隻食人魔,追殺那些士兵。


    士兵們難看地開始逃竄,食人魔用棍棒把他們一個個揍飛,就像小孩子打飛玩偶一樣。


    他們之所以爭相逃命,難看到無法稱為撤退,大概是因為他們是男爵屬下的民兵吧。他們對村莊射火箭,加快了開門時間,巴布羅作為獎賞,準許他們第一個進入村莊,想不到卻因此弄巧成拙。


    看到男爵棄自己領地的兵士於不顧,一溜煙地跑迴來,巴布羅正要發飆時,號角的音色高亢響起。


    侯爵屬下的騎兵們一齊舉起騎士槍,他們動作整齊劃一,令人佩服。但士兵正在逃跑,又有食人魔窮追不舍,他們無法衝進混亂的戰場。


    騎士槍是在衝刺時能發揮最高破壞力的武器,在混戰中就發揮不了長處了。


    「為什麽不射箭!」


    巴布羅怒吼道。


    繼續讓敵人接近我方,死傷會更慘重。為了避免這一點,舍棄逃跑過來的步兵,放箭連同村民與我方士兵一起射殺才是上策。


    巴布羅正開始煩躁時,食人魔們開始撤退了。逃迴來的士兵成了盾牌,騎兵無法進行追擊,眼睜睜看著食人魔們迴到大門裏。


    看著屬下迎接生還的士兵歸營,開始認真布陣準備開戰的樣子,巴布羅用力握緊了韁繩。


    迅速完成這項無聊的任務,踏上歸途,在與帝國的戰場上大顯身手,揚名國內。


    他的夢想,最後落得這副難看的結果。


    雖說沒人能料到村裏有食人魔,但要是束手無策地迴到耶·蘭提爾,自己肯定會再度失去信譽。與本來隻能當候補的第二王子賽納克在王位繼承競爭上的差距,也會變得無可彌補。


    還是說──這都是計劃好的?


    他無法克製自己嘖了好大一聲,知道周圍的貴族都在偷看自己。


    然而,巴布羅沒多餘精神佯裝鎮定。他尖銳的視線,朝向往這邊跑來的指揮侯爵屬下精銳部隊的騎士。


    「……那是什麽,那個村子被食人魔支配了嗎?你知道些什麽嗎?」


    「屬……屬下什麽都不知道,沒想到村裏竟然有魔物……稅吏應該才剛來過這個村子,如果當時發現村子被食人魔支配,應該會報告才對。要是沒有迴來,也應該會成為問題……這個村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巴布羅從騎士身上感覺到由衷的困惑,明白到就算這一切是想讓巴布羅權威進一步掃地的陷阱,這個騎士也並不知情。


    既然如此,就某一點來說,他算是自己人。


    「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情報了,好吧,沒辦法。剛才出現了五隻食人魔,如果村裏有更多食人魔,應該會直接出來襲擊我們才對,所以總數應該不到一倍。五隻食人魔,你們贏得了吧?」


    「當然!我們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就算跟人稱王國最強的戰士團精銳相比也不遜色。才五隻食人魔,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我沒在懷疑你們,隻是,有件事令我很在意。就我所知,食人魔應該是腦筋愚笨的魔物,但他們剛才的行動太聰明了。開門引誘我方,再抓準最佳時機迎擊,我看一定有人指揮。如果是村民役使這些魔物……」


    「恕屬下直言,那是不可能的。區區農民怎麽可能有辦法役使食人魔呢?不過,村裏倒是有可能有別的指揮官。如果可以,應該逐步收集對手的情報,同時──」


    巴布羅無法壓抑自己的煩躁。


    「你在悠哉地說些什麽?……看。」


    巴布羅指著大門前變得像破抹布一樣的王室旗幟。


    「王室旗幟可是被弄成那樣啊,現在不管怎麽樣,我都要滅了那個村子。召集士兵,放火箭,把村子燒了。這可是累積攻城戰經驗的好機會!不用再妄想可以沒人死傷就結束這件事,給我狠狠地攻擊,把村子燒了也無所謂。」


    「大人且慢!也有可能不是村民,而是食人魔妖術師之類的聰明亞人在村裏指揮。」


    「是有這個可能,但那又怎樣?」


    騎士一臉難以理解的表情,巴布羅慢慢解釋,像在說給小孩子聽。


    「聽好嘍,不管是村民支配了食人魔,還是更聰明的魔物支配了村民與食人魔都不重要。那個村子裏的家夥反抗了統治此地的王室,所以我必須讓民眾知道,他們這樣做有多愚蠢。」


    「但也有可能是魔物用人質要脅村民,也許村民是無辜的啊!」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我說過了吧!那不重要。」


    看到騎士一副難以接受的態度,巴布羅聳聳肩。


    「知道了,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我就做個最大讓步吧,把態度溫順的村民抓起來,其他就施以正當的製裁,這樣行了吧?」


    「是!」


    騎士低頭領命,聽到有了幹勁的迴答,巴布羅滿意地點頭。


    「不過有個條件,那就是你們必須大勝對方。要是在這種地方犧牲太多士兵,可是會被人笑話的。不隻是我,你們也一樣。別人會說你們這些侯爵的王牌戰士,連到小村子辦點事都辦不好。」


    「那是因為有食人魔──」


    「──找這種藉口是沒用的,群眾就是這樣。」


    「是!」


    「明白了就快做,還有,把後門那些士兵也召集過來。同時還要派人去森林砍樹過來,我要做個簡單的衝車。作戰細節就交給你,你要控製犧牲人數,同時獲得勝利,有人逃跑,一律格殺勿論。」


    裝了油的甕砸向圍牆,接著火箭射出。


    頓時引發一陣像中了「火球」魔法般的爆炸,黑煙衝天,鮮紅火焰四起。


    壽限無感覺到周圍的義警隊開始產生動搖,使勁握緊魔法大劍怒吼:


    「怕什麽!這點小火燒不掉圍牆的!別管他們,去守門──」


    隨著低沉的「轟」一聲,大門吱吱作響。


    就像瞭望台即使起火,骨架也還留著,圍牆的圓木也不會因為被射火箭就輕易燒光,壽限無認為那不過是為了破門而做的聲東擊西。事實似乎正如他所料,大門再度應聲震動。


    那聲響比食人魔憑臂力使出的一擊更有重量,應該是以攻城兵器──很可能是衝車進行的攻擊。


    「用箭射他們!」


    聽從壽限無的喊叫,村民們動作熟練地射箭。


    圍牆對麵傳來痛苦的叫聲,但撞門的衝車仍然沒有停止攻擊,應該是以好幾輛衝車進行輪番攻擊。


    「放箭!」


    配合著壽限無的口號,箭矢再度飛過圍牆。然而,這次敵方也射箭反擊了,箭矢數量比他們多出數倍,就像下雨一樣。


    不過,沒有一支箭射中任何人。


    敵方的攻擊隻是猜測村民的射箭位置,全都刺進了錯得離譜的地方。不過敵方弓箭手人數眾多,再射個幾次,命中率想必會越來越高。既然如此,必須讓對手的命中率再度歸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快撤!快撤!換地點!」


    壽限無巧妙地壓低聲音怒吼,村民們聽從他的指示,趕緊開始移動。


    壽限無隻有教村民們從特定位置射箭,讓箭落在大門後麵。因此就這一種攻擊來說命中率很高,但相對地隻要換個地點,就無法準確地射到圍牆後麵了。


    很難再進行射擊戰了。


    「拿槍!接下來是近身戰!」


    從圍牆傳來的鏗鏗金屬敲打聲,不是剛才那種衝車發出來的。大概是用斧頭在砍木頭吧,到處都傳來了這種聲音。


    多數就是一種暴力,對大門與圍牆的攻擊很有可能隻是聲東擊西,也許敵方正在架梯子,從完全不同的地方爬進來。如果壽限無是攻方大將,就會采用這種戰術。


    (跟當初預料的一樣……看來是成功分散敵軍了。)


    比起敵軍,卡恩村人數壓倒性地少,無法應付對方的所有進攻手段。壽限無就是要讓對方這樣想,誘導敵軍分散戰力。


    用這種方式讓敵人陣型變薄,然後找機會衝出村莊發動突擊,以魚鱗陣一股腦殺向敵軍本營,直搗黃龍。如此一來敵方就會慌了手腳,將兵力集結起來。


    他讓食人魔暫時迴到村莊裏,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剛才如果直接突擊,敵方不會緊張,八成也不會把可能繞到後門去的人手叫迴來。


    (分散的敵軍折返迴來,就表示我們會被包圍,無路可逃……這就叫做羊入龍口。)


    也就是說,這是必死無疑的戰術。


    話雖如此──


    「哎,反正我方的計畫算是成功一半啦。」


    壽限無語氣輕鬆地低聲說,接著目光轉向被擋住的後門。


    他為自己的主人準備了一條存活率最高的退路,已經沒有遺憾了。這樣說雖然冷血,不過隻要在這裏戰鬥的村民全數死亡,敵方就無從知道逃走的人數,安莉的存在將會籠罩在謎團之中。


    保護安莉才是壽限無等人的最優先事項,為此無論舍棄什麽都不足惜,所以──


    「大家聽好!大門一被撞破──我們就突擊!目標是敵軍本營!除了幹掉敵方的老大之外,沒有別的生路啦!」


    好!所有人一齊發出決心堅定的咆哮。雖然聲音有點顫抖,但沒有人臨陣退縮。


    咆哮當中,帶有盡力保護自己兒女與心愛之人的男子漢誌氣。


    安莉與恩弗雷亞衝下後門的瞭望台,跑到聚集在門前的小孩與女人身邊。恩弗雷亞的祖母莉吉不在裏麵,她去藏安茲借給他們的各種煉金術道具了。


    恐怕沒有時間讓她逃跑,但她已有所覺悟了。


    「別擔心!周圍沒有任何人影,我們馬上開門,逃到森林裏吧!」


    召集而來的孩子們都嚇得臉色發白,但還是拚命點頭。


    恩弗雷亞與布莉塔轉動把手,一邊門扉便慢慢開啟。


    安莉先從稍微打開的門縫間探出頭,窺探周圍。不會錯,就跟在瞭望台上看到的一樣,四周完全沒有士兵的人影,壽限無的計策應該是成功了。


    「好了,快走!」


    先走出去的是阿格,以及同部落的哥布林們。如果森林裏有伏兵,由他們負責殺出一條血路。後麵跟著布莉塔,她負責留意阿格他們沒發現的士兵。


    顧慮到後麵跟著小孩,帶頭前進的集團放慢速度跑向森林。後麵小孩兩人一組依序跑出來,也有小孩讓跑在身旁的母親抱著。沒有母親的小孩,就讓稍微大一點的孩子牽著手。


    殿後的安莉與恩弗雷亞互看了一眼,然後跑出去。


    跑出後門──離森林還很遠,感覺似乎比平常遠了好幾倍。


    他們拚命擺動雙腿。


    還有一段距離。


    還很遠。


    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了馬匹的嘶鳴。


    最近安莉的心肺功能相當強大,連她自己都覺得離譜。然而此時她的心髒卻劇烈跳動了一下,唿吸一下子被打亂。安莉膽顫心驚地迴頭,看見了她不願相信的事物──看見了絕望。


    「不會吧……」


    超過一百名騎兵從後方出現。他們很可能是緊靠著圍牆,潛伏在瞭望台的視野死角。挑這個時機現身,應該是看到沒有人跟在兩人後麵跑出來,判斷他們倆是最後的逃亡者吧。


    從村莊到森林沒有多少距離,然而人類與馬的腳程差太多了。


    阿格或布莉塔或許能逃得掉,但小孩子恐怕很難,絕對會被追上。


    騎兵們握著閃閃發亮的物體,不會錯,一定是想從背後砍殺他們。過去的恐怖經驗嚇得她縮成一團。妮姆跑在前麵,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掉。


    「安莉你繼續跑!」


    恩弗雷亞停下了腳步。


    「恩弗!」


    「我來爭取時間!」


    「太危險了!我不認為這次能像上次那樣,露普絲雷其娜小姐會在緊要關頭來救你!」


    「跑就對了啦!」


    恩弗雷亞對停下腳步的安莉怒吼。


    「要爭取時間,我比恩弗更有辦法!」


    安莉拿出了一隻破舊的號角。


    號角一共隻能召喚十九隻哥布林,但每個人都很強,應該能爭取到時間。


    「笨蛋!對方有那麽多人耶!不到二十人能幹嘛!」


    恩弗雷亞說得很對,敵人一定會繞過哥布林襲擊他們,但不吹號角更笨。


    「你還不是一樣!」


    安莉覺得沒時間吵下去了,將嘴抵在號角上,決定吹響它。


    (──各位哥布林!請救救我們!)


    號角聲轟然響起,傳出了撼動大地的重低音。


    安莉被自己做出的事情嚇得睜大眼睛,召喚壽限無他們時,號角隻發出「噗──」的窮酸聲響,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樣。


    「安……安莉……」


    安莉發現慌張的恩弗雷亞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後更遠的某個東西。她順著恩弗雷亞的視線,把臉轉向那邊。


    騎兵部隊正在往他們突擊過來,安莉他們應該沒那閑工夫呆站著,但不知為何,騎兵隊也扯住了韁繩讓馬停下來。也許是因為停得太急,馬都用後腿站了起來。


    安莉看向後方──


    「──咦?」


    「咦?」


    ●


    yggdrasil的道具可以讓玩家自己取名字。但也有少數例外,作為完成品掉落的工藝品也是其中之一。


    工藝品「哥布林將軍之號角」


    雖然它隻是個又小又破的道具,但是有一個令人不解之處。


    這個道具召喚出來的哥布林總共十九隻,而且召喚出來的盡是些yggdrasil玩家不放在眼裏的哥布林嘍囉。這麽弱小的道具,怎麽會取「將軍」這種響亮的名稱呢?叫做「哥布林隊之號角」還比較貼切。


    實際上,的確有很多yggdrasil玩家都這樣想。但沒有一個玩家能找出合理的答案,結果大家都覺得大概就隻是個名字罷了。


    然而會取這種名字,其實是有理由的。


    那就是──


    ●


    壽限無揮動著從東方巨人手中獲得的魔法大劍,一個士兵擋下他灌注全力揮出的一擊。不過似乎沒能完全抵銷力道,士兵一瞬間站立不穩。本來壽限無應該趁此機會進行追擊,但周圍的士兵們不允許他這樣做。


    他們默契十足地從左右兩方攻擊壽限無,掩護一開始那個士兵的破綻。


    壽限無嘖了一聲,揮起大劍有如自己的手腳,彈開兩道劍擊。


    「……這個哥布林相當有一套喔,竟然能抵擋我們三人的攻擊這麽久。」


    「了不起,從沒想過哥布林會是這麽難纏的強敵。」


    佩服的語氣中流露出遊刃有餘的態度,讓壽限無煩躁不已。


    如果是壽限無與一個士兵單挑,壽限無能打贏。如果是兩個士兵就得看運氣。如果對手有三個人,壽限無就得屈居下風了。如果──


    壽限無感覺到有另一個士兵想繞到自己背後,於是慢慢後退。


    ──對手是四個人的話,壽限無就輸定了。


    剛開始擋路的都是些弱小士兵,很容易就突破了。


    卡恩村勇士組成的魚鱗陣撕裂並蹂躪了王國軍的陣型。


    然而後來就像地形產生變化一樣,強者出現了。裝備品也還算不錯,似乎是敵軍兵團中的最精銳士兵。


    離敵軍本營沒剩多少距離,陣列看起來也不厚。


    但是──很硬。


    壽限無繼續緊盯四人,同時窺探周圍情形,隻見自己的幾名哥布林屬下被一群士兵包圍得無法動彈。


    具有優異臂力與耐力──反過來說也隻有這兩個優點──的食人魔們也一樣,被專心進行打帶跑戰術的士兵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卡恩村的居民已經死了幾個人。雖說魚鱗陣的外圍──最前線有哥布林們挺著,但敵軍人數實在太多,哥布林們抵擋不住,每次敵軍隻要鑽入陣內,幾乎就有一個人倒地。


    這種戰術本來就很勉強,會有這種結果是理所當然。


    但壽限無也的確抱有一絲期待。


    霎時間──


    他沒能完全擋下揮砍的劍刃,受了一點擦傷。


    「呿!」


    壽限無揮舞大劍,與對手拉開距離。


    「你們是什麽人?不是普通的民兵吧。」


    壽限無的等級是十二,照這樣估計,對方的等級可能是十或十一,另外三人最多九級。


    一般的村民差不多是一級,卡恩村經過訓練的村民則是一或二級。陪同耶·蘭提爾稅吏前來的士兵們感覺不到三級,這樣算來,這些士兵可說相當強悍。


    順便一提,恩弗雷亞與安莉不是戰士所以說不準,不過兩人莫名地強悍,就當作例外。


    「這個哥布林……不,是巨型哥布林嗎?還是說因為他這麽有本事,所以當然夠資格做老大?」


    「但是跟巨型哥布林長得不太一樣……是哥布林王族嗎?如果是這家夥以武力統治這個村莊……但還是無法解釋村民為什麽這麽拚命戰鬥。」


    「哼!你們這些人類可真笨啊,當然是因為我們抓了人質啊,連這都不懂?」


    「鐵定是在說謊,拿人質受到要脅的人,不會這麽拚命戰鬥,反而會從背後暗算你們才對。從你們身上可以感覺到超越種族的戰友情誼。為什麽?人類與哥布林為什麽會並肩作戰?」


    「你問我我問誰啊,白癡!」


    「看來戰友一事是被我說中了,不然──」


    「囉嗦夠了沒啊!你那張裝模作樣的臉看了就不爽!」


    壽限無用大劍砍向敵人。


    還是跟剛才一樣。


    對手即使能擋下一擊,也無法完全抵銷力道。士兵站立不穩,但壽限無一打算追擊,左右兩邊就有人截擊,瞄準他的要害出手。


    既然如此,壽限無心一橫,索性不躲了。


    劍刃瞄準沒有鎧甲覆蓋的部位,砍傷了壽限無的身體。


    兩道與其說是疼痛,更像是發燙的感覺竄過身上。


    壽限無咬緊牙關,一邊發動自己的特殊技能(skill),一邊轉換大劍的方向,朝向從側麵砍來的士兵。


    「『哥布林的一擊』!」


    他對準士兵的煉甲衫──防禦較弱的部位出手,強力一擊撕裂了鎧甲,對底下的肉體留下大型傷口。霎時間,士兵起了一陣痙攣。


    是大劍的魔法力量──毒性。不過對手似乎做了點不完全的抵抗,沒能徹底減弱他的戰力。


    壽限無並沒因此失去注意力,但仍然沒躲掉來自背後的劍擊。


    穿在身上的護胸甲保護了身體,沒受到重傷,但劍刃的衝擊讓身體一陣哀號。


    「可惡!」


    「我們才想罵咧!竟敢傷了拜克!」


    「拜克,你退後。繞到這家夥後麵!」


    現場已經陷入混戰,除了這四人以外,還有其他士兵介入──壽限無將踏入攻擊範圍內的士兵一一砍飛。他們的裝備破陋,應該是農民兵。


    人多勢眾真的很不公平。


    「退後!這些哥布林很強!退後!我們來對付他!你們去對付後麵的村民!」


    「休想!」


    壽限無把大劍一揮,發出「嗡」一聲,農民兵似乎都畏縮了,紛紛後退。


    發熱的部位開始陣陣抽痛。


    戰士的修行當中有一項比揮動武器更重要,那就是習慣疼痛。還有一項,就是用身體記住自己能承受多大的痛楚,這樣才能在感覺不妙時全速開溜。


    從這種感覺來看,自己還能打。但也不過就是還撐得住罷了,不知道還能爭取幾分鍾的時間。


    視線一隅看到又一個卡恩村村民倒下,鮮血滲進土壤。


    原本就已經沒什麽勝算,這下幾乎可說輸定了。


    話雖如此,他們應該已經爭取到讓安莉等人逃走的時間,再來隻要勇敢戰死就行了。


    ──目標是敵軍大本營。


    ──隻剩我一個人也要抵達。


    站在壽限無麵前的士兵們似乎感覺到他的決心,表情變得僵硬。


    壽限無決意殺出重圍,用力握緊了劍,就在那個瞬間,一陣騷動籠罩戰場。壽限無往對方看著的方向瞄了一眼,就再也無法轉移視線。


    「那個」出現在卡恩村的側麵──


    ●


    ──很簡單,因為這個道具的真正力量,並不隻是召喚十九隻哥布林。


    在yggdrasil,這個道具從沒機會發揮它的真正價值,就先被人當成垃圾丟掉了。


    然而在這異世界,這個道具終於要發揮它的力量了。


    在此重複一遍這個道具的名稱。


    哥布林將軍之號角。


    滿足三個條件才能發動的真正效果是──


    3


    村莊側麵傳來太鼓渾厚而有節奏感的聲音,響徹整個戰場。往聲音方向集中的視線,下個瞬間,全都瞪大了雙眼。因為估計超過五千的軍隊紀律嚴整,正配合著太鼓聲往戰場挺進。


    無論是巴布羅王子陣營還是卡恩村陣營,一開始都以為是巴布羅王子陣營的援軍,差別隻在想不想得到有誰會派援軍過來。然而新一批軍隊的外形,馬上讓他們知道並非如此。


    組成軍隊的人員全是哥布林。


    哥布林這種亞人種族的體格比人類小,隻有人類的小孩大小。然而他們散發出的氣魄,卻讓他們看起來足足大了一兩圈。


    豈止如此,還有包覆全身的鋼鐵光輝。具有高度殺傷力,磨得雪亮的武器與防具,正是戰士應有的武裝。


    那不是民兵,降臨戰場的是正牌戰士組成的軍隊。


    「趁現在!還有一條命的快給我跑!援軍!援軍來啦!往那邊逃!」


    壽限無大聲吼叫。


    那些人的真實身分是謎,不知道是敵是友,也有可能是毫不相關的第三者。因為對方是同族就往那邊逃,並不是正確的選擇,本來應該要逃迴村莊才對。


    但是,壽限無感受到了一種可稱為心電感應的波動。他有種預感,覺得自己與那些人擁戴的是同一位主人。他覺得那些人應該會接納自己與同伴,並且保護大家。


    卡恩村的幸存村民,都毫不猶豫地往哥布林大軍跑去。


    包圍陣型越跑越潰散。王國軍雖然知道該追,動作卻很遲鈍。想當然耳,那可是一支軍紀嚴整的大軍,隨便靠近怎麽想都有危險。


    還有兩個原因讓王國軍放過卡恩村陣營。


    其一是他們認為與其追擊,不如趁這機會重整陣型。大本營那邊一直在擂鼓催促退兵。


    其二是他們擔心殺害那支軍隊的同族,會即刻遭到強烈報複。


    哥布林們爽快地接納了逃過來的壽限無等人,壽限無他們鑽進了放寬的陣型縫隙。迎接了所有同胞後,隊伍立刻恢複成原本的整齊陣列,宛如一扇鋼鐵大門。


    壽限無環顧精疲力盡,倒在地上的同伴們。沒有一個人全身而退,甚至有很多人好不容易抵達了安全地帶,立刻昏死過去。


    環視四周,壽限無差點熱淚盈眶。哥布林、食人魔與村民的人數都減少了。


    「但好歹還有一半以上活了下來……已經算幸運了吧。扣那!」


    他唿喚哥布林當中唯一能使用治療魔法的神官,然而扣那搖搖頭,表示自己的魔力已經在那場戰鬥中全部耗盡了。


    「那就讓能夠做緊急處理的──」


    壽限無正要大吼時,看到一個頭戴綸巾,手持羽扇,蓄著胡須的哥布林走了過來。


    從那人的態度,可以看出他在這哥布林軍團當中,必定是重量級的人物。


    「嗬,嗬,嗬,嗬,各位就是安莉將軍的隨從吧。我是受任指揮這支軍隊之人,哥布林軍師。既然我等已經到達,就沒有人能再傷各位一分一毫了。請放心,我馬上派人將各位送去給醫療團治療。」


    哥布林軍師羽扇一揮,一群強壯的哥布林馬上拿著木板跑來。


    「來來,快讓各位躺在木板上扛去治療。既然我等已經來到此處,要是有任何一個人喪命,那可是我等之恥。」傷患被一個個抬走。「您也受傷了,不如到我等的醫療團那裏接受治療──」


    「不,抱歉。不好意思拒絕你的親切,但是可以先告訴我是怎麽一迴事嗎?我還挺得住。」


    大概是確定壽限無並非在逞強,哥布林軍師點了個頭,開始說起:


    「不愧是安莉將軍的隨從隊長,您想問什麽──嗬,嗬,嗬。不,我這是明知故問。安莉將軍人在後方軍營架起的帷幕裏,她一定很高興看到您平安無事。」


    「是嗎,那就好。」


    壽限無打從心底鬆了一大口氣,太過安心讓他全身失去力氣,差點腿軟跌坐地上,但他不能讓後任的人看到前任不像樣的德性。


    「好,那我就去報個平安吧。反正接下來的戰鬥,應該也輪不到我們出場了。」


    「嗬,嗬,嗬,嗬,感謝您把機會讓給我等新人。」


    「沒什麽,小事一樁。把功勞讓給晚輩,也是前輩的本分嘛……謝謝你們。」


    「嗬,嗬,嗬,那就讓我等在前輩麵前表現表現吧。那麽──此戰隻可獲勝,令重裝甲步兵團前進吧。」


    「那是什麽啊!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王八蛋!」


    巴布羅睜大眼睛,瞪著壞了他所有好事的闖入者。


    沒一件事情順心的,自己怎麽會在這種小村子,跟哥布林的軍隊僵持不下?他已經煩躁到想亂抓自己的頭發。


    如果這是帝國的軍隊,他很樂意命令士兵繼續戰鬥。但對手是哥布林,就算獲勝,又有誰會稱讚自己?


    「王子,請準許士兵撤退!」


    他用憎惡的目光看向進諫的騎士。


    用理性思考,此時的確應該撤退。雖然不知道這麽浩大的哥布林軍隊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過隻要將情報帶迴去,應該還算立下了一點功勞。


    但是連一迴合都沒打就夾著尾巴逃走,自己今後想必會得到「害怕哥布林的王子」這個討厭的綽號。


    要是打輸了,那就是輸給哥布林的王子。缺乏話題的貴族們一定會四處散播這個傳聞,搞得人盡皆知。不管眼前的哥布林們有多強,沒親眼看到戰況的人才不管那麽多,他們隻在乎這是不是一件有趣的八卦。


    巴布羅心中臭罵那些在安全的地方嘲笑自己的貴族。


    「……不準,繼續戰鬥。」


    「殿下!請看那些家夥的裝備與嚴整的隊伍,一定是與剛才的哥布林同等,或是在他們之上的精兵。我方是以民兵為主,勝算很低,懇請準許撤退!」


    不用他說巴布羅也知道,但還是得戰,除此之外沒有辦法能保住自己的名譽,現在隻能祈禱那些哥布林是外強中乾。


    「蠢貨!放著那支軍隊不管會有多危險,不用我說了吧!現在,王國的軍隊正在開始往卡茲平原移動。要是那支軍隊趁耶·蘭提爾守備薄弱時攻城,你打算怎麽辦!」


    「遵……遵命。」


    隻能先與敵軍交兵一次,如果對手實力跟看起來一樣強悍,就馬上撤退。真正重要的是與帝國的戰爭,巴布羅可不想在這裏吃下大敗仗,這點冷靜思維他還是有的。


    士兵們在巴布羅麵前整隊,彷佛配合著他們的行動,哥布林們開始進軍。


    敵軍的陣型是長蛇,而且是三排縱列。


    我軍則以鶴翼對抗。之所以不采魚鱗,是因為想有效運用戰鬥力強的騎兵,而且敵軍的陣型不擅對付來自側麵的攻擊。


    負責捍衛哥布林軍正麵的是重裝甲步兵們,手持大到能遮住自己的巨盾。那整齊劃一的完美行軍就像一堵牆迎麵而來,讓巴布羅感受到沉重壓力。


    握住馬匹韁繩的手──金屬手套底下的手被汗水弄得濕滑,很不舒服。


    持槍的民兵們與持盾的重裝甲步兵開始交戰,我軍要先擋住敵軍的前進,形同壓住長蛇的頭,再讓騎兵從側麵突擊。


    民兵與重裝甲步兵開始交戰。


    然後哥布林的宏亮嗓門一路傳到巴布羅耳裏。


    「我等──乃是安莉將軍閣下部屬,哥布林重裝甲步兵團!別以為這點程度就能擋下我等!」


    巴布羅沒多餘精神對安莉將軍這個名號起疑,注意力都放在自軍陣型因摩擦歪斜的動作上。


    民兵們被敵兵的盾牌推得節節後退,被推得後退的民兵自然而然撞上了後續的同袍,陣型開始崩潰。


    布署於左右兩翼的騎兵急忙開始行動,右翼稍微快一點,想從側麵攻擊敵陣,然而敵軍側麵衝出了白銀光輝裹身的騎兵──騎乘銀狼代替馬匹──總數十七騎展開迎擊。


    「安莉將軍閣下部屬,哥布林聖騎士隊。我等忠誠屬於安莉將軍閣下!」


    從左翼衝出迎擊的魔獸群,有如奔馳大地的野狼,背上可見哥布林的身影。帶頭前進的是生著翅膀的狼,騎在背上的哥布林發出的怒吼,劃破了民兵的慘叫,飛進巴布羅耳裏。


    「安莉將軍閣下部屬,哥布林騎獸兵團來也!」


    騎兵們陷入混戰時,隻聽見一次又一次的弦音。


    一看,幾十隻箭矢如雨一般,驟降混亂的戰場。巴布羅想看清是誰放箭,注視著敵陣。


    陣勢的第二段行列之中,一群哥布林身穿醒目的鮮紅服裝,手持大弓。他們身軀的左右兩邊體格差距明顯,好像每走一步身體都會傾斜一下。手持一把特別大的弓,引人注目的哥布林張大了嘴。


    「安莉將軍閣下部屬,哥布林長弓兵團!你們休想逃離我等的弓箭。」


    敵軍的遠距離攻擊還不隻如此,從敵陣第三段行列射出了好幾次魔法,在自軍陣型內爆炸,隻能慶幸位置在距巴布羅相當遙遠的前方。大朵紅蓮與閃光一同綻放,灼熱烈火化為花瓣刮起風暴,連續發生的爆炸把民兵們吹得遠遠飛去。


    施展魔法的,是一群深深壓低連衣帽緣,遮起臉龐的人。他們一隻手拿著長杖,長杖發出不可思議的光輝。


    帶頭前進的一人取下連衣帽,露出滿是皺紋的臉龐。


    「安莉將軍閣下部屬,哥布林魔法支援團。讓你們知道我等不隻能使用強化魔法,弱化魔法與攻擊魔法也一樣在行。」


    施展魔法的還不隻這支部隊,視線轉向魔法支援團的旁邊,可以看到一支類似的部隊。雖然是隻有五人的小隊,但每個人的神情都充滿絕對自信。站在前頭,笑得最目中無人的哥布林扯著嗓門喊道:


    「安莉將軍閣下部屬,哥布林魔法炮擊隊。專一強化範圍攻擊魔法的我等,正是哥布林軍當中擁有最強攻擊力的部隊。」


    「殿下!」


    騎士迴到巴布羅的身邊,看到他驚恐的臉色,就知道他想說些什麽。敵軍當中連魔法吟唱者都有,強悍程度等於跳了三級。


    「已經到極限了!擋不住了!敵兵殺到這裏隻是時間的問題!請準許撤退!」


    沒什麽準不準的,即使巴布羅現在命令大家留下來戰鬥,跟自己一起來的貴族們也會爭先恐後地逃命。就算能強迫他們戰鬥,他們也會懷恨在心,成為將來的敵人。


    「就這麽辦,還有,命令男爵先逃走。」


    巴布羅很想自己第一個逃走,但不難想像這樣做會引來惡評,把自己說成頭一個被哥布林嚇跑的膽小鬼。既然如此,就讓男爵背這個黑鍋吧。


    「遵命!」


    騎士才剛跟一旁待命的部下發出命令──


    「──哪裏逃。」


    身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讓巴布羅第一次感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


    隨從紛紛拔劍一掃,環顧周圍,隻見一群黑衣人從影子中滑了出來。他們都用布遮起了臉,但銳利眼光仍炯炯有神。


    「安莉將軍閣下部屬,哥布林暗殺隊。這是潛伏黑暗的我們最後一次現身了。」


    還有一個人。


    像受到吸引般現身的,是頭戴紅帽,腳穿鐵鞋,手持長鐮刀,有如死神之人。


    「安莉將軍閣下部屬,哥布林近衛隊──十三紅軟帽之一。不過,看來大概輪不到我出場了。」


    「保護殿下!鳴金撤兵!」


    「太天真了。」


    影子動了起來。巴布羅看起來就像這樣。


    騎士脖子以上的部分瞬時搬家,鮮血有如噴泉。


    巴布羅腦子一理解自己現在看到了什麽,立刻策馬飛奔而出。已經沒有多餘精神去想逃跑的順序了,自己現在正站在生死交關的邊際。


    後方傳來自稱「安莉將軍閣下部屬,哥布林軍樂隊」的哥布林們擂響的太鼓聲,聽著相當煩人。


    「……讓他跑了沒關係嗎?」


    「這是軍師閣下的命令,軍師說取下王子的首級,會沒機會跟對方和解。」


    「哼,那是當然的了。要是安莉將軍閣下死在敵軍手裏,我也會殺光敵軍才肯罷休。不愧是軍師閣下,有遠見。不把敵兵趕盡殺絕,也是這個原因嗎?」


    「正是,因為必須讓那些士兵帶王子迴他們的都市。我也跟您一樣感到不快,很想讓他們為襲擊安莉將軍閣下的村莊付出代價,但也沒辦法……好了,紅軟帽閣下,我們來處理屍體什麽的吧。」


    「說得是,還得替與前任隊長閣下並肩奮戰的英勇戰士們收屍呢。」


    4


    月光將草原照得白皙明亮,草原的正中央有個軍隊的野營地。不,這裏既沒有帳棚也沒有木頭柵欄,似乎不能稱為野營地。如果要正確形容,應該隻是草原上有一支軍隊罷了。


    幾乎所有人都一副動彈不得的倦容,躺在草原上。


    在唿出的氣息都會變成白霧的冬季冷空氣當中,沒有寢具還能唿唿大睡,可見真的是累壞了。所有人都像斷線人偶般躺在地上,隻有一個男人在四處走動。


    就是敗軍之將巴布羅。


    是該為存活下來感到幸運,還是該埋怨不幸遇到那樣的強敵?


    突然出現在卡恩村的哥布林大軍的確是強敵──不,我軍根本不是對手。與敵軍一交戰,巴布羅的軍隊就在一瞬間被擊潰,除了敗逃別無他法。兵士被殺害之迅速,就像溶化一樣。


    那些哥布林究竟是什麽來頭?


    巴布羅很想弄清楚這一點。


    想得到的可能性,是在都武大森林內建立了巨大王國的,哥布林的軍隊。他認為這個王國的軍隊南下遇到他們,是最合理的解釋。與他一同生還的貴族們似乎也得出相同結論,敗逃到此地的半路上,他們好幾次都這樣安慰巴布羅。


    有人說是運氣不好。


    有人說那支軍隊一定是哥布林當中的頂級精銳。


    有人說隻要能把那些哥布林的情報帶迴去,就已經是大功一件了。


    「一群白癡……」


    巴布羅握緊拳頭。


    輸了就是輸了。的確,那些哥布林是強者沒錯,隻要跟他們打過一輪,就會知道巴布羅輸了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一無所知的人聽了,隻會覺得巴布羅是輸給哥布林的王子,一定會變成眾人之間的大笑話。


    「可惡!可惡!可惡!」


    髒腑深處燒起一把烈火。這就是巴布羅之所以跟士兵一樣疲憊,卻獨自一人難以入睡的理由。


    一閉上眼睛,就傳來歸返之後,將會在王宮聽見的辱罵與嘲笑。


    巴布羅的戰爭已經結束了,他現在這種狀態,是不可能趕赴卡茲平原,參加與帝國的戰爭的。


    這時──他感覺到人的氣息。不是來自士兵們躺臥的地方,而是他們一路逃來的方向。


    是逃得慢的士兵抵達了,還是哥布林的追擊部隊?


    巴布羅心中驚駭,移動視線,下個瞬間,表情因不知所措而扭曲。


    那人大概發現巴布羅注意到自己了,舉起一隻手,簡單打了個招唿。


    「嗨~」


    在這種草原的正中央,不知道那人是何時出現的。就在不遠處──大約二十公尺的距離外,有個臉上笑得最適合用天真爛漫來形容的絕世美女。如果是在都市裏,巴布羅一定會盯著她瞧。但這裏是草原的正中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最奇怪的一點,大概是那女人穿的衣服──很像是女仆裝。


    如果是全副武裝的女性,還可以猜想可能是冒險者,但女仆裝就太誇張了。


    魔物?


    他產生了這種想法。有些魔物的外貌非常美麗動人,像精靈等等就是最好的例子。隻是對方穿著女仆裝,讓他難以理解。


    「你好哩,我來找你們玩了~方便打擾一下嗎?」


    這種問題擺明了把他們當白癡。


    「什麽人!」


    他伸手去握腰上的劍,厲聲質問。


    這問題實在很沒意義,但也沒有更好的問題了。對方的存在太過莫名其妙,連該從哪裏問起都不知道。


    「我叫露普絲雷其娜,是侍奉安茲大人的一名女仆哩。」


    奇怪的女人輕快地舉起手,又打了一次招唿。巴布羅漸漸聽懂了這個女人──露普絲雷其娜所說的意思。


    「你……你說什麽?」


    巴布羅驚愕到甚至忘了把附近的士兵們叫醒。


    「沒有啦,沒有啦,現在先別管那個──真是辛苦你們了哩。不過話說迴來,那個真的太過分了。跑出那麽一大堆哥布林軍隊,根本就是作弊哩。哎呀哎呀,我也在人類小安背後看到了,嚇得我都驚叫出聲來哩。想不到竟然會跑出那麽多哥布林來──哈,哈,哈!」


    露普絲雷其娜發出假惺惺的笑聲。


    雖然對方很明顯在挑釁,但現在的巴布羅實在按捺不住情緒。


    「所以你到底來幹嘛的!」


    背後能感覺到有人聽見自己大吼而動了一下。


    不過話說迴來,這女人如果是想襲擊自己,行動方式未免太奇怪了,根本沒必要在他們麵前現身。還是說這也是計畫之一,目的是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也許她想趁大家聽自己講話時,從背後發動奇襲。


    不──自己是第一王子,有很高的價值。


    運氣好的話可以談判,壞的話就是人質吧。


    不過想跟對方談判,或許是想得太美了。恐怕隻能當戰俘了。


    巴布羅感到王位離自己更遠了。


    話雖如此,真正該受責罰的,應該是不知道那個村子裏有那麽多哥布林,把自己送過去的王國高層吧。


    如果成為戰俘,應該也有機會遇到安茲·烏爾·恭。說不定可以將王國的四分之一作為交換條件,請他協助自己成為國王也不錯。


    或許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巴布羅想著這些可能性。


    「哎呀,我來這裏當然隻有一個目的啊。」


    露普絲雷其娜隔了一個唿吸的時間,然後宣布:


    「我是來殺光你們的啦。」


    巴布羅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大叫出聲:


    「啊?你在說什麽鬼話!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裏·耶斯提傑王國第一王子,巴布羅·安德瑞恩·耶路德·萊兒·凡瑟芙啊!」


    「喔,不就是人類嗎,有什麽不同嗎?對我們來說,你們人類都一樣沒價值。啊,我知道你是王子喔。」


    「既然如此……我懂了!你是說要殺光我以外的人吧?我不覺得那是個好主意喔。你要抓我當戰俘,也得讓哪個人活著帶情報去給父王,不然之後談判時,會有很多麻煩的。」


    露普絲雷其娜一臉納悶地偏偏頭。


    「不不,你在說什麽啊?我再說一次喔。我說,殺光你們。就是要殺死每一個人,才叫做殺光啊。你是不是腦子比別人小啊?喔~以這層意義來說,或許滿稀奇的,但是不會想要呢。」


    「你才是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還不懂我有多少價值嗎!我可是第一王子啊!怎麽會想到要殺了我啊!一般都會把我當成俘虜,要求贖金吧!或是威脅交出領土什麽的!拿我當籌碼談判,總比殺了我有利多了吧!」


    「……哎呀哎呀,你這人悟性真差耶。」


    露普絲雷其娜咧嘴露出令人不舒服的邪笑,然後像講給小孩子聽一樣,溫柔地說下去:


    「無比尊榮的安茲·烏爾·恭大人的計畫不需要你,就是這樣。所以我要殺了你,明白了嗎?」


    巴布羅無言了。


    因為他清楚明白到,露普絲雷其娜並非是在開玩笑,也不是為了誘導思考,而講話嚇唬自己。


    他下意識地咽下一口口水。


    「……你是認真的?真的想殺了我……」


    「啊,這副表情不錯哩,我喜歡。你在我心目中的中意等級大幅上升嘍。」


    「那──」


    巴布羅想用抽搐的臉孔擠出笑容,但露普絲雷其娜一下變得麵無表情,告訴他:


    「安茲大人給我的敕命,是殺光你們每一個人。因此,我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人活著迴去。」


    她又馬上變成了半開玩笑的表情。


    「所以我想了很多,在想用什麽樣的人對付你們,才能讓你們玩得開心哩。最後──我為你們準備了超酷的對手,最適合被哥布林打個半死的你們哩!」


    她一邊念著「鏘鏘鏘鏘~」一邊舉起手來。隻見就像憑空湧出一樣,好幾個黑影從她身後現身。


    「這是我請大人召喚的各位紅軟帽先生!」


    總共三十隻。


    跟那時候看到的軍團極為神似,彷佛以醜惡扭曲過形體的哥布林們現身了。


    所有人都戴著鮮紅的尖帽子,腳上穿著鐵鞋。他們手裏握著平斧,沐浴在月光下,彷佛散發出蒼藍冷光。


    「敵人來襲!你們在做什麽!快點起來!拿起武器!敵人攻過來了!」


    聽到巴布羅的喊叫,士兵們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猛然起身,然後在刺眼的月光下凝視著敵人。


    「──等級四十三,說真的實在是強過頭了,但圖書館裏沒有更弱的哥布林了嘛。」


    士兵們發出慘叫。


    跟哥布林進行過地獄般死戰的士兵們,根本提不起鬥誌對抗哥布林的同族魔物。


    他們沒拿起劍,紛亂四散拔腿就跑。


    「不準逃!戰啊!戰啊!戰啊!快保護我啊!」


    沒有半個士兵聽從巴布羅的指示,貴族們也一樣,都往自己的馬匹跑去。


    「啊哈哈哈!這真是太精采了!竟然以為在這種草原上能跑得掉!啊~超開心的!棒呆了!愛死你們了!」


    露普絲雷其娜的嘲笑聲,跟巴布羅心裏想的不謀而合。


    存活的辦法隻有一個,除了打倒敵人別無他法。


    「好像有人以為騎了馬就能得救哩……可以請你們砍掉那些小笨蛋的腳嗎?」


    紅軟帽發出尖銳的殺戮歡唿,開始行動。


    就像野獸一樣。


    他們在抱頭鼠竄的人潮之中穿梭奔馳。


    然後──傳出了慘叫。


    是一個想騎馬逃走的貴族發出來的。


    接著又是好幾陣慘叫。


    「數量減少了,可以享樂的時間也變短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哩。相對地,我可要多找點樂子。雖然我沒有小索那種能力,但我也挺有一套的,就讓你們看一下哩。」


    露普絲雷其娜走向拔出劍的巴布羅,步履就像在草原上散步一樣輕鬆。


    浮現在那副美貌上的龜裂般笑臉,令巴布羅膽戰心寒。


    過了三十分鍾之後,巴布羅才被允許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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