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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火月【九月】三日  17:44


    會客室的門慢慢推開。


    總是不忘上油的門,本來應該滑順地開啟,如今卻莫名沉重,彷佛內外氣壓有所差距似的慢吞吞地移動。就像體察了塞巴斯的心境,才會如此緩慢。


    若是真的能體察自己的心境,塞巴斯多麽希望那扇門不要開啟,然而門實際上打開了,會客室映入塞巴斯的視野。


    與平時並無二致的房間裏,有著平時所沒有的四名異形等待著。


    一名是淺藍色的武人。那個人解除了散放寒氣的靈氣,手中拿著白銀戰戟,維持著一動也不動的姿勢。


    一名是惡魔。諷刺地扭曲的容貌當中,不知道暗藏著何種企圖。


    然後是讓惡魔抱著,一名長有枯枝般翅膀,像是胎兒的天使。


    然後最後是——


    「遲來拜謁,萬分抱歉。」


    塞巴斯用意誌力製伏差點發抖的聲音,對會客室裏唯一一位坐著的人物,行了類似禮拜的恭敬鞠躬。兼任仆役長與管家,幾乎擁有納薩力克最高地位的塞巴斯,會出於敬畏與畏懼而低頭的對象,不可能有別人了。


    無比尊貴的「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其中一人。


    ——安茲·烏爾·恭。


    擁有最大級戰鬥力的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統治者。在他手中,握有散發黑色靈氣的安茲·烏爾·恭之杖。


    空虛的眼窩中,亮起了朦朧的紅光。即使塞巴斯保持低垂著頭的姿勢,也感覺得到那對燈火從頭到腳打量了塞巴斯一遍。


    他從空氣的震動,感覺到安茲以一種慵懶的舉止,誇大地揮了揮手。


    「……無妨。無須在意,塞巴斯。是我不好,沒有聯絡就臨時過來。別說這個了,你站在那裏低著頭要怎麽說話?快進房間來吧。」


    「是。」


    仍舊低垂著頭的塞巴斯,對沉重的聲音做出迴應,拾起頭來。然後他慢慢踏出一步——背脊一陣寒顫。


    這是因為他以敏銳的感官,察覺到巧妙隱藏起來的殺意與敵意。


    他慢慢移動視線。視線前方的兩名守護者,對塞巴斯不像是有特別留心。然而,那是指在常人的眼光裏。


    塞巴斯充分覺察到了。


    緊繃的空氣絲毫沒有友好之意,正好相反。兩名守護者警惕謹慎的態度,絕非對自己人該有的反應。


    塞巴斯能理解兩人為何是這種態度,他感受到一股沉重壓力,甚至來自體內的激烈心跳聲,都怕會被在場所有人聽見。


    「我想你走到那裏就可以了。」


    迪米烏哥斯清朗的聲音,製止了塞巴斯的腳步。


    這個位置離主人有一點遠。當然並沒有遠到不方便交談,從房間的大小以及謁見貴人時的狀況考量,算得上是適度的距離。然而,若是以往的安茲一定會嫌遠,要他再靠近一點。這次安茲沒這樣說,讓塞巴斯感受到距離以上的隔閡,壓得塞巴斯喘不過氣來。


    同時在這個距離之下,是最適合武人科塞特斯出手攻擊的距離,也是帶來沉重壓力的原因之一。


    順便一提,索琉香雖然與塞巴斯一起進了房間,但是留在門邊待命。


    「那麽——」安茲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彈響了一下白骨手指。「首先問問塞巴斯吧。需要向你說明我為什麽在這裏嗎?」


    理由隻有一個。這個狀況已經清楚說明了一切。


    「……不,沒有必要。」


    「那麽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塞巴斯。我沒接到你的報告,不過,聽說最近你好像撿來了個可愛的寵物?」


    ——果然。


    塞巴斯感覺像是背後被捅了根冰柱。然後他馬上想起自己還沒迴答主人的話,急忙大聲迴答:


    「——是!」


    「……迴答得稍微慢了點呢,塞巴斯。我再問你一次。聽說你好像撿了個可愛的寵物迴來養?」


    「是!我的確養了寵物!」


    「好。那麽你先告訴我,為什麽你沒向我報告?」


    「是……」


    塞巴斯微微抖著肩膀,定定地瞪著地板。該怎麽說才能避免最糟的發展?


    望著塞巴斯一語不發的樣子,安茲緩緩地靠進椅背裏。椅子的擠壓聲在房裏顯得異常響亮。


    「怎麽了,塞巴斯?你好像出了很多汗。借你條手帕吧?」


    安茲以誇大的動作,從某處取出一條純白手帕。他以食指與中指夾住手帕,隨手往塞巴斯那邊一丟。隔著桌子扔出的手帕在空中攤開,以一種輕柔飛揚的動作掉在地板上。


    「準你使用。」


    「是!謝大人!」


    塞巴斯僅往安茲的方向踏出一步,撿起掉在地上的手帕。然後塞巴斯猶疑了。


    「……那條手帕上並沒有沾著你的寵物的血。不過是看你滿頭大汗,不好看罷了。」


    「是……在大人麵前出醜了,萬分抱歉。」


    塞巴斯攤開手帕,擦拭自己額上冒出的冷汗。手帕吸收了難以想像的大量汗水,使得顏色都變了。


    「那麽言歸正傳,塞巴斯。我派你來到王都時,曾經命令你事情無分大小,都要巨細靡遺地記載下來,送到納薩力克。因為一個人很難判斷哪些情報有價值,哪些情報是垃圾。實際上,你送來的文件上,連城裏的風聲都沒有遺漏,我說得對吧?」


    「是。正如您所言。」


    「那麽,迪米烏哥斯。為了做個確認,我也問問你吧。因為塞巴斯呈交的文件,我也讓你看過了。文件當中有提到可愛的寵物嗎?」


    「不,安茲大人。我反覆看過好幾遞,沒有發現任何相關記述。」


    「很好。那麽就讓我基於這點,重新問問你吧,塞巴斯。你為何沒有呈交相關的報告書?……我想問的是你忽視我命令的理由。我安茲·烏爾·恭所說的話,難道並不足以束縛你的行動嗎?」


    這句話大幅震蕩了室內的氣氛。


    塞巴斯連忙拚命答話:


    「絕無此事。是我自以為那點程度的小事,沒必要向安茲大人報告。」


    沉默籠罩室內。


    四道殺氣彷佛刺進塞巴斯的渾身上下。發生來源是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讓迪米烏哥斯抱在懷裏的天使,以及索琉香。隻要主人一聲令下,四人必然會立刻對塞巴斯下手。


    死本身沒什麽好怕的。能為納薩力克而死是無上的喜悅。然而若是被當成叛徒處分,就連鐵膽銅心的塞巴斯也不禁膽寒。


    因為由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創造的存在,竟然被當成叛徒遭受處分,沒有比這更大的恥辱了。


    過了一段時間,塞巴斯額上冒出了大量汗水後,安茲開了口:


    「……也就是說那是你愚昧的判斷……是這樣沒錯吧?」


    「是。正如您所言,安茲大人。請原諒我愚蠢的失態!」


    「……嗯。原來如此……我懂了。」


    安茲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傳到低頭謝罪的塞巴斯耳裏。由於主人並未決定直接處分,讓室內氣氛稍稍恢複了原狀。


    然而,塞巴斯無法安心。這是因為他還來不及安心,安茲就說出了一句讓塞巴斯心髒重重漏了一拍的話。


    「素琉香。去把塞巴斯的寵物帶過來。」


    「遵命。」


    索琉香聽命行事,門扉靜靜關上。塞巴斯靈敏的知覺能力,感覺得到索琉香正慢慢從門外走遠。


    咕嘟一聲,塞巴斯的喉嚨咽下了口水。


    這裏有安茲、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等三人以及一個奇怪的天使,共有四名異形之人。雖說迪米烏哥斯的外型還沒那麽異於人類,但其他三人可是一目了然。


    無人有意迴避,是因為就算被看到也無所謂嗎?


    隸屬於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之人若是要封口,隻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格殺勿論。


    早知如此,自己應該早點放她走的。


    塞巴斯在心中搖頭。現在想這些也太遲了。


    不久,塞巴斯感覺到有兩個人的氣息,從遠方走向這間房間。


    ——該怎麽做。


    塞巴斯的視線移動,注視著空氣。


    一旦她來到這裏,塞巴斯就得做出選擇。而且隻有一個答案。


    視線停在持續觀察塞巴斯的迪米鳥哥斯身上,然後轉向安茲。最後無力地落在地板上。


    有人敲門,然後打開了門。現身的當然是兩名女性。


    是索琉香與琪雅蕾。


    「我帶她來了。」


    背對著她們的塞巴斯,都能聽到琪雅蕾在房門口倒抽了一小口冷氣。是看到惡魔具體成形的迪米烏哥斯而感到驚愕?是看到淡藍色的巨大昆蟲科塞特斯而感到戰栗?是看到可怖胎兒般的天使而感到害怕?是看到象征死亡的安茲而感到畏懼?抑或以上皆是?


    守護者們的不快在麵對琪雅蕾時更為增強。因為就某種意義來說,琪雅蕾正是塞巴斯的罪惡體現。對著自己發出的敵意,似乎讓琪雅蕾渾身發抖。


    在這世界屬於絕對強者的守護者發出的敵意,能讓脆弱的一切存在產生根源性的懼意。琪雅蕾沒被嚇哭已經很值得驚訝了。


    塞巴斯沒有迴頭,但他十分能感覺到琪雅蕾的視線投向自己的背部。她的勇氣泉源,正是來自於待在這裏的塞巴斯。


    「迪米烏哥斯、科塞特斯,住手。跟威克提姆好好學學。」


    安茲沉靜的聲音響起,室內氣氛起了變化。不,應該說是朝向琪雅蕾的敵意消失了。責備了兩名守護者的安茲,慢慢向琪雅蕾伸出左手來。然後他將手心朝向天花板,緩緩招了招手。


    「進來吧,塞巴斯撿來的寵物人類——琪雅蕾。」


    彷佛受到這句話所支配,琪雅蕾一步又一步,用顫抖的雙腳走進室內。


    「你沒選擇逃跑,真是有膽量。還是說是索琉香跟你說了什麽?說塞巴斯的命運掌握在你手上?」


    渾身打顫的琪雅蕾對這番話沒做任何迴答。塞巴斯感覺投向自己背部的視線變得更強了。那視線充分說明了琪雅蕾的心意,勝過千言萬語。


    走進室內的琪雅蕾,毫不遲疑地站到塞巴斯身邊。科塞特斯慢慢移動,站到了琪雅蕾的背後待命。


    琪雅蕾抓住了塞巴斯的衣角。無意間,塞巴斯想起在那巷子裏被她抓住衣服時的光景。同時他也感到後悔,若是行事能再聰明點,事情也不至於如此。


    迪米烏哥斯冰冷地盯著琪雅蕾——


    「跪——」


    ——傳來一下彈響手指的聲音。


    正要開口的迪米烏哥斯,頓時理解了自己的主人彈響手指的意思,便不再說什麽。


    「——無妨。無須在意,迪米烏哥斯。我要讚賞麵對我而不逃走的勇氣,就原諒她在我這納薩力克統治者麵前的無禮之舉吧。」


    「萬分抱歉。」


    對於迪米烏哥斯的道歉,安茲大方地點頭。


    「對了。」安茲靠進椅背,椅子發出了擠壓聲。「先讓我報上名號吧。我的名字是安茲·烏爾·恭。是站在那邊的塞巴斯的主宰。」


    正是。


    安茲·烏爾·恭——四十一位無上至尊,是包括生死在內,支配著塞巴斯一切的偉大存在。


    受到絕對效忠的主人如此宣稱,是他最大的喜悅。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喜悅的程度比想像中要來得小,隻不過是讓背脊震動一下罷了。並不是因為有琪雅蕾在。因為在主人宣稱的瞬間,他甚至連琪雅蕾的存在都差點忘了。是有別的原因——


    當塞巴斯思考著這些事情時,雙方還在持續對話。


    「啊……我、我是……」


    「無妨,琪雅蕾。你的事我略知一二。而我也沒興趣知道更多。你隻要閉嘴站在那裏就好。等會你就會知道我為何要叫你來。」


    「啊……是。」


    「那麽……」浮現在安茲空虛眼窩中的紅光動了動。「……塞巴斯。我想問你。我應該有告訴過你,一舉一動都不能引人注目吧?」


    「是。」


    「我明明告訴過你,你卻為了個無聊的女人惹上了麻煩——我有說錯嗎?」


    「沒有。」


    聽到無聊兩個字讓琪雅蕾的身體震了一下,但塞巴斯隻是迴答,沒做反應。


    「你那時候……不覺得這樣做忽視了我的命令嗎?」


    「是。我的輕慮淺謀引起了安茲大人的不快,我會嚴加反省,今後事事小心謹慎,絕不再犯相同過錯——」


    「——無妨。」


    「呃?」


    「我說無妨。」安茲換了個姿勢,椅子再度發出擠壓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塞巴斯,我就原諒你這次微不足道的失敗吧。」


    「——謝謝安茲大人。」


    「不過呢。犯錯就得彌補——殺了。」


    房間氣氛頓時緊繃,彷佛溫度硬是降低了幾度。不,不對。隻有塞巴斯有這種感受。其他人——隸屬於納薩力克的人們都依舊泰然自若。


    塞巴斯吞了口口水。


    主人要他殺了什麽?這種事問都不用問。即使如此,「果然」與「希望不是如此」這兩種想法,讓塞巴斯雖然感覺沉重,但還是開了口。


    「……您說……什麽……」


    「嗯……我是說要你除去犯錯的原因,將此次失誤一筆勾銷。把造成失誤的原因放著不管,要怎麽做大家的表率?你是納薩力克的管家,是應該站在仆役之上的人物。這樣不做處置的話……」


    塞巴斯吐出一口氣。然後又吸了口氣。


    塞巴斯即使直接麵對強敵也平順如常的唿吸,如今卻像是碰到捕食者的小動物那般紊亂不堪。


    「塞巴斯。你是聽從至高無上的我——們四十一人命令的狗?還是以自身意誌為尊的人?」


    「這——」


    「——你不用迴答。拿出結果給我看吧。」


    塞巴斯闔上雙眼,然後睜開。


    迷惘隻在一瞬間。不對,應該說他足足迷惘了一瞬間那麽久。他躊躇的時間,足以讓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或素琉香這些對無上至尊忠心不二的人們顯露敵意。


    花了這樣長的時間,塞巴斯終於做出結論。


    塞巴斯是納薩力克的管家。


    除此之外——什麽也不是。


    是自己愚蠢的猶豫招致這樣的後果。要是早一點向主人征求許可,就不會導致這樣的下場了。


    全都是自己造成的。


    塞巴斯眼中帶著硬質的光澤,點亮起鋼鐵的光輝。然後他轉向琪雅蕾。


    琪雅蕾抓著他的手指鬆開了。那手指隻在空中晃蕩、猶疑了一瞬間,旋即無力地下垂。


    琪雅蕾看著塞巴斯的容顏,應該是理解了塞巴斯的抉擇吧。


    她露出微笑,接著閉上眼睛。


    那表情既非絕望,也不是恐懼。她接受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承認了自己的命運。就是那種殉教者的神情。


    塞巴斯的動作也沒有動搖。塞巴斯的內心已經沉入深淵。在那裏的是有如鋼鐵般向納薩力克竭盡忠誠的一個仆人。既然如此,他沒有理由不服從主人賜與的絕對命令。


    迷惘已被斬斷。剩下的僅有忠義之念。


    塞巴斯的拳頭緊緊握起,以瞬殺速度做為唯一的慈悲,朝琪雅蕾的頭部飛去。


    然後——


    ——一個堅硬的物體擋下了拳頭。


    「——你這是做什麽?為什麽要妨礙我?」


    「————!」


    「…………」


    塞巴斯為了打碎琪雅蕾的頭顱而揮出的拳頭,被擋了下來。


    科塞特斯的其中一隻手臂,從緊緊閉起眼睛的琪雅蕾身後筆直伸出,阻止了塞巴斯的拳頭。


    竟然擋下無上至尊下令使出的一擊,這難道表示科塞特斯懷有叛心嗎?


    然而塞巴斯內心產生的疑問,立刻得到了解答。


    「塞巴斯,你退下。」


    塞巴斯雖然感到煩躁與疑惑,但仍打算揮出第二拳,然而一聽到安茲所言,聚集在拳頭上的力道頓時放鬆了。主人並未出言斥責科塞特斯,而是製止了塞巴斯。這表示科塞特斯擋住塞巴斯的攻擊,是本來就說好的。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說穿了,主人的目的是要確認塞巴斯的心意。


    微微睜開眼睛的琪雅蕾,應該是明白到自己眼前的斷頭台已經遠去了吧。性命不再受到威脅,讓琪雅蕾的緊張情緒斷了線,兩眼帶淚並全身發抖。她雙腳不住打顫,差點沒倒下去,但塞巴斯沒有伸手扶她。不對,他是辦不到。


    都到這個地步了,自己還能做什麽呢?對她見死不救的人,還有什麽資格呢?


    無視於琪雅蕾的恐懼,安茲與科塞特斯開始交談。


    「科塞特斯。剛才的攻擊的確能葬送那女人的生命嗎?」


    「不會錯。是立即致命的一擊。」


    「那麽,我就此判斷塞巴斯的忠誠沒有虛假。辛苦你了,塞巴斯。」


    「不敢!」


    塞巴斯表情僵硬地低頭。


    「——迪米烏哥斯,你有異議嗎?」


    「沒有。」


    「科塞特斯?」


    「沒有。」


    「……威克提姆?」


    「緋砥丹緋青紫茶灰(沒有)。」


    「好。那麽進入下一個議題。」


    安茲彈響了手指後,站起來,伸出手橫向一掃。長袍因為反作用力而飄飛起來。


    「由於塞巴斯等人的努力,我認為已經收集到足夠的情報了。沒有理由長期逗留此地。現在立刻撤出這問房子,返迴納薩力克。塞巴斯,女人的處分就交給你了。我已經確認過你的忠誠,無論你怎麽做,我都沒有意見——我是很想這樣說,不過在放她走之前,必須稍作檢討。若是讓她隨便把納薩力克的事情說出去會很麻煩,你說是不是,迪米烏哥斯?」


    「竊以為正如大人所言。既然還有未知敵人,最好盡量避免我們的情報外泄。」


    「那麽,該怎麽做?」


    「……應該先做個確認吧。」


    「說得對……塞巴斯,琪雅蕾的處分就先暫緩。我想是不用殺了她,不過不能保證,記清楚了。」


    琪雅蕾該如何處置,竟然會是連納薩力克的最高負責人安茲都無法即刻下判斷的問題,讓塞巴斯難掩驚訝。


    「安茲大人。我們要從這棟宅邸——從王都撤退,是因為我的失誤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剛才我也說過,我認為這附近該收集的情報都到手了。繼續潛伏此地沒有多大好處。按照我的計算,這樣做比較安全。迪米烏哥斯,威克提姆由我帶迴去。拿來。」


    從迪米烏哥斯手中接過胎兒天使——威克提姆後,安茲發動了魔法。


    「『高階傳送』。」


    發動魔法的同時,安茲像個舞台演員那樣誇張地翻動了長袍。然後彷佛漆黑團塊往內收縮般,他的身影眨眼問消失了。


    至今從未看過,些許刻意演出的退場方式讓塞巴斯有點傻眼,但他隨即猛然迴過神來。


    「對了,她看起來有點累。我想讓她到房間稍微休息一下。由我帶她去,這樣做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對吧,迪米烏哥斯?」


    「……是啊。塞巴斯你說得沒錯。」


    迪米烏哥斯露出惡魔般的微笑,優雅地伸手對著門扉,像是在說「請」。


    「不過看情況,安茲大人也有可能再度傳喚你,這點我想你得有心理準備。我是覺得不用擔心,但我可不想在這王都當中獵捕狐狸喔。」


    「跟我來。」


    「……是。」


    琪雅蕾以沙啞的聲音迴應,就跟著塞巴斯後麵搖搖晃晃地走出去。


    走出房間,走廊上響起兩人的腳步聲。兩人都沉默不語地走著,不久就看見了琪雅蕾房間的門。明明距離沒有多遠,卻覺得好像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來到門前,塞巴斯才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輕聲說道:


    「我無意道歉。」


    塞巴斯感覺到跟在後頭的琪雅蕾身體輕輕震了一下。


    「隻是,主人會命我處置你,是我的失誤。若是我能采取更好的手段,想必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塞巴斯大人。」


    「我是安茲大人——與四十一位無上至尊的忠實仆人。就算同樣的事再度發生,我也一定會采取同樣的行動……所以你就留在人世,獲得幸福吧。我會試著懇求安茲大人同意……安茲大人應該能進行記憶操作。就讓大人為你消除所有不好的迴憶,然後好好活下去吧。」


    「……塞巴斯大人的迴憶呢?」


    「……我也會請大人消除關於我的迴憶。因為就算記得也沒有什麽好處。」


    「什麽叫作好處?」


    塞巴斯從琪雅蕾的話中感受到堅強的意誌,迴過頭來。


    正麵反抗塞巴斯的,是雖然兩眼含淚,但以強悍眼神瞪著自己的女性。他感到有些動搖之餘,思索著該用什麽話說服她。


    的確,納薩力克是非常美好的地方,可說是受到神祝福的場所。但是會這樣想的,隻有由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創造出來的塞巴斯或其他人,以及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奴仆。


    塞巴斯實在不覺得那塊土地,能讓沒有才能與能力的渺小人類獲得安樂。他也不認為那塊土地會接納弱小人類這種生命價值低微的存在。對,沒有絕對偉大主人的守護,她無法在那裏活下去。所以塞巴斯告訴她:


    「……我是要你在人世獲得幸福。」


    「我的幸福之地,就是塞巴斯大人所在之地。所以請您帶我一起走吧。」


    聽到琪雅蕾斬釘截鐵地說,塞巴斯覺得她很可憐。


    「……你似乎因為一點小事就感到幸福,但那隻是地獄麻痹了你的心靈罷了。」


    因為見過最糟的狀況,所以連稍微好一點的惡劣環境都能讓她感到幸福,不過如此罷了。然而琪雅蕾卻取笑了這種想法。


    「……我不認為這裏是地獄。能夠填飽肚子,又有份像樣的工作……我是在一個小村落出生長大。那裏的生活也很艱困。」


    琪雅蕾的眼光隻一瞬間彷佛望向遠方。那眼光很快恢複原狀,正麵注視著塞巴斯。


    「我們肚子餓得咕咕叫,再怎麽拚命耕田,收成也幾乎都被領主收走。沒留下多少自己吃的。不隻如此,以領主的眼光來看,我們不過是玩具罷了。不管我再怎麽哭叫,他還是笑著侵犯我。他可是在笑著喔。我被那個——」


    「——我明白了。」


    塞巴斯將麵露抽搐笑容的琪雅蕾一把拉過來,把整個人抱進自己懷裏,溫柔地摟著她顫抖的肩膀。塞巴斯感覺到就像那時候一樣,琪雅蕾潰堤般哭泣的眼淚滲進了自己的衣服裏。


    她所見識過的、生活過的世界並不代表一切。隻是,即使如此,對琪雅蕾來說,人世就是這麽淒慘。


    塞巴斯陷入沉思。


    怎麽做才是最好的?不管他怎麽想,答案都隻有一個。但那個答案會激怒主人,很可能讓主人下令殺死琪雅蕾。


    「你可能會送命喔。」


    「如果是被塞巴斯大人所殺,如果是給予本該死在那裏的我溫情的大人……」


    琪雅蕾仰望著自己,她臉上浮現的表情,讓塞巴斯也下定了決心。


    「我明白了,琪雅蕾。我會請求安茲大人讓我帶你去納薩力克。」


    「謝謝您。」


    「現在道謝還太早了。在我懇求之後,也許安茲大人會叫我殺了你——」


    「——我已有心理準備了。」


    「這樣……啊。」


    塞巴斯放鬆了繞在琪雅蕾肩上的手臂力量,但琪雅蕾不肯離開。她抓緊了塞巴斯的衣服,以水汪汪的雙瞳仰望塞巴斯。


    那眼瞳中帶有某種期待的色彩。塞巴斯有這種直覺,卻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麽。隻是,他想起有件事得先確認。


    「讓我確認一件事。你對人世沒有留戀嗎?沒有想迴去的歸宿嗎?」


    即使被請進納薩力克,也不代表今後就與人類社會永久斷了關係。因為他不是把琪雅蕾帶去那裏監禁的。但也難說沒有這種可能性。


    「……我……有一點想見妹妹。但我更不想迴想起過去的種種……」


    「我明白了。那麽,你進房裏去吧。我再去麵見一次安茲大人。」


    「是——」


    琪雅蕾放開抓著塞巴斯衣服的手,手臂纏上了塞巴斯的脖子。


    無視於表情不動聲色,內心卻混亂不知所措的塞巴斯,琪雅蕾踮起了腳尖。


    然後塞巴斯與琪雅蕾的嘴唇相疊。


    溫柔重疊的時間十分短暫。琪雅蕾的嘴唇很快就離開了。


    「有點刺刺的。」琪雅蕾稍微後退,以雙手按住自己的嘴唇。「我第一次得到這麽幸福的吻。」


    塞巴斯無言以對。然而,琪雅蕾注視著塞巴斯,甜美而開朗地笑了。


    「那麽我在這裏等著。要讓您費心了,塞巴斯大人。」


    「呃,嗯……我、我明白了,請你稍微等一下。」


    「怎麽了?你臉好像很紅喔?」


    這是塞巴斯迴到房間時,得到的第一句話。被人說自己臉紅,塞巴斯把唿吸調整得深沉而平靜。若是把剛才的動搖寫在臉上,豈有資格作為仆役迎接主人。塞巴斯製止自己差點去碰嘴唇的手,裝出符合完美仆役該有的表情。


    「沒什麽,迪米烏哥斯大人。」


    「不用那樣拘謹地稱唿我,塞巴斯。你可以像方才麵對安茲大人——麵對無比尊貴的大人時一樣直唿我的名字。科塞特斯,你呢?」


    「我也不介意。」


    聽兩名守護者這樣說,塞巴斯表示明白了。


    後來過了五分鍾,空間歪扭起來。


    當歪扭部分恢複原狀時,那裏站著一位人物。當然,那人就是安茲。方才還拿在手裏的安茲·烏爾·恭之杖不見蹤影,威克提姆也不在了。


    塞巴斯、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索琉香。房間裏的四人一齊下跪,低下頭。


    「有勞各位迎接。」


    安茲繞到桌子後頭,在椅子上坐下。


    「起來吧。」


    四人一齊起立,視線望向心情看似極佳的安茲。


    「讓我們進入正題吧。迪米烏哥斯,這下子證明了你有多愛擔心吧。我可是一點都不認為塞巴斯會背叛喔。你們太過謹慎了。何況我在王座之廳就確認過了。」


    「萬分抱歉。也感謝安茲大人接受了我對大人的判斷提出異議的無謂意見。」


    「沒關係。我有時也會有所忽略。隻要想到迪米烏哥斯會為找多加注意,我也能放心。再說你是擔心我才表示意見,我的心胸可沒狹隘到會指責你喔。」安茲的視線從深深低頭的迪米烏哥斯轉向另一邊。「那麽,該談談如何處置那個人類女子了,塞巴斯。」


    塞巴斯緊張得全身僵硬。他先是勉強擠出聲音,應了聲「是」,接著觀察了一下安茲的神色,然後才下定決心似的問道:「該如何處理琪雅蕾呢?」


    沉默持續了一會,接著安茲說出像是提問的話。


    「呃,我記得如果放了那名女性,我等納薩力克的情報會外泄,是吧?」


    迪米烏哥斯在安茲的注視下,點點頭。


    「是的。正是如此,大人認為該如何處理呢?」


    「那就竄改一下記憶吧。然後……給她點錢,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就是。」


    「安茲大人,我想直接殺了她比較方便,也比較沒有後顧之憂。」


    對於迪米烏哥斯的意見,索琉香點頭表示同意。安茲看了兩人的反應,略為陷入沉思。大概是覺得既然有兩個人抱持相同意見,就應該……吧。


    塞巴斯內心急了起來。


    一旦主人做出決定,就不容易請他更改了。雖說塞巴斯得到了安茲原諒,但迪米烏哥斯、科塞特斯與索琉香對塞巴斯的好感想必降低了不少。若是隨便講出反對意見,肯定會引起他們的不快。


    但是,他這時必須提出意見。


    塞巴斯開口,打算說出反對迪米烏哥斯的意見。然而,他終究沒機會說出來。因為安茲比他先開了口。


    「……好了,迪米烏哥斯。我不太喜歡無益的殺生行為。應該說殺害了弱者,以後就不能利用了。隻要還有一條命在,也許將來會有什麽用處,應該要考慮到這點。」


    塞巴斯吞下放心的歎息。對琪雅蕾的處分還沒確定。既然如此,就還有可能性。


    「知道了……那麽讓她到屬下管理的飼育場工作如何?」


    「喔,我記得你在養混種魔獸嘛。對了,你不考慮把它們剁碎了做成糧食嗎?我們還得提升納薩力克內的夥食水準呢。」


    迪米烏哥斯的視線,從喃喃自語著「混種魔獸排……不,應該是漢堡排」的安茲身上挪開,轉為某種望向遠方的目光。然後隨即轉了迴來。


    「……他們的肉質不佳,恐怕達不到糧食的水準。要用在光榮的納薩力克當中有點……」迪米烏哥斯微笑著,表示不推薦。「不過嘛,屬下有把死掉的家畜剁爛,喂其他的家畜吃。隻是直接喂食的話他們不吃,所以我會做成絞肉。」


    「唔……它們會吃同類嗎?畜牲終究是畜牲啊。」


    「您說得完全正確,安茲大人。不過這正是他們愚蠢而可愛,適合當成玩具的地方。隻是他們是雜食性,也會吃小麥等食物,所以如果有剩下的小麥,是否可以賜與屬下一些呢?目前狀況來說,光靠搶來的分量有些不足。」


    「它們是重要的羊皮紙供應來源,我也不願讓它們挨餓。我看這樣吧……塞巴斯,撤退前先買進大量小麥,給迪米烏哥斯。」


    「我知道了。既然分量要多,那麽我想暫時租間倉庫,將小麥儲存在那裏。要如何從倉庫將小麥搬到納薩力克呢?」


    「這個嘛……把夏提雅叫來,讓她用『傳送門』把小麥運到納薩力克好了。之後就交給迪米烏哥斯處理,沒問題吧?」


    「是。到了納薩力克後就由我們來搬。」


    「很好。對了,迪米烏哥斯啊,你的功勞真可說是納薩力克第一,我對你深懷感謝。」


    「謝謝安茲大人—百您這一句話,我迪米烏哥斯不知受到多大鼓勵!」


    「……嗯,哎,你冷靜點。所以我有件事想問你。你工作如此繁重,會不會很辛苦?每次有事我都把你叫迴來,你還得為了安定供應羊皮紙而營運飼育場,又要為塑造魔王做準備,托付你這麽多重要事宜,我怕你吃不消。」


    迪米烏哥斯露出滿麵笑容。塞巴斯從未看過他那種表情,是毫無惡意、讓人產生好感的笑容。


    「您為了不才屬下如此擔心,真是感激不盡。不過,請您放心。這些工作都相當有意義,目前並未對屬下造成任何負擔。如果屬下判斷有所必要,一定會向您請求支援,屆時再請您費心了。」


    「這樣啊,這樣啊。」


    聽著主人欣喜的聲音,想到迪米烏哥斯口中的飼育場實情,塞巴斯內心顰眉蹙額。


    塞巴斯與迪米烏哥斯同樣在納薩力克侍奉無上至尊,很清楚迪米烏哥斯的性情。迪米烏哥斯那種人不可能隻是單純經營飼育場。就算飼育場養的是混種魔獸這種魔物也一樣——


    塞巴斯腦中閃過一道鮮明而強烈的光芒。


    因為他猜到迪米烏哥斯在飼育些什麽了。


    他能把琪雅蕾送進那種地方嗎?沒錯,迪米烏哥斯也會保證琪雅蕾的生命安全。但他恐怕不會連她的精神狀態一起保證。


    兩人的對話正好告一段落。要插嘴隻能趁現在。塞巴斯做出如此判斷,於是向主人說道:


    「——安茲大人。」


    「嗯?怎麽了,塞巴斯。」


    「如果可以的話——」他屏氣凝息。這是個賭注。非常危險的賭注。但他非得踏出一步。「我想讓琪雅蕾在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裏效力。」


    寂靜降臨室內,所有人視線集中在一處,安茲平靜地向塞巴斯問道:


    「之前我也問過科塞特斯一樣的問題……塞巴斯啊,這樣做有什麽好處?」


    「是。首先,琪雅蕾會做飯。現在納薩力克當中能夠下廚的,隻有料理長與副料理長這兩人。請容我將由莉等人當成例外。考慮到納薩力克今後的需求,竊以為會下廚的人能再多一點更好。而且我認為測試人類在納薩力克工作的效果,也是一大好處。藉此顯示連人類這種劣等生物也能在納薩力克效力,應該能夠成為非常良好的前例才是。其他還有——」


    「——知道了,知道了,塞巴斯。」


    聽到塞巴斯滔滔不絕地強調琪雅蕾的用處,安茲舉起手打斷他。


    「我知道了,塞巴斯。我完全明白了你想說什麽。的確,我之前也想過會下廚的人太少,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可是,安茲大人。她能做出適合納薩力克的料理嗎?」


    塞巴斯倏瞬間狠狠瞪了迪米烏哥斯一眼。對於這樣的塞巴斯,迪米烏哥斯露出了微笑。


    討厭的家夥——塞巴斯在口中咬碎了咒罵。


    就算安茲原諒了塞巴斯,迪米烏哥斯也並沒有原諒他。所以他在琪雅蕾的處置上,無論如何都不想如了塞巴斯的意,一定是這樣的。


    「這話說得也很有道理。那麽你的看法呢,塞巴斯?」


    「……琪雅蕾會做的似乎是家常菜。若是問我適不適合納薩力克……我想有點難以迴答。」


    「家常菜嗎。我認為在納薩力克,應該用不到蒸熟馬鈴薯之類的餐點吧。」


    「我不得不說迪米烏哥斯的想法太草率了。因為能做家常菜,表示隻要向料理長求教,其他料理也一樣學得會。不該隻看現在,而是要放眼將來。」


    「那麽真希望她能到我的牧場幫忙製作餐點呢。做絞肉也不是件輕鬆事喔。」


    「我是——」


    兩人吵鬧不休。安茲望著他們的對話。


    同時,也望著兩人背後浮現的光景。他們的創造主的身影,往昔時光的幻影——


    ●


    「那麽,今天要去哪裏呢?」


    「炎之巨人——」


    「冰之魔龍——」


    「……唿。烏爾貝特桑,我們之前就說過要去打炎之巨人的頭目,刷史爾特爾的掉落道具,你不記得了嗎?」


    「塔其桑才是忘記了吧。有人要狩獵魔龍才能滿足特殊職業的轉職條件,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掉落道具也是夜舞子桑強化必須的啊。」


    「啊,我無所……」


    「你是指太初之火嗎?那太初之冰也一樣需要吧?既然如此應該先狩獵魔龍……」


    「……現在掉寶率因為付費而提高了。比起魔龍,史爾特爾的原始掉寶率比較低,你不覺得應該先打它嗎?」


    「那下次我付費就好了嘛?」


    「……所謂、謂、謂……」


    「……潛入深淵去打女夢魔之類的情色係魔物怎麽樣?」


    「老弟,你給我閉嘴。」


    「惡魔係的話,我想去打討伐七大罪魔王之類的。雖然可能需要做不少準備就是了。」


    「……塔其桑,我認為你不該這麽任性。看看現在聚集的成員就知道,去消滅冰之魔龍比較有效率,不是嗎?」


    「不,任性的是烏爾貝特桑吧。再說我們玩遊戲可不隻是為了效率。」


    「魔法職業最強跟戰士職業最強別吵架啦……」


    「那兩個人從以前就是那樣。他們找我加入時就那樣了。」


    「竟然會想跟粉紅色的肉棒攀談,塔其桑真是偉大啊。」


    「……茶壺桑還有佩羅羅奇諾桑都把武器放下,好嗎?我要動用公會長特權嘍。」


    「七大罪魔王是不是已經被哪個公會打掉了?」


    「傲慢好像被消滅了。網路上有人貼了。」


    「隻要把七大罪全打倒好像就一定能獲得世界級道具——畢竟那可是世界級敵人嘛。」


    「說到世界級道具,我們來做用『熱質石』當成主核心的最強哥雷姆嘛。」


    「noobow桑。我覺得比起做成哥雷姆,不如鑲到武器上比較好吧?」


    「我個人覺得鎧甲也不錯就是。」


    「哎,這方麵的確需要多考慮一下。畢竟這可是能向營運團隊做出要求的道具,再稍微考慮一下也沒關係吧。」


    「就是啊,飛鼠桑。」


    「雖然已經知道刷『熱質石』的方法了,不過那會消耗很多從隱藏七礦山采集的金屬呢。」


    「除非獨占礦山,否則絕對拿不到,真教人頭痛啊。」


    「就是啊。隻要各公會還在分割管理,一用掉就再也拿不到了。也不可能大家排隊使用嘛……把情報賣給三位一體之類的如何?起了貪念的人應該會爆發衝突,我們就趁機來個漁翁得利。」


    「把情報賣給『聯盟』,讓他們自相殘殺是嗎?不愧是布妞萌桑,詭計多端呢。」


    「說到『聯盟』,他們好像又在計劃結盟喔。」


    「咦?這是為什麽?」


    「聽說是因為他們搶了某個忘記叫什麽的公會獲得的世界級道具,所以對方公會改變了方針。」


    「哎呀——不過想跟上次一樣組成高階公會同盟,恐怕很難吧。」


    「——那麽就由飛鼠桑來決定如何?」


    「我覺得這樣很好。公會長覺得該怎麽做?」


    「……咦?什麽?我完全沒在聽耶……咦?哦,這種時候來問我喔?……真是……那就依照慣例采取多數表決,不留麻煩吧。」


    「我沒異議。」


    「我也是。」


    「那麽,新金幣代表烏爾貝特桑。舊金幣就代表塔其桑吧。好——各位,手上請拿著金幣。現在開始聽兩人說明嘍——」


    ●


    「——你們吵夠了沒有,現在可是在安茲大人禦前!」


    科塞特斯對吵得愈來愈兇的塞巴斯與迪米烏哥斯潑了一桶冷水。


    兩人轉向凝視著自己的安茲,不約而同地變了臉色。雖然無法從空虛眼窩中晃動的火焰看出情感,但視線當中包含著強烈的力量,是無庸置疑的事。


    兩人判斷主人隨時可能怒聲斥責,同時采取了行動。


    「在安茲大人的麵前,屬下失禮了!」


    「讓大人看到如此愚蠢的行為,屬下萬分抱歉!」


    兩人低頭謝罪,然而安茲的反應,卻令他們無法理解。


    「——啊哈哈哈!」


    室內突然響起了笑聲。那是非常快活而開朗的笑聲。


    他們不記得安茲有這樣心情愉快地發笑過,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塞巴斯與索琉香,目睹這難以置信的景象,全都看傻了眼。


    「沒關係。我準,我準你們吵!對啊!就得像這樣吵個沒完才行,啊哈哈哈。」


    雖然完全不明白是什麽觸動了安茲的心弦,總之塞巴斯心想這下事情應該有了轉機,安心地悄悄歎了口氣。


    「啊哈哈……嘖,被壓抑住了嗎……」


    突然,像是斷了線般,主人的氛圍沉穩下來,不過看起來心情好像還不錯,應該不是塞巴斯看錯了。安茲心情舒暢地對塞巴斯說道:


    「我已經明白塞巴斯想說什麽了,不過很可惜,把人類帶進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總是不太好。話雖如此,我想看看那個叫琪雅蕾的女人。帶她過來。」


    「咦?啊——是!屬下明白了!」


    塞巴斯雖然內心對安茲的奇妙發言費疑猜,但仍然立刻走出房間,把琪雅蕾帶迴來。


    「安茲大人,我帶她來了。」


    「嗯,把她帶過來——」


    安茲從椅子上探出身子。凝視著琪雅蕾的模樣相當詭異。


    是不是有什麽地方讓主人感到不快?塞巴斯側眼觀察著琪雅蕾,但她跟剛才並無不同,他一點也不明白主人為何會顯示出這種態度。


    「……很像呢。」


    輕聲漏出的低語,應該不是刻意說出口的。


    「……歡迎你來,琪雅蕾。首先我得說清楚。我基本上是不會警告第二次的。因為我想尊重對方的選擇。就算結果會導致那人的不幸也一樣。以這一點為前提,我要問你。隻要你撒謊,事情就不用談了,如果你給的不是我要的答案,這件事也到此為止。」


    站在一旁的塞巴斯聽見了琪雅蕾吞下口水的聲音。這也難怪。聽到這番語帶威脅的話,她應該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感到很不安。


    「那麽,我問你。告訴我你的全名。」


    塞巴斯不懂這個問題的意義。為什麽要問這個?


    側眼偷偷一瞧,琪雅蕾的視線正在房間中旁徨。那態度說明了一切。


    (誠實迴答吧。)


    塞巴斯在心中祈求。


    她連對塞巴斯都沒說過本名,可見本名很可能有什麽問題。即使如此,如果對主人撒謊,將會有最糟的狀況等著她。


    沉默持續了一會,等經過了讓人焦急的一段時間後,琪雅蕾終於像蚊子叫一樣小聲說:


    「琪、琪雅蕾……琪雅蕾妮納。」


    「姓呢?」


    「琪雅蕾妮納·貝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麽我問你,琪雅蕾妮納。你的心願是前往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也就是我等統治的土地,並且在那裏生活,是嗎?……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不是人族生存的世界。不,我的意思不是說人族在那裏不能生活,而是那裏沒有人族這種種族。因此,我不知道那裏適不適合你生存……你也可以選擇收下我給你的大筆財富,到遙遠的人族土地過日子喔。」


    這提議實在太過寬宏大量,讓人不明白安茲為何要做到這個地步。然而,琪雅蕾沒有一點猶豫,立刻迴答:


    「我、我想跟塞巴斯大人……一起生活。」


    安茲緩緩點頭。空虛眼窩中亮起的紅光奇妙地柔和。


    「好。聽好了,我的仆人們。」


    所有人全都表示出恭敬態度,琪雅蕾也趕緊有樣學樣。


    「我以安茲·烏爾·恭之名,保護琪雅蕾妮納今後的安全。我可以將你當成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客人,不過你的希望呢?」


    「謝、謝謝大人。不、不過,請讓我跟塞巴斯大人一起工作。」


    「——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話。那麽琪雅蕾妮納就暫且成為塞巴斯直屬的臨時女仆。塞巴斯,給她恰當的工作吧。同時六連星今後改為七姊妹星團,按照規定變更小隊指揮官。不過,不要讓她離開這裏,讓由莉·阿爾法代任指揮官吧。」


    索琉香深深低頭。


    「還有,告訴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所有人,琪雅蕾妮納已在安茲·烏爾·恭之名的保護下。同時,她也是與你們一起效力之人。」


    除了琪雅蕾與安茲之外,房間裏所有人一齊低頭。


    「迪米烏哥斯,你對我的決定有沒有異議?」


    「完全沒有。安茲大人所說的話,就是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法律。不過,我想很多人會對迎接人類到我等祝福之地感到不解。該如何勸說他們呢?」


    「……冷靜想想,夜舞子桑的妹妹明美桑雖然是森林精靈,但我們也曾經請她來過納薩力克。沒人說人類就不可以吧。若是要這樣計較的話——」


    安茲看著在房間裏待命的素琉香,接著說:


    「——那我得把你們的小妹也趕出去了。」


    「不過不老能否稱為人類,還有待商榷就是了。」


    「確實如此,索琉香。那麽,迪米烏哥斯。你就說這是我說的。告訴大家誰有意見就來找我。我來跟他解釋。」


    「屬下明白了。沒有其他問題了。」


    「那麽來確認一下吧。首先我們立刻撤出這棟宅邸。布署於這棟宅邸的所有警備兵即刻歸返納薩力克。塞巴斯與索琉香處理在王都的最後一件工作,就是替迪米烏哥斯收購小麥,並搬到倉庫。買齊足夠數量後,就送夏提雅過來以『傳送門』搬運小麥。就這樣吧?」


    所有人不發一語地低下頭,琪雅蕾環顧周圍,也趕緊低頭。


    「那琪雅蕾妮……琪雅蕾怎麽處理?跟我們一起迴去?還是跟塞巴斯一起迴去?」


    「屬下認為跟我一起迴去,可以省去比較多的麻煩。」


    「是嗎,塞巴斯,我知道了。那麽塞巴斯、素琉香,把那些警備用的下屬帶到這裏來。用我的魔法迴去吧。」


    「遵命!」


    目送三人走出房間後,迪米烏哥斯向安茲問道:


    「您認識那個女孩嗎?」


    安茲沒迴答這個問題,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把臉轉向無人的牆壁。那動作看起來,就像有人站在那裏。隔了一小段時間後,安茲開口了。


    「我這個人呢,迪米烏哥斯,秉持有仇必報的精神。而同樣的,我也認為受人恩惠,一定要還。」


    安茲從空間中取出一本書。這本皮革封麵的書,是以細繩裝訂而成,做工說是一本書略嫌粗糙。


    「我讓司書長翻譯過了,不過這是原來的版本。是某個……姊姊被貴族擄走,燃燒怒火的一名少女的日記。」


    在某個村子裏,有一對感情很好的姊妹。年紀輕輕就父母雙亡的兩人,雖然生活貧困,仍然互相幫助,相依為命。


    然而,姊姊卻被領主——而且是隻有極壞風聲的貴族擄走,帶去做女妾了。若是姊姊能夠過得幸福,也許做妹妹的還能忍住淚水祝福她。可是,妹妹從至今聽聞的風聲,猜得到姊姊隻會被當成玩具淩虐,玩膩了就像垃圾般被丟掉。


    而她的猜測成了事實,憤怒的妹妹尋求幫助,離開了村子。因為沒有人願意幫助她。


    不久她發現自己擁有魔法的才能,為了運用這份才能救出姊姊,她逐步累積力量。隻不過,她的目的還沒達成,就宣告結束了。


    日記當中大部分都隻是記載了簡短的一句話,最後一頁寫著的,是對與她一同出發采藥草的兩名冒險者,飛飛與娜貝的讚賞之詞。


    「我從這本日記學到了某種程度的一般知識。那麽這就算是我欠你的。我欠你的恩情,就還給你姊姊吧。」


    安茲摸了摸積年累月而變色的皮革封麵,然後收迴空間裏。


    「安茲大人,屬下還有一件事想請您允許。」


    「怎麽了,迪米烏哥斯?」


    「我看過塞巴斯呈交的資料,有件事讓我在意,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有什麽問題嗎?」


    「是。有個地方我想去看看。我會盡量在安茲大人迴去之前迴來,但由於我得尋找那個地方在哪裏,因此或許會花上一點時間……要讓安茲大人等候實在是大不敬,但可否請您給我一點時間……」


    看著神色凝重的迪米烏哥斯,安茲為了讓他安心,開朗地說:


    「沒關係,迪米烏哥斯。你是為了納薩力克的利益才有此行動吧?為了納薩力克的利益而等候,我一點都不以為苦。去吧,迪米烏哥斯。」


    「謝謝大人!」


    2


    下火月【九月】四日 is:oi


    黎明到來,塞巴斯與索琉香忙碌的一天開始了。


    他們也可以不告而別,但至今營造的商人身分就這樣白白舍棄掉太浪費了,所以他們決定演一場戲,假裝要迴帝國。


    他帶著隻有剛來時與大家碰過一次麵的索琉香,向有所往來的商人與工會的人報告迴國一事。


    當然不可能隻寒喧兩句就結束,多少也得話點家常,這是提升人際關係時不可或缺的工夫。更何況,事實上沒有那個男人會不願意跟索琉香這樣的美女交談,於是耗費的時間也就更多了。


    結果每造訪一個地點都得要待上三十分鍾,等到他們向所有人報告完畢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


    「雖然花了非常多時間,不過暫用倉庫以及搬運小麥的作業都完成了。這樣就沒事了,可以迴納薩力克了吧。」


    索琉香說話語氣中難得帶有喜悅之色。塞巴斯看出這是因為能迴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而且也完成了主人下達的指令,讓她心滿意足。由於在王都收集情報基本上是塞巴斯的工作,她大概沒什麽機會體會到為主人效命並收到成果的成就感吧。


    這次的歸返在名目上,必須輪到扮演主人的素琉香出場,這是她的工作。想必讓她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看她一副幾乎要哼歌的模樣。


    實際上,多虧她心情極佳地跟商人們交談,使得交涉在各方麵部對他們有和。比方說倉庫的租金,就算扣除了大量購買小麥這個理由,也算得上特價大優惠。


    (長得漂亮就是吃香呢。)


    塞巴斯打從心底這樣想著,將馬車停在宅邸的院子裏,帶著索琉香走向大門。


    塞巴斯在門前掏出鑰匙,插進鑰匙孔。


    然後他一如平常地轉動鑰匙,卻沒聽見該有的喀嚓聲,也沒有開鎖的觸感。


    塞巴斯疑惑地皺起眉頭,與素琉香麵麵相覷。


    ——門是開著的?


    一推,門微微開啟了一點。


    宅邸裏隻留下了琪雅蕾一人。她不可能一個人到外頭走動。


    「鑰匙孔上有幾個新的刮痕。很可能是被某人撬開——」


    沒等索琉香說完,塞巴斯用力推開了門。他絲毫沒考慮到有陷阱的可能性。就算有陷阱,一腳踩碎就可以了。


    已經完成撤收工作的宅邸,懷抱著空蕩蕩的冷清感。他一腳踏入屋內,用上全副的探測能力,尋找生物的唿吸——琪雅蕾的蹤跡。


    然而他完全感覺不到人類的氣息。


    「琪雅蕾!琪雅蕾,你在嗎!」


    他大聲唿喚,在屋子裏到處尋找。


    塞巴斯找逼了每個角落,但沒找到她。不但沒找到她,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找到。簡直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不對,肯定是有某人入侵了。沒聞到血腥味,所以應該隻是被綁架了。這樣的話,綁架犯的要求是……)


    塞巴斯握緊拳頭。


    果然不該留下琪雅蕾出去告別的,他對自己的失敗氣惱不已。


    他本來就不放心把琪雅蕾一個人留在宅邸裏。由於自己曾跟非法組織起過衝突,他覺得危險遲早會找上門來。


    即使如此,他還是讓琪雅蕾一個人待在屋裏,是因為她的心靈創傷還沒治愈,對外界仍然感到害怕,也會怕人。她在與主人他們會麵時之所以沒有陷入恐慌,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外形與人類相差甚遠吧。那時琪雅蕾的反應不是心靈受到傷害的人,而是「看到怪物的一般人」的反應。


    就算讓她留在馬車上,說不定也會引起一些麻煩,這樣的擔憂讓塞巴斯決定把她留在宅邸裏。


    而且他以為既然已經把整問娼館砸了,對方想重整旗鼓或是計劃襲擊,應該都還需要時間。


    如今隻能說,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塞巴斯快步走過走廊時,有個聲音叫住了焦躁的他。是從會客室傳來的。


    「塞巴斯大人,這邊。」


    「索琉香,她在那裏嗎?」


    怎麽可能會在那裏。塞巴斯剛才也稍微看過會客室了。但他還是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走進房間,隻見索琉香站在房間中央,手上握著一張羊皮紙。


    「紙上似乎寫了些什麽——」


    「給我。」


    不等索琉香迴答,塞巴斯從她手中像是用搶的一樣拿走了羊皮紙。然後他啟動了魔法道具,讀過紙上寫的文字,怒形於色地捏爛了它。


    「她被綁架了。所以,我要去救她。」


    索琉香的迴答十分平靜,不帶感情。


    「屬下也認為應該這樣做。」


    這實在不像素琉香會說的話,讓塞巴斯睜圓了眼睛。


    「不過,安茲大人的命令,是要我們撤退迴到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是不是應該先以這項命令為優先呢?」


    「要迴去,也得帶著琪雅蕾迴去。」


    「塞巴斯大人……屬下認為您這次如果又擅作主張,會引來很大的危險。第一,您要去哪裏救人呢?」


    「紙上十分親切地指定了時間與地點。對方似乎是我搗毀的娼館的經營組織關係人。」


    「原來如此。不過,在您前往之前,應該向安茲大人報告一聲。打從一開始若不是塞巴斯大人搗毀了娼館,也不會導致這樣的狀況。您這樣不是違背了安茲大人要求我們低調行動的旨意嗎?塞巴斯大人您如果再度擅作主張,就等於再度違背安茲大人的旨意……再說,寒巴斯大人忘了那時候安茲大人說過的話嗎?」


    這番話中,有句話像閃光般掠過腦海。安茲大人決定以誰之名保護琪雅蕾的生命安全?


    「向安茲大人報告。就說琪雅蕾被綁架了,請問大人我們該怎麽做。」


    3


    下火月【九月】四日  15:15


    「哼哼哼——」


    開心地哼著自創自編的歌曲,雅兒貝德將針穿過毛線圈,然後將毛線一扯。接著再把針刺進去,一扯。重複幾次相同動作後,黑布就被縫在白毛線打成的球上。接著她把布塞進白球裏,讓球變得更圓。


    細細端詳著接近渾圓球體的毛線布偶後,雅兒貝德臉上浮現出溫柔的微笑。那表情洋溢著慈愛,宛如女神一般。


    「好!安茲大人的頭部完成了!」


    她心滿意足地握了一下拳頭,然後撫摸著毛線編成的頭蓋骨。


    那頭蓋骨的眼睛與嘴巴是用貼布繡縫上去的,非常可愛,要是讓安茲看到了,一定會很害羞。


    「好了,接下來做身體……」


    她極其溫柔地把毛線編的頭蓋骨放在桌上角落,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去拿白毛線球。


    這裏是雅兒貝德的個人房間。


    說是個人房間,雅兒貝德原本是分配到王座之廳做為防衛場所,所以本來並沒有私人房間。


    但安茲判斷這樣以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守護者總管的身分來說有點問題,因此一聲令下,將四十一位無上至尊的備用房間賜給了她。


    跟安茲的房間一樣,雅兒貝德的起居室也很寬敞。因此老實說,本來就沒有多少私人物品的雅兒貝德,原本還覺得這房間實在太大了。


    然而,在這裏生活了差不多兩個月後,情況不同了。


    原因之一,出在雅兒貝德此時正要打開的更衣室。


    房間裏到處都是安茲。


    當然,是做出來的假安茲。包括描繪著各種不同姿勢的好幾個等身大抱枕在內,還放了無數q版造型的安茲布偶。


    這裏正是雅兒貝德的秘密房間之一,是連來房間打掃的女仆都不許進入、不可侵犯的聖域。通稱後宮房。


    「咕唿唿唿唿唿——」


    雅兒貝德發出奇怪的聲音,跳了起來。她拍動長在腰上的翅膀,減緩速度撲向抱枕。動作有如橄欖球員的擒抱。


    雅兒貝德緊緊把抱枕摟在懷裏,就這樣滾倒在地板上。地板上也放了各式各樣的安茲,所以絕不會撞痛了身子。


    她就這樣埋在三個安茲抱枕裏,發出奇怪的笑聲。


    「咕唿唿唿唿。拜領安茲大人的床單做成的最新抱枕……等於是跟安茲大人同床共眠。咕唿唿唿唿……」


    把臉埋進抱枕裏,雅兒貝德抽抽鼻子聞味道。


    「沒有味道……呢。」


    那聲音顯得非常遺憾。聽到的人都會產生罪惡感。


    因為身為不死者的安茲根本不需要睡眠,不會使用寢室,而且一身白骨,因此沒有任何體味。他會入浴衝掉濺在身上的血或塵埃,但他自己的身體不會分泌任何氣味成分。


    「唔,嗯?這是……難道是……安茲大人的……」


    然而,換做是戀愛中的少女,就連安茲不可能產生的微弱氣味,她都能聞得出來——不過也有可能隻是鼻子的幻覺。


    「咕!咕唿唿唿唿唿唿嗚嗚嗚!」


    她以與其說是守護者總管倒不如說是變態的舉止,把臉埋在裏麵吸吸吐吐。


    「啊——好幸福喔。」


    身為納薩力克的守護者總管,雅兒貝德的職務涉及許多方麵。納薩力克內的士兵布署與布置周邊警戒網等各項事宜、確認納薩力克內的防衛狀況,還要在王座之廳待命確認所有人的狀態等等,多的是讓人眼睛酸痛的工作。


    因此,進入這個房間養精蓄銳,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


    「啊——好想見安茲大人。好想見安茲大人。啊——好想見他。」


    她用力抱緊枕頭,藉以宣泄對與安茲一同旅行的娜貝拉爾的怨氣。就在這時——


    「——雅兒貝德。」


    她身體嚇得一震。


    雅兒貝德額上冒著冷汗,臉部抽搐地環顧四周,確定聲音是來自於魔法。


    「安、安茲大人—有何吩咐嗎?」


    「剛才,塞巴斯——不,是索琉香傳『訊息』給我,塞巴斯撿來的女人琪雅蕾似乎被綁架了。因此,麻煩你編組一支支援塞巴斯的部隊。」


    聽到他說琪雅蕾,雅兒貝德馬上想到那是誰。


    雖然安茲一迴到納薩力克,就立刻前往耶·蘭提爾去扮演飛飛了,不過大致上的事情,她都聽留下來的迪米烏哥斯說過。


    「請原諒我對安茲大人的決定提出異議的愚蠢行徑。可是,人類這種下等生物有那種價值,必須特地編組部隊去救嗎?如果是跟夏提雅那件事有關的人在背後牽線,屬下還能明白……」


    「不,我想此事應該與夏提雅被控製無關。這次這件事似乎是潛伏於王國內部的犯罪集團所為。」


    「既然如此,那更……」


    「雅兒貝德啊。我可是以安茲·烏爾·恭之名約定要幫助琪雅蕾。你明白嗎?」


    語氣中呈現的氣氛全變了。


    灼熱的怒火傳達給了雅兒貝德。她的喉嚨像是黏住了似的發不出聲音。


    「你明白吧?你應該明白吧!我可是特地拿出這名字說好要保護她喔!但竟然還有人敢綁架她。這就表示大家取的這個名字被人踩在腳底。就算那些人不知情,也絕不可原諒!」


    他堅決地講到這裏,忽然,傳來一種憎惡減緩的氣息。


    可能是情緒超過一定標準,因此遭到抑製了吧。


    「……抱歉。我對那些該死的綁架犯有點動氣了。雅兒貝德,原諒我。」


    聽見主人冷靜的聲音,她的心情才稍許恢複平靜,終於能夠說話。


    縱然知道至高無上的主人並非對自己動怒,然而就算是雅兒貝德,也還是會感受到壓力。


    「安、安茲大人並未做出任何需要道歉的事。」


    即使安茲並不在眼前,雅兒貝德仍然深深鞠了個躬。


    「……那麽雅兒貝德,我命你平安救出琪雅蕾妮納。」


    「遵命!救出此人的同時,我也會嚴懲觸怒安茲大人的那些人類!」


    「也好,麻煩你了。對了,迪米烏哥斯應該還在納薩力克處理搬運小麥的事吧?讓他擔任負責人。」


    「由我直接行動——」


    「不,雅兒貝德,我需要你保護納薩力克。把迪米烏哥斯送過去。還有別忘了多加小心,千萬不可以讓真麵目曝光。那麽王都一事就全權交給你與迪米鳥哥斯負責。好好辦。」


    「謹依尊命!」


    「訊息」解除,房間恢複了寂靜。雅兒貝德慢慢站起來,把抱枕仔細收好。


    「……不過,我真不明白。」


    輕聲低喃的雅兒貝德,眼瞳中含藏著異樣僵硬的光輝。她的臉朝向房間一隅。


    這個房間不許任何女仆進入,原因之一出於雅兒貝德的獨占欲,不想讓任何人碰自己做的這些安茲人偶。另外一個原因就在那個角落。


    那是繡有安茲·烏爾·恭公會標誌的紋章旗。


    本來應該掛在房間入口附近的旗幟,現在卻被扔在房間角落,布滿灰塵。從那裏看不出敬意或尊敬,隻有侮蔑、憤怒與敵意。


    「安茲·烏爾·恭嗎……無聊透頂。」


    雅兒貝德想起代替安茲·烏爾·恭的紋章旗掛起的巨大旗幟。由於那麵旗幟實在太大,變得像歌劇院布幕一樣厚重地垂掛著。


    「這座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是隻屬於您的。我雅兒貝德,隻想向您一個人效忠。啊啊……希望有朝一日還能聽見您那美妙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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