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上雲間,漸漸有了些許溫熱,雍王府內上下一片忙碌,丫鬟端茶遞水侍候歸來的綠林俠客,後堂的侍女端著菜肴走過簷下錯開的斑駁施施然進了中堂,將菜肴擺去七八張圓桌。


    中堂喧嘩嘈雜,安然歸來的府中侍衛拍桌、笑罵,不時叫嚷:“那些個蜀中捕快算得什麽?!老子一刀.......”


    也有如:“當時他們還敢反抗,要不是秦劍聖出手及時,我起碼還能再殺三個!”“放屁,當時你被網住,還是大總管出手救的你倆。”之類的揭短笑罵。


    端著菜肴侍女穿過喧囂吵雜的中堂,進入後堂,裏麵安靜許多,隻有一張小圓桌,已擺了幾盤小菜,坐了五人,耿青、秦懷眠、竇威、九玉,以及大春。


    俱是書生當年認識的,喝酒吃菜便沒有那麽約束,聊起從前在永安坊那棟小院裏的時光,幾人臉上多是懷念的神色。


    除了九玉,都是懷揣想法來到長安,聚在一起謀一個出生,如今十幾年過去了,每個人都走上沒想要的日子。


    “當初,我就想謀個好差事,若是站到朝堂更好,反正大樹底下好乘涼,逍遙快活......想不到一路走來,竟變成了雍王。”


    耿青與書生碰了一下酒杯,秦懷眠看著他一口飲盡,笑了笑:“誰又何嚐不是啊......若唐庭還在,說不得在下還在朝中奔波,被如今天下事將頭發愁白。”


    “但那是你心中所願。”九玉輕聲說了一句,引得書生沉默的點點頭,隨後一口喝盡酒水,放下杯盞,他目光看去外麵。


    視野裏,一群孩童在庭院追逐打鬧,鬧哄哄的跑了過去,秦無雙咬著手指怯生生的也跟在後麵。


    “還是小孩子好啊,無憂無慮......唉,長安就是一個大染缸,我在外麵什麽也不用想,一迴來,什麽煩勞都迴來了。”


    “可你心裏想迴來。”


    耿青給他斟上酒水,夾了一塊肉到書生碗裏,兩人對視一眼,隨即都笑了起來,成年人緬懷過去,想念當初奔波卻沒有多少煩勞的日子,可終究麵對的,還是眼下的現實。


    耿青也沒跟秦懷眠聊時局,五人隻聊天南地北的見聞,拉上一些家常,說說笑笑的將酒水、飯菜吃完,大春喝高了,脫下衣裳,裸著膀子搖搖晃晃的走到門口,叫嚷要跟竇威單挑。


    後者也喝醉了,跟著脫下衣物,兩個大漢赤條條的在庭院扭打起來。


    九玉也喝了不少,做為武藝高強之人,自然不會輕易醉倒,隻是拿起大剪子將自己心愛的盆栽,胡亂剪了一氣。


    而這邊,耿青卻是沒怎麽喝,與秦懷眠出了中堂,帶上小姑娘乘車去了永安坊。


    推開貼有舊年畫的院門,簌簌的灰塵落在兩人頭頂、雙肩,絲毫沒在意的走了進去,望著滿院的落葉,耿青笑道:“這處宅院原本賣給了別人,我迴長安後,又重新買迴來,得空的時候,就過來看看,還是荒廢了。”


    “屋子不住人,少了人氣,自然就慌了。”


    書生踩過地上枯黃的落葉,走到核桃樹下,拂袖一掃,將石凳上的葉子吹拂開去,他請了耿青坐下,神色比進院前嚴肅了許多。


    “季常,你派兵入蜀地,損兵折將到底是為何?”


    “練兵......”


    秦懷眠眉頭更皺了。


    “拿人命練兵?”


    看著書生又擺出這般表情,看來十年前那個書生還是沒變,耿青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長安幾經戰亂,此地征召兵將,無論如何訓練士氣終究差上一些,唯有見血,打了勝仗,方可大用。何況,王建已死,王宗衍剛剛繼位,上下還不能坐到一條心,多讓將士們磨礪一番,將來......”


    “將來如何?那你想過當皇帝嗎?”


    唐庭已沒有了,秦懷眠經過這十年,倒也褪去了不好說忌諱的話,“可我對你的了解,你心裏不喜當皇帝的,那做這些又有何意義?”


    “懷眠兄,你不是我,不明白那種被大勢推著走的感觸。”耿青歎了口氣,往日這些話他從未對其他人說過,就連九玉,也隻是隱晦的說起,“一步步走來,或被人逼迫反擊,但身邊跟隨的人多了,他們想要更好的,就隻能推著最前麵的往前行,恰好我就是前麵那個。”


    “走到了前麵,必然就會得罪很多人,想要保命,保全家的命,又不得不做更多的事......到的後來,就算你不想做,壞事情也會自己尋過來,想要活著,又要更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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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過往經曆,耿青其實猶如做夢一般,來到這個時代,拚命活下來,漸漸的,他發現自己融入到這個時代洪流裏,差點忘記了自己曾是另一個時代的人。


    飛過天空的飛機、滿街的汽車、林立的高樓,便捷而能娛樂的電子產品,這些已經在他夢裏越來越少出現了。


    .......


    秦懷眠看著耿青的神色,他明白對方心裏的困擾,也跟著歎了口氣,便岔開話頭聊起其他的,耿青也不願多聊這個話題,旋即,給書生說起契丹近段時間的動作。


    “天下各鎮,打來打去,終究是兄弟相鬥,外人摻和進來,意義就不同了,那邊我已布下大局,關鍵時候總是能派上用場的。”


    書生安靜的聽著耿青讓趙弘均在契丹境內所做之事,從未聽過這樣的騙局,讓秦懷眠聽的瞠目結舌,僅一人之力,撬動一個新興國家,說出去都是天方夜譚,根本沒人會相信。


    但他知道,麵前這個三十多歲的雍王,絕對不會信口胡謅,而且絕對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否則不會這麽說出來。


    一時間,秦懷眠仿佛也參與到了其中,想到能讓心懷鬼胎的契丹吃癟,沒來由的生出一股豪邁之氣。


    “懷眠代邊境百姓謝過雍王。”


    他起身拱手拜下,耿青連忙將攙扶起來,“我哪有那麽偉大,從中我也得了不少好處,一國之財富,取其小半,就算不做這雍王,亦是天下首富了。不過,懷眠兄代什麽百姓道謝就免了,口說為虛,不如做點實事,過來幫我。”


    聽到這番話,秦懷眠撫過須髯哈哈大笑起來,緩緩抬起手:“為好友做事,手腳放得開,敗異國擾境之兵,堂堂男兒心中所願,秦某自然一路同行——”


    耿青立在樹下,抬手一拱。


    “同行!”


    風吹過蔥鬱枝葉,響起一片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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