乏黃的秋葉脫離樹梢,飄去濕漉的街道。


    上京。


    一條條嶄新的街道,高高低低的房簷掛著前夜的雨漬,隨著鱗次櫛比的房屋樓舍延綿展開。


    這是一座新建的城池,也是契丹將來的都城,百廢待興,城中還有許許多多樓舍正在拔地而起,新建的孔廟燃起了香火、佛寺迴蕩渾厚的銅鍾,香客進出禮拜、更遠,無數工匠正砌出雄偉的宮牆。


    繁華的長街熱鬧嘈雜,商販高聲吆喝,穿著綢服的契丹人三五成群挑選心儀的東西,偶爾多拿,商販也隻是陪著笑臉,送予對方,不識相的爭辯幾句,便被人打倒在地,上京官府衙役過來,也隻是喝斥幾句,將嘻嘻哈哈的幾個契丹人趕走。


    “走了走了,多拿了就閉嘴,趕快離開。”


    “你這攤販也收收聲,沒死就繼續做你的買賣。”


    “記住,你是漢人,在契丹你就得讓著一點。”


    ......


    擾擾嚷嚷的長街,差役提點幾句,隨後揮手趕走,周圍看著熱鬧的行人這才三三兩兩的散去,對剛才發生的事,並沒有太多的感觸,這樣的事幾乎每日都發生,近幾年、甚至十年裏,他們早已習慣了。


    今年二月開春,契丹大首領加尊號大聖大明天皇帝,建元神冊,立契丹國,曾經被擄掠而來的幽、雲漢人正式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百姓,不過要在前麵加上‘契丹籍’。


    契丹在前麵,在國中自然低人一等,不過耶律阿保機對於這些漢人所做的貢獻是認可的,契丹能走到今日,功不可沒,便設置了南北兩套不同的政治策略,北治契丹各部,南以漢製漢,府衙官吏多是漢人來行使權力,每年春夏秋冬四季,耶律阿保機則會遊牧契丹,其實就是巡查各地製度,稱之為“四時捺缽”。


    兩套政策的施行,很大程度上對契丹境內的漢人生命財產有了保障,讓這片土地上的人,有了生活下去的基礎。


    生活一旦平穩,各方的貿易也就漸漸展開,南來的絲綢、瓷器、字畫、糧秣也漸漸在契丹流通,奢侈之物也在貴族中間悄然流行起來,當然對於這些,此時的契丹貴族還不是很欣賞,不過用來妝點家中罷了。


    真正在這個圈子流行的,實為一種叫‘投資’的熱潮,是幾年前一個漢人從南麵帶過來的,用合適的價格,在南麵漢人國度置辦產業。


    一開始,是沒人相信的,可終究有第一個敢於嚐試的,南宰相府一個文吏通過那趙弘富的胖漢人之手,在漢人國度的洛陽,置辦了兩家店鋪,每月收益半年一結,實實在在的落入那文吏口袋裏。


    一個並不富裕的官吏陡然間得了許多財富,購置宅院,嬌妻美妾,頓時引起了不少人注意,經過打聽,才知道這樣的門路,從不信,到質疑,隨後有人跟進,得了實在,將南麵送來的店契、地契、一箱箱換成的金銀綢緞擺在人麵前,將質疑的口給堵住。


    ‘用契丹少量的錢財,去換南麵更大的財富和土地’這種走捷徑的話,也漸漸在貴族圈子裏流傳起來。


    將信將疑的言語還是有,但更多的,還是悄悄聯絡那個趙姓漢人,給他送去大量金銀皮毛,讓其拿去南方置換土地和店鋪,當然也不怕對方卷了錢財離開,幾乎每月都有大量金銀入庫,將流水分發給前麵先置換了店鋪的貴族,一旦中間斷了,他們立馬就會拿人,何況對方家眷也都在上京,漢人重親情,家眷都在這裏,人能跑到哪裏去?


    近五年的時間沉澱,幾乎已經沒有人再懷疑那個胖胖的趙姓漢人,每日都有登門拜訪,托關係走後門想要加入進來分一杯羹的,當然,也有契丹貴族想要蠻橫搶奪,俱被其他得利的貴族給壓下去,此時利益已經捆綁,誰要是敢動這個叫趙弘富的漢人,他們能紅著眼睛殺人全家。


    畢竟當中有心貪的,嚐過甜頭後追加了幾乎大半家產,讓自己在南方的利益更大,每月收入更多。


    當然,也有人看到甜頭,自己也搞了這麽一出,但實質上的效果卻不好,往往在南方買下店鋪,生意就被攪黃,或者置辦產業的人半道上就消失了。


    就算有人堅持下來,實際上也隻是小打小鬧,經不起折騰,反而更加襯出那個趙弘富的不凡來。


    ‘投資’熱潮的事,隨著越演越烈,多多少少也落入耶律阿保機的耳朵裏,起初忙著鎮壓貴族、剪除幾個兄弟的威脅,後來稱帝建國,並沒有太多放在心上,到的後麵閑暇下來,這股熱潮已經停不下來了。


    “朕很喜歡漢人,他們很神奇,廣闊的草原能做出果腹的糧食、躲避風雨大雪的房屋,抵禦敵人的城廓。同樣,朕也不喜歡他們,腦子裏有著稀奇古怪的想法,不像坦誠的契丹人,有說什麽便說什麽,他們喜歡藏在肚子裏,到關鍵的時候才說出來.......”


    秋日的風吹過郊外田野,一片片金黃正在農人手中一茬一茬的收割、放去地上。


    宜人的景色裏,一支數百人的騎隊走過官道,沒有任何旌旗,但為首的戰馬背上,說話的身影有著常人難有的氣魄,身姿雄壯,麵容肅穆而威嚴,他看著周圍田地忙活的漢人百姓如此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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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背上的身影正是,已是契丹皇帝的耶律阿保機,今年他四十四歲,做為馬背上殺出來的皇帝,多年來的戎馬征戰,到的此時被各種政務拖累,精力已不如年輕時候了,他目光有些昏沉,隨後收迴來,打了一個手勢,促馬繼續往上京前行。


    數百人的騎隊緩緩跟著,皇帝的話語落下間,名叫康默記的漢人低頭笑了笑,隻是應了聲‘是’便不再接話。


    “如今各地貴族都老實了.....可最近聽說,一個個都開始往錢眼裏鑽,你說說,南麵的錢、土地,當真這般容易賺取?”


    前麵騎馬緩行的皇帝又說了一句,落後麵的康默記搖搖頭:“臣不知,這方麵,臣並沒有太多的去計較,不過傳聞得利的貴族不少,若是真有假,消息怕也鬧的滿城風雨了。”


    哼。


    前麵的戰馬上方,耶律阿保機眯了眯眼,“當年朕靠著戰馬、手中的兵器南下掠奪財富人口,可到了漢人這裏,他們隻需用這樣的方法,做起與朕同樣的事。”


    “陛下,臣覺得這樣也有好處。”


    “嗯?”


    耶律阿保機迴頭看去,康默記連忙點頭迴答:“賺取中原財富,使契丹家底殷實,吸引更多的漢人過來投靠安家落戶,從另一個方麵講,也是一種國與國的交戰。”


    那邊,耶律阿保機皺起眉頭,對於經濟,他並不是很懂,尤其是貴族間流轉的這種投資,更讓人摸不透,想要製止,可參與其中的貴族、朝廷文武已經增添了數百人進去,他派出的探子迴報。


    每日進出的錢財,都是以車來計算。


    出入車輛,確實從漢地過來,也實實在在去了漢地,最近就連他的皇後述律月裏朵也對這件事開始感興趣了。


    他心裏越發感到一絲不安。


    “契丹的勇士不該沉迷在這種把戲裏。”


    秋日明媚,照在他臉上,如此的一句後,又輕聲說道:“該打仗了,不然契丹的血性就會被磨滅。”


    隊列蔓延,直入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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