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拉出去砍了!”


    陡然一聲厲喝,驚得簷角梳理羽翅的幾隻鳥兒拍著翅膀驚飛散去,下方庭院,廊下的侍衛挎刀衝來時,楊懷雄、李嗣源都驚了一下,尤其後者,原本拜見了這位狐先生,緩和了氣氛,大抵不會遭到階下囚的對待,可突然的翻臉,屬實是意料之外。


    “先生......”


    李嗣源就這麽一個麾下,而且待之如同兄弟,眼見侍衛過來拿人,急忙擋去中間,躬身拱手,拜道:“先生,我倆雖然階下囚,可為何忽然就要殺人,我這麾下不過一個小小將校,不曾得罪過先生。若真有得罪的地方,嗣源代他向先生賠罪。”


    那名叫石敬瑭的小校臉上也有驚慌,強忍驚懼,讓自己看起來冷靜許多,跟著李嗣源抱拳。


    “先生大名,敬瑭聽晉王常提及,說先生乃當世臥龍,計謀百出,可敬瑭實在不知,哪裏觸犯了先生,要讓先生殺我。”


    楊懷雄、九玉也滿眼疑惑,後者更是常跟左右,從未見過這個少年人,不可能有得罪耿青的地方。


    那邊,耿青看著麵容端正的少年,皺起了眉頭。


    ‘這......還他娘的有理啊......’


    ‘我現在殺了他,算不算拿前朝的劍,斬本朝的官兒?’


    過來的侍衛對視一眼站在石敬瑭身後,便沒有接下來的動作,等待對麵主家發話。耿青眉頭越發皺緊,抬起的手也漸漸垂下來,負到了身後,舉步走在院裏。


    ‘這倒是沒殺他的理由啊......難道說往後幾十年的某個時期,你當了皇帝,把燕雲給賣了......大夥都知道,我殺人向來有理有據的,突然來這麽一下,讓人不心服口服。’


    ‘不對,我殺人還需要向人請示?一個俘虜,殺了就是......唔,不行......眼下他又沒做下這件事。’


    ‘娘的,我怎麽把自己給忘了,我來這個世道,這件事還能發生不成?’


    耿青負著手頗為糾結的院中來迴走了兩圈,那邊的石敬瑭看著皺眉不停繞著轉圈的狐先生,越發心驚膽戰,完全體會到生死被人拿捏在手上的感覺。


    正想著,走動的身影聽下來,微微側過黝黑的臉龐,耿青沉默的看著有些微微發抖的少年。


    ‘相貌端正,遇生死也算能冷靜,多好的苗子,調教調教,也不是不可以。’


    石敬瑭被盯的頭皮發麻,努力迎上直勾勾看來的目光,總覺得自己被扒拉幹淨,擺在對方麵前,毫無秘密可言。


    開口喚了聲:“先生......”時,前方的臥房,門扇忽然打開,有聲音傳來庭院。


    “兄長,可否放過嗣源他們。”


    李存孝神色還有些頹喪,但看到李嗣源,終究還是浮起一絲微笑,朝對方拱了拱手示意一番。


    有這句話,耿青也算有台階下來,沉默了片刻,點點頭:“你我兄弟,還需請示?為兄本就沒打算殺他們,不過此人,我看他腦後有反骨,眼神躲躲閃閃,極為不爽,心裏必有齷蹉。既然不殺,那就小懲一番,來人!”


    “在!”那兩侍衛早就等候多時了,呯的重重抱拳。


    耿青抬手揮了揮。


    “拖下去,鞭二十!若是中途昏厥,記下來,改日再打!”


    軍中鞭刑極為嚴厲,能完全受下十鞭者寥寥無幾,一聽到鞭二十,石敬瑭臉色慘白,兩眼一翻直接昏厥倒地,還是被侍衛拖到府衙前院,剝下衣甲,架在刑具在,當著過往梁軍兵卒的麵,揮鞭抽打。


    唰!


    啪——


    唿嘯劃過天光的黑影,抽在人皮肉上,是‘啪’的脆響,原本完好的皮肉瞬間在鞭下裂開長長的口子,鮮血滲了出來,流的滿背都是。


    撕裂的疼痛直接將人從昏厥中清醒過來,石敬瑭睜大眼睛,待到第二記鞭子抽下來,發出“啊——”的淒厲慘叫。


    第三鞭落下,肩膀到右胸都被撕去一小塊肉來,劇烈的疼痛讓他再次陷入昏迷。


    先前的慘叫傳入府衙中庭,同被俘虜而來的李嗣源聽的心驚肉跳,朝那邊張望,待聲音消弭後,心裏也是不安的跟在耿青身後慢吞吞的前行,就像跟班一樣。


    “折損的兄弟,迴去後,從我府裏撥些銀錢撫恤,留下傷殘的,往後就在我府裏過活,我養之,若有家眷也一並接來,另置地方安置。”


    “畢竟跟了我耿青,就不能讓兄弟們傷亡後,家中失了依靠,流落街頭。”


    院裏,耿青走在前麵,跟楊懷雄說了一些龍驤軍的事,後者對於這支騎兵頗有感情,聽到這般承諾,感激的拱了拱手。


    又叮囑了幾句,楊懷雄便告辭迴去城外軍營整頓兵馬。耿青目送他離開,接著跟李存孝聊,不過大多都是之後一家人生活的事,沒有提及李克用,或讓對方來軍中幫忙一二的事,剛剛喪了鬥誌,說這些話他知道太早了,再等上一段時間不遲。


    “兄長,那存孝就先迴房裏了。”


    “嗯,去吧。”耿青看著他走到月牙門,又將他叫住,笑道:“我那有幾本好看的書,我最喜裏麵的插~~圖~~,存孝有意,我叫人送到你房裏。”


    李存孝心思並沒有在這上麵,隻是沉默的點點頭,便走去了後院。這邊的耿青,卻忍不住笑起來,拿手肘去頂旁邊的青年宦官。


    “等會兒他看到書會是什麽反應?嗬嗬......”


    九玉翻了翻白眼,他最討厭耿青這惡趣味,尤其當初拿這些書給自己看,說是蘊有人生大道理的孤本,結果,晚上他挑燈夜讀,翻看幾頁,憋的臉都通紅.....


    想起那日的窘迫,再看耿青臉上的笑容,越發覺得賤兮兮的,旋即,挪開視線,走去花圃觀賞這府衙裏的盆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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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一直不敢說話的李嗣源,看著耿青的模樣,一時間腦袋裏有些混亂,與之前對狐先生的印象,感覺就是兩個人。


    ‘到底哪個是真的......’


    他想著,腳下仍舊不自覺的跟在後頭,走進池塘旁邊的涼亭時,已經先一步走進亭子裏的耿青,一手按著柵欄,一手負在身後,看著塘中荷花,臉上仍舊保持著笑容。


    “嗣源啊......問你一件事,你可如實迴答。”


    李嗣源不敢怠慢,連忙抬手:“先生請講。”


    “你家晉王......為何忽然猜忌我這兄弟?如此沙場猛將說猜忌就猜忌,端的有些兒戲,不可能沒有先兆的,你說對吧?”輕笑說話聲裏,耿青看著荷花前飛舞的蜻蜓點去水麵,蕩起一絲漣漪,他雙目眯了眯,微微側臉。


    “不要跟我說,晉王老了,疑心病重這種糊弄人的話,可要如實說。”


    “嗣源不敢糊弄先生。”


    那目光仿佛能將人看透,又跟剛才春風拂麵,與人和善的先生又是不同了,令得李嗣源吞了吞唾沫,小心翼翼道:“先生所言,確實猜中。”


    他常伴李克用身邊,對於一些事,心裏很清楚,也記得牢,根本不需去迴憶,將那封從東麵寄來的匿名信函說出來,若還能讓梁軍內訌,他何樂不為。


    “先生不知,晉王出兵澤州之前,其實收到過一封書信,信裏言先生在洛陽梁王麾下做事,讓我義父警惕大將軍。”


    耿青搖了搖頭。


    “這般粗淺的離間......”


    他說到這,忽然停下來,這種離間看似粗淺,其實根本上是用來給李克用心裏種下猜忌的種子,對方根本不在乎成不成功,隻需等到這可種子發芽,一旦破土而出,隻會有兩個結果。


    要麽李存孝死,要麽李存孝與他割袍斷義自證清白。


    ‘這根本就不是用來對付李克用和李存孝的......’


    耿青闔了闔眼,放在柵欄上的手,慢慢握緊起來,指關節都有些掙的發白。


    ‘......這根本就是用來逼我的,不管兩個結果如何,自己都隻能站在朱溫這邊,或帶著家眷悠哉世間,不過問天下紛爭了。’


    好算計!


    耿青心裏盤算了一遍,剛才那股惡氣壓迴心底,對於王牌銷售員,這種事還不至於讓他暴跳如雷氣得吐血。


    很快平複心緒,他轉過身來:“嗣源,那封信,可是從河北寄來的?”


    “不知,但送信之人帶有一點河北口音。”


    “那我明白了。”


    耿青笑著點點頭,隨後著人將他帶下去看好在側廂,順道也將那昏死過去的石敬瑭一並關在一起,等楊師厚清掃完戰場,整頓兵馬後,再移交不遲,當然若是將人要過來,更好不過。


    至於,剛才那番話,他很好的藏到心裏。


    施計之人,又如此盡心給朱溫謀劃,在耿青認識的人當中,隻有一個。


    ——謝瞳。


    ‘這家夥,真是偷師偷到我頭上了,用我的方法對付我,還差點火候啊,不然真讓你成功了。’


    耿青坐在涼亭又看了會兒池塘的景色,之後,便起身迴房睡了一個舒服覺,到的夜色降下,向侍衛打聽李存孝精神頭,見還是那般,搖著頭去了前院處理軍中的公務。


    不久,楊師厚迴城,遣人過來通報,請他去王府一趟。


    ‘不用猜,他這是在猶豫北上太原,還是增援河北。’


    車裏,耿青小酌一杯,朝九玉笑了笑,片刻,幾裏之路,轉眼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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