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一片安靜。


    耿青麵無表情的看著對麵的一軍主帥,忽地抬起手,朝對方拱去一手。


    “青本欲襲潞州,但中途改變主意,卻被黑鴉軍追趕......青有違將令,實屬有愧,還請招討使責罰。”


    對方身份擺在那,耿青又非奪權,自然要給對方一個台階下,何況澤州戰場,楊師厚打的漂亮,耿青不敢說自己能有對方的本事,真要奪權,將軍隊捏在手裏,接下來的仗誰來打?若是出了差池,誤判、走錯一步,就是步李克用後塵。


    帳內諸將俱在,給對方一個台階下,未嚐不是一個好事。


    那邊,楊師厚聽到這話,有些詫異,之前慍怒的表情收斂,都是人老成精之輩,豈會不明白,耿青這番用意,點了下頭,跟著拱手還禮。


    “監軍有違將令,可也為戰事著想,我又豈會不知,既然已經歸營,前事作罷。”說著,他伸手一攤,請了耿青入座,然而,對於耿青的作態,年紀稍輕些的王彥章並不買賬,哼了聲。


    “我等出生入死,某些人跑到別處溜馬,打完了又跑迴來,說句賠罪的話,就相安無事,怕迴了洛陽,這功勞也要分去一些。”


    楊師厚看著王彥章皺了皺眉。


    耿青隻是笑笑,還沒坐下,順道走去一旁,那邊正好擺放一張澤、潞兩州的地形圖。


    “王指揮使既然覺得耿某什麽也沒做,那不妨接下來仗,讓耿某來打?”


    “這可是你.......”


    “王指揮使!”


    王彥章開口還未說完,就被同時說話的楊師厚打斷,“監軍乃文人,如何上陣搏殺,休得胡言亂語!”


    “監軍。”


    楊師厚看去那邊地形圖前的青年,後者負著手看著潞州城池、地形,片刻才有反應,微微側臉笑道:“上陣搏殺用不到我,但青有辦法給諸位再添一筆功勞。”


    對於耿青一直打秋風,沒什麽作為,王彥章聽到他這話嗤之以鼻,“刀都握不住,還說打仗,你若有辦法拿下潞州,迴洛陽我光著身子繞著洛陽跑上一圈!”


    耿青走過去,抬起手,那邊王彥章也同樣抬起手,兩人‘啪’的互擊一掌。


    “好,那我便記得王指揮使這句話。”


    話音落下,耿青轉身走去案桌前,再次麵向帳中諸將,說起了他的布置......


    與此同時。


    潞州,城中一片肅殺,百姓已被通知生活、買賣暫且停下,都就在家中不得上街。冷冷清清的街巷,偶爾有兵馬巡視過來,看了周圍情況,繼續往下一個街口過去。


    天光漸漸落下,一輛馬車從王府出來,停在了大牢外麵,看守這邊的,俱是晉軍兵卒,不少還是沙陀部落兵,見到馬車上下來的身影,收腳抬胸站的筆直,待到那身影走過他們中間,步入大牢,方才小聲嘀咕起來。


    “晉王怎麽來了?”


    “......或許要放大將軍出來。”


    “我就說,大將軍英勇無敵,斷不會做出叛逃之事......”


    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裏,大牢裏間昏黃潮濕,往日嘈雜的牢房,安靜的能聽到牆壁插著的火把‘劈啪’的彈起火星。


    潰兵入城後,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修繕加固城牆,牢中囚徒,無論輕重俱被壓送到了城牆上。


    眼下整個大牢都空蕩蕩的,難見一個人影。


    昨日淩晨被投入大牢的李存孝,此時站在小破窗下,微微出神的看著窗口投下的一片彤紅,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從未做過出格之事,更沒有義兄耿青,而背棄義父,為何就被打入牢獄之中。


    叮叮當當......


    正想著,背後陡然響起腳步聲,以及鐵鏈碰撞的聲響,李存孝轉身迴頭,就見獄卒打開鐵鏈,將牢門朝裏推開,便退到了一邊。


    一個身材高大,卻微微佝僂的身影拖著披風走了進來,看到步入火光裏的容貌,李存孝下意識的輕喚了聲。


    “義父。”


    旋即,抱拳躬身行了一禮,“孩兒,見過義父。”


    李克用須髯微微花白,胡須微微抖動著,看著麵前的義子,好一陣,他才開了口。


    “原本為父是不想來見你的。”


    這話開了一個頭,他便繼續說下去。


    “但臨到頭了,又不能不見上一麵。為父不明白,多年父子之情,就比不得一個分隔兩地,各事一主的義兄?澤州戰場,以你往日表現,定會見機行事,直搗梁軍中陣,再不濟也能迴援本陣,將劉鄩兵馬擊潰,可為父左等右等,也不見你行事,存孝,你可念我父子之情?”穀


    “義父,並非這樣。”


    李存孝有難言的複雜情緒,正如李克用所言,換做往日,他確實會這般做,可義兄耿青布陣北麵,意圖不明,加上兄弟情義,那時他有些分神,難以抓住戰場上的瞬息萬變。


    “......義兄與我情義確實厚重,可孩兒並沒有想過做出背棄之事,望義父明察。”


    “明察不了。”


    看著麵前這位勇冠三軍的義子,李克用心裏也複雜難言,可想起往日匿名遞來的書信、義子重重表現,還有前日斥候的情報,都難以讓他釋懷。


    “你一人分神,導致我全軍戰敗,將近兩萬餘人傷亡,你可對得起他們?又可對得起為父?”


    他聲音到的此時幾乎是怒吼而出:“此敗全因你而起,總要有人為全軍將士一個交代,昨日清晨,我已與諸將商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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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頓了頓,語氣緩和下來。


    “......商議,明日一早,讓全軍將士觀刑!”


    李克用閉了閉眼,緊抿雙唇,“你還有什麽需要的,你隻管跟獄卒提起,為父盡量滿足你。”


    說完,轉身走出了牢門,徑直離開。李存孝追上兩步,扒拉著柵欄木柱,看著遠去的背影,終究沒有喊出求饒的聲來。


    憑他本事,想要打破牢房出去,並不是難事,可想到剛才義父所言,自己一個錯誤,讓許多麾下將士戰死澤州,心裏也有說不出的愧疚。


    “大將軍,你可有什麽需要的?”


    牢頭的話語在外麵響起,看著裏麵失魂落魄的身影,心裏多少有些惋惜的,牢中生生死死,他早就看淡了,可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就這麽死了,還是讓他歎了口氣。


    “若有什麽需要,大將軍隻需喚我便是......就算想要女人,卑職也想辦法給大將軍找來。”


    牢房內,站在霞光裏的高大身形,仿佛並沒有聽到一樣,仍舊出神的看著窗外夕陽。


    .......


    潞州城內軍營,酉時。


    數量繁多的晉軍擠在城中西北麵空曠地帶代建了行營,整頓士氣、合並的軍務不停在營中執行。


    而單獨成軍的黑鴉軍,因沒有參與澤州戰場正麵對抗的緣故,到沒有減員,隻是被李存信約束,待在單獨的一處軍營裏等待將令。


    成片成片的黑鴉軍士兵坐在地上,或與旁人聊天,望著相隔不遠的另一個營地,士卒正在演武操練,刀光齊齊。


    一片沉默裏,偶爾也有幾句嗡嗡的竊竊私語在人口中說著。


    “......難怪是李存信那廝統領咱們,原來大將軍被晉王下獄了。”


    也有人聽到這番話從不遠望過來,鼓起膽子,跟著說道:“咱們黑鴉軍向來悍勇,哪裏輪得到李存信這種人來統領,論武藝,不及大將軍一合之敵,論用兵,他都是跟著大將軍屁股後麵跑......這種人,我呸,哪來的臉麵。”


    隨後有人道:“大將軍定是冤屈的,做為麾下,咱們是不是想想辦法?”


    人群中,這時有人從外麵迴來,是去另一個行營看傷病的,他吊著一隻手擠過前麵的人,神色有些焦急的過來,“諸位,剛剛從聽來的消息,晉王......要處死大將軍,還說是車裂。”


    “什麽是車裂?”


    “就是五馬分屍!”


    這話一出,周圍,乃至更遠一些的黑鴉軍都望了過來,當中不少是沙陀人,對於大將軍的遭遇也有些憤慨,但他們一向對李克用盡忠盡職,倒是不太在意。


    另一邊,屬於番漢兵的那一支顯得有些群情洶湧,其中似乎是小頭目的,看了看不遠的沙陀人,連忙讓他們小聲,喝斥道:“軍中嘩然,要論罪,都給我把嘴閉上!”


    原本激憤最兇的幾人大抵明白那同伴的眼神,咬緊了牙關,憤憤坐了下去。


    “往日大將軍對他們也不薄,果然非我族類,大將軍落難,他們一點情緒都沒有。”


    低低的話語間,不少人黑鴉軍的番漢兵悄悄挪著屁股朝這邊縮緊靠攏,將說話的人圍在中間。


    有人低聲道:“指望他們,不如咱們自己想想辦法。”也有人點頭:“大將軍平日厚待我等,得到賞賜俱分給我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大將軍被沙陀人給害死。”


    “對,不能丟下大將軍。”


    “那怎麽辦?”“幹脆反了.....將大將軍劫出來,衝開城門,投奔梁軍!”


    不久,圍在一起的身影又分散開來,之前換傷藥的番漢兵又借著換錯藥的名頭出去,與一個看起來像是斥候的身影在角落低聲交談了幾句,隨後匆匆離開。


    天光漸漸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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