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京畿長安,田野上吹來的風帶有了暖意。


    一畝畝田地冒出了新芽,青蔥般的禾苗,在風裏輕輕撫動,農人揮舞鋤頭、或蹲在田埂望著綠油油的一片憧憬起了年景。


    偶爾聽到車轅動靜,偏頭望去的官道上,數十個騎士護著一輛馬車緩緩駛過。


    那輛奢華大車裏,簾子掀開,車中人望著這片天地間滿眼的綠色,臉上有著心廣神怡的享受。


    “我父親還在時,他最喜歡的,便是這農田了。”耿青坐在車裏,笑著將簾子放了下來,“本說出來散心,將母親帶上,一起看看郊外風景,說什麽都不肯出來。”


    車輛駛過了這邊農田,馬隊警惕四周。


    壓過路麵的車廂輕搖著,裏麵還有九玉陪坐,他麵容清冷,隻是點了點頭,隨後才說:“巧娘快生了。”


    “不是還有幾日嗎?其實心裏有些仿徨......雖然不是第一次當爹,卻是第一次迎接新的生命降臨。”


    九玉斜了他一眼:“你這是逃避。”


    “你又體會不到這感覺。”耿青沒好氣的揮手擺了一下,將話給懟迴去,不過兩人多年來的情誼,九玉也早已習慣他這種說話方式,並未放在心上,或者說並不太在意,但僅僅隻限他一人罷了。


    “算算時日,信應該在送到梁王手上了,到的眼下,也該迴傳長安這邊。就看他如何處理這事。”


    緩緩行駛的馬車裏,耿青安靜了一陣,說到其他事上去,自那次逼宮後,長安已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也讓他將龍驤軍徹底掌握在了手中,如今朝堂上,除了接管朱友倫兵權的樞密使蔣玄暉,隻剩他有話語權,兩人都處在朱溫隊列,一個是心腹之人,一個人故交好友、同道中人。


    以至於蔣玄暉做出決策,都會派人過府與他商議。


    “這家夥三天兩頭,問秦懷眠的事,我在府裏提點過幾次,秦書生不能碰,殺不得,就像沒長記性一樣,經常重提。”


    耿青說著話,馬車已駛近明德門,周圍來往商旅繁多嘈雜起來,另一邊的九玉看了看外麵,薄薄的嘴唇勾起笑容。


    “他那是職責所在,提醒你呢。”


    “我知道,就煩這種人。”耿青撩開簾子,遞出幾文銅錢,給過去的貨郎,買了一根糖葫蘆,迴去後是要給念兒的,省得被小家夥嘮叨。


    進城後,周圍變得喧囂熱鬧,人聲鼎沸,還未行過保寧坊,朱雀大街一旁有人早早等候,竇威帶著十來人像是守了許久,見到馬隊迴城,急急忙忙過來,促馬走在旁邊。


    “主家,一個時辰前,樞密使遣人送信到府上。”


    竇威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函遞進簾子裏,被九玉接過拆開,隨後交到耿青手中,青年摸著下巴有些紮人的短須,飛快看完上麵內容,將紙張撕碎拋去車外,碎片紛紛揚揚灑去了車後麵的路上,很快被過往的行人踩在了腳下。


    不久,隊伍停在蔣府外,府中管事親自迎了耿青進去,侍女上了茶水恭恭敬敬退到一旁,不多時,稟報的管事迴來,身旁多了一道身影,官袍整齊,想來剛換上不久。


    過來的人便是蔣玄暉,他語氣溫和,快上一步,拱起手:“嗬嗬......尚書令可算來了。”


    “剛迴城,聽到樞密使相邀,便直接過來,來的匆忙沒帶禮物,倒是樞密使莫要見怪。”耿青拱手還禮,隨對方落座,也跟著重新坐下。


    兩人寒暄幾句過後,蔣玄暉揮袖將中堂侍女都撤了下去,大抵已經徹底將耿青當做自己人了,他臉色變得肅穆認真,說起梁王送來的信函,順便詢問耿青的意思。


    “梁王想要將天子遷往東都洛陽,省得留在這邊,給梁王惹出麻煩。對了,聽聞尚書令的夫人即將臨盆,可是能遠行?若是不便,此事蔣某一人來做。”


    他神態認真誠懇,眸子裏卻有探尋的意思,那邊耿青端起茶盞吹了吹熱氣,“賤內臨盆在即,確實不易遠行,不過家眷留在城裏,過些時日再去汴州便是,與我還有樞密使的事沒多大幹係。”


    蔣玄暉點點頭,兩人對視一眼默契的笑起來,隨後又說起一些其他事情,不知不覺間到的晌午,兩人商議的事已敲定,耿青便告辭離開,出了府門,便讓竇威持他腰間玉佩去往城外龍驤軍營地去見龍驤軍指揮使。


    隊伍奮力開來,這邊馬車駛過一道道長街,喧囂漸漸褪去,迴到安靜的坊間,停在耿府大門外,長長的青磚院牆透著古樸,幾顆青鬆枝葉招展,鳥雀停留嘰嘰喳喳的鳴叫,走上斑駁青苔的石階,跨入府門,府中管事帶著幾個仆人迎著,一起迴到後院。


    邊走,耿青邊問了府內的事,隨後就被一群鶯鶯燕燕的婆娘圍住,簇擁著迴到後堂,其中幾個肚子微微鼓了起來,想來也有了身孕,惹得其他女人在耿青耳邊嘀咕埋怨,摸著扁癟的肚皮讓他往後多來。


    “人道妻妾成群享盡豔福,卻不知美人亦是削骨刀。還是這麽多把......”


    耿青好言說了一番,將這群美豔女人打發離開,惆悵的歎了歎,便去了臥房,裏間沒點燭火,隻看了兩扇窗戶,有些昏暗。


    巧娘坐在一扇窗欞前,坐著針線活,織了一件小衣袖子,看到丈夫進來,稍不留意紮破了指尖,疼的微微蹙眉,連忙放去口中吮了吮,含著手指白了耿青一眼,摸著已經很大了的肚子艱難起身。


    “坐下坐下,別起來了。”


    耿青過去攙著將她按迴去,看著那撐起裙子的肚皮,生怕一個不小心羊水就破了,將她手裏的針線放到桌旁,也跟著在旁邊坐下來。


    “感覺怎麽樣?”


    “小東西在肚裏歡實,就是苦了妾身。”巧娘伸手拍拍丈夫肩頭,“迴來的時候,被姐姐們纏住了吧?肩頭上全是粉末。”


    “你聽到了?”


    蘇巧娘抿嘴笑了一下,“那般吵鬧,估摸婆婆也聽到了。”


    耿青也跟著笑了笑。


    “娘可不管,她現在天天高興的嘴都合不上,那麽多孫子,到時候有她頭疼的時候。”


    臥房沒有其他人,丫鬟都到了門外。夫妻倆說著依偎到了一起,說些溫存話,讓對小生命降臨的焦慮,緩解了不少。


    至於朝堂上的事,耿青沒有跟她說,以免驚動胎氣,巧娘心裏明白丈夫在外麵不容易,心疼他,就那麽安靜的靠著,偶爾外麵響起女人嘻嘻哈哈的說笑傳來,巧娘忽然起身,拉著丈夫坐去床邊,想要盡妻子的義務。


    “想什麽......”


    “那讓姐姐們......”


    “閉上眼睛去休息,胡言亂語,為夫豈是那種急色之人。”


    “那妾身用口......”


    女人坐在男人旁邊,解開腰帶,被阻止了,耿青將她拉過來,輕輕拍著後背,說起貼己的話,漸漸夜色降下,一家人圍坐後堂三張大桌,熱熱鬧鬧的用起晚飯。


    然後,到的第二天,耿青一身黑色官袍,走出府門,臉上的溫和褪去,麵無表情的坐上馬車,吩咐大春去往皇宮,他身後,兩支五百人的騎隊,浩浩蕩蕩走過清冷的長街。


    陽光推著青冥的顏色照去巍峨的皇城。


    深宮之中,宦官尖銳的聲音正在高宣。


    “天門開,百官入殿,上朝——”


    耿青一身盛裝挎劍,與樞密使蔣玄暉一同踏上太極殿,一眾侍衛、兵卒,甲胄兵器碰撞‘哐哐’直響,自殿門一字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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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隱泛起殺氣。


    “尚書令、樞密使!”殿中文武有人趕忙拱手,有些雙手相結垂在小腹,低頭沉默不敢看去,那邊禦階首位,天子李曄坐在龍案後,著皇袍,珠簾搖晃,身子微微發起抖來,看著二人模樣,以及殿外的兵卒,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話語有些結巴。


    “耿卿、蔣卿,可有什麽事要稟奏。”


    一眾文武望去進來的兩道身影,大步走過眾人視線在禦階前站定,蔣玄暉想要開口,一旁的耿青先一步上前,麵無表情的拱起手,他聲音中正有力。


    “陛下,臣有要稟。”


    聲音裏,殿中文武心跳沒來由的加速,或看著腳尖,或盯著前方的背影,心裏冒出一聲:“要來了。”


    同時。


    耿青旁邊的蔣玄暉,抱拳:“請陛下移宮洛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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