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朝哪代,睡皇帝的女人,哪怕是一個宮女,都算得上僭越了,都會被當朝皇帝所不喜,嚴重的說不得剝去那身官袍下獄,落得一個秋後問斬。


    崔璆也是一個持重的人,對於政敵而言,多小心謹慎,將那叫六子的下人遣走,又讓管事去外麵尋了更擅長打探消息的江湖人。


    義軍當中本就不乏江湖人混跡,黃王入城後,長安城裏不時都有江湖人因江湖恩怨打鬥鬧事,甚至還在黃王登基那日,召開了綠林江湖選江湖第一的鬧劇來。


    眼下他找上一個極擅打探消息的俠客,告知了地址後,便亦如往常上朝下朝,去衙門處理公文,或在府中閑情逸致翻看書籍,寫上幾幅漂亮的字畫來。


    到的兩日後的一個下午,打探消息的俠客終於迴來,向他確切了消息。


    “裏麵有二十多個女人,神態、儀容,舉手投足間該是大富大貴人家。其中有一年長的,約有四十有餘,風韻猶存,隱隱是這群女人之首,按照崔相給的畫像,那女人就是廣德公主李寰無疑。”


    嗬嗬!


    崔璆輕笑的點頭,著管事給了那俠客一些銀兩,待書房門關上,興奮的從書桌後起身,搓著掌心來迴幾步。


    ‘不是同路人,那就不能做同殿之臣,跟本相一條心多好,非要作對!’


    打擊政敵,仿佛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崔璆拿定了主意,想好了措詞,便吩咐府中管事備好了馬車,一路趕往皇城,貴為宰相,又是當初義軍中的老人,雖說是降官,可也是頗受尊重的,宮中侍衛、宦官遠遠見他,躬身行禮。


    崔璆也不多講究,叫住一個宦官詢問了陛下在何處,徑直尋了過去。


    月棲樓屬太極宮東南一棟閣樓,穿過花圃假山間小道的崔璆,在侍衛引領下來到閣樓前的月門等候召見,看著走進閣樓的侍衛,想到之後麵見陛下,看到黃巢臉上的怒容,以及之後耿青的下場,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想要笑出來。


    不多時,通報的侍衛迴來,他連忙上前詢問如何。


    “陛下可見我?”


    侍衛點點頭,先一步走到側麵,拱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陛下就在裏麵觀舞,崔相請。”


    嗬嗬......


    崔璆輕笑兩聲,撫著頷下短須舉步走去閣樓石階,樓外門扇敞開,隱隱傳出的絲竹樂器之聲在耳中變得清晰,那樓裏,鶯鶯燕燕的舞姬揮舞長袖,伴隨聲樂的節奏,扭出柔美的舞姿。


    黃巢此時一身輕便,斜靠在木榻上闔眼休息,處理完政務已是疲倦,他每日過來,便是看上一會兒舞蹈,聽會兒聲樂,休養精神頭,聽到腳步聲自門外傳來,緩緩睜開眼睛,抬手隨意的揮了揮。


    “崔相自個兒尋個座位坐吧。”


    進來的崔璆拱手稱謝,便尋了距離木榻就近的座位,微提袍擺落座,安靜的陪著闔眼休息的皇帝一陣,他目光落去那些舞伎身上,忽地開了口。


    “陛下,光有舞蹈聲樂,怎的沒有嬪妃一旁侍候?”


    換做旁人是不敢說這番話的,眼下崔璆乃是宰相,皇帝不至於這麽一句話與他動怒,黃巢也不睜開眼睛,就那麽側躺著,口鼻輕聲冷哼:“也不知那唐皇帝是不是將那些妃子帶走了,朕入宮後,除了漿洗司的老嫗,一個都不見,這些都是朕另外征集來的,哪還有什麽妃子。”


    “陛下,這般說就不對了,後苑如此廣闊,怎能不充實宮闈,可有些臣子卻是妻妾成群,堪比陛下後宮。”


    這般大膽的話,崔璆算是豁出去了,果然,話語說完,木榻上側臥的老人睜開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多年的殺伐凝聚的殺氣此時在眼眶裏讓人無法直視。


    崔璆連忙起身,臉色慌亂的拱手躬身。


    “陛下,臣情急失言,還請責罰。”


    那邊,黃巢沒接這話,目光直直看著躬身埋頭的崔璆,坐起身來,言語有些冰冷。


    “哦?你口中的臣子,是何人?”


    聲音突兀響在樓中,樂師、舞伎一一停下來,不敢看這邊,隻是垂在腦袋站在原地,老人坐正身子,看著崔璆的同時,抬手揮了一下,喝道:“繼續奏樂,接著舞!”


    老人性子古怪,三十多年前省試失利,因門閥和官僚而記恨至今,眼下聽到崔璆說出這番皇帝不如臣子的隱喻,心裏又開始不爽起來。


    “說,何人有如此多妻妾?朕殺了這般多的門閥世家,朕下麵的臣子就開始想著下一批門閥了?”


    崔璆嘴角隱隱勾了勾,很快平複,小聲道:“是耿......耿侍郎。”


    坐直了的老人接過茶水剛抿了一口,眉頭便皺緊,然後‘呯’的一聲將茶盞重重放去榻前的小桌,高大的身軀站起來就往外走。


    那邊的宰相崔璆急忙跟上。


    “陛下若是不信,臣可帶你去看看,而且臣手下人看到的,還有其他發現。”


    下了石階,老人依舊沒有說話,但意思就是讓他繼續說下去,崔璆也跟著一步步走下石階,他跟隨黃王兩三年之久,脾性早已摸清。


    “臣發現廣德公主李寰也在裏麵,而且那些女人舉手投足間不似尋常人家,恰好陛下當時入宮.......那李儇後苑沒有一個女人.......”


    前行的老人停下了腳步,崔璆的話說到這個地步,他豈能聽不出來何意?那日入宮後,沒有一個嬪妃宮女,麾下還帶來一個老嫗過來,失口說了句“湊合”的話,讓他顏麵無光,此時舊事提及,心裏多少有些膈應。


    黃巢抬起臉,看了看恢弘延綿的宮簷穹頂,有著鳥兒劃過視線,片刻,他發下命令,著一隊人去永安坊去尋耿青,一麵他與崔璆趁車出安福門徑直尋去了光德坊。


    禦輦、馬隊浩浩蕩蕩穿過街市,沿途來往的百姓被兵卒用刀趕去了街邊,一路暢行無阻的抵到掛有‘耿府’門匾的府門前,裏麵聽到動靜的女子透過門縫朝外看了一眼,長長的兵馬隊伍橫在外麵街道,旌旗、刀兵長矛林立,嚇得雙腿都發軟起來,轉身就跑出簷下,叫住一個正給盆栽澆水的姐妹。


    “外麵有亂賊的兵馬,快些去叫廣德公主!”


    下一刻,外麵傳來敲門的聲音。


    那女子連忙叫走姐妹,猶豫間,叫門敲門的動靜越發大了,她深吸了口氣,鼓足了氣,邁著發抖的雙腳走去大門,咽了咽口水,這才將門閂抽開,然後,院門嘭的就被一把推到旁邊。


    一個高大的將領抵著門扇在一側,而旁邊則是一個穿著黑底白雲紋衣袍,領間纏繞金線的老人,須發斑白,負著雙手隻是看了眼怯生生的女子,便舉步跨了進來。


    “你是誰,為何擅闖我家?!”


    女人大著膽子朝老人輕喝一聲,然而聲線卻是顫抖的令黃巢輕笑,他走到門房的簷下,看了眼房裏。


    “了不起,看守門房,都是如此美麗的女人,耿侍郎當真富足,比那些朕殺過的門閥都要來的奢靡。”


    一個朕字,將那女人嚇得雙腿抖的更兇,若非衣裙遮掩,怕是早已被人看到了,就算如此,雙目露出的神色,依舊逃不過周圍幾經沙場的黃巢以及崔璆等人。


    “你說說,你是誰?”


    黃巢負手漫步下了是,走去風水壁,那女子不敢動彈,還是被兵卒用刀首頂了一下,踉蹌的跟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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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猶豫了片刻,女子結結巴巴開口:“這宅子是妾身夫君的......”


    “朕可沒問你宅子是誰的,你就說出來了?事先就想好了的吧。”黃巢轉過身來,抬手掐了一下女子下巴,將她小臉抬起,看到雙眼裏,嚇得淚漬都在打轉,平添一股令人憐惜的感覺。


    聽到腳步聲,老人放開女子,轉過目光看去風水壁一側,一個衣著尋常的婦人領著一堆服飾各異的女人走了過來。


    黃巢看著為首的婦人眯了眯眼,笑著點點頭。


    “真不錯。”


    .......


    永安坊。


    耿青打開抽屜,將一些紙張取出,裏麵俱是拚音寫出的內容,沾著墨汁,在拚音下麵逐步勾出字體,將其中兩張交給了九玉和秦懷眠。


    “知道我為何一開始就要進刑部?四部當中,唯有刑部多武夫,且容易拉攏。你們照著紙上內容依計行事,屠是非、王飛英,還有使刀的楊懷雄三人,俱是念唐的義士,麾下捕快共有三百餘人,你們過去將他們整合。而九玉,繼續迴到宮中,待一切就緒,先據皇城。”


    “就緒?如何知曉就緒?”


    耿青看了眼半開的窗欞,外麵街道上已有兵卒過來,“那些嬪妃就是引子,開始了,就停不下來,一開始黃巢便對我不信任,這件事蒙混過去,定會借口弄死我,但念我為義軍說降、從龍的功績,不會在城裏動手,應該會在城外,能讓我去城外,估摸隻有打仗了.......”


    “你一個刑部侍郎,讓你去打仗.......”秦懷眠提及耿青的官職,忍不住笑起來,“那借口豈能讓人信服。”


    “加一個兵部侍郎不就行了?”


    耿青懶得再繼續解釋下去,何況此時也沒時間,說完,便了下閣樓。


    果然,遠遠過來的兵卒敲開了院門,說是陛下請他,王金秋老兩口、巧娘、大春一家子就算沒見過世麵,也看得出危險,一幫幫眾也都緊張的看去耿青。


    “不用緊張,我跟陛下何等關係,都在院裏好好待著。”


    耿青朝他們擺擺手,尤其是秦懷眠和九玉,朝他倆眨了眨眼睛,神色輕鬆的轉身隨外麵的兵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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