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邃,三更天的梆子聲響在長街遠方,遠遠的,有戰馬奔去皇城,隨後一路通過宮道,進入燈火輝煌的皇宮內苑。


    銅鶴燈柱燃燒,飄浮紗帳的龍榻,有著唿嚕嚕的鼾聲此起彼伏。


    帷帳朦朧間,熟睡的黃王夢囈輕喃,多年的金戈鐵馬,豈能輕易沉睡,殿外隱約有腳步聲傳來,閉合的眼簾動了動,緩緩睜開坐了起來,驚醒了一旁的妻子曹氏。


    “夫君,你做噩夢了?”


    “無事,外麵有人罷了。”黃巢對於老妻是尊敬的,輕輕拍拍她手,揭開被褥輕柔的放下腳,坐到床沿,套上鞋子,隻披了一件單衣,走去了殿門,外麵此時腳步聲已近,來人低聲道:“啟稟黃王,外麵出事了。”


    “那窩囊天子帶兵打迴來了?”


    有著說笑的語氣,黃巢讓小宦官將殿門打開,外麵拱手躬身的身影,是他軍中近衛,歸尚讓管轄。


    自然是放心的,跨出門檻,朝近衛低聲道:“說吧,到底出了何事?”


    那近衛知曉事態有些嚴重,不敢有多餘的廢話,趕緊將城中值夜的鄧天王送來的消息,一字不落的悉數稟報出來。


    原本還有些許睡意的老人,口鼻間先是‘嗯?!’了一聲,頃刻,嗓門拔高:“死了?何人殺的?!”


    “人已經抓住了,不過鄧將軍說,那人叫耿青,刑部令吏,是為黃王殺人,眼下已自首,等候黃王發落。”


    “發落什麽?把他宰了!同黨一律都殺了!”


    黃巢粗野的揮了一下手,披著的單衣滑落,趕緊抓了一下重新裹上,才打下長安,自己有人借自己名義殺功臣,這不是將他往火堆上推嗎?其他跟隨自己的兄弟會如何想?


    殺,一定要殺!還要當著眾將領的麵殺!


    此時,老人瞌睡全無,臉上表情少有的呈出憤怒,然而,負著雙手走動兩步,忽然開口:“慢著!”


    便將已快下了寢殿石階的近衛叫了迴來,黃巢看著翻去西邊的朦朧月色,清冷的銀白照在他臉上,眼睛眯了眯。


    “那人是如何說為我殺莊國師?”


    “這個......”近衛有些猶豫,“鄧將軍並未告訴卑職詳細。”


    黃巢沉吟片刻,“你傳訊告訴鄧將軍,告訴他今日早晨將此人帶來太極殿!我要當著眾人麵親自審問!”


    “是!”


    看著飛奔下了石階遠去的身影,老人負著手走到了石雕護欄前,臉上沒有絲毫睡意了。


    ......嗬嗬......這人竟比我先一步.......


    有點意思.......


    經曆多年的戰事、鹽幫的管理,站在巔峰的老人,真正該做的便是將替他先一步做下這事的青年,也一並殺了,將事情永遠埋去地下,此時卻是將人提上來審問。


    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黑夜的遠方,皇城皇城再次打開,戰馬飛奔街道,漆黑的城中某處府邸,燃燒的燈燭圍繞出熱鬧的氣氛。


    酒杯輕輕呯的落下桌麵,些許酒意的朱溫正哈哈大笑,仍由過來的丫鬟斟酒,他看著對麵端坐的一個書生,將斟滿的酒杯敬過去。


    “謝郎君不投黃王,卻來投我,當真讓人意想不到,到的現在,也是滿心疑惑。”


    “此乃眼緣。”


    名叫謝瞳的書生,半起身,與朱溫對碰了一下,臉色緋紅,一飲而盡後,托袖拱了拱手:“那日朱將軍隨黃王入城,在下遠遠看得將軍風采令人折服。”


    書生的話語多是恭維,出身大盜的朱溫也並非全聽了進去,不過臉上笑容未曾斷過,連連擺手:


    “哈哈,過譽了,吃酒吃酒。”


    “不曾過譽。”


    謝瞳搖搖頭,端著酒杯放到嘴邊遲疑了一下,他科舉艱辛,再看入城的黃王軍隊,多是泥腿子出身,心裏不知有多羨慕,含辛苦讀就此埋沒了有些可惜,斟酌了幾日,他便舍了讀書人臉麵過來投到朱溫門下。


    到的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了。


    謝瞳遲疑了片刻,一口將酒水飲盡,酒意上頭,說起了科舉失利的事。


    “唐庭官宦腐敗,家國紛亂,不招納人才,反將塞錢之人送上高位,在下也是看透了,唉.......就在下身邊,有才能者比比皆是,卻隻能苟延殘喘,活得窩囊,我那好友秦懷眠,武功高強,又飽讀典籍,胸有萬般策,可最後隻能心灰意冷;前幾日結交新友,名叫耿青,粗通文墨,心智卻極為靈巧,聽聞他從一個身無銀錢的農人,一路過來長安立足,令人歎為觀止。”


    謝瞳捏著酒杯,雙眼發紅,說起這些,便聽不下來。


    “.......想想這般人才,卻棄之不用,甚是可惜,放眼天下,還有多少這樣的可用之才無投國門路?這唐庭不忘,誰亡啊?!”


    那邊,朱溫一筷一筷的夾著菜肴送進嘴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醉意上頭,胡亂說話的書生,起初覺得趁酒勁發泄一通便是,聽到後麵,眼睛不由亮了亮。


    他放下筷子,點了點頭附和:


    “如此大才流之於野,確實有些可惜,正好我麾下職位空缺,謝郎君不如將你說的二人舉薦過來,如何?”


    “哈哈,有何不可!”


    謝瞳一肘壓著桌麵,上半身飄飄忽忽的朝前傾了傾,“我那秦兄刻板,武藝卻高,但不好說動,另外那耿季常詭計多端,心思靈活,可品性不好,要招來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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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如何品性不好?”朱溫皺了皺眉頭。


    書生醉眼朦朧,看了看左右,除了斟酒的丫鬟,沒有旁人,笑嗬嗬的說道:“他喜好人婦,相聚之時,他與那嫂子常眉來眼去。”


    聽到這裏,對麵的朱溫眉頭卻舒展開來了,濃須裏,咧嘴笑著,忙擺了擺手。


    “郎君過慮了,此品性無傷大雅,嗬嗬.......”


    夜色已深,酒宴結束,朱溫讓人帶了醉酒了的書生去側廂歇息,他摸著下巴,走在去往後院的花圃間,迴味剛才提到的耿青,口中嘖嘖兩聲。


    “吾道不孤啊.......是個人才。”


    ........


    永安坊,院落的人已睡下,夢囈、鼾聲響在院裏,漆黑的夜色,無法安睡的巧娘披上單衣出來,看了眼沒有動靜的院門,又迴到屋裏點上了油燈,雙手撐著小下巴,望著豆大的燈火,撅著嘴等先生迴來。


    不知不覺,腦袋一點一啄,雞鳴響亮傳來,她睜開眼睛,外麵朦朦朧朧泛起天亮前的青冥顏色。


    小姑娘吹滅了燈火,推開窗戶,望著外麵的街道好一陣,雙手合十舉在唇前,閉上眼睛。


    “爹娘,你們一定要保佑先生平安迴來。”


    不久,陽光劃破雲隙,推著黑暗的輪廓遠去天邊,交織的話語、思緒裏的那個人,此時正坐在滿是黴味的牢房。


    金色的晨陽從上方的小窗照進來,耿青靠著牆壁慵懶的打了一個哈欠,便看到唐寶兒坐在對麵的監牢,雙眼通紅的瞪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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