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府門,血珠滑出幾道長長的痕跡墜下來。


    耿青走過院門,耳中丫鬟、侍女的慘叫不絕於耳,一具具府中仆人的屍體橫呈廊簷、前院、花圃間,風水壁下,是熟悉的那個老管事腦袋被打破,滿臉鮮血,耿青探了探他鼻息,已經沒有了。


    沉默的將老人雙眼闔上,撐著膝蓋起來,深吸了一口氣,聞著鑽入口鼻的血腥,麵無表情的繼續往前走。


    府邸當中,還有零星的廝殺聲,可惜不知在什麽位置,過了前院,漸漸有了義軍兵卒的身影,歪了歪脖子,提刀慢慢靠近走來的耿青,目光之中全是兇狠。


    “諸位不用這般看我,在下耿青,與莊掌門有舊。”


    聽到這番話,那撥兵卒互相看了看,有人抬手指去後院方向,“你自去,莊國師在裏麵,正招降那什麽琮的老家夥,冥頑不靈,正好郎君也是讀書人,可過去勸說一番,省得大夥殺了這個老東西。”


    耿青點點頭,雙手朝他們拱了拱,錯開這邊幾人,走過熟悉的路徑趕往後院,一路上到處都是人的屍體,猩紅的顏色鋪的滿地都是,到了中庭,駙馬府的侍衛基本已經全部倒下,還活著的隻是半睜眼瞼,奄奄一息的望著庭院熟悉的花草,以及死去的同伴。


    走進後院,一個白花花身子的女人哭喊著衝出一間房,就在耿青視線裏,一頭紮進了院中那口水井,跟著衝出的兩個兵卒圍著井口頗可惜的歎了兩聲,看了看愣愣看著水井的青年,渾不在意的勾肩搭背說笑著離開。


    “二位叫什麽名字?”


    耿青看著那口水井忽然開口叫住了那兩人,兩人看了看他,以為這書生嚇著了,挑挑下巴。


    “李狗娃、曹金友!你又是何人?”


    “在下耿青,尋莊掌門,他可在後院?”


    “在呢,在呢。”兩人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耿青笑著點點頭,腳步加快,進了後院,一堆江湖人圍在那裏,說說笑笑像是看熱鬧,前方為首的莊人離站在庭院負著雙手,看去簷下搬了椅子坐在上麵的老人。


    “在下莊人離,身後俱是義軍英雄豪傑,聽聞駙馬於琮,乃唐國尚書左仆射,本國師不欲趕盡殺絕。如今唐帝屁滾尿流跑了,你還守著作甚,入我義軍,黃王必然厚待。”


    廣德公主李寰手握寶劍立在丈夫身後,鳳目怒視對方,朝他呸了一口。


    “小人得誌。”


    莊人離臉色不變,瞥了一眼老人身後的中年女子說話,微微抬了抬下巴:“成王敗寇,自古就是這個道理,你李家勢落,就怪不得旁人奪你家江山。”


    他已被黃巢許諾封為國師,將軍中的綠林撥到了他手下,大有一股武林盟主的架勢,眼下幾乎所有江湖人都知曉這位莊掌門即將成為國師的事,說出的話語更是提氣,一個個鼓掌叫好!


    唐寶兒也在人群裏,俏臉興奮的通紅,她是江湖出身,打打殺殺早已習慣,滅人滿門的事,也看過不少,比這淒慘的都有,站在院落,根本生不起同情心來,反而覺得師父說的話,大有道理。


    “師父說的好!”


    聽到周圍喝彩,莊人離朝周圍江湖人抬手抱拳,目光看向簷下的駙馬於琮。


    “左仆射如何說?降還是不降?”


    陽光走在院裏,耿青繞到了前麵。


    簷下的老人抬了抬臉,似乎看到走出人群的青年,臉上有了些許笑容,伸手拉住想要上前理論的妻子。


    “莫與犬爭。”


    於琮目光從一撥江湖人身上挪開,望去另一邊,壓著椅子扶手顫顫巍巍站起來,隻是看著院中一顆漸黃的老樹。


    “寰兒......還記不記得那棵樹?”


    廣德公主眼裏有了淚漬,點頭‘嗯’了一聲:“那是我與夫君成親時一同栽下的。”


    莊人離皺緊眉頭,聽到老人左顧言它,以為拖延時間,或嫌丟臉不好開口,負著雙手上前了兩步。


    “於駙馬最好還是迴答本國師。”


    老人並未迴答,隻是緩緩走在簷下行將朽木,望著那可老樹,嗓音輕緩。


    “一晃眼,樹老了,人也老了,總感覺還有許多事未做,可惜歲月不允,老夫一生遺憾頗多,為蒼生、為家國,都奔走過,救過許多人,竭盡全力去修補,終究一無所成,嗬嗬......還惹出一群無主之犬,狺狺狂吠,見人就呲牙咧嘴,生怕旁人不知犬牙鋒利。”


    “你!”莊人離皺起眉頭,雙手從後背都放了下來。


    於琮負著手,袍袂迎著吹過庭院的風輕輕撫動,臉上帶著微笑,似乎嘲笑著院中的江湖人。


    “一群狂犬勸人投降它們,簡直癡人說夢。”


    “放肆!”


    莊人離捏緊了拳頭,如今他已被許諾封為國師,豈能讓人隨意侮辱,拳頭握緊走了過去,廣德公主‘鏘’的拔出長劍,上前阻攔,被莊人離揮掌掃開,砸爛了簷下那張椅子。


    “既然想死,本國師成全你!”


    老人微微側臉,看去地上嘴角含血,掙紮想要起來的妻子,有著心痛的神色閃過,隨後,目光重新落去院中老樹,微黃的枝葉在風裏輕搖,沙沙沙的聲響令人心悅。


    隻是將來,聽不到了。


    “老匹夫,受死!”的話語傳來,於琮麵色未改,坦然的看著搖曳的蒼木,老人的目光有些迷離,好像看到了年輕時候趕赴長安考試的自己,看到了洞房花燭、金榜題名,認識了許許多多誌同道合的人,試圖拯救這個國家,最後帶著遺憾被皇帝貶官,妻子與自己寸步不離,遠赴他州長相廝守......


    至始至終,老人都未看過一眼莊人離這個江湖人。


    拿出袖中準備好的匕首,握在了手裏,看著雲間的晨日,“人怎能讓狗咬死!”


    “於駙馬!!”


    耿青急的大叫,拔腿衝過去,簷下的老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讚許的點下頭,舉起的手臂落了下來。


    噗!


    匕首穿透胸口,紮進了心房,於琮站在那裏鮮血染紅了胸口,身形搖晃,直直向後倒了下去。


    耿青跑來,一把將老人抱住,已沒了聲息。


    莊人離怒火難泄,原本擊殺一個失去勢了的駙馬,算不得什麽,可對方一口一個犬的嘲諷於他,打殺了,宣泄火氣也是常理,可眼下老人自殺而亡,這股惡氣難以下咽,目光便是落到耿青身上。


    “你如何來的?”


    “莊國師既然殺死了於琮,還請放過廣德公主。”耿青沒有直接迴答他,將懷裏死去的老人輕輕放到地上,起身緩緩拱起手朝莊人離拱了拱手,那邊唐寶兒小跑過來,問他為什麽給這公主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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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江湖人,有些認識青年的,目光齊齊望來,看他怎麽說。


    耿青笑了一下:“諸位能進城,其實也有駙馬授意的,而廣德公主,身有賢惠之名,乃女子當中的榜樣,倘若也落一個慘死,黃王妻女該如何想?諸位也都是綠林響當當的人物,為難一個女人,傳出去怕也不好聽的。”


    賢惠什麽的,眾人不在意,後麵那句才讓他們有些遲疑,綠林人最講名氣,逼殺一個上了年齡的女人,確實有些不妥。


    莊人離看了眼地上披頭散發,拄劍狠狠看來的婦人,正猶豫要不要殺,畢竟她也是宗室之一。


    “莊國師,這次過來,其實在下也是尋你的。”耿青輕聲道:“今日一早我去刑部辦公,找到了林來恩,晚上我將他送過來!”


    “林叔沒死?”唐寶兒歡喜的退後,轉身跑去師父那邊,拉著衣袖叫道:“太好了,師父,聽到了嗎?林叔沒死。”


    莊人離沉默了片刻,點點頭。


    “好,今晚你將他送過來。”


    說完,召集人手,將老人的屍體抬上,帶迴皇城交差。


    ......


    院落風停下來,雲隙綻放的陽光漸漸遮去,不再耀眼了。


    耿青走到婦人身旁,將她想要舉去頸脖的劍奪過來,‘噹’的丟到地上,直接將人抗到肩頭,走出駙馬府。


    廣德公主趴在他肩上死命掙紮,看著斑駁血跡、屍體的府邸視野中遠去,漸漸不再掙紮了,眼淚吧嗒吧嗒落下。


    耿青將她丟進馬車時,婦人望著車簾外嚎啕大哭。


    “大春,迴家。”


    耿青端坐蒲團,臉色陰沉地輕輕吩咐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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