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燈籠升上院門兩角,昏紅的光芒裏,遠來的驢車緩緩停在了兩尊石獅前,持刀劍的兩個江湖人正看過去。


    問出“什麽人?”的聲音裏,耿青從車鬥下來,步入燈籠範圍,笑吟吟的走了石階朝二人拱起手。


    “望通報貴幫幫主,就說耿青拜會。”


    兩人看了看他,對著名字有些耳熟,又看了麵前一身補服的青年打量幾眼,留下句:“這裏等著。”便轉身進去通報,不久,隨那通報的幫眾迴來的,還有一道熟悉的魁梧身形,見到門口的耿青,哈哈大笑迎了上去。


    “賢弟怎的來了,進來進來,幫主正好還沒用飯。”


    “那倒是來得巧。”耿青不忙跟他進去,而是指了指來的驢車,“竇兄,車裏還有給高幫主的禮物,我可搬不動。”


    “還帶了禮物?”


    竇威疑惑的瞥了眼微笑的青年,出了院門過去車鬥,兩個大木匣,做工精致上麵還特意刷了銅黃色的漆麵,古樸而大氣。


    “你拿出手的定是好東西,來人,幫禮物搬進去。”說著,伸手請了耿青一道進去,庭院多花圃盆栽,少有涼亭樓閣,空曠的地方,是白岩鋪砌的廣場,立了數支兵器架、石鎖等一應練武的器具。


    周圍巡視的幫眾提著燈籠、鑼鼓,挎著兵器走過附近,偶爾看來一眼,見到竇威領路,便轉開視線,消失在長廊盡頭。


    一路過去,穿過花圃碎石鋪砌的大道,延伸前方的一棟三層木樓,燈籠高掛簷下,高生早已得到通報,大馬金刀的坐在首位,盯著手旁嫋繞熱氣的茶盞,有些疑惑對方這時候過來做什麽。


    “幫主。”


    遠遠的,竇威人還未走進門前,粗大的嗓門喊出話語就傳了過來,“耿兄弟來了。”隱約又是一句:“幫主在裏麵,你自己進去吧。”


    耿青點點頭,捏著袖口拍了拍袍子,便跨進了門檻,拱手施禮。


    “耿青見過幫主。”


    “不用多禮。”


    高生對於眼前的青年,還是滿意的,懂變通,有急智,更難得是能他們走到一塊去,他抬手侍女上了茶水,吩咐一旁站立的心腹,去後堂擺上宴席,轉迴視線,也不起身伸手邀耿青坐下。


    “先坐下,等會兒就留下來與我一道用飯。”


    耿青拱了拱手,禮貌的坐去一側,對方不問他來幹什麽,自己隻得先說,餘光裏,清茶熱氣騰騰,剛一落座,便又起身拱手道:“幫主,小的今夜過來,乃是感謝礦路那兩成的紅利,特意備了一份薄禮。”


    “嗯?”


    高生目光越過青年,望去門外四個幫眾,抬袖招了招手,讓四人將兩口木匣抬進來,嘭的兩聲沉悶落地。


    “高幫主也知,小的在城中開了間鐵匠鋪,對鍛造一事上,偶有心得,知幫主與高縣尉俱是習武之人,武功高強不說,又都擅長刀法,於是在下便與鋪裏的鐵匠買來上好的礦石,鑄了這兩把兵器。”


    說著,耿青將木蓋打開,揭去上麵掩蓋的綢緞,裏麵是兩柄厚重的刀身,長四尺有餘,刀背黑黝烏沉,鋒口亮如白雪。


    那邊,高生本就習武之人,對於兵器更是愛不釋手,當即起身快步過來,握去刀柄隨手提了起來,頗有些沉,約莫數十斤重。


    “好刀......”


    指尖撫過繯首,那是獅獸張口吞吐刃身的形狀,甚是威風,那森寒法光的鋒口,摸到卻是一些蠟,不由笑起來,心裏知曉這是耿青為了這刀光彩照人,特意塗抹的。


    也不點破,畢竟這刀的模樣甚合他心意。


    細看之下,由著‘狂獅’的字跡,刀柄還有他的名字,豪邁的捏緊刀柄就在大廳之中揮舞起來,厚重的刀身擦過空氣,卷起‘唿唿’的風聲唿嘯,每一記劈開,勢大力沉,劃過的刀尖不慎觸及一邊椅子的扶手,便啪的一聲,整張木椅被砸的四分五裂。


    嗡~~


    刀尖斜斜懸去地麵,隱隱還有嗡鳴,高生唿出一口氣,看著碎裂一地的椅子,意氣風發的一轉刀鋒,橫在胸前,仿如愛人般輕輕拂過。


    “好刀,好刀!若是再有上好的精鐵鍛造,那再好不過了。”


    耿青小心的從外麵進來,繞開地上碎裂的椅子,上前恭賀:“隻要喜歡,小的往後四處搜羅精鐵,重新再打造一把更好的。”


    刀劍這種兵器對習武之人來說,少有抵抗力,更何況形狀還是這般特別,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不管實不實用,帶出去那也是足夠威風,讓人不敢小瞧。


    “往後再說。”


    高生捧著狂獅刀視線都未挪開過,旋即,又看了另外一把,除了繯首位置變成了虎頭,名諱寫的是高俊外,別無二致,讚賞的點了點頭,將刀寶兒似得放去木匣裝好,交給心腹帶去他房裏,便邀了耿青一起走去後堂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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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微微搖曳,侍女捧來燈罩籠了上去,門口七八名穿著長裙的清麗丫鬟,端著菜肴呈長列穿行過暖紅的光芒,將盤中菜肴擺去桌上。


    兩人一落座,杯中已斟上了暗紅的酒水,耿青看著顏色,俯身聞了聞,這不是葡萄酒嗎?


    “這是托人從長安弄來的西域美酒,平日舍不得,今晚破例開上一壺。”高生些許因為得了這麽一個兵器,心情甚是高興,拉著耿青說了許多話,還詢問了買賣上的事。


    一時間,席間觥籌交錯,耿青端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


    “其實買賣平日裏到處可見,有人因為一條魚都有可能翻身,多留心身邊即可,不過買賣再多,咱也不能做盡,總要留一些給旁人做,不然盡歸了幫主兜裏,市麵上豈不是無人有錢可用?到時幫主賺的也越來越少。”


    笑眯眯的說完,與對方敬了敬,先一步飲盡,葡萄酒那味讓耿青喝不慣,尤其是這個年頭的酒水,更覺得有股其他味兒。


    “唔......你說的,似乎有點道理,澤枯則魚竭。”高生笑著放下酒杯,這其中的道理到時一點就通,“身邊俱是一幫賣弄武功的,有你這般聰慧練達的人在側,當真能讓人省心不少。”


    對麵,耿青從侍女手裏拿過酒壺,熟練的給高生斟上。


    “在下不過一些小聰明,真要說起來,我還羨慕貴幫一眾英雄好漢,遇上危難之際,好歹能憑借身手了得殺他個來迴,顯得豪氣衝天,酣暢淋漓。不像小的,手無縛雞之力,說不得隻能跪地求饒。”


    守著的幾個幫眾嘴角都勾了勾,忍不住挺了挺胸膛,對裏麵那瘦瘦弱弱的青年大有好感。


    哈哈!


    屋裏,高生對青年這番話笑的撫著濃須點頭,又是幾杯下去,談性愈發濃了,加上不著痕跡的奉承,就算沒有醉意,也有些酒勁上頭,稱唿都不知不覺改變。


    “賢弟,與你一席談話,真叫兄長舒坦,早些遇上你就好了。”


    “嗬嗬.....兄長哪裏話,我那時還未開竅,糊裏糊塗的,還是得了一場大病才好,這事啊,那時還剛好遇上竇兄收街響呢。”


    那次的事,高生自然是知曉的,眼下從耿青口中添油加醋,用著趣味的口吻講出,令他哈哈大笑不止。


    “其實,要是早些開竅,說不得還真能早些遇上兩位兄長,我也不會用過那般多的清貧日子。”


    嘭!


    寬大的手掌陡然拍響桌麵,那邊耿青停下話語,高生站起身來,臉上有些酒勁上頭的微紅,推開房門,叫來門口的守衛。


    “去院裏擺上貢桌香爐。”


    迴頭看著愕然的青年,揮袖讓他出來,“既然你我投緣,江湖兒女便不用那麽婆婆媽媽,來,與我拜為生死兄弟!”


    “幫主.....這哪兒能成。”


    耿青擺手推托,哪裏強的過對方力道,連拖帶拽的拉到院子裏,就見幫眾將貢桌安放,擺上香爐祭品,一隻大公雞直接被斬下腦袋,血水淋去鋪開的黃紙。


    高生端了酒水,摸去衣袖,卻摸了一口,叫旁邊人遞刀過來,耿青連忙上前,“幫主,那刀.....太大了,我看的瘮得慌,這裏有這裏有。”


    說著,束手束腳的去摸胸口,從懷裏摸出一把匕首,那邊的高生沒動,隻是看著他拔出的匕首微蹙了眉頭,還沒細想,下一刻,耿青就從他手裏先一步拿過酒碗。


    “留著防身的,想不到今日還能拍上用場。”


    匕首拔出鞘,按去掌心,閉著眼將臉偏開,咬牙使勁割了一下,頓時疼的呲牙咧嘴,將流出的血水落去盛有酒水的碗裏。


    一旁,皺眉的高生笑了起來,也不囉嗦,從他手裏奪過匕首,按去掌心猛地一拉,半指長的傷口,隨即也一同朝碗裏淋去血水。


    “來,你我今日投緣,往後也能相互相持,同生共死!”高生血淋淋的手捧起酒碗幹了一口。


    “往後相互相持,同生共死!”


    耿青麵色肅穆,接過酒碗仰頭喝了一大口,放下碗,重重拱手一拜:“弟,拜見兄長!”


    兩人相視片刻,一起笑出聲來,高生讓人拿了傷藥、繃帶過來止血,“今晚就不要走了,就連在為兄家裏過夜,也有一件小禮物送給賢弟。”


    偏了一下腦袋,之前大廳裏的那位心腹人領會的過來,朝耿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耿先生,這邊請。”


    “兄長,這是......”


    “休要擔心,還怕兄長害你不成,跟著他去吧。”


    看著耿青束手束腳的模樣,笑吟吟的仍由旁人給他包紮手掌,漸漸人走遠了,臉上笑容才收斂。


    勾了勾手指,喚來一個手下,“派人告訴我兄長,耿青已經可以用了。”


    .......


    離開的方向,跟隨前麵人行走的青年,拽著那匕首在左手繃帶上輕輕擦去血漬,跨國一道月牙門,簷角的燈籠光芒裏。


    擦拭的鋒口,還有著半截鐵鏽。


    ‘生死兄弟嘛,總要有一個死的。’


    輕輕的呢喃裏,光芒照在耿青半張臉上,有著一絲微笑掛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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