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你跟王師傅守著鋪子,我出門一趟。”


    迴身朝坐在門檻還掰著指頭的耿大春叮囑一聲,耿青拱拱手,跟著竇威穿過熱鬧的集市,高高低低的樓舍,掛著門幡的酒肆、茶肆喧囂成片,書生打扮的文人雅客靠著窗邊高談闊論,說著詩詞、南方局勢。


    往前,街道越發繁華,一側矗立的樓閣,燈籠紅綢搖曳,花枝招展的妓子依著闌珊嬌聲引誘過往男子。


    “那位英俊的公子,進來玩耍呀。”門口身姿曼妙的老鴇,濃妝豔抹看不出年歲,發髻插著一朵紅花舞著紅袖迎過來,她自然是認識竇威的,眸子斜斜瞄了眼一旁的耿青,身著補服、黑靴,臉上笑容更盛,“喲,好英俊的小兄弟,快快進來,姐姐這姑娘可多了,挑好帶去房裏玩。”


    “一邊去。幫主要見他。”


    竇威跟她熟悉,不客氣的將老鴇掀到旁邊大步走了門口,耿青跟在後麵,不免好奇的四望,他可是從未親眼看過這種地方,繞過前門畫有山水日出的屏風,一段胡音漫漫嫋繞耳中。


    廳內過來消遣的客人尚有些少,不過看穿著多是一些外地來的商賈,正中的位置便是一人高的木台,撲著紅毯,上麵還有一個舞娘赤著雙足,腳脖的鈴鐺,隨著拍打的腰鼓輕響。


    噹噹......


    琵琶撥弦音,胡笳、蘆管伴奏,腰鼓重重落下,悠揚輕快的聲樂,隨著女子舞蹈變得豪邁奔放。


    一種異域之感,耿青還是聽得出的,頗為新奇的多看了兩眼,便跟著竇威上了三樓,到了某一扇房門前停下,後者敲了敲,裏間傳來一聲:“進來。”


    竇威將門推開退到旁邊,“幫主在裏麵,你自個兒進去吧。”


    “有勞,竇兄帶路。”


    說著,耿青放下手,沉了一口氣,走進裏麵的刹那,臉上頓時堆起笑容,快步繞去垂有薄紗的藤枝拱門,裏麵一張大圓桌擺滿了菜肴,多是沒見過的,吃慣了粗茶淡飯,聞到撲鼻的香味,令人忍不住吞口水。


    上首位,身材高大的高生坐在那,摟著左右兩個美豔的女子,接過喂來的皮嘴兒。


    “耿青見過高幫主。”耿青上前拱起手。


    “不用多禮,快坐快坐。”


    高生抬手按了按,讓青年去對麵坐下,隨手拍了下旁邊一個妓子的屁股,“過去坐那邊,陪我小兄弟喝兩杯。”


    那女子遮顏媚笑,眸子勾魂般的看了看耿青,拖著裙擺過去坐到一旁,身子嬌柔好似無骨依偎了上來,拿過酒壺斟滿小杯,耿青連忙雙手捧過,敬去對麵:“謝高幫主款待,那日在縣尊門外見幫主豪邁如山嶽,想不到氣度更加令人敬佩,這裏怕是要花不少錢,耿青著實感激。”


    說完,仰頭就將杯中酒水幹盡,那邊,高生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仍誰被拍了一通馬屁,心情都隻好不差,“耿小兄弟說話,我愛聽,不過這酒可不是這樣喝的。”


    高生朝耿青旁邊的妓子使了一個眼色,就見原本端起的酒並非要敬給耿青,而是自己抿進嘴裏,微噘紅唇俯身貼近過去。


    “這......”


    耿青倒不是沒經曆,這樣喂酒卻還是第一次,不過要想跟別人打成一片,那就要做一樣的事,一起上過青樓的情誼,那才算是同道中人。


    何況他又不吃虧。


    伸手一把摟過那妓子,兩人頓時貼近,兩唇相接,一股溫熱順著舌尖、唇縫淌進口中,耿青品不出什麽感覺,反正就是兩個字,過癮!


    “不錯不錯,小兄弟一學就會,往後怕是風花雪月裏的高手。”


    高生看著對麵的青年,越發喜歡,不像那些假模假樣,背地裏卻男盜女娼的偽君子,想著,他笑了笑,放下酒杯,“要是喜歡,今晚她就是你的,一切花銷都算我頭上,一個要是不夠,自己再去挑。”


    啵~


    耿青咽下酒水,抱著女子又狠狠親了一口,擦去嘴角的朱紅,連忙起身拿了酒壺,殷勤的給高生倒酒。


    “幫主,今晚恐怕不行,我得迴耿家村,給我爹按腿,他老人家因為上次的事,雙腳不便,時常需要按,我娘力氣不夠,隻能我來。”


    “嗯,不錯,孝道乃人之根本,那就不勸你了。”高生滿意的端氣斟滿的酒杯,讚賞的與舉來的杯子輕碰了一下,抿了口,嘖了下嘴,便說起正事來。


    “今日叫你過來,也不光喝酒,而是聽聞你在那兩條礦路的做為,倒是讓我好奇,你腦子裏到底裝了多少奇策,真想劈開來看看。”


    那高生一臉微笑,看似誇獎的話語,實則有著敲打、威脅的意味,“不過主意是你出的,便是喚你過來,總要招唿一聲,金刀幫想將這兩條路上的買賣盡收入裏,你覺得如何?”


    嘩嘩——


    酒水倒出壺口的長嘴落進杯裏,微躬身子的耿青埋著臉,眸子裏有著情緒閃了一閃,放下酒壺,抬起臉時,笑容就沒斷過,“高幫主說哪裏話,那些都是一些小買賣,讓山裏人多一條活路,既然幫主看得上,盡管拿去就好了,村裏人還有地,餓不死就行。”


    “痛快!”


    高生嘭的拍響桌子,起身拿了酒杯過去,他手臂粗長,力道極大,輕描淡寫的便將耿青一把攬了過來,伸出兩根手指。


    “小兄弟,惡人我們不做盡,兩條礦路上的買賣收益,你拿兩成。”


    “如此,小的,感謝高幫主照顧,有金刀幫一眾俠客,兩條礦路上,定是不會有任何事端。”


    對方話都說到這份上,耿青隻得順著話下去,當真有種與虎謀皮的感覺,臉上仍舊笑嘻嘻的與對方說的愉快,貪嘴的幾筷雞鴨魚肉,識相的告辭離開。


    “你們也出去。”


    高生朝兩個妓子揮了揮手,門扇輕輕合攏時,仰頭喝盡杯中酒,起身走去後麵,那裏還有一道簾子,一張木榻側在牆腳,一身常服的縣尉高俊正倒著美酒小酌。


    “走了?”


    “剛走。兄長覺得這試探的如何?”高生武藝高強,但在兄長麵前,態度顯得恭敬,走到對麵側坐下來,給高俊添上酒,“那買賣說拿,對方就送,會不會有詐?”


    那邊,有著短暫的沉默,威猛的身形緩緩坐起來,“他要是不雙手奉上,今日出了這飛狐縣,便要橫屍荒野了。”


    “何解?”


    “哼,此人見風使舵的本事與契丹接洽,倒是不二人選。”高俊起身負手走去窗欞,揭起簾子一角,看著樓外的街景,從青樓出來的青年腳步輕快的穿行集市,窗後的身影,目光深處有著銳利與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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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能輕易接過妓子用嘴喂來的酒水,性子上能與我們走得近些,總比那些心裏有正氣的人好使喚。”


    收迴視線,高俊看著已然懂了的表情的兄弟,笑著過去拍了拍他肩膀。


    “再觀察他一段時間,便可拉攏過了。”


    “是,兄長!”


    ........


    “大春,走了!”


    迴到鋪前叫上正忙著的大春,駕著驢車駛離鐵匠鋪,出了城門口,西落的日頭,有些炎熱,滿山嘶鳴的蟬聲一陣接著一陣,車鬥上的耿青,有些煩躁的捏了捏拳頭壓去膝蓋,他臉上漸漸冷了下來,端方的眉宇間,泛起森然之氣。


    “貪得無厭......這點口食,都要拿走。”


    緊咬的牙縫擠出蘊有怒意的低啞話語,隨著驢車駛過牛家集,道路那頭幾家茶肆都是村裏人,看到上麵端坐的耿青,紛紛出來,端了涼茶、餅子朝他招唿。


    “大柱,下來喝口茶再迴去。”


    “不了,家裏父母還等著。”


    耿青換上一副笑臉,朝他們拱了拱手,離開這邊後,到曬壩下來,遇上的村裏無一不向他打起招唿,有人捧著些許銅錢給他看。


    “大柱,多虧了你,你看今日家裏又進了二十多文。”


    一個憨厚的村人推著青菜、瓜果的獨輪車坐在村口數著今日所得,耿青笑了笑,跟大春分別,走去籬笆小院。


    院子裏,耿老漢轉著木輪,在院壩掃著落葉,小紅狐叼著一塊石頭跟在輪子後麵好奇的盯著看,婦人從屋後過來,手裏拿著撿來了一顆雞蛋,準備起今晚的飯食。


    知知~~


    知~


    惱人的蟬鳴裏,耿青隨手拂了拂地上灰塵,坐到了簷下,看著滿院的一幕,途中村人的笑臉,伸手摸了摸湊到麵前的狐狸腦袋。


    霞光之中,有著輕輕的呢喃好像在問它。


    “換做是你,要如何做?”


    嚶?


    狐狸懨懨的打了一個哈欠,歪過腦袋,掃著尾巴疑惑地看著麵前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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