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是因為饑饉群俠在洞裏再也耽不下去了。


    因為易水漲了。


    由於天氣的變化影響水流水浸入洞低窪的地方就變成一片水澤逐漸隻剩下兩成不到的洞穴可以避免水淹。


    官兵現在隻須集中監視那幾個較高的岩洞便可以控製群俠的一切舉措。


    勇成本來建議大家不妨藉水浸入岩洞時反逆遊出去逃生但這條路卻行不通。


    因為洞中的人大多數是旱鴨子而又多有家眷逆水潛泳出江口這不但要水性很好而且也兇險無比的事。


    更何況官兵早已布署停妥江上早停著數十快艇、蓬舟、風船嚴加把守而監守江麵的高手除了統管水師的“鐵桅”陳洋之外還有“三十六臂”申子淺和“血監”侯失劍。


    侯失劍和申子淺原本是尤知味的結拜弟兄是黑道上字號叫得極響人物可能是得悉尤知味喪命於“青天寨”之故全都加入官兵的清剿行動中尋圖“報複”。


    像這樣的銅牆鐵壁任誰都闖不過去。


    就算能闖得過去也必已張結天羅地網。


    但留在洞裏也不是辦法。


    剩下不為水浸之地也常受攻襲。


    官兵不住射來火箭著地即燃原本洞穴毗接不難閃躲但如今全都聚集在幾處加上家眷的負累以及饑餓的困擾群俠實在疲於應付、枯守不下去了。


    他們終於明白了:官兵為何一直隻團團圍住遲遲不動全麵攻勢原來就是要等江水漲異。


    這一等官兵聲勢愈來愈壯大。


    群俠愈來愈疲弱。


    這一戰不必交手就已經知道結果。


    其實像鐵手、息大娘、勇成等都可以先潛泳出去或許能夠逃得性命不過這時候誰都不忍心把其餘的人撇在這裏、置之不理。至於戚少商、赫連春水、唐肯都不諳泳術或不善泳根本就無法可施。


    他們無法可施官兵卻步步進迫。


    他們以鐵盾護身結成數百人為一隊迎麵攏近。


    鐵手知道他們再不出去應戰恐怕就得被人迫死在洞裏了。


    如果出去應戰……


    ――這一戰的後果將不可收拾。


    一個人到了無可選擇的時候也就是最悲哀的時候。


    可惜人常常都會遇上這些時候。


    一群人有時也會遇上這種情形。[]


    現在他們就遇上了這種情形。


    那有什麽辦法呢?鐵手忽然哈哈大笑笑聲響遍洞內他長吟道:“天地長情人生常哀生死何足珍!人隻要死得坦蕩、死得其所也不在此一生了!”


    戚少商叱道:“好!”喊到一半揚手接下一箭。


    鐵手豪笑道:“你這半個好字足以擊碎半壁江山!”


    息大娘歎道:“可惜就是這些人隻忙著對付自己人卻任由撻子蹂藺我們大好河山!”


    赫連春水紅了眼睛:“好!咱們是大金殿前永不後退的龍縱相忘於江湖不見於天地之悠悠也不在相識這一場!”


    鐵手見敵兵的鐵盾陣已逼近洞口知時間無多長笑道:“隻惜追命三弟不在否則該在出戰前當痛飲三百杯!”


    戚少商大聲道:“可惜勞二當家、阮老三、穆四弟……都不在此否則咱們可以好好的殺上這一場!”


    “無情師兄若在他一定冷靜沉著絕不慌惶。”鐵手喃喃自語“小師弟若然在此一定早已奮身出去拚命!”


    卻忽然聽到一名青天寨徒眾低聲歎道:“唉殷寨主已去世我們怎抵擋得了……”


    鐵手聽得一聲怒吼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管他誰在咱們就拚了這一場!”


    一語方畢他已雙掌一挫當先衝出去!


    戚少商看了息大娘一眼那一眼裏千言萬語無窮無盡。


    息大娘忽然覺得她在此時此際應說一些吉利的話便說:“我們都要活著而且要好好的活下去。”


    戚少商一點頭提劍衝出。


    息大娘也跟著掠了出去隻覺一人也緊躡而出正是赫連春水!


    群俠一旦湧出本來千數強矢就要射來但這時“鐵盾軍”離洞口已近若攻箭恐會傷及自己人便不敢貿然弩;鐵手第一個躍出以沛然的掌力衝開鐵盾銅牌的幾個缺口官兵一時陣亂群俠相繼衝出一湧而上與官兵分別廝殺起來。


    這一來正是殺聲震天風雲變色。


    官兵比群俠人數多出十倍都不止而且不急於殲滅把水麵和岩洞四周緊緊包圍著務使不讓有漏網之魚。


    赫連春水隻想拚命。


    他找上吳雙燭。


    他因為信任吳雙燭才會有這樣的結果。


    殷乘風的死他一直耿耿於懷。


    吳雙燭也恨透了赫連春水。


    因為當他穴道被解後現自己三個結拜兄弟:劉單雲、巴三奇、海托山盡皆死了悲痛使他無法去深究是誰殺了他們他隻想為兄弟們報仇!


    吳雙燭的折鐵雁翎刀和赫連春水的白纓素杆三棱瓦麵槍鬥在一起一時勢均力敵但“血雨飛霜”的三廷狠牙穿加入了戰場赫連春水立時左支右細險象還生。


    戚少商單臂揮劍連殺數人顧惜朝的一刀一斧已找上了他。


    兩人仇人見麵份外眼紅招招搶攻要拚出生死可是老奸巨滑的顧惜朝怎肯單打獨鬥?“粉麵白無常”休生手持十三節骷髏鞭步步進迫戚少商單劍敵四手迭遇險招。


    這群人中自以鐵手為最強。


    他一下子就釘上黃金鱗。


    隻有把黃金鱗拿下或能使部分人安然脫險:至於自己鐵手早已豁出了性命。


    黃金鱗的魚鱗紫金刀刀風霍霍同時“郭煌將軍”張十騎和“豆王”歐陽鬥一個揮舞虯龍杆棒一個以九合無絲鎖子槍三人聯手合攻鐵手鐵手縱有天大的本領要孤掌間擊敗這三名一流好手又談何容易?更何況是鐵手身上仍負傷不輕!


    息大娘、唐肯、勇成領眷屬們退到江邊“鐵桅”陳洋的大力黃金杆運舞如風獨鬥龔翠環和喜來錦息大娘卻給“三十六臂”申子淺的三梭透骨錐牽製著加上“血監”侯失劍的銳鋼虎頭刀纏戰不休。


    唐肯和勇成雙雙苦鬥惠千紫的短鋒鋸齒刀“連雲三亂”趁機率兵衝殺一時間各路人馬都殺得鬼泣神號。


    群俠落盡下風。


    馮亂虎、宋亂水、霍亂步三人趁亂找便宜釘上了唐肯與勇成。


    他們都試過息大娘、鐵手、赫連春水、戚少商的厲害便專找弱點子下手。


    唐肯和勇成便是他們認為的弱點子。


    三人一加入戰團唐肯和勇成怎支撐得住?“連雲三亂”為討好芳心更加費力進攻勇成一雙鐵腳才把霍亂步踢飛惠千紫已一刀刺人他的後心。


    勇成半聲未吭唐肯卻大吼一聲。


    唐肯大刀飛砍惠千紫。


    惠千紫急退刀勢一劃鮮血飛濺!


    唐肯正要追擊勇成已悶哼倒下宋亂水和馮亂虎也纏住了他。


    就在這時“虎頭刀”龔翠環也著陳洋一杵吐血踣地巡捕班頭喜來錦情勢更為兇險。


    惠千紫一刀得手見唐肯被連雲三亂苦纏又想再暗算一記忽然勇成躍起一腳喘在她的背上。


    惠千紫哀叫一聲翻空出刀一刀砍在勇成額上。


    勇成不閃不躲淩空出腳又踢中惠千紫腰肢惠千紫遠遠的飛了出去。


    “連雲三亂”登時無心戀戰掠去看惠千紫的傷勢卻見惠千紫連受兩下重踢隻剩下了半口氣眼看是活不成了。


    宋亂水怒道:“是不是!我都說不要爭了現在她快要死了還搶個什麽!”


    馮亂虎嘿聲道:“你還來怨我們!不是你先急又有誰跟我爭


    霍亂步也憤憤地道:“現在還爭個屁用!人都快要死了放著個標致的美人兒連用都沒機會用上一次。可惜可惜!”


    宋亂水不甘心地道:“都是黃大人不是他一直占用著說不定她早就對我們千依百順了!”


    霍亂步低聲叱道:“住嘴!你敢在背後說黃大人的壞話!”


    宋亂水吐舌道:“不敢不敢。”


    馮亂虎沒精打采地道:“敢不敢都沒用了人快要死了暖讓我摸一摸也好。”


    宋亂水一把砸開他的手掌喝道:“別動她!她是我的!”


    霍亂步冷笑道:“誰是你這個傻蛋的!你別欺負死人不會說話!”


    惠千紫其實還沒有死她隻是在彌留狀態周遭的喊殺聲仿佛已離開她越來越遙遠倒是這“連雲三亂”的爭吵在耳邊越是清晰。


    她聽到了這些話臨死前真不知有什麽感覺。


    惠千紫死了。勇成也死了。


    這些死亡僅僅隻是開始。


    “連雲三亂”一退唐肯立即忍痛地扶著勇成但誰都知道勇成是斷了氣了。


    他臨死前的一擊畢竟也把仇人殺死。


    唐肯含著兩眼的淚揮刀狂斫陳洋與喜來錦雙鬥陳洋的大力黃金杵。


    但那邊的戰團又見了血。


    赫連春水的“殘山剩水奪命槍”以拚命槍法一槍刺中吳雙燭。


    吳雙燭也一刀砍中了他。


    吳雙燭倒地呻吟“血雨飛霜”曾應得的三廷狼牙穿卻對赫連春水展開瘋狂的攻擊。


    赫連春水的白纓素杆三棱瓦麵槍被砸飛他立即拔出二截三駁紅纓槍繼續苦戰“血雨飛霜”。


    不過他自己心裏非常清楚:


    不出十招他就要死在三廷狼牙穿下。


    ――大娘大娘我決要死了……


    ――大娘就算我死也要多看你一眼……


    他勉強撐持放眼望去卻看不見息大娘。


    他原本一直都有留意息大娘的位置知道息大娘正與申子淺和侯失劍苦鬥片刻裏還不致落敗但現在竟沒有了息大娘的蹤影。


    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這一分心之下手中長槍又被震飛。


    “血雨飛霜”的三廷狼牙穿像十隻窮兇極惡的野狼同時張牙舞爪向他噬來。


    ――大娘!


    “大娘!”


    你在那裏?


    ――你在那裏!?


    息大娘仍影蹤不見。


    一個人卻無聲無息的逼近他背後他感覺到了卻不知是誰。


    他立時變得背腹受敵。


    他知道他完了。


    他一生人最遺憾一件事:從他身死前的最後一眼也還是看不見息大娘。


    看不見息大娘!


    看得見又怎樣?


    看不見又如何?


    但對赫連春水而言這時候不知息大娘安危是比死還痛苦的事。


    可是戚少商呢?


    他本來還可以勉強應付但聽赫連春水這一聲淒喊他心一亂忙放目搜尋息大娘左肋立即著了“粉臉白無常”的一鞭。


    顧惜朝立時攫向他。


    刀。


    斧。


    戚少商慘笑:自己終於還是要死在顧惜朝的刀斧之下。


    他以青龍劍強撐數招但眼睛還在到處搜尋:大娘大娘你在哪裏?


    生死已變得不重要。


    息大娘的安危才重要。


    世上的長情已逾越過生逾越過死比生死還不朽無盡。


    但人生卻有盡頭。


    人生的盡頭就是死。


    人一死了人生的路便走盡了。


    千山萬水除情以外都是寂寞獨行路。


    其實寂寞傷心又何能除卻情之一字呢?


    在赫連春水與戚少商遇危的同時、死前的一刹同時隻想到息大娘同樣隻關切息大娘。


    兩個不同的人同一的境遇同一的心情。


    情之傷人情之動人一至於斯一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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