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無情來到比較靠近碎雲淵的一處叫做土坑的地方這小鎮隻有五。六百戶人以種稻麥為生;此處嗇夫裏吏極少入城見世麵之故孤陋寡聞連四大名捕是什麽人隻怕也沒聽說過問起劉獨峰這一行人他們倒有訊息。


    他們有的卻是昔日劉獨峰剛到的時候攻破毀諾城追擊息大娘等人的消息。


    這兒一帶的人對毀諾城的女子顯然很有好感對劉獨峰“助紂為虐”覆滅毀諾城的作為決不予好評隻不過這一路上大多數的人都“敢怒不敢言”土坑鎮的人則較樸直見無情打探行蹤都很不樂意相告。


    至於毀諾城慘遭荼毒官兵如狼似虎的劣行鄉民提起此事莫不咬牙切齒。


    無情聽在心裏也感沉重官兵軍隊如此無法無天怎能治理好天下?


    有一名衙差還充滿敵意地道:“這位公子爺你要打探官爺押解犯人的事小的實在不知道就算知道也輪不到小的知道不過那些官爺們從連雲寨打到碎雲淵他們的馬踏壞了我們的秧他們的腳步踩壞了我們的苗他們還放一把大火燒了我們的田還抓了我們折婦女吃盡我們的幹糧這些案子呈報上去鄉紳的爺們不理縣衙的爺們也不理這又怎麽處理?”


    無情頓感無辭以對。


    另外一名差役猶有餘忿道:“五重溪的一大片稻田全給燒毀了還有幾具屍體有一具身子全埋在土裏隻剩下頭露土外五官都被燒焦了火是官兵放的這是怎麽一迴事?就算處決犯人也不須用這等酷刑並要咱們一大塊熟了的稻米也賠上去!”


    一名老捕役感歎地道:“早知道這樣這次我們就提早幾天收割就不致今年入冬便要捱餓了。”


    無情聽得心裏一動道:“被埋在土裏燒焦的人可知是誰?”


    衙役道:“我們怎麽知道、五官燒焦辨認不出了就是他父母前來也保教他們認不出這是準。”


    那老捕役忽道:“在他屍旁倒有一支被燒得變了色的金槍。”


    衙役笑道:“要不是烤褪了色這支金槍又怎會留在那裏早給那些強盜都不如的官――咳那些人搶走了。”


    無情心頭一動即問:“那支槍在何處?”


    老捕役道:“公子要檢查兇器?”


    衙役哼哼地道:“公子爺要這柄金槍拿去也無妨咱們這兒地僻人窮可沒有什麽好孝敬的。”


    無情語音一整道:“各位我這次來旨在查案。官兵罔視國法殘民放肆我一旦證據齊集定必舉報繩之以法請諸位萬勿因害群之馬而怨懟於朝廷。我是個殘廢的人千裏迢迢來查案為的是弄清楚其中有無冤情須否平反否則千裏往來風塵仆仆又何苦來哉?我雙腿已廢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對我又有何用?望諸位仗義相助以匡國法成某人感激不盡。”


    這幹差役聽無情如此誠懇直言又見他真的下身殘廢為之感動都嚴肅認真了起來帶他進入班房端出長槍讓無情過目。


    無情仔細視察金槍見槍身雖已變色但確是用鈍金鑲裹此槍鋒鏈作波曲狀更特別的是槍尖已脫離槍杆僅連著一條幼細的鐵鏈內有機括雖然是使槍者已在格鬥中放出槍尖暗算敵手但在金槍脫手時定必十分倉促以致尚未將槍尖安裝迴杆上去。


    無情向諸人道:“可否勞駕諸位帶我們到現場看看?”


    老捕役等人都說:“好。”


    金劍在路上悄聲問無情:“公子這槍有什麽蹺蹊?”


    無情道:“這槍沒什麽特別隻是使用這柄槍的人如果我沒料錯便是連雲寨的七寨主孟有威。”


    銀劍接問:“孟有威?‘金蛇槍’孟有威的手上金槍怎會離手?”


    無情道:“所以我懷疑孟有威已被燒死否則大火滅後他大可迴來尋迴金槍的。能令孟有威命喪的戰役自然應該去看看。”


    於是他們到了五重溪。


    無情請諸差役先迴鄉鎮也囑金、銀二劍到溪邊去掐蝦抓魚作樂。他則自己一人在曠野上沉思。


    與其說是曠野不如說是一大片燒焦了的田野。


    一大片昏鴉掠過上空或許它們在前些日子還棲息在稻田間但而今稻草已被燒個幹淨昏鴉無處可棲唯啞啞鳴叫。


    天際殘霞如赭。


    四野蒼茫遠處五重溪映如金帶。


    燒剩的殘根燒焦的枯燼使得這四周都有一種焦辛的味道。


    被火燒過的地方都有這種曆劫的遺味。


    這樣一片土地就算能再翻種起碼也要三、四年後的事了一片肥沃的土地給一把火燒成這個樣子難怪鄉民們無不惋惜。


    無情長歎一聲。


    他望著殘霞、歸鴉、以及遠方金光閃閃的河流心中可一點頭緒也沒有。


    聽說這塊焦土上曾現一男一女相擁的屍但後來被“那一幹官爺們挫骨揚灰”屍骨全無。


    這使無情心裏有一個想法:看來黃金麟、顧惜朝等人曾在此地全力圍捕犯人中的高手以致損失了孟有威但犯人中也有一男一女兩大高手喪命於此。


    ――這一男一女既然不是戚少商與息大娘那麽會是誰呢?


    無情也在這段日子裏逐漸弄清楚了:江南霹靂堂分堂堂主雷卷還有年輕一輩的出色人物沈邊兒還有毀諾城的唐二娘、秦三娘也卷入這場腥風血雨之中。


    如果這地方隻是顧惜朝集團與息大娘的人火並之處那麽與劉獨峰押解戚少商無關自己算是白來一趟了。


    無情心中忽然生起一個奇怪的意念他是向那一對被燒死的男女默禱:如果他們真的是同情支持戚少商的友人之英魂請讓他能夠掌握線索救走戚少商。


    無情如此默念了一會也沒有什麽靈感隻是晚照愈來愈黯淡霞色愈來愈深豔罷了。其實他也不求有什麽結果低沉思了一會正想迴去忽然腿腰之間疼了一下像給什麽東西螫了一下似的。


    他開始還以為是蚊子伸手一捏才知道是隻螞蟻。


    他坐在木輪車上螞蟻沿著輪車爬上了幾隻是一些紅頭火蟻螫人特別疼痛。


    無情也並不在意。


    他甚至連那隻螞蟻都沒有捏死。


    他隻輕輕揮指彈掉那隻螞蟻。那隻不過是一隻小小的螞蟻。


    地上還有許多螞蟻正排成一個行軍的陣勢一般的往灰燼堆裏婉蜒而去。


    由於無情稍稍移動了這一下有好幾隻戰鬥力強警覺性高的螞蟻都停了下來抬頭昂身觸須交剪磨動著似乎是要用這種姿勢來阻嚇敵人的侵犯。


    無情不覺莞爾。


    他覺這些螞蟻正抬著一隻死去的壁虎往蟻洞裏爬去十分有規律、守秩序。


    有一隻蟑螂一隻爪子被一隻螞蟻噬住它抖不掉第二隻螞蟻又纏上了它它抖動再三還是甩不開。


    這就注定了它的噩運。


    螞蟻群擁而至終於把它噬伏。


    蟑螂身上都鋪滿了螞蟻然後小螞蟻又同心協力拉須的拉須抬腿的抬腿把偌大蟑螂的身子推動拖迴蟻穴裏去。


    無情忽然覺得很佩服。


    這些小生命的戰鬥力頑強勇猛而且團結合作遠乎人類。


    他心中除了感歎之外還有一些什麽但卻不怎麽為意。


    他隱約聽到遠處傳來金劍和銀劍傳來嬉戲的聲音覺得很安慰。


    他遣金銀雙劍去溪邊玩耍便是不想這些孩子太過沉悶這該是他們嬉鬧玩樂的時候然而他卻教了他們狠辣的劍法、武功以及對付成年人奸詐之心。應變之法這實在都使孩童的心理負擔過重了。


    他自幼失雙親身患殘傷任何在別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自己卻要花十倍八倍的苦功才能達到;他為報答諸葛先生很早就少年誌成為諸葛先生分憂解勞所以未曾享受過多少兒時的樂趣他當然不欲四劍僮步入他的後塵。


    四劍僮本是遭人擄劫拐帶的孩童無情因偵破一案把他們救出後收養教誨才學得一身本領。無情因內息走岔雙腿已廢既精習暗器可在遠距離防身便無法兼通劍術他把劍法盡皆傳授給四劍憧。


    他跟四劍僮已經不隻是主仆的關係而且有一種至深的真情他自己已深知吃公門飯的就算是六扇門中的第一把好手生活也並不安定常在刀口敵血的日子裏過活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所以他希望俟四僮長大後退出江湖出仕或從商總而言之有安穩的生活才是至為重要的。


    而他自己呢?


    他是個殘廢的人天生就不幸與寂寞。


    可是他偏偏害怕寂寞怕不快樂。


    他迴想三個同門師兄弟本來也是在江湖涉險裏過活熱鬧但又寂寞多變卻也恆常不過近來卻有了變化。


    冷血跟習玫紅是一對歡喜冤家。


    鐵手跟小珍一剛一柔正是一對令人羨煞的愛侶。


    追命與離離的苦戀更似酒入愁腸愁更愁。


    隻有自己……


    無情無奈地苦笑一下:他難動真情一旦動情則永難磨滅。他跟姬瑤花一場由愛轉恨的感情已使他飽受創傷。


    人總是要有一個安棲之所的他希望日後四劍僮都比他幸運。


    想到這裏心頭忽又是一動。


    人的思想有時候是很奇怪的偶然會有刹那的靈感但又不易捕捉輕易溜走不容易迴想得起來。


    無情也在奇怪:那是什麽事情?已經是第二次浮現了通常那是極重要的現才會有這種情形可是究竟那是個什麽樣的意念呢


    他憶起剛才思索的事情盡可能聯想起一些相關的東西;通常一個人要喚起自己的記憶這是一個較為有效的法子。


    “……人總是要有個安棲之處的――”他剛才曾想到這一句話那念頭就一閃而過難道那意念跟這句話有什麽關係不成?


    他突然明白了。


    ――螞蟻!


    他的腰脊立即挺直起來。


    通常他遇上大敵、或處理要務時都有這種繃緊的反應。


    他剛才思索的時候眼睛不自覺的凝視螞蟻的行列想到這句話。――“人總是要有個安棲之所的”螞蟻也正往它們的“安棲之所”行去。


    本來這並無特異之處可是一處剛經過大火燒得一幹二淨的所在又怎會有蟻穴呢?


    ――螞蟻怎麽會選在火神肆掠過的地方建穴?


    ――螞蟻的巢穴總是離可以覓食物的地方不遠何況這祝融肆威之處居然還有壁虎和蟑螂!


    ――本來這些爬蟲集處的地方應該是食物貯藏之地才是!


    ――可是這兒在幾天之前被一把大火燒得什麽都不剩!


    ――這是什麽道理呢?


    無情循著螞蟻的路向跟去隻見一處廢墟倒著幾根燒焦了梁木顯然在大火之前有一間小屋便是建在這裏。


    屋子早在大火裏燒得個什麽也不留。


    螞蟻的行列卻鑽入黑土裏。


    ――難道下麵是另外一個世界?


    無情立即采取行動。


    他推斷出從前這兒是一大片稻田屋子建在這裏多半會怎麽一個位置再從殘餘的梁木中推算出這屋子原來的方位與陳設然後很快地找到一重心。


    無情在四大名捕中原就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布陣所以很快便能判斷出:假使要在此處辟一地道而又要能隔斷火焰水源自給的話會設在何處。


    他已找到了那個地方。


    然後用了三種手法五種手段終於把一大堆雜物清除掀開了一塊已被烤燒但仍緊合的鐵片揭起。


    他才掀開鐵皮一道刀光迎麵飛到!


    無情精於暗器。


    無情善於應變。


    他在揭這塊鐵皮時也暗自警戒。


    他的輕功奇佳一有異動立時就翻退而去。


    可是這一道刀光之快、之奇、之銳令他完全不及應變不及招架不及退避!


    他的手仍扣著鐵皮突然往下一壓!


    這刹那間鐵皮遽沉加上機括本身的彈力驟然而及時地蓋下!


    “崩”!


    刀破鐵皮而出露出尺長的一截刀尖!


    這鐵皮足有近半寸厚雖經大火燒過但鐵質無損地底下那人的一刀竟有如斯威力!


    刀夾在鐵皮破洞裏刀尖離他鼻尖不及一寸!


    無情知道自己無疑是在閻羅殿裏打了一個轉迴來。


    他畢生曆經無數戰役但這一刀之險委實向所未遇!


    要不是自己雙手仍扣著鐵皮這一刀就斷斷避不過去!


    他長吸一口氣道:


    “好功力!”


    他卻不讚暗器快、刀法好!


    如果那人擅刀法精於暗器此刻他己永遠沒有辦法再說出任何一句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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