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處……傳來“砰”的一聲重重關門聲。


    在藤堂踏進那房間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已經是一切結束之後了!


    厚重的絨毯上沾滿了烏黑的血跡。就算這樣也無法被絨毯吸盡的液體,在絨毛的尖端上令人不快的反射著日光燈的光亮。在血泊的中心,那個男人翻著白眼徹底命喪黃泉了。


    那個男人,是樞木玄武,直到剛才還是日本首相的男人,而現在,卻變成了單純的肉塊。


    然後,在不遠處,房間的一角。


    作為純粹的日本人來說,發色有些淺的少年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像是在害怕甚麽似的、像是在拒絕什麽似的,低著頭。


    白色的襯襖和藏青色的褲裙,都被飛濺的鮮紅所染紅。


    是的,被稱為父親的男人的血,將朱雀的整個身體都似乎染上了一層紅色,不祥的紅色。


    在更遠的地方,藤堂的刀就那樣被撥出丟在地上,本應放在道場的刀就被丟在那裏。


    大概是聽到了聲音吧。


    少年慢慢地抬起頭來。


    “老師?”


    無神的眼睛朝站在房間門口的藤堂望去。


    “老師!”


    這次是肯定的語氣,即使神智已經混亂,但身體的本能還在。


    但是,藤堂沒有迴答。


    少年就要崩潰了一眼就看得出來,但是就算這樣,自己還是無法開口。就連既是純粹的軍人、也親眼目睹過死亡的藤堂,也因為眼前淒慘的光景受到了衝擊。盡管他知道那對少年來說是殘酷的背叛,卻仍然一時無話可說。


    弑父這個殘酷的事實,足以震撼任何人的心靈。


    所以,說話的並不是藤堂。


    “拔刀了嗎?”


    在藤堂身後,某個身影走進了房間,那是一個身穿茶綠色和服的矮小老人。


    雖然很矮小,存在感卻很強,動作也很靈敏,就連拐杖敲擊地麵的聲音,也有力而強勁,不容忽視。


    身上漂浮著能緊緊抓住對方意識的空氣。


    “桐原公!”


    藤堂退後一步,恭敬的行了一禮。


    “接到你的聯絡之後,我就派手下人過來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啊。藤堂,雖然我還不了解詳細的事情經過,但是你大概也要負一定的責任吧!”


    被藤堂稱為桐原公的老人,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是的!”


    藤堂的眼睛緊緊的閉合著,這個結果,確實是他的失誤。


    “那麽,你首先履行自己的職責吧。無論如何,是不能就這樣了結的。”


    老人的聲音裏包含著連藤堂都無法違逆的威嚴。


    “樞木的死先隱瞞一段時間,平時也就算了,現在很不是時候,國難當頭,很難敷衍過去,就由你來代替指揮,我授予你這種權限。”


    “可能嗎?”


    雖然知道眼前這個看似矮小的老人,確實在日本擁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和權力,但是直接幹涉日本軍政兩界,卻還是第一次,尤其還是,在這個敏感的時刻。


    “有我在就可以,不過,我也無法改變樞木生前所造成的結果。”


    老人幹脆的這麽說完,那強大的自信和霸氣,不允許任何人的質疑。隨後,便不再理會藤堂,把他丟在一旁,自己無所畏懼地走進房間,走進了那個充斥著血腥味和異常氣息的房間。


    跨入那異常的空間裏,隻有老人一人保持著平靜,將房間徹底的審視了一圈。最後,他的腳步停在了坐在房間一角的少年朱雀麵前。


    老人靜靜地唿喚道。


    “你叫做樞木朱雀吧,少年!”


    雖然知道樞木有這麽一個兒子,也不知道藤堂是以他為突破口才接近到樞木玄武的,但是真正的相見,卻還是第一次,比起照片上那個開朗的男孩,眼前的朱雀,就像掙紮在地獄邊緣的溺水者,隨時都有可能墮入無底的深淵。


    朱雀無神的望著遠處的地方,仿佛一具行屍走肉,沒有任何生氣。


    “少年,你拔刀了,那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朱雀沒有反應。


    “刀一旦拔出,不見鮮血是無法迴鞘的。我先說清楚,你的刀仍未迴鞘。”


    朱雀沒有迴答。


    “是的,就算親手手刃了父親,你的刀也未迴鞘,你的眼睛是這樣說的,你自己的血和身體是這樣說的。那麽剩下的,就由你自己在何處迴鞘。你自己決定選擇什麽,麵對現在你所流的血、還有之後將繼續流的血,將如何去贖罪。但是,如果你做不到的話。”


    藤堂立即明白了老人打算說些甚麽。


    因為他常年侍奉老人。


    但是,正因為如此,藤堂無法製止老人的話語,也許,這是目前唯一能夠拯救朱雀的方法。這個老人的話,哪怕是欺騙,也能做到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情。


    因為他,是一個不下於樞木玄武的陰謀家!


    “就在此處自我了斷。”


    沉重的拐杖重重的在地板上頓了一下,發出了一聲震懾朱雀靈魂的響動。


    朱雀的身體第一次有了反應。


    老人繼續冷酷地說。


    “再告訴你一點,要是連這也做不到的話,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你連活著的價值都沒有,好好記住這點吧!不要忘記你為什麽而拔刀,也不要忘記,還有活著的人,等待著這把刀,去守護!”


    真不知那句話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朱雀突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盡管那單薄的身影像在夢遊一樣,但朱雀還是站了起來,邁出了腳步。


    踉蹌地走出了房間。


    老人之前說的那些話,朱雀完全沒有聽明白,他隻聽清楚了一個!


    為什麽而拔刀?


    守護活著的人!


    為了魯魯修和娜娜莉拔刀,而他們,現在依然等著我去守護!


    站在房間門口的藤堂悄悄看了老人一眼。


    老人微微點了點頭。


    藤堂鞠了一躬,去追趕少年了。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雨來。


    滴滴答答的雨點淋濕了朱雀的頭發、肩膀、手臂。


    衣服不是剛才被血染紅的襯襖,而且非常普通的襯衫,藤堂幫他洗澡換了衣服。可是,這些事情對現在的朱雀來說完全沒有意義,他根本沒有記憶。


    朱雀站在雨中,隻是仰視著眼前的建築。


    在黑暗中,隻有那裏孤單地浮現出救贖似的光亮。


    狹小的小屋。


    朱雀注視著它。


    終於,他轉過身去。


    打算離開建築。


    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哪怕是為了朋友的承諾,哪怕是為了拯救喜歡的女孩,但依然反駁不了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父親的事實。


    他已經沒有資格。


    但是……


    “朱雀!”


    他身體停止了活動,不,是被叫住了。


    他慢慢轉過身來。


    黑發少年正從小屋中衝出來。


    氣喘噓噓地跑了過來。


    然後,他,即將與自己的祖國開戰的帝國,布尼塔尼亞帝國的皇子,魯魯修·vi·布尼塔尼亞在朱雀麵前站住。


    “朱雀,你總算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魯路修,你已經沒事了嗎?娜娜莉呢?”


    壓下他的話頭,朱雀麵無表情地問道。


    “啊……嗯,當然,隻是皮外傷而已,托利亞已經幫我處理好傷口了!別看我比你瘦,可我的身體可比你強多了!”


    “不用擔心,娜娜莉剛才已經迴來了,在裏麵。不過因為受到了一些驚嚇,所以睡過去了!謝謝你,朱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娜娜莉救迴來的!”


    魯魯修說著,輕輕的錘了一下朱雀的胸口,明明是很輕的力量,卻把朱雀打倒在地。


    “你怎麽了,朱雀!受傷了嗎?哪裏?”


    “不,我沒關係,你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也是剛剛才醒,比起那個,到底發生了甚麽?根據情況,朱雀,就算是你也……”


    “不要緊的,已經結束了,結束了……”


    “朱雀?”


    魯魯修的聲音多了一份狼狽。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


    朱雀緊緊揪住了魯魯修的胸口。


    就像幾小時前,意識朦朧的魯魯修對朱雀做的那樣。


    不,就連那樣都無法持續下去。


    他抓著魯路修胸口的襯衫,但是,這樣也無法支撐住自己的身體。朱雀跪倒在濕漉漉的地上,像懺悔一樣低下了頭。


    “朱、朱雀?喂,放手……不對,跟我說明一下。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你怎麽了,朱雀?”


    “魯魯修,我不會……”


    這時,朱雀的聲音第一次混進了淚水。


    無法忍耐的話語,不,是連忍耐都忘記的話語從朱雀的喉嚨深處湧了出來。


    “我……”


    “!?”


    “我!我再也不會為了自身而使用自己的力量了!”


    “朱、朱雀?”


    “絕對不會了,不可以使用,魯魯修!”


    這才是……


    拔出的,不,是拔出後無法迴鞘之刃的歸宿。


    雨依舊陰沉地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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