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大公雞,站在道旁殘柳的樹幹上,就像釘在上麵似的動也不動。


    雄麗的雞冠,多采的羽毛,在夕陽下閃動著令人眩目的金光,大公雞的眼睛裏,有種惡毒的、妖異的光芒。


    巨大的肥豬橫臥在路中間,全身上下被洗得幹幹淨淨,緊密的豬毛,在夕陽映照下,就像金絲織成的錦繡。


    江楓額頭流下了冷汗。


    他的武功雖然不高,卻也混跡江湖三四年,知道遭遇了奪命的強敵。


    十二星相。


    江湖中最殘忍、最狡詐、最狠厲、最歹毒、最貪婪的江洋大盜之一。


    看名字就知道,十二星相是以十二生肖為代號,但他們覺得豬狗之類的稱號不夠文雅,另外取了“雅號”。


    鼠號無牙,牛號運糧,虎號山君,兔號搗藥,蛇號食鹿,馬號踏雪。


    羊號叱石,雞號司晨,猴號獻果,狗號迎客,豬號黑麵,龍的名號最為威風凜凜,號稱“四靈之首”。


    這些人大多樣貌怪異,與對應的生肖八成相似,虎、龍之類的,樣貌威武俊秀,不必多說,但鼠、羊、雞、猴之類的生肖,身形怪異,樣貌猙獰。


    由於生的怪模怪樣,自幼遭受不知多少白眼,因此大多有心理疾病。


    另外,十二星相,不是十二個人,成員總數約為二十,比如擋在江楓夫婦身前的“司晨客”,便有五人。


    為首之人身材矮小,瘦小枯幹,卻穿著一身火紅的衣裳,姿容儀態,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顯得非常猥瑣。


    身後之人身高體壯,高大魁偉,黃衣黃冠,身上高高隆起的肌肉,看起來比鋼鐵更硬,顯然是煉體的好手。


    後麵三個人衣著更是怪異,衣服竟是一塊塊五顏六色的綢緞縫成的,像是戲台上乞丐穿的富貴衣、百衲袍。


    矮小的是雞冠,壯碩的是雞胸,最後三人則是尾巴,五人親如兄弟。


    路中間那頭大肥豬,當然就是十二星相中的黑麵,壯碩肥大,比唐竹權還要重四五十斤,滿身都是肥膘肉。


    六人攔住江楓夫婦,為的當然不是美色,他們不好色,他們隻愛錢。


    江楓變賣家產,得到十二顆荔枝大小的明珠,還有數萬兩銀票,更兼他們遭遇強敵,就算殺死江楓,也能推到那位強敵身上,不必擔心受到報複。


    黑麵笑嗬嗬的看向江楓。


    他的稱號是“黑麵”,看起來卻是滿臉笑容、頗為和善的大胖子。


    黑麵的脾氣非常不錯,隻要乖乖把錢交出來,他肯定不會酷刑折磨。


    如果對方死撐著不給錢,他就把人扔在地上,然後一屁股坐上去,最多半炷香時間,對方便老老實實招認。


    相比於陰險狠辣的黃牛、擅長豢養毒蛇的食鹿,他簡直是個大善人。


    “江公子,我們既然來了,就不可能空手迴去,老老實實把錢交出來,給你個痛快,否則莫怪我們心狠。”


    “不能饒我們一命?”


    “我們今日饒了你,明天燕南天就會找上門來,江公子自幼聰慧,難道不知斬草除根、殺人滅口的道理?”


    “留下錢行不行?”


    “不行,必須留下性命!”


    黑麵君下意識喊了一句,轉而發現有些不對,那個問題不是江楓問的。


    馬車後方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一步一頓,聲如悶雷,好似有大象跑過來,但卻沒有留下足跡,顯然是踏雪無痕、輕重如意的高深輕功。


    “來者何人?”


    “沈煉!”


    “辣手追魂!”


    司晨和黑麵心中驚駭,嚇得差點把心髒吐出來,立刻就想要跑路,轉而又迴過身子,滿臉殺氣的看著沈煉。


    跑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從沈煉出道開始,被沈煉盯上的江洋大盜,沒有人能夠逃得性命。


    以十二星相犯下的血案,沈煉不可能放過他們,就算他們跪在地上磕一千個響頭,沈煉也會抓捕他們歸案。


    他們隻有三個選擇。


    要麽殺死沈煉。


    要麽被沈煉殺死。


    要麽投降,等待秋後問斬。


    十二星相混跡江湖多年,當然不是膽小懦弱之輩,在生死壓力下,無論麵對的是何等高手,都能爆發戰意。


    雞冠雙臂輕輕一抖,手中多了件銀光閃閃的兵刃,如花鋤、如鋼啄,顯然是點穴的武器,類似於判官筆。


    雞冠出手,招式極為怪異,正如公雞啄米一般,速度卻是分毫不慢。


    沈煉身子微微下蹲,雙臂一前一後平舉,掌心向上,形似扁擔,好似擔著兩座巨山,形似藏於九地的潛龍。


    雙足彈簧般震蕩,壯碩的身子衝到司晨麵前,右臂手肘猛地抬起,隻聽得一聲爆響,為首雞冠被一擊轟飛。


    不等餘下四人出手,沈煉左手九天遊龍般抓出,隻聽得一聲脆響,身材壯碩的雞胸,被沈煉掏出半截喉管。


    右腳飛踢,如影隨形,伴隨著三聲形似馬鞭鞭花的爆鳴,雞尾巴滿臉頹喪的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半分。


    黑麵想從背後突襲,不想沈煉反手一招青龍探爪,抓住他的衣領,在黑麵驚駭的目光中,沈煉手臂用力,把他掄了起來,頭下腳上的摔向地麵。


    “啪嘰!”


    好似一坨奶油從高空摔落在地,又像不斷彈震的果凍,黑麵隻覺得全身上下都被震散,腦子更是無比混亂。


    他隻知道一件事。


    他還活著。


    沈煉沒有直接下死手,說明他還有利用價值,說明他有活命的機會。


    “黑麵君,這個名字很好聽,我希望你等會兒乖乖合作,否則下次被重摔的時候,就是臉先著地,再然後,伱這張胖胖的黑臉,就會變為……”


    “紅臉?”


    “變為一灘爛泥!山間野獸應該會很喜歡你,因為你足夠肥胖,身上的油水很足,能讓它們撐好幾天。”


    “沈……沈捕頭饒命。”


    “誰把消息告訴你們的?”


    “什麽消息?”


    “江楓變賣家產,這些不算是什麽秘密,有心人都能夠查探出來,但具體賣了多少數目,可不容易查出來。


    另外,江楓此行是為了逃命,路線自然是非常隱秘,如果無人泄密,你們怎會盯上江楓?怎會在此堵截?”


    “我……我……我……”


    “如果我沒猜錯,那家夥應該是江楓的親近人物,此人背叛主家,乃是不忠不孝之徒,沒必要為他保密。”


    “我說了,能活命麽?”


    “能暫時活下去,至少可以活到今年秋後,如果什麽都不說,我隻能把你從懸崖扔下去,喂豺狼野狗!”


    “是一個叫江琴的年輕人。”


    黑麵滿臉頹然。


    好死不如賴活著,雖然秋後就會被開刀問斬,但至少賺到了數月性命。


    至於江琴,他才不在乎江琴呢!


    江楓聞言大驚失色。


    江琴是他的貼身書童,也是他最為信任的親信,他的一切事情,對於江琴從無隱瞞,沒想到他竟然會背叛。


    “江琴為何背叛我?”


    “我怎麽知道他為何背叛?我們隻是來賺錢,另外,江琴不僅把你的情報賣給我們,還賣給了你的仇敵。”


    江楓不解的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來截殺我們,這豈不是……”


    黑麵不耐煩的說道:“我們先拿走你身上的寶貝,把你給殺人滅口。


    然後,你的仇敵趕到此地。


    再然後,燕南天趕到此地。


    你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你的仇敵會主動解釋嗎?


    燕南天能夠靜下心分析兇手嗎?


    隻要燕南天和對方打起來,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們都能擺脫嫌疑。


    江琴為我們考慮的如此周全,我們若是不出手,簡直對不起自己!”


    江楓氣的七竅生煙。


    萬沒想到,江琴不僅把他的情報完全出賣,還給他設計了必殺之局。


    更讓江楓感到驚恐的是,根據黑麵的說法,想要轟殺他的仇敵,很快就會趕到此地,現在跑,還來得及麽?


    當然來不及了!


    就在說話的功夫,一位身著宮裝的麗人趕到此地,麵色冷酷如冰霜。


    她穿著雲霞般的錦繡宮裝,長裙及地,長發披肩,宛如流雲,嬌靨甜美,更勝春花,靈活的眼波中,充滿了不可描述的智慧之光,也充滿靈氣。


    無論是誰,隻要瞧她一眼,便會知道這是個性格極為複雜的人,誰也休想猜著她的絲毫心事。


    無論是誰,隻要瞧過她一眼,就會被她這驚人的絕色所驚,卻又忍不住要對她生出些憐惜之心。


    這位絕代麗人,竟是個殘廢,那流雲長袖,及地長裙,也掩不了她左手與左足的畸形,讓人為之而惋惜。


    移花宮二宮主,憐星。


    江楓夫婦滿臉驚駭,沈煉卻主動走上前去,擋在江楓夫婦身前。


    “見過憐星宮主。”


    “你就是沈煉?”


    “是。”


    “你為何擋住我的去路?”


    “作為捕快,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二宮主肆意殺戮,請二宮主見諒。”


    “你確定能攔得住我?”


    “能不能攔得住是一迴事,願不願意攔是另一迴事,你們的事情,我全都已經知曉,不如找個地方講講理。”


    沈煉表現得很客氣。


    雙手抱拳之時,純陽罡氣無聲無息卻有形有質的散溢而出,把憐星宮主釋放的寒氣,悄無聲息的歸於虛無。


    一方麵是展露本事。


    一方麵表示沒有戰鬥之心。


    沈煉當然想試試明玉神功,也想試試移花宮的絕學,但絕不是現在。


    “你有資格與我們講理麽?”


    這個聲音,是那麽的靈動、漂渺,不可捉摸;


    這個聲音,是那麽的冷漠、無情,令人戰栗;


    這個聲音,是那麽的清柔、嬌美,攝人魂魄。


    大地蒼穹,似乎就因為這淡淡一句話而變得充滿殺機、充滿寒意,滿天夕陽,也似就因這句話而失卻顏色。


    伴隨著話音的,是個白衣麗人。


    衣袂飄飄,逍遙禦風,白衣勝雪,長發如雲,風姿綽約,清麗如仙。


    那種清冷至極、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的姿態,更是讓人為之心折。


    邀月!


    移花宮大宮主!


    以美貌、氣質、聰慧而言,邀月憐星遠在花月奴之上,若是比較武功,簡直是天差地別,絕無半分可比性。


    但感情之事,就是這麽奇怪。


    江楓就是喜歡花月奴。


    邀月憐星可以殺死江楓,可以把江楓轟成齏粉,一個細胞都不剩,也無法改變他的想法,永遠永遠不可能。


    縱然有通天徹地的武功,絕世無雙的修為,手握四極的權力,在感情這種事情上,也無法強求,無法改變。


    可以轟殺,可以強迫,可以用武力逼迫別人做不願意做的事情,但永遠無法得到真心,隻能得到虛情假意。


    這個道理幾乎人人都懂。


    但世上還有一句話,叫做刀不紮在自己身上,不知道什麽叫做痛苦。


    事情沒落到自己身上,可以做置身事外的理中客,可以高高在上,用超然物外的角度,講解“理性做法”。


    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就會知道這有多麽沉重,能夠瞬間壓垮內心的防線,沒有理性,全都是感性!


    調解員是非常難做的。


    直接勸人大度那不叫調解,那叫沒事找抽,該被大嘴巴抽飛全部牙齒。


    應該設身處地了解對方的想法,根據雙方心中執念,提供和解的辦法。


    這麽困難的事情,沈煉當然是做不到的,沈煉隻能提供武力庇護,把雙方請到談判桌,喝喝茶,聊聊天。


    沈煉能請動邀月,能請動憐星,但卻請不動邀月憐星,好在,燕南天及時趕了過來,形成二對二的局麵。


    單獨的沈煉,或者單獨的燕南天,絕非邀月憐星的對手,但二對二,沈煉和燕南天,至少有八九成勝率。


    原因很簡單,憐星有非常嚴重的心理陰影,在高手決戰的時候,會露出明顯的破綻,很容易為外敵所趁。


    話雖如此。


    沈煉能出手麽?


    燕南天能出手麽?


    要不要臉?要不要臉?要不要臉?


    如果邀月憐星不下死手,隻是對著江楓狠狠揍一頓,打折兩根骨頭,兩人絕不會出手,反而會大叫慶幸。


    可惜,邀月憐星不會這麽做。


    沈煉隻能請兩位擅長講道理的人。


    大師兄,佟林。


    五師弟,追風。


    不僅擅長講道理,而且一個是中年帥大叔,一個是年輕小鮮肉,容貌雖然不如江楓,顏值方麵卻絕無問題。


    至少能夠上談判桌。


    若是找幾個容貌醜陋的,隻會被邀月憐星從懸崖上扔下去。


    十二星相之首魏無牙,才高八鬥,精通機關雕刻醫術毒術,除了容貌非常非常醜陋,別的方麵都算是優秀。


    魏無牙信心滿滿的去移花宮,向邀月憐星二位宮主求親,結果被邀月從山上扔了下去,兩條腿變成了殘疾。


    據說,邀月憐星,有嚴重的潔癖。


    既有生理潔癖,還有心理潔癖。


    生理潔癖在於必須幹淨整潔。


    心理潔癖在於——醜,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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