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


    段延慶在湖廣之地遭遇強敵,腿筋被強敵斬斷,容貌全毀,喉頭中刀,聲帶受損,渾身血汙,蒼蠅亂飛。


    所有人都覺得段延慶死了,段正明已然登基為帝,連發數條利民政策,深得百姓擁戴,哪有人會認他呢?


    段延慶掙紮著爬到天龍寺,想求皇叔枯榮大師主持公道,但皇位更替豈能作為兒戲?枯榮大師避而不見。


    段延慶好似一攤垃圾,在天龍寺外等了數日,傷口甚至生出蛆蟲,就在他心灰意冷時,見到了觀音菩薩。


    菩薩白衣勝雪,從朦朧的月光中緩緩走來,長發披肩,聖潔無比。


    在段延慶極致的期待中,白衣觀音竟然真的匍匐在他的身上,直到一切全部都結束,段延慶也覺得在夢中。


    他看到了菩薩的眼淚。


    那是眼淚麽?


    不!


    那是菩薩點化世人的楊枝甘露。


    大理佛學濃厚,段延慶聽說過,觀音菩薩有三十三法身,曾經以女身渡化欲海中的眾生,一時間心思劇震。


    自古聖天子百靈相助,他在落魄到極致時,觀音菩薩現身點化於他,他又豈能自甘墮落?如何對得起菩薩?


    此後二十年時間,段延慶每每遭遇到危險,都會想到白衣觀音,然後便能鼓起戰意,憑滿腔血勇反敗為勝。


    以段延慶的智慧,自然知道那不可能是神仙,那不過是個美貌女子。


    隻不過他半身殘疾,孤苦無依,若是沒有心靈安慰,怕是早已自盡,隻能一次次的催眠,那就是菩薩顯靈!


    二十多年過去,段延慶早已忘記女子容貌,隻記得朦朧的月光下,白衣勝雪,冰綃玉衣,長發飄飛的觀音。


    那當然不是觀音菩薩,而是段正淳的夫人刀白鳳,惱恨段正淳在外找了諸多情人,心說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你段正淳是將軍、王爺,我就找個最醜陋、最低賤、最惡心的男子。


    然後就找到了段延慶。


    然後一發入魂,有了段譽。


    此事除了刀白鳳,還有沈煉這個先知者,別的人均不知其中因果。


    如今秦紅棉甘寶寶上門,段譽被人給劫走,刀白鳳心急如焚,與段正淳大吵了一架,頭發因此披散下來。


    她白天接見大明來的貴客,穿的是王妃的盛裝,恰好也是白衣,由於事發突然,來不及換,如今頭發披散,被段延慶見到,段延慶眼睛頓時直了。


    刀白鳳見段譽歸來,先是一喜,轉而怒罵段延慶:“你這歹人,到底是誰派出來的,為何要抓我的兒子?”


    段延慶口不能言,被沈煉封住內力之後,用不出腹語術,心中雖然有千言萬語,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煉沒有太過為難他,用鐵鏈鎖住他的雙臂,隨後解開他的穴位。


    “惡賊,這位是鎮南王妃,我現在解開伱的穴道,你且小心講話,如果對王妃無禮,就不必再講話了。”


    段延慶喉頭哼了一聲,隨即以腹語術說道:“段正明在哪裏?讓段正明來見我,段正明不敢來見我麽?”


    肚子雖然這般講話,眼睛卻不住地看向刀白鳳和段譽,內心翻江倒海。


    好在他的容貌早已被毀,無論心中多麽震驚,麵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想要對他察言觀色,是不可能事件。


    刀白鳳冷哼道:“你也配!你算什麽東西,也配見我大理國皇帝!”


    段延慶聞言喉頭一甜,他能忍受別人萬千羞辱,能忍受千刀萬剮,卻不能忍受白衣觀音,對他惡言惡語。


    我不配!


    我不配!


    我不配!


    段延慶腦海不斷迴蕩這三個字,隻覺得頭暈目眩,差點昏厥過去。


    “我憑什麽不配?你可知我是誰?讓段正明來見我,否則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們,大理覆滅近在眼前!”


    “哦?不知閣下是何人?”


    段正明和段正淳緩步走來,看著兇神惡煞的段延慶,不免有幾分驚訝。


    段延慶細細端詳兩兄弟,雖然恨他們恨了二十多年,但卻是首次這般近距離觀察,心中不免有幾分驚訝。


    段正明和段正淳都是方臉,下頜曲線相對剛直,段譽卻是尖臉,下頜曲線比較柔和,與段正淳並不相似。


    細細看去,段譽的麵容,很有幾分刀白鳳的特征,與段正淳相似之處,卻不算很多,反倒有幾分像是


    ——年輕時的自己!


    段延慶自從毀容之後,幾乎再也沒有照過鏡子,對於容貌毫不關心,便是天仙下凡,他也並不放在眼中。


    不過如今被沈煉生擒,段延慶手中沒什麽籌碼,雄途霸業歸於塵土,觀察眾人麵容,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越是觀察,越覺得古怪。


    越是觀察,越覺得段譽很親切。


    原本他覺得段譽是仇人之子,非常非常的厭惡,想把他千刀萬剮,看到刀白鳳之後,下意識覺得親切,如今細細比對麵容,竟有幾分血脈之感。


    段延慶一生從未有過男女之情,室家之樂,此刻隻覺得欣喜若狂。


    哪怕隻是主觀臆測,就如同白衣觀音般的夢幻泡影,也覺得值了。


    人活著,總是需要點夢幻。


    段延慶冷冷的說道:“你解開我雙臂的鐵鏈,我來證明我的身份。”


    “這……”


    “你怕了?我雙腿殘疾,縱然有什麽歹心,也絕對不可能逃離,更別說沈煉在這裏,我一招也擋他不住!”


    段正明道:“解開鐵鏈。”


    段延慶晃了晃手臂,待到手臂血脈恢複流通,立刻對段正明點出一指。


    段正明雖驚不亂,出招拆解。


    兩人用的招式一模一樣,段延慶隻為證明身份,並未出強招,淡黃色的指力四散飆射,空氣灼熱了兩三度。


    過得五六招,段正明道:“閣下的一陽指極為精純,顯然出身段氏!”


    一陽指在外並非沒有傳承。


    比如漁樵耕讀中的“讀”,全都出身於大理朱家,得傳部分一陽指精要,並另出機杼,創出“一陽指書”。


    沈煉在葵花派藏經閣,也曾得到一陽指的秘籍,隻是並未專心修行。


    大理段氏嫡傳的一陽指,和外傳的略有不同,外人看不出來,嫡係子弟過招之時,很輕鬆便能認出對方。


    段延慶傳音入密,說了幾個字。


    段正明道:“原來是前輩。”


    兩人乃是堂兄弟關係,類似於沈浪沈煉沈在寬,隻不過身在皇家,莫說是堂兄弟,親兄弟也會斧聲燭影。


    段正明或許不在乎皇位,可以把皇位傳給段正淳,再傳給段譽,卻不會傳給莫名其妙找迴來的段延慶。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段正明把皇位還給段延慶,他憑什麽來治國呢?


    在內,高家認可段延慶麽?


    在外,大明認可段延慶麽?


    如果不能得到認可,算什麽皇帝?


    段延慶道:“你不肯認我?”


    段正明道:“非不願,不能!”


    沈煉道:“段家內部事務,外臣不方便在此,陛下,外臣告退。”


    段譽趕忙說道:“沈二哥,多謝你相救,咱們出去喝兩杯,在這裏實在是太悶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兩人離開此地,但並未去喝酒,段譽迴房休息,沈煉去見李尋歡。


    李尋歡的房間內,還有沈玉門,以及被沈玉門抓來的公冶乾、鄧百川。


    沈煉笑道:“李兄心腸軟,大哥也是軟心腸,做不得嚴刑逼供的事,這種事情還是我來吧,我擅長這個。”


    沈玉門打趣道:“不對啊,江湖流傳沈捕頭從來不用嚴刑逼供!”


    沈煉聳了聳肩:“隻要把遭遇嚴刑的全都除掉,我就沒有嚴刑逼供,就算有人去驗屍,那也不是我做的。”


    “誰做的?”


    “當然是我大哥做的。”


    “呸!老子沒做過!”


    “別誤會,我說的是結義大哥,作為錦衣衛,嚴刑逼供是基礎手段,我說他不用嚴刑,都沒有人會相信。”


    “別誤會,我說的是結義大哥,作為錦衣衛,嚴刑逼供是基礎手段,我說他不用嚴刑,都沒有人會相信。”


    “如果盧劍星不在呢?”


    “那就是我三弟靳一川,東廠在江湖中的名號,比錦衣衛臭十倍。”


    “如果全都不在呢?”


    “那就是大理捕快嚴刑逼供,然後兩人受刑不過,互相把對方扼死。”


    沈煉伸了個懶腰,大半夜沒睡,雖然並不覺得困倦,但伸個懶腰,疏鬆腰背骨骼筋肉,也覺得分外舒服。


    “公冶乾,鄧百川,我記得你們是姑蘇慕容的下屬,你們兩個,認不認識這招?你們看看這招是什麽?”


    沈煉揮手用了招指法。


    不是別個,正是慕容氏參合指。


    昔年北魏後燕決戰於參合陂,後燕被北魏擊敗,慕容氏以此為恥,創出參合指絕學,讓後人不忘這場慘敗。


    公冶乾和鄧百川作為慕容氏家臣,見過慕容博施展參合指,如今見到沈煉催動招數,驚得差點把舌頭咬掉。


    更讓人驚訝的是,沈煉右手點出參合指勁力,左手輕輕一引,竟然把勁力反彈迴來,用的赫然是鬥轉星移。


    這兩門絕學,是沈煉在濟南府擊殺慕容博時,從他身上搜到的。


    上麵沒有任何秘文暗記,純純的大白話,並且全都是漢語,沈煉閑著無聊的時候,演練過這幾門絕學,隻不過除了北霸槍,別的全都淺嚐輒止。


    練得雖然不夠純熟,忽悠公冶乾和鄧百川卻足夠了。


    “沈煉,堂堂六扇門捕快,卻偷學慕容氏絕學,當真是無恥之徒。”


    “偷學?別人家有資格說這話,慕容家哪有這個資格?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個名號是怎麽來的?”


    “你……你放肆!”


    “另有一點,這不是偷學,而是我的繳獲,我去年在濟南府,殺了個名叫燕龍淵的賊寇,從他身上搜到的。


    這個叫燕龍淵的人,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慕容博,你們聽沒聽過這個名字?是不是覺得很熟悉?”


    沈煉笑的很是欠揍,沈玉門的話更加欠揍:“我弟向來仁慈,看到有人死了二十多年,連口棺材都沒有,自己爬出來找棺材,便給他買了一口。”


    李尋歡搖了搖頭,心說虧得你們兄弟武功高強,要不早被人打死了。


    沈玉門接著誇讚沈煉:“死了二十多年的人,渾身都是蛆蟲,臭死了。


    就算沒嚇壞小朋友,嚇壞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事情,我弟心地善良,最是見不得這個,替老先生解脫了。


    你們放心,慕容老先生,不僅有了一口棺材,而且身體被烈火淨化,流入到碧波大海,再也不會有蛆蟲。”


    慕容博未死並不是秘密,至少在慕容氏不是秘密。


    早在荊州的時候,慕容博便披著燕龍淵馬甲,與披著李延宗馬甲的慕容複相認,父子約定要開創大業。


    公冶乾、鄧百川這等老臣,更是早就知道慕容博的秘密,也知道慕容博化身燕龍淵,在濟南招攬一批盜匪。


    前些時日,他們接到勢力被朝廷剿滅的消息,本以為老主子武功高深,必然可以逃脫,沒想到結果卻是……


    不對!


    如果他們早就知道這些,為何等到現在才出手?如果他們不知道,為何能脫口說出?這到底有什麽隱秘?


    看到兩人疑惑的眼神,沈煉很是大方的解釋道:“放長線,釣大魚,現在要收網的人,已經去往姑蘇。”


    “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就憑你們兩個不是傻瓜,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們,去往姑蘇的,是六扇門管事朱月明,他辦事的手段,你們一定聽說過,肯定不陌生吧!”


    “就憑那個胖子?我們公子爺拿出三成功力,就能把他片成燒豬!”


    “首先,朱月明的武功,連我都不敢有半分大意,肯定在慕容複之上。


    其次,朱月明辦案的時候,從來不會親自出手,他找到了一位幫手,一位天克慕容複的莽劍客、愣頭青!”


    “我們家公子精通百家武學,我就不相信,有人能破解百家武學。”


    “巧得很,這位劍客,最擅長破解百家武學,慕容複會的越多,他的劍法便越強,聽說過獨孤九劍麽?”


    不得不說,朱月明眼光很毒辣,做事很利落,三言兩語間,便忽悠下山曆練的令狐衝,讓他對付慕容複。


    忽悠令狐衝真的不難,更別說還有袁承誌這個榜樣,朱月明給他講了點俠義道的事,請他喝了兩頓酒,再送上一把寶劍,令狐衝便改口叫大哥。


    大哥有難,弟弟豈能不幫忙?


    慕容氏是反賊,華山名門正派,本就應該抓反賊,此事義不容辭!


    沈煉蹲在兩人身前,露出非常和善的笑容:“慕容氏那些破事,該知道的我全知道,不知道的,我沒興趣。


    我不想問你們慕容氏的事情,我隻想知道,萬劫穀內有多少高手。


    如果你們如實告知,我或許可以把你們葬在慕容博邊上,畢竟你們是慕容氏的家臣,我很欣賞你們的忠義。


    如果你們冥頑不靈,我實在是沒什麽好辦法,隻能交給我結義大哥。


    我大哥是錦衣衛,他的手段,非常的難看,一點也不優雅,你們在姑蘇居住這麽久,怎麽說也沾染點文氣。


    就算最終一定要死,也應該死的優雅一些,不能死的太難看。


    眾所周知,我們沈家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隻要你們招供,我肯定不會為難你們,給你們風光大葬!”


    沈煉輕輕彈了彈手指頭:“話我隻會說一次,請做出你們的選擇。”


    公冶乾冷笑道:“沈煉,你以為就憑這些花言巧語,就能讓我們背叛,你實在是太小看我們兩個了!”


    鄧百川呸了一聲:“呸!你這六扇門的走狗,懂什麽忠義!你也配與我們談忠義!死鷹爪孫,爛狗腿子!”


    沈煉猛然說道:“桑結!”


    兩人陡然一驚,正要怒罵,卻被沈煉捕捉到表情,心知桑結已然到了。


    “大輪明王!”


    “(⊙﹏⊙)”


    “看來大輪明王還沒到,來的隻是吐蕃的武士,勉強算是好消息。”


    “昆甸上人!”


    “o(^`)o”


    “你們故意做出這種表情,想要以此來誤導我,但是這也證明,雖然昆甸上人沒到,滿清高手卻已到了。”


    “西夏,滿清,蒙元,接下來該是哪方勢力呢?當然是……瓦剌!”


    “(▼⊿▼)”


    “不要裝了,從你們眼角的變化來分析,瓦剌高手肯定來了,我聽說瓦剌有位強人,名字叫做澹台滅明。”


    公冶乾受不住,終於開口:“這名字非常好,我們早晚要瓜分大明,恢複大燕榮光,殺了你這狗腿子!”


    李尋歡道:“唉!我原以為姑蘇慕容家教良好,沒想到竟不學無術,豈不聞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典故?”


    鄧百川冷哼道:“那也是子羽,和澹台滅明有什麽關係,兩人差了一千多年呢,你可別說澹台滅明,是孔老二的徒弟,孔老二真是好本事。”


    李尋歡道:“你們說對了,澹台滅明就是孔聖人的弟子。


    澹台滅明容貌醜陋,當年向孔聖人求學的時候,被聖人所鄙視。


    後來孔聖人發現他勤勉好學,做官勤勤懇懇,在民間口碑極佳,非常自責的表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子羽是澹台滅明的表字。


    孔聖人門下弟子,大多是以子作為字輩,比如顏迴表字子淵,曾參表字子輿,仲由表字子路,明白了麽?”


    公冶乾:(⊙_⊙)?


    鄧百川:(⊙﹏⊙)b


    今天一萬四千字,夠給力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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