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病中的時候,家裏人很是擔心我的情緒,生怕我會因此而消沉下去。他們就想方設法讓我的心情好起來。我當時是覺得我在上年自作主張退了學,花了家裏不少錢,不想再讓家裏為我再破費,所以有些恨自己不爭氣,被病魔找上,而且居然被擊倒了。我陷入了很深的痛苦和矛盾中。一天,我哥找了一首詩,叫我讀讀。那是蘇軾的《定風波》,全詩是這樣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迴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我哥道,這是我特別喜歡喜歡的一首詩,我想你會比我更喜歡,因為你跟蘇軾本來就是同路人。我道,這首詩很多人都喜歡讀,甚至是很多人的座右銘。我哥笑道,你哥我就是把這首詩當做座右銘的。我道,還沒有聽你說過,你說來聽聽。我哥道,這些年,我們兄弟倆總是聚少離多,沒有好好的交流過。現在我就給你說說這首詩和我的淵源。我最早看到這首詩,是在讀初中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家情況還不好,九十年代嘛,農村還比較窮。家裏麵也沒有給我們買課外書,那時候,班上有課外書的就是那些教師子女或者官宦子弟。我在一個老師家姑娘那裏看到一本《宋詞選》,就專門借來品讀,用了一個星期,把上麵的詞作全部摘抄了下來。其中就有《定風波》這首詩。這首詩積極向上,作為勵誌詩實在是好得不行。我道,確實是這樣的。蘇軾一生命運坎坷,但其始終波瀾不驚,很有骨氣。這首詩就作於他貶謫黃州期間。在那種艱難的環境下,老夫子依然活得優哉遊哉,閑暇去東坡種種莊稼,晚上燉燉東坡肉,簡直是神仙般的生活。我哥道,你說的也是。蘇軾是一個豁達的人,在貶黃州的日子裏,他修身養性,衝撞突圍,在激流中飛騰,寫下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華章。但是,今天我在這裏和你談論《定風波》這首詩,不單純是為了談詩作,你哥我是想通過這首詩給你一些啟示,要你把心情放開一些。我道,其實看這首詩的題目,我就知道你的用意了。這段時間我確實是有些想不通,但主要還是自責,覺得不應該幾次三番的折磨你們。我哥道,你這樣想的話,那誰敢生病?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態,沒有誰的身體是鐵打的。這個問題,你一定要解決掉,千萬不要胡思亂想。你現在要想蘇軾老夫子一樣,努力放鬆,而不是給自己加壓。我道,可是有些時候,仔細想想,還是覺得自己活得有些失敗。我哥道,你不能這麽去說。我以前在民裕的時候,人生地不熟,剛剛去了那個地方,就想到逃離。特別是在“普九”期間,大雪天,路上結了好厚的一層冰,狂風怒號,風雪漫天,還得翻山越嶺,走上十幾裏路去給那些鄉民上夜校。很多次我在雪地裏摔破了膝蓋,扭傷了腳,但還是咬住牙關,堅持完成工作。一次,我在路上遭遇幾條瘋狗偷襲,在逃避瘋狗的途中,掉進了水田裏,一隻鞋子去了哪裏都不知道,晚上一瘸一拐的迴到寢室,才發現腳受傷了,鮮血流了出來又凝固,待到用溫水泡開,才隱隱感覺到傷口的疼痛。每晚上完夜校,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深夜往迴趕,迴到寢室,煙熄火冷,全身被凍得麻木,屋子裏又冷的像冰窖,忍不住悲從中來。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暫時工作是不能調動得了的,於是隻好一個人蜷縮在被窩裏為自己療傷。一天天數著日曆過日子。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歲月,每每想起,我是心有餘悸。那個時候,我唯一的精神安慰就是這首《定風波》,我大聲的朗讀,吟詠,用詩歌驅除心底的恐懼和荒涼,挺過了那困頓的歲月。如今,你的處境其實跟我差不多,隻是形式不同而已。我點點頭。迴想起我哥那幾年的狀態,我相信他說的全是實話。因為今年春天我和他去民裕,我就親自感知了那個地方環境的險惡和荒涼。我哥畢業那年正好趕上國家在搞“普九”工作,那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普九辦公室要求他們必須天天呆在學校搞資料,連續幾個月,得不到一天休息。這樣高密度的工作確實是讓他和基層教學戰線上的人們痛苦不堪。那時候聽他講的最多是普九辦公室為了完成工作,通過檢查,偽造學生學籍,而且下放到基層,讓老師們去搞。我哥擁有一個熱血青年的正義感,是不恥於做這類事情的。但他被逼無奈,也隻好屈從了。那個時候,在某些鄉鎮,就有某些老師,不堪那畸形的工作的折磨,辭職不幹的事情。我哥有好幾迴下決心想走人的了,可是因為身上的責任,因為那些渴求知識的學生,還有我父母期待的眼神,他選擇了犧牲,繼續留在教育戰線上。直到隱忍多年,被政府發掘,調到了城裏。人生很多時候,其實有很多選擇的,但因為很多因素,我們最終選擇的還是妥協和讓步。這些妥協雖然看上去是那麽不合理,毫無理由,但習慣了,也就成為一種生活方式了。我哥又繼續說道,蘇軾在詩中說“莫聽穿葉打竹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我也想對你說,不要怕病痛的折磨,既然都發生了,就安心的去接受,而且要笑著去麵對。我希望你從老夫子的詩中能夠有所感悟,爭取早日走出病痛的陰影。不經曆風雨,怎麽能夠見彩虹呢。人是要有一些彈性的,光有硬度不行,還需要有些韌性。沒有良好的韌性,蘇軾是寫不出這樣富有哲理和鼓動性的詩句的。我道,你放心,這些東西我都懂得,在你的身上,我就學到了人要學會隱忍,如果說老夫子的詩是理論的話,那你就是活生生的教材,我不會傻乎乎的棄教材不顧的。其實我依然堅韌,依然期待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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