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靈是一個奇怪的容器。這容器寬敞得可以裝下很多東西,有時卻又狹窄到連一滴水也會滿溢。前者我們稱之為大器,後者我們經常說成是氣小。“器大者,聲必閎。”比如那以藍天為家園,白雲為鄰居的鷹。我現在依然確信那個清明天聽到的是真正的鷹鳴,因為幻覺是不會那樣清晰,那樣宏亮的。那鷹在哪裏呢,當然是在白雲深處。


    聽我父親說,鳳凰山上的鷹,有很多種類,根據海拔的高度,不同層次居住的鷹不同。居住在鳳凰山上的鷹,最常見的是雀鷹,風頭鷹和蒼鷹。


    在山地居住的多是體型較小的雀鷹,這種鷹愛活動在莊稼地裏,捕捉一些田鼠小鳥。這種鷹盡管是捉老鼠的,但卻最討人厭煩,因為它會常常飛到村裏捕食人們飼養的小雞。人們不喜歡,差不多是雀鷹一來,人人喊打。而且這種鷹本事也不大,老母雞隻要勇敢點,都能把它打跑。有一次,我就親自目睹了一個雀鷹下山覓食,我家的老母雞正帶著她的幾個雞崽在竹林裏玩耍,雀鷹盯上了這群粉嘟嘟肉唿唿的小雞娃。在老母雞不注意的時候,雀鷹疾馳到竹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一隻雞崽。在雀鷹準備飛走的時候,老母雞反應來過來,我看到她淒厲地大叫一聲,然後奮不顧身的撲向雀鷹,一口啄向雀鷹的,雀鷹疼痛得悶叫,但小雞對他來說實在是美味得很,舍不得放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拖著老母雞就要飛逃。老母雞則緊緊的咬住雀鷹不放,不住的發出聲響。我聽到老母雞的求救後,從屋子裏趕忙奔向竹林,發現我家的大公雞正意氣風發的“咯咯咯”的叫著的趕去幫忙老母雞了。雀鷹大概是累了,看見金碧輝煌的大公雞也跑來助陣了,知道不能力敵,忍痛放下小雞崽,失望沮喪地叫著飛走了。


    在鳳凰山麓的半山腰,海拔要比山地高一些,茂林深處,生活有很多兔子,鳥雀。這為鳳頭鷹提供了良好的生活條件。鳳頭鷹體型要比雀鷹大,上體灰褐色,兩翼及尾部有橫斑,是棕色的。胸部有一道白色的細紋,大腿和月複部也是白色的,分布有黑色的粗白斑。鳳頭鷹頭上有羽冠,頸是白色的,有黑色的縱紋延伸到喉嚨處,非常漂亮。我小時候見過鳳頭鷹,因為這種鷹雖然很少來村裏,但有時候也會有那麽一兩隻飛到村裏來玩,它們不捕捉家禽,隻是飛到村子裏的大楓樹上棲息著,悠閑地賞玩著風景。每逢那個時候,我們小夥伴們總會相互轉告,招唿小朋友們趕快出來看鳳頭鷹,那種喜悅,比打子板贏了很多子板都要高興。往往是我們小朋友們好奇地看著這差不多有我們高的大鷹感歎,大聲驚唿:媽呀,好大的鷹,像小女圭女圭一樣大呀。那個時候,我口吃的堂侄子會麵紅耳赤的激動的道:不,不,不是,那是,是,是雕!你,你們,你們沒有看到,看到楊過和,和小龍女,有,有一大對嘛。小夥伴們這時就會取笑道:看你急的,尿都要出來了。堂侄子聽到有人取笑他,更是怒目圓睜,雄辯道:不,不,不是雕嘛,明明,明明是雕,是雕呀,不信你去問,去問我媽,我家,家電視裏麵有的。小孩子最執著於真理的,大人說的話,一般都會拚命捍衛。有人反駁道:不,這不是雕,我爸爸說了,這叫鳳頭鷹,我們山下邊邊很少有雕的,要白岩上才有呢。有什麽都一無所知的問道:這是孔雀麽,怎麽不開屏?然後馬上又是一大堆爭論。什麽孔雀呀,你見過孔雀會爬樹麽。這是鳳凰呢。放屁,鳳凰是傳說中的鳥。可是,我媽媽說,我們這裏叫鳳凰山,是因為有鳳凰。不,我爸爸說了,這是鷹。一場看鷹大會演變成了辯論大會,等到鳳頭鷹飛走了,孩子們的爭論都還在繼續。


    崇山峻嶺的鳳凰山上古木蒼天,森林茂密,生物物種豐富,白岩上人跡罕至,成為了蒼鷹們的最佳棲息地。蒼鷹體型龐大,一般高達五六十公分,羽翼展開長達一米多,亭亭如蓋,如垂天之雲。奢渡河的人們也叫蒼鷹為麻鷹,這主要是從它們的體毛上去命名的。蒼鷹頭上沒有羽冠,雄性從頭部到前部為灰黑色,眼後為黑色,有明顯的白色眉斑;白色,雜有數目很多的灰黑色小橫斑。雌鳥上體及翼表麵為灰褐色,眉紋白而雜以褐紋,白色,體下麵有縱斑。蒼鷹在飛翔時,翼短而寬,先端圓,尾較長。一般常常是扇翅和滑翔交替進行,呈直線狀飛翔。在飛翔時雙翼保持水平狀,看上去特別優雅。蒼鷹是屬於藍天的,屬於高山峽穀的,一年四季,無論春暖花開,無論冰天雪地,它們總是翱翔於雲霧繚繞的白岩山間。


    我小時候,常常看到在鳳凰山頂峰的白岩上,蒼鷹們氣壯山河的舞蹈。它們時而一飛衝天,直插雲霄;時而長嘯一聲,俯衝向下,直撲穀底,矯健而迅猛;時而悠然地停留在高空,緩緩滑行,氣定神閑,一副君臨天下的樣子。鷹的長嘯也是特別的驚天動地。鷹們的歌唱不像麻雀那樣嚌嚌嘈嘈雜亂無章,也不像黃鸝那樣軟綿綿毫無力量。它們的歌聲是中氣十足,正氣浩然的。每當早晨或者傍晚,奢渡河的人們總會準時的享受到這天外來客的如黃鍾大呂般撼人心魄的音樂盛宴。那時候,一隻隻的鷹放開歌喉,大聲呐喊,時而低沉悠揚,時而高亢激越,時而如泣如訴像小河淌水,時而如瓦釜雷鳴像千山急雨傾倒而來,激蕩山河,衝決群峰,充盈耳鼓,不絕如縷。伴著鷹鳴,奢渡河迎來早晨,開始一天的新生活,送走黃昏,進入一個平安的夜。在我的印象中,白岩上的鷹是從來不會來到人間的,它們簡直是不食人間煙火,但是,在奢渡河的千溝萬壑間,我們會時不時的撿到一些蒼鷹的羽毛,那些羽毛最長的可以達到一百二十厘米左右,最短的也有五六十厘米長,聽大人們說,那是老鷹活到一定歲數後,經過一次月兌胎換骨獲得重生後褪下的羽毛。我就曾聽我父親給我講過這個傳說。


    當一隻幼鷹出生後,沒享受幾天舒服的日子,就要經受母鷹近似殘酷的訓練。在母鷹的幫助下,幼鷹沒多久就能獨自飛翔,但這隻是第一步,因為這種飛翔隻比爬行好一點,幼鷹需要成百上千次的訓練,否則,就不能獲得母鷹口中的食物。第二步,母鷹把幼鷹帶到高處,或樹梢或懸崖上,然後把它們摔下去,有的幼鷹因膽怯而被母鷹活活摔死。第三步,那些被母鷹推下懸崖而能勝利飛翔的幼鷹將麵臨著最後的,也是最關鍵、最艱難的考驗,它們翅膀中大部分的骨骼會被母鷹折斷,然後再次從高處推下……


    母鷹“殘忍”地折斷幼鷹翅膀中的大部分骨骼,是決定幼鷹未來能否在廣袤的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關鍵所在。蒼鷹翅膀骨骼的再生能力很強,隻要在被折斷後仍能忍著劇痛不停地振翅飛翔,使翅膀不斷充血,不久便能痊愈,而痊愈後翅膀則似神話中的鳳凰一樣涅槃重生,將能長得更加強健有力。如果不這樣,蒼鷹也就失去了僅有的一個機會,它也就永遠與藍天無緣。


    蒼鷹是世界上壽命最長的鳥類,它一生的年齡可達70歲。要活那麽長的壽命,它在40歲時必須做出困難卻重要的決定。當蒼鷹活到40歲時,它的爪子開始老化,無法有效地抓住獵物。它的喙變得又長又彎,幾乎碰到胸膛,嚴重的阻礙它的進食。它的翅膀變得十分沉重,因為它的羽毛長得又濃又厚,使得飛翔十分吃力。


    它隻有兩種選擇:等死,或經過一個十分痛苦的更新過程獲得重生。如果選擇活下去,它必須努力飛到一處陡峭的懸崖,任何鳥獸都上不去的地方,在那裏要呆上150天左右。首先它要把彎如鐮刀的喙向岩石摔去,直到老化的嘴巴連皮帶肉從頭上掉下來,然後靜靜地等候新的喙長出來。然後它以新喙當鉗子,一個一個把趾甲從腳趾上拔下來。等新的趾甲長出來後,它把舊的羽毛都薅下來,5個月後新的羽毛長出來了,蒼鷹開始飛翔,得以再過30年的歲月。它冒著疼死、餓死的危險,自己改造自己,重塑自己,與自己的過去訣別,這一過程就是一個死而複生的過程。大多數鷹憑著堅強的決心和毅力,涅槃重生,又迴到白雲藍天,繼續笑傲江湖。然而,有些鷹卻因此而活活餓死。但是,鷹的死,死得卻是相當壯麗,它們會選擇一個懸岩峭壁,傲然而立,麵對日月星辰,風雨雷電,站著死去。


    在很小的時候,聽父親講起這個有關蒼鷹涅槃重生的傳說,我就為之動容,蒼鷹的血性精神和大氣魄深深的打動了我。我就開始崇拜起那特立獨行,風骨卓然,不怕千難萬苦的蒼鷹來了。然而,每天都隻能在山下的村子裏看蒼鷹們遠遠的在白岩上翱翔歌唱,未曾謀麵。十年前我有幸在爺爺的葬禮上得以一睹這蒼鷹尊容,從此念念不忘。在蒼鷹的身上,我學到了那種傲視塵寰的氣質和高瞻遠矚,銳意進取的精神。這些東西注入我的血液中,使我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不曾灰心氣餒過。


    如今,生態破壞嚴重,奢渡河岸邊很少看見鷹了,但至少在白岩上,還有鷹存在的。這充滿神性的人間精靈,方外高士,時時提醒著我向前去,召喚風雨,召喚太陽,擁抱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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