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嶽霍然省道:“俺要往出一走,殺光外麵的人。”舉步便出大門。


    柳笑語一跺腳,叫道:“爹,我以後也不再會見你!”比父親還快一步,飛身走出大門。


    柳嶽道:“笑兒!”正欲追上女兒,突地臉上露出驚怖的神色。


    柳笑語的身形亦已頓住。反而一步一步後退。


    隻見一名中年人,枯瘦得如同一頭餓了半年的猴子,頭戴紫金冠,身穿錦繡袍,神色嚴然如貴族,慢慢走進大門。如果不是柳笑語及時止步,差點便撞在他的身上。


    中年人望也不望柳笑語,隻是盯著柳嶽,說道:“妙極。”語氣陰惻如鬼聲,令人毛骨悚然。


    柳嶽哼了一聲道:“有什麽好?”


    中年人道:“看今日的局麵,你是非殺我滅口不可的了,妙極,妙極。”


    柳嶽雙拳緊握得叻嘞作響,顯然隨時預備出手,說道:“右門神,你在弄著什麽鬼玄虛?快快清清楚楚的說出來!”


    燕微生恍然大悟:“原來這人就是右門神。柳嶽果然是非殺他滅口不可。”


    右門神道:“我跟隨門主十三年七個月另十一日,才混得右門神之位,你入門三個月,卻當上了左門神,我早就想看看你有什麽三頭六臂的本領了。如今得此良機,實在妙極,妙極。”


    柳嶽道:“陰陽怪氣的家夥,動手吧!”他雖未跟右門神動過手,可是見他全身散發陰邪之氣,逼人大生寒心,知他邪功著實有非凡造詣,嚴陣以待,不敢輕敵。


    右門神懶洋洋道:“你們這裏有三個人,我卻隻得一個,這可不是太不公平嗎?”


    柳嶽道:“殺你隻須俺一人就夠了!假如俺要他們幫上一根指頭的忙,俺就把頭顱切了出來給你!”


    右門神道:“不錯,殺我隻須柳爺一人就成。可是柳爺武功絕頂,要殺柳爺,非得很多人圍攻才成。”輕拍手掌,七個人竄入大堂。


    這七個人五男二女,年紀輕的才不過三十多,老的隻怕八十歲也有了,步履輕者矯若猿猴,步履重者穩如鐵塔,顯然均是一流的高手。


    柳嶽臉色一變。他自然認得這七人的身份:秦廣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卞城王、平等王、轉輪王、除了都市王之外,十工餘下的七王都來了。


    這七人任何一個,柳嶽都決不畏懼,便是來上三個四個,柳嶽也盡可應付得了。可是七人聯手,再加上一個深不可測的右門神,事情可就棘手得很了。


    柳嶽打量形勢,暗暗忖道:“這八個跳梁小醜,俺半點兒也不怕了他們。隻是若給逃上一個半個,將今日之事泄漏出去。俺倒不打緊,隻是笑兒的小命……”想到這裏,冷汗直冒,決心將眼前八人殺得幹幹淨淨,一個不留。


    誰知他還未出手,閻羅王一聲吆喝,七王竟然搶先圍攻起來。


    七人中倒有六人使的是奇門兵刃,隻有平等王使的是一雙肉掌,手掌雖比兵刃短,偏們來得最快,一拍就拍到柳嶽西門,陡然漲大一倍有多。這一招甚是陰毒,便是柳嶽能夠接得住,他視線受大掌所阻,也非得被六種兵刃分屍不可。


    他們一出手,便是生平最厲害的殺著,同時向柳嶽全身上下要害招唿過去,招式狠辣猛烈之極。大家莫不知道,跟柳嶽動手,是天下至危險的事情,隻須稍一不慎,便會命喪他鐵掌之下,是以一旦出手,無不盡施渾身解數,就算不能一下將之殺掉,先傷了他,自己活命也就多了三分兩分。


    柳嶽鐵拳揮出,一拳破雙掌,穿破掌勁,直抵平等王小腹,平等王隻覺全身如遭大鐵椎重重敲擊,悶哼一聲,身體飛退。這時六王六種乒刃經已貼近柳嶽,柳嶽怒吼一聲,看不清他使了什麽手法,隻聽得匐然一聲巨響,砂石紛飛,再看戰場,七人已然分開。


    六王站在柳嶽三尺之遙,將他團團圍住,卞城、轉輪二王衣衫破裂,宋帝王手上的菱形大劍、轉輪王手上的雙銅法輪經已不在,卞城王麵色慘白,忽地哇聲吐出一口鮮血,轉輪王則慢慢從背後包袱取出一枚鐵輪。


    柳嶽神色昂然,左肩砍著一個銅輪,深人逾半尺,鮮血淚淚流出。他目光炯炯,一瞬不瞬盯著六王,如同一頭待獵的雄獅。


    七人剛才雖隻硬拚一招,卻已各施生平絕學。埋身肉搏,是以雖隻交手一招,便已各各負傷。大家均深知,雙方再度接戰,出手定然更加狠辣,將是一場生死相搏的慘烈血戰。是以大家均是虎視對手,臨陣戒備,不敢妄動,隻須對方一露破綻,己方便乘虛而人,一舉殺敵。


    平等王給柳嶽一拳轟飛七丈開外,方才坐倒。他中了一拳,小腹劇痛,心想:“我命休矣!這廝鐵拳之下,從無活口。我今中了他一記重拳,五髒六腑定然片片碎裂。早知遲攻半步,就不致先當了這廝拳下之鬼!”誰知疼痛漸漸消失,繼而氣運丹田,以手按之,五髒六腑竟然完好無缺,不由得大喜過望:“老夫的老命撿迴來了!”


    原來剛才柳嶽顧著應付其餘六王,這一拳隻及使出五成功力,平等王雙拳一格,卸去了絕大部分的氣勁,餘下的內力根本就傷不了平等王,平等王這番拾圓性命,可算是走運十足。


    柳笑語喝道:“以六敵一,好不要臉!”飛身而起,雙拳分打五官王、卞城王,叱道:“我們女的對女的,正好打一場!”


    五官王是名三十餘歲的婦人,大眼大鼻大口大耳,偏生身材卻是又矮又瘦又小,說多醜怪便有多醜怪。她使的是一把黑黝黝的鐵柄掃帚,舉帚便擋住柳笑語的拳頭,桀桀道:“小婊子,不自量力,是買棺材不知地方了。”隻覺掃帚一股大力傳來,不由得退後三步,心下暗驚:“小婊子家學淵源,果然有點鬼門道。”


    卞城王是名七十多歲的老婦人,七王之中,卻以她身手最為矯捷,身形一扭,閃過了柳笑語這一拳。此時她與柳笑語相距八尺有餘,點穴撅點不到柳笑語身上,手腕一翻,點穴撅斜點,隻須柳笑語攻上前來,左邊身軀的三十三處大穴,便得暴露在她的點穴撅攻擊之下。


    柳笑語隻覺拳頭劇痛,伸拳一看,竟已現出了無數細長的血痕。


    原來五官王的帚頭是以鐵絲鑄成,有如一柄鐵刷,隻須插中敵手,敵手受傷的部位非得廢了不可,端的是一門極為厲害的奇門兵刃。


    柳笑語從小練拳,拳頭不知骨折重傷過幾千百迴,這點點疼傷自然不算什麽,嬌叱一聲,雙拳如狂風驟雨般向五官王、卞城王二人攻將過去。


    同時,柳嶽乘著二王給女兒纏住,獅吼一聲,展開攻擊。他一出手便是十成功力,目標就是手上兵刃已失、武功最弱的宋帝王。


    宋帝王狂聲驚叫,但給柳嶽拳風壓體之下,連氣也透不過,不能哼出半聲,便已給轟成肉醬。


    轉輪王、閻羅王、秦廣王急忙來救,柳嶽早有防備,分出三成功力一擋,堪堪勉強架開鐵法輪、閻羅傘、雷震擋三門兵刃。閻羅王武功最高,張開傘子,彈開了嵌在柳嶽左肩的銅法輪。


    柳嶽痛得狂嗥,拳勁洶湧而出,震開了閻羅王。然而,他忘了,還有一個平等王!


    平等工驚慌完畢,雙拳一錯,又再揉身而上。他雖對柳嶽心存忌憚,然而霸王門門規極嚴,臨陣退縮者全家皆斬,本人淩遲,加之頂頭上司右門神更在身旁。此人又陰險,手段又酷,霸王門上下無不對他又恨又怕,有他在旁觀戰,平等王縱然懼怕柳嶽。也非得拚命上前攻殺不可。


    柳嶽待得驚覺平等王來到身前,胸前已給雙拳印上,重重一拳,竟從平等王麵門穿入,後腦穿出。


    三王看見平等王的慘烈死狀,怵目驚心,卻不容細想,心中均是同一心思:“兵兇戰危,須得乘這頭猛獅受傷,一舉將他殲滅!”不約而同,撲前狂攻。


    柳嶽昂然不懼,揮拳迎戰。


    四人這戰血腥慘烈,俱是殺得紅了眼睛,這番交手,更見狠辣拚命,招招不顧生死,如同野獸肉搏。


    右門神卻一眼也沒望向戰場,隻是緩緩走向燕微生。


    燕微生凝神麵對右門神,緊張得手掌微微顫抖,對於身旁廝殺血戰,竟爾全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與父親試招時,也是對身旁不聞不問,隻是全神應敵,這番麵臨強敵,不自覺地變了如此一般。


    右門神道:“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似乎麵生得緊。”


    燕微生昂然道:“我叫燕微生。你要殺我,這便動手吧!”


    右門神道:“哦,先前聽說有位年輕人,舉手投足,便把楚江王打個一敗塗地,原來便是你。我聽到之後,大為奇怪,有位少俠武功這麽高,叫燕微生的,怎的我完全沒有聽過的。後來又聽說你正把楚江王押來這裏,便急急忙忙的趕來,希望一睹少俠風采。想不到一來到,既遇上了柳爺,也遇上了你,一箭雙雕,妙極,妙極。”


    燕微生感覺到一股陰森森的寒氣直逼而來,不由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答道:“是嗎?”驀地揮刀,朝右門神頂門正中直砍下去。


    這一刀突如其來,不單奇怪無比,而且出刀部位刁鑽,令人閃無可閃,防不勝防。右門神卻好像早有防避,身形一飄,飄出丈許,嘻嘻笑道:“小兄弟,刀法不俗嘛。”


    燕微生忽地福至心靈,環顧四周,隻見血戰慘烈,心下怵然流汗,心想:“須得助他父女一臂之力!”反手擲出單刀,一道白光直射秦廣王,穿破了他的大腿。


    他雖不忍心殺秦廣王,柳嶽那會客氣?乘著秦廣王大腿中刀,馬步一失,重拳擊出,秦廣王肋骨皆碎,心髒爆裂而亡。


    燕微生擲出單刀,正欲揉身攻往右門神,忽然停住腳步,目光露出吃驚的神色。


    隻見右門神一臂鎖住柳笑語的粉頸,另手食指抵住她的太陽穴,陰笑道:“你管殺我的手下,我則管擒住你的女人,妙極,妙極。”


    柳嶽看得睚眥皆裂,叫道:“右門神,你敢殺她,俺把你的骨頭敲成一塊塊!”


    右門神道:“哈哈,來啊,看看是我的骨頭先碎成一塊塊,還是你女兒的骨頭先碎成一塊塊?”


    柳嶽急怒交集,狂勁暴發,逼退閻羅王、轉輪王二人,嘶聲叫道:“俺跟你拚命!”奮命撲向右門神,誰知卞城王、五官王二婦身形交錯,雙刃聲展,截住了他的去路。


    這樣絆得一絆,閻羅王、轉輪王喘口口氣,又已殺到。四人合攻柳嶽,一時三刻,竟衝不破四人合圍,心神散亂,小腿反而中了閻羅傘的傘尖一戳,幸好未及筋骨,不致損了走動靈活。


    右門神道:“柳嶽,住手!你再出一招,我便把你的寶貝女兒的眼珠子挖了出來。”雙指虛按柳笑語的眼皮。


    柳嶽嚇得心膽俱裂,叫道:“右門神,你放手!”


    右門神自然沒有放手,柳嶽卻真的住手了。四王眼見機不可失,辣招並出,卞城王的點穴撅插進了他的小腹、五官王的鐵掃帚往地一戳,千根萬根鐵絲直插入柳嶽腳背,閻羅王張開了傘麵,傘緣如同大風車般團團亂轉,不知在柳嶽身上劃破了多少處傷口。


    轉輪王飛身而起,鐵輪子急前而出,便要削向柳嶽的脖子,削去柳嶽的頭顱。


    右門神眯著眼睛,仿似欣賞著一件賞心樂事,下住道:“妙極,妙極。”他似乎十分滿意,雖是損折了三名得力部下,卻全然不放在心上。


    鐵法輪將至柳嶽頸項之際,柳嶽身子忽地淩空而起,堪堪避開了這奪命一擊。卻是燕微生眼見形勢不對,及時趕到,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救出。


    四王合起來隻怕身經萬戰也有了,見此情狀,一頓不頓,卞城王、五官王攻向燕微生,閻羅王、轉輪王的兩般犀利兵器,卻往柳嶽身上招唿過去。


    然而燕微生的步法精妙無比,前一步,後一步,左一步,右一步,腳踏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方位,四王的四股兵刃,不斷在他們身旁不及厘毫之處擦過,卻絲毫傷他們不得。


    這路四象步法,乃係燕家不傳科學,按照星宿之象而推展,包羅萬象,博大精深,東方為青龍,西方為白虎、南方為朱雀、北方為玄武,每方各領七宿,每七個星宿合成一象。此四象二十八宿交互運用,變化無窮無盡,存乎一心之妙,可稱為巧奪造化之奇學。


    燕微生仗著神奇步法,幸得不傷,然而他一手攏著柳嶽,右手無刀,要想突破四王合擊,卻也是有心無力。


    他急道:“柳前輩,你縱是死不還手,這人也還不會放了柳姑娘的。”


    柳嶽隻是不聽,死不出手,隻道:“右門神,俺發誓不會動手,你快放了俺的女兒!”


    右門神看得暗暗驚心:“活地走出來這一個小子,武功如此高強。幸好他呆頭呆腦,不難對付。”眼珠子一轉,陰聲細氣道:“大家退下。”


    他禦下令出如山,四王一聽,立時住手罷鬥,退開五尺。


    燕微生道:“右門神先生,是真英雄的,便跟在下單打獨鬥,何必乘人之危,做出脅持人質這等鬼鬼祟祟的行為?”


    右門神笑道:“我平生就不是英雄,最愛就是鬼鬼祟祟,乘人之危,妙極,妙極。”


    柳嶽大聲道:“右門神,快放了俺的女兒,你要什麽,俺都可以應承你!”老淚如雨,灑過衣襟。他身上傷口無數,鮮血答答滴下,前答有聲。


    柳笑語自出生以來,從未見過英雄一世的老父流淚,此番見到,而且眼見老父身受重傷,急得眼淚也是奪眶而出,隻可惜穴道被點,身體完全不能動彈,也不能說出一句半句說話。隻盼父親不顧自己,快快出手殺掉身後製住自己這名大惡人。


    右門神道:“柳嶽,念在你我一場同袍,隻須你依我一件事,我便放了你的女兒,又有何妨?‘


    柳嶽急道:“什麽事,快說!”


    右門神道:“這小子討厭得緊,你替我殺了他,我就放了你的女兒。”


    柳嶽微一遲疑,說道:“好,你可不要反口!”一拳便向燕微生打了過去。


    燕微生忙道:“這人反複無常,擺明是一個奸險小人,柳前輩如何相信於他?”


    右門神道:“對呀,柳嶽,我是個奸險小人。隻是你若聽我的話,你的女兒還有一線生機,你若不聽,她便死定了,兼且是立刻死在你的麵前。我不會一下子殺了她,而是先挖了她的圓溜溜的眼珠子,再把她的櫻桃小嘴撕了下來,至於她那挺秀的鼻子哪,更是少不免要給一拳打進鼻腔……”


    柳嶽怒不可遏,喝道:“住口!”


    燕微生道:“柳前輩,且慢動手,請三思。”


    燕微生和柳嶽口中講話,手上不停,已過了三十招開外。


    柳嶽受傷非輕,武功隻使得上四五成,然而他武功畢竟深厚無比,加之女兒被擒,先前又殺得昏了頭,出招更多了幾分狠勁,每一拳擊出來時,依然虎虎生風,勢道驚人。


    燕微生不願傷害柳嶽,隻守不攻,登時落了下風。他心下大急,偏偏想不出任何應付辦法,幸好柳嶽武功大減,一時三刻,倒是傷他不得。


    右門神驚訝於燕微生武功之奇之高。他剛才聽燕微生自報姓名,姓“燕”,加之如此身手,早已猜著了他的來曆:“這小子年紀輕輕,武功已練到這個地步,再過三五年,那還得了?今日無論如何,必須把他殺掉,方能安心。”


    燕微生越打越是心焦:“久守必失,這樣打下去,我遲早中招。此刻強敵環伺,我若受傷,隻怕不能生離此地。這當如何是好?”他滿懷壯誌,出山闖蕩江湖不過數日,要是就此戰死,可算是絕不甘心。他與柳氏父女亦是今天方才相識,在情在理,決不能為他們舍生搏命。隻是若要離開他們,獨自逃生,卻又難以辦到。


    右門神再看一會,心道:“柳獅子受傷太重,流血過多,恐怕未打死這小子,已經不支倒地。看來我須得覷個機會,狠狠的偷襲這小子一記,再召四王過來,聯手一並將他打死,方為上策。”


    鬥至酣處,柳嶽朝前一大步,吐氣揚聲,左臂內旋,右拳四指螺握成梯形,食指中節凸出,拇指扣在食指、中指的第二節指骨上,拳頭朝右轟出,氣勁涵酒湧出,這一拳剛猛暴厲,拳勁封敵,直是他生平得意力作。


    燕微生掌心朝上,屈肘上抬,貼住柳嶽手腕,內旋卸力,同時旋腰,右腳退後一大步,蹬地有聲,柳嶽拳勁已然化得一分不剩,他手中出招,心裏隻是想著:“假如王青黎在此,換上了我的位置,他會如何做呢?”


    柳嶽絕招不中,拳招連環,越來越見淩厲。燕微生見他神情猙獰,汗血猛流,想來殺得有點狂了,心下有點驚悸,又有點替他可憐,心想:“不管王青黎會如何應付此情此景,他總不會撇下他們父女,一走了之!”一想及此,意氣素霓而生,忍不住引聲長嘯,腳尖外撇,連走七步,驀地身形一長,抓住了轉輪王心口的靈門穴。


    轉輪王武功雖然遠遠不及燕微生,但他畢竟是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手底下自有過人造詣。若果真的跟燕微生交手,至少也可接上十招八招,然而如今他正得意洋洋地觀看兩虎相鬥,燕微生這一退一抓又來得疾如電閃,他猝不及防,竟爾一招受製。


    靈門穴是手太陽肺經的始行穴位,位於前胸外上一寸,第二根肋骨外側乳上之處,連住手太陽肺經的十一處穴道,一旦受抓,轉輪王全身酸麻,毫無抵抗之力。


    燕微生一招得手,暗唿:“僥幸!”奮力一摔,轉輪王頭前腳後,直往右門神疾撞而出。


    這一摔勢道驚人,右門神若然不閃,自己的大好頭顱勢必和轉輪王的頭兩硬相撞,勢必兩頭俱爆。如果低頭閃避,轉輪王則飛勢不止,勢必撞向牆壁,也必白送了性命,右門神麾下便又損折了一員猛將。


    右門神不慌不忙,雙掌一推,轉輪王猛烈的撞勢登時卸得無影無蹤。他一捏轉輪王的臉頰,罵道:“沒用的家夥!”輕輕一扯,扯脫轉輪王的一塊肉來。


    轉輪王痛極,卻也不敢哼出半句聲音來。


    燕微生乘著右門神雙手離開柳笑語,身法如電,一把拉住柳笑語的左腕,將她拉離右門神。


    右門神是何等樣人?掌心擒拿,勾住柳笑語的右腕,讚道:“燕少俠家學淵源,武功智謀,俱都如此厲害,妙極,妙極。”


    二人發力一奪,柳笑語的骨頭給拉得動順作響。


    右門神道:“拉呀,用力點拉呀,把小美人拉成兩截,一人一半,咱哥兒倆可就不必再爭下去了,妙極,妙極。”


    燕微生登時不敢發力,叫道:“柳前輩,快來解開令愛的穴道!”


    誰知柳嶽卻不過來,也聽不見他與三王交手的戰聲,甚至不覺柳嶽繼續進攻自己,心下大奇:“柳前輩究竟到了那裏呢?”忽覺右門神勁力大弱,輕輕一拉,便把柳笑語拉迴身邊。


    隻見右門神別向東方,雙目平視,竟有恭謹之色。再看柳嶽,也是望向同一方向,眼中兇悍戰意全失,目光卻帶恐懼。而閻羅、轉輪、卞城、五官四王,亦自顧向東方,目光非獨恭謹尊敬,簡直是崇拜了。


    燕微生解開了柳笑語的穴道,隻見東方不知何時來了一個老年甲士,自顧舞劍,完全不理場中諸人。


    柳笑語望見爹爹的恐懼眼神,心念一動道:“莫非,莫非是門主來了?”


    燕微生心想:“門主?莫非他便是霸王門主?”


    老年甲士劍招舞得極快,盡含古樸無華的劍意,既是古風儼然的劍舞,也是一套淩厲狠辣的劍法。


    燕微生雖非用劍高手,然而他是練武之人,對於劍道自也略識有無,心道:“這人的劍法好高!定然就是霸王門的門主!”再看之下,隻覺這人劍法暗伏玄機,似乎與自己所學,竟有吻合之處,不知怎的,心裏竟有絲絲寒意泛起,卻又說不出害怕在什麽地方。


    “是了,怎地門主的劍法,竟似是我家刀法的克星?”


    燕家刀法的每一刀每一式,竟都似被他的劍勢封住,然而,卻又似乎未能十足克製得住。老年甲士那一劍直刺腰側笑腰穴,刁鑽絕倫,隻是要破燕家的“酩酊藏刀勢”,似乎稍嫌不足,最多不過拚個同歸於盡罷了。


    他忽覺手心有汗,驀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握著了柳笑語的纖手,汗水卻是柳笑語的手掌滲出來的,顯然她也是緊張之極。


    燕微生心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和柳姑娘隻是萍水之交,不能如此。”要待揮開柳笑語的手,卻又顯得大著痕跡,問道:“柳姑娘,這人便是門主?”


    柳笑語搖頭道:“我也不知。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門主。”


    燕微生嗯了一聲,凝神察看老年甲士的劍法,心道:“這人劍法無疑已達超凡入聖的境界,然而若要令柳前輩、右門神這等絕頂高手怕得如此厲害,隻怕卻未必能夠!”


    卻聽得右門神道:“項莊先生,未知門主何時來到?盼請示下。”


    項莊卻完全沒有理會右門神的說話,隻是自顧舞劍。


    燕微生心道:“原來這人不是門主。”猛地想起:“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句話,心下一僳,連忙護在柳嶽身前,說道:“柳姑娘,請替你爹爹包紮傷口。”乘勢放開了她的手掌。


    柳笑語撕下一截衣袖,為爹爹包紮,然而柳嶽身上傷口如此之多,卻要從那裏包紮起?心下又急又痛,淚水籟籟流下,哭道:“爹爹,都是女兒不好,累成你這樣!”


    柳嶽如夢初醒,輕撫女兒頭發,喃喃道:“這是老爹不好,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燕微生見柳笑語斷袖包紮露出半截皓腕,連忙把整片衣襟撕了下來,遞給柳笑語。


    柳笑語接了,低聲道:“謝謝。”慢慢為父親點穴止血,再逐個傷口細細包紮。


    柳嶽歎道:“項莊來了,門主也就不會遠,我兩父女畢命於此,也是天意!”


    燕微生忍不住道:“柳前輩何出此言?我們三人聯手,未必便衝不出這裏!”一挺手中單刀,刀身竟嗡嗡生響,激蕩風傳。這柄單刀,卻是他剛剛從秦廣王的屍身拔迴來的。


    柳嶽搖頭道:“門主既然來了,我們說什麽也逃不掉了。”


    就在這時,右門神等五人一同跪下,恭聲道:“屬下參見門主。”


    二人攜手走入大堂,穿的竟是京戲裏的服飾。男的身材高大,戴上楚霸王的麵譜,神態威武,女的身形婀娜,麵上戴的,卻是虞姬麵譜。


    燕微生雖是長住淩天堡,然而過年過節,堡內也會搭棚唱戲,是以他亦認得霸王別姬,心道:“霸王門,原來門主真的便是楚霸王!”


    楚霸王不理眾人,徑自走到柳嶽麵前。


    虞姬則嬌聲瀝瀝,十足唱戲的花旦:“大家平身。”


    右門神等五人聽到此言,方敢站起身來。


    楚霸王道:“柳嶽,我原知你桀驁不馴,不該強逼委你作為左門神。今日之事,是我之失策。”他說話低沉,仿如含著核桃,甚難聽得明白。


    柳嶽麵色慘白,垂首道:“俺不幸戰敗你手下,願賭服輸,投入霸王門下,是為大錯一;今日殺你門下,並為你所察覺,是為大錯二;連犯二錯,俺願向門主領死!隻盼門主答允俺一個請求,則俺死而無悔!”


    楚霸王道:“久聞柳雄獅父女情深,果然不錯。”他不待柳嶽說出所求,已然猜到柳嶽心意。


    柳嶽長跪哀聲道:“隻盼門主念著這三個月來,俺為霸王門打下連橫寨、滅去點蒼派、殺掉虎頭小霸王,無功亦有汗馬勞,饒過小女一條性命!”


    燕微生一直留神楚霸天一舉一動,隻見他舉手投足之間,看似輕描隨意,全身卻無半點破綻,自己蓄勢的刀招便發不出來,心下暗自驚駭。


    柳笑語卻不管這許多,心想:“隻須打死了這個裝神弄鬼的門主,咱們父女便可逃出生天。”陡地出拳,擊向門主胸口。她知門主武功深不可測,這一拳已使出了十成功力。


    柳嶽臉色大變,驚叫:“笑兒,住手!”


    楚霸王袍袖輕拂,柳笑語隻覺一股大力襲來,身子飛開。


    燕微生急抓她的上臂,止住她的跌勢,一攔便攔在她的身前。


    柳嶽道:“小女無知,請門主寬宏大量,饒過她的無禮冒犯!”


    楚霸王不理柳嶽走前數步,麵對燕微生,說道:“你是黃河燕的兒子,對不對?”


    燕微生心下一震:“這人連我一招半式也未曾目睹,怎地居然猜著了我的身份?”忍住畏懼,昂然答道:“不錯。你待如何?”


    楚霸王道:“黃河燕是河北霸主,霸王門亦不想得罪於他。你走吧。”


    燕微生壯著膽子,說道:“我不走。要走,我跟柳前輩父女一起走!”


    楚霸王道:“黃河燕一代梟雄,反複無常,想不到竟然有你這一位英雄兒子,確是難得。”


    燕微生瞠目道:“你是嘲諷我爹?”


    楚霸王道:“為子者不聞父之過,很好,很好。”


    燕微生道:“今日之局,不是你們死,便是我們亡。你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抱刀立了一個起手式,意示敬禮,一刀斜斜劈下。


    楚霸王道:“刀法很好,已有黃河燕八分火候,可惜功力未純。”伸出手掌一擋,掌刀交碰,竟發出鏗鏘碰擊之聲。


    燕微生心生駭然:“莫非這人的手竟是鐵鑄的?”刀勢不停,連劈七刀。


    楚霸王身形好像紋絲不動,那七刀卻偏偏砍他不中,一邊道:“好,我聽你的話,便放了柳嶽父女。”說罷,身形已到了柳嶽麵前。


    燕微生見他身法有如鬼魅,吃驚匪淺,心道:“他竟說放了柳前輩?其中有何詐謀?”隻是楚霸王此刻大占上風,又何須使用詐謀,遂收刀看他有何說話。


    楚霸王對柳嶽道:“柳雄獅,你是鐵掙鋒的漢子,便是五馬分屍,剝皮拆骨,你也決計不會皺上一皺眉頭,如今為了令愛性命,竟然向我下跪哀求,這份深情,很令我感動。”


    柳笑語大叫道:“爹,咱們縱是不敵,父女一並戰死這裏便是了,何必來求這門主?”


    柳嶽卻隻道:“求門主大發慈悲。”


    楚霸王伸手一托,說道:“柳雄獅請先起來再說。”


    柳嶽隻覺一股洶湧內力直湧膝下,順勢便站了起來。


    楚霸王道:“隻須你再為我除去一人,我便放過你和令愛。”


    柳嶽道:“那人是誰?”


    楚霸王低聲在柳嶽耳邊說了一句話。


    柳嶽麵色一變:“是他?”


    楚霸王道:“如果這人是容易殺的,又何用你去殺?”


    柳嶽道:“俺隻恐怕武功不夠,殺他不掉。”


    燕微生心頭一震:“柳前輩武功已經如此驚人,他殺不掉的人,世上寥寥可數,究竟是誰呢?莫不成是爹爹?”


    楚霸王道:“要殺這人,自然得用計謀……”驀地伸掌劈向燕微生。


    這一著全無征兆,來到之時,掌風已然及胸。也是燕微生臨敵太少,傾神聆聽楚霸王與柳嶽對答,竟然鬆懈防備。


    燕微生胸口如遭刀劈,退後兩步。不知何時,右門神經已站到他的身後,伸掌斜劈他的後頸。燕微生刀抓上翻,及時擋住這偷擊一劈。


    楚霸王變掌成指,連點燕微生大倉、中府、周榮、食竇、胃、腹大橫六處大穴,其勢有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


    燕微生“嘿”的一聲,吐出悶氣,慢慢跌倒。臨暈迷之前,隻聽得楚霸王歎喟道:“黃河燕有子若此,死也無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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