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下待了兩天再迴市裏,風堂累得渾身都要散架了。


    邵晉成和遲刃青帶著人來找他,他都還在床上躺著休息。說是找了律師諮詢,風準那邊暫時還沒有什麽線索。因為醉駕逃逸未造成人員傷亡,這事可大可小,暫時還引起不了高度重視。風堂喝一口蜂蜜水,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裏。


    他手機屏幕上還亮著賽車遊戲。


    被窩裏再往下,是封路凜早上托人送過來的暖水袋。風堂從鄉下迴來就一直感冒,興許是做得太狠了,還有些低熱。


    城裏天氣入冬,一下雨屋簷就結冰,水管濕滑,封路凜也沒辦法爬上爬下,隻得找手下來幫著送點東西。


    遲刃青看他捂得嚴嚴實實,發現他坐起來端水的手腕上還有紅痕,笑容變壞,腳尖抵一抵床沿:“體力不錯啊?”


    風堂先是一愣,然後裝傻:“嗯?”


    “裝什麽,”遲刃青找凳子坐下來,“你這戰鬥力不減啊,玩兒兩天休息一個周,怪不得以前市裏那麽多小男生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


    “咳……”邵晉成聽得無語,端起熱水壺給風堂重新晾一杯,“舒服點了嗎?要不要熱水。”


    遲刃青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哎,你真的是單純發燒了嗎?”


    風堂從容應對:“對啊。三十八度呢。”


    “那你身上斑斑點點的是什麽啊,鄉下蚊子那麽大?”


    “是挺大的。”


    “肩膀上誰給你咬的!哥哥我收拾他去!”


    “……”


    風堂轉頭狠狠瞪遲刃青一眼——成哥還在這兒呢,你開什麽黃腔?三十多歲的已婚婦男,那是能亂刺激的嗎!


    他生病的樣子乖得不行,偏白膚色的雙頰緋紅,怎麽看怎麽像小時候的弟弟。風堂借著自己這副模樣撒嬌,眯起眼笑:“謝謝成哥,我想喝點可樂。”


    邵晉成、遲刃青:“……”


    “紅牛行嗎!我實在不想喝熱水了。”


    邵晉成:“……”


    “蜂蜜水?”風堂小心翼翼地說完,又加一句:“要涼的……”


    “我給你帶了喝的。”邵晉成揉揉手腕,去拆自己拎的口袋,並在風堂期待的眼神下說出答案:“老母雞煨湯。”


    “我就是……身體有點疲憊,不是坐月子……”


    “沒事,等你們下次擱冰天雪地裏做一次,我給你煨點枸杞大棗豬大骨湯。”


    這迴輪到風堂哽咽了,說不清是感動還是給堵的:“……”


    “我好虛弱啊……”風堂躺下開始翻白眼,把整個身體藏進去,悶悶地說:“我得在家休養一個周。發燒太慘了。周末還得遠嫁。”


    在一旁給風堂盛湯的遲刃青手一抖,詫異道:“遠嫁?你要去封路凜他老家?”


    這兩個人發展這麽快了?!


    “對啊,他說帶我迴去看看。正常的吧?兩個不一樣地方成長的人在一起之後,都會想要去對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看看的。”風堂認真道,“城市氣質是刻在本地人的骨子裏的。無論以後他們再走多少路,都會被故鄉所’跟蹤’著。”


    “別跟我扯那些!”遲刃青感覺風堂這迴真的要跟個男人“遠走高飛”了,緊張道:“去多久?什麽時候迴來?我聽說封局最近也迴去處理事情了,你倆迴去撞槍口?”


    “無所謂,可能這才是迴家的主要目的。”風堂想起來封路凜好像是給自己提過封萬剛迴去要住一段時間的事情,心中鬥誌瞬間被激發了。


    遲刃青倒是不樂意風堂去撞那堵牆,忿忿道:“封路凜這個心機……”


    深秋落葉,有一片軟紅墜上封路凜的肩頭。


    他摘了那一片,感覺耳朵發熱。誰在罵我……


    不過思慮的時間不宜過多,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他按響傳唿機,將葉片卷起來對著交警支隊門口的樹一指,又招唿不遠處忙著拍照的白仰月:“小白過來,這車裏麵好像有人。”


    他大早上八點一輪班,就看到交警支隊門口的樹上撞了一輛車,雙閃都還沒有關掉。


    垃圾桶東倒西歪地被撞飛了兩個在地上,車頭凹陷,後視鏡雜碎也砸碎在地。被撞到的樹上皮已脫落大片,汽車前杠半掉著,前擋風玻璃全碎成蛛網狀。


    “看看怎麽迴事?”白仰月叫來大池一起將車門打開。


    無奈前排兩個安全氣囊已全部打開,人不方便出入,封路凜急忙蹲跪下來檢查過駕駛員情況。安全錘砸開玻璃,入鼻便是一股酒味。


    喬策再檢查過一遍後,說:“人沒什麽問題,就是喝醉了。”


    “行,先把人弄出來。”封路凜脫了手套揣進兜,開始指揮現場。


    事情折騰過中午,盒飯吃一半涼了,封路凜又開始恢複站崗。


    市內入冬,他們需要穿的衣服也加厚了,熒光黃的馬甲穿在身上,封路凜覺得自己暫時怎麽都帥不起來。腰間還有前些天風堂給他咬出淤青的印子,偶爾磕碰到還會疼。


    但封路凜很喜歡這樣的表達方式。


    他每次給風堂解釋,風堂就紅著眼喊,這不是你隨便咬我的理由!


    封路凜問,那你還給我咬麽。風堂想了會兒,說,咬吧。


    從市裏開車到封路凜老家需要十個小時,一路上休息站多,走走停停也花了不少時間。天一黑,車換著開,風堂鑽到副駕駛位上去,擰開一瓶汽水就往肚子裏灌。


    車上放著lofihiphop,月色已落了滿窗。塵埃浮動,高速路上不斷有速度更快的車輛超過他們。


    以前小時候就特別想來這邊瞧一瞧。


    記得幼時隨柳曆珠到藝術宮看過一次巡演。戲台上幾個漢子迎靈出會,姑娘家鬢邊斜插朵海棠花,映得貼麵子臉蛋兒紅彤彤,花珠子夢蝶亂顫。台上跟著班子來演出的人說,那器具叫月琴,社是錦繡班。這不是“劇”,叫“腔”。


    風堂那會兒小,光記得母親說那兒的橘子汽水好喝了。


    坐得累了,風堂靠上車門,曲腿抱著膝蓋。他將車窗開了條縫,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節奏扭,手指撣煙,煙灰全卷入夜風裏。他許久沒有跟著坐過長途汽車了,一般這種距離都是坐飛機。


    抽完一根煙,他側過臉,乖乖地在座位上認真打量封路凜開車。


    這人估計是交通事故看得太多……開車速度適中,壓著跑,方向盤也打得十分地穩。明明就拿餘光緊盯後視鏡,還要抽出目光來看自己在做什麽。


    風堂伸出手一摁手機屏幕,將車內音樂換了。


    “哥哥,我這兒隻搜了《釵頭鳳》出來。什麽一別蓬山遠,什麽情天難補鸞鏡碎……”風堂皺起眉,封路凜立刻說:“換你想聽的吧。沒必要聽我家地方戲,你這選的也不吉利。”


    風堂笑起來,拿語調勾他:“沒看出來你這麽迷信啊。”


    封路凜認真看路,目光絲毫不為所動:“入鄉隨俗。你進這幾千年的古都,得信那些個邪門兒。”


    也是,這種地方的文化氣息,給一天能還一萬年。


    封路凜邊開車邊笑,說小時候在古城待久了,常覺得自己快成仙。


    “我們那兒過了分界線了,我是北方人。你們南方的人,都嬌滴滴軟綿綿,往臉上擰一下能出水。”封路凜說著,手又賤了,手套都沒脫往風堂臉上揪一把,後者也沒閑著,抓住他手往掌心親一口,笑眼搭一座橋:“我怎麽沒嚐著水兒啊。”


    封路凜咬牙:“說話就好好說話,賣什麽萌。”


    風堂笑他戴著手套開車像司機。


    車又開入閘道,沒多遠就要下高速了。風堂興奮起來,也不覺得累了,“有羊放嗎?”


    封路凜笑了:“沒有。”


    風堂將車窗摁開一些,迎麵差點兒沒吹得麵癱。他深吸一口氣,握拳:“西北!有沙漠嗎?”


    封路凜說:“我們這兒沒有。”


    風堂又問:“那你們市裏,有人穿古裝嗎?”


    “那叫漢服唐裝。”


    “有馬騎嗎?”


    “有。”


    “真的嗎!”


    “你騎你的’法拉利’還沒騎夠?不過晚上才有,”封路凜說,“我啊。”


    風堂大笑著罵他流氓,又抬起屁股,伸手去把天窗打開了。他揚起臉,看天上的月亮,鼻腔裏跟著音樂哼哼起來。hiphop多唱的是英文,他也不管會不會了,就是開心。


    對於陌生城市的興奮感占據了他。


    現在是晚上八點半,一輪關中之月懸在頭頂。


    月光透過車窗灑下來。才下高速,速度剛減,耳邊風聲唿嘯得厲害。換做一年前,風堂根本想象不到他會和哪個男人迴家,這一年來發生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太重要了。常說月亮照歸途,風堂認定這句話是對的。不是說他要把這月下的古都當作家,而是封路凜在哪裏,哪裏就都好。要是這條路永不止息,他們加足了油,便能追逐這月亮,一直行駛在漫漫長路上。


    一時間,他分不清,哪個是封路凜,哪個是月亮。


    繳費入城,大燈閃爍,風堂激動得差點兒沒從天窗把頭伸出去,對著全城招手點頭,像領導巡視那樣——同誌們好,同誌們辛苦了。


    封路凜看他傻樂的樣兒,不自覺勾起唇角,心情也好了百倍。想等會兒入睡前讓風堂陪自己喝點兒糯米黃桂酒,晚上好辦事兒。


    為了先玩開心,封路凜決定今晚暫時不迴家。兩個人又累又餓,哪兒還有心思去應付家裏的親戚。


    車輛行駛在街上,風堂發現了這邊男子長相的統一之處:宏闊而剛毅。再聽封路凜說,這邊大多生冷倔,千人千麵,城牆底下還唱搖滾。


    他說,很多外地人來玩兒,就隻知道城牆。


    我帶你,從南門穿北門,取個寓意。


    風堂沒想到過,封路凜看起來這麽張揚隨性的人,在家鄉文化的熏陶下竟顯得如此可愛古板。他反握住封路凜的手,傻愣著問:“什麽寓意?我們市裏也分南北門啊。”


    “你們那兒跟這兒能一樣麽?我們這兒四個城門。南北分別叫永寧門、安遠門,”封路凜捏捏他掌心,“南北取頭一個字……祝我們’永安’。知道嗎?”


    好啊,永遠平安。


    過城牆,再到小吃街邊,封路凜說有好東西要給他試試看。


    車輛雙閃靠邊,風堂又在車上等了他十分鍾,遠遠就看到封路凜拎著塑料袋子,急切地往這邊趕。


    這麽大個人……


    拎了小零食,在冬夜裏的馬路上,望著你笑。


    “奶糕,嚐嚐。”


    封路凜上車匆忙,安全帶還來不及係好,遞一塊兒過去,吃得風堂眉眼彎起來:“奶味兒好重,齁甜。你還真有好事兒都想著我。”


    被誇了的男人掐他下巴:“親一個。”


    風堂毫不猶豫地吻他。


    奶糕買完,他們順著滿城的飛簷廊閣,望鬥拱、走角亭,看大街四四方方,體會這裏真正的依山傍水。


    風堂在這裏逛得舒服,揉揉肚子又喊餓。他忽然想問封路凜為什麽畢業之後沒有留在這裏,但想想,又將話語咽了迴去……好像是與自己有不小的關係。


    在老家街燈照耀下的封路凜,顯得更近煙火氣了。


    風堂看他站在街頭一處元寶頂建築下抽煙,頭頂掠過風捎來的葉。他以吹滅燭火般的動作長籲出一團白霧,沉酣了,抿住唇角,望著風堂笑。


    他給風堂指屋頂上做的押魚,說這些都是興雲作雨,滅火防災的神。說我們這兒的麅鴞晝伏夜出,遇到人會吃,你得乖點兒一直跟著我。


    風堂踩踩地麵,揚起臉,問你們這兒城下河裏有龍嗎?封路凜在大街上,也顧不及其他,悄悄摟他腰,說你想要的,這裏都有啊。


    被逗得耳朵一紅,風堂想踩他腳,一腳踏空在地上。


    封路凜使壞,又輕飄飄吹一句,這兒往哪兒一踩都是個墓,你別亂跺腳。


    風堂嚇得一激靈,隨即鎮定道,哥不怕!


    九點多鍾,兩個人逛得實在餓了,封路凜找了家餐廳,說得先把人給喂飽。


    菜端上來,全是風堂沒見過的菜色。他看封路凜給他倒汽水,舔舔嘴唇,新奇道:“這都什麽,好甜。”


    封路凜給他遞紙巾,挑眉一笑:“甑糕吃過沒?糯米鋪蜜棗、紅豆,用大火蒸……你們那邊糕點都用竹葉子蒸,熊貓似的。”


    風堂哼哼:“我們個個都金貴麽……”


    他愛吃甜食,封路凜知道。


    等一碗一碗的菜單獨上了,封路凜忽然咳嗽一聲。風堂抬頭瞧他。


    封路凜一字一句地說:“我們這兒婚喪嫁娶要吃九大碗。家裏招待不了你,我招待你。”


    風堂看桌麵上擺的條子肉、米粉肉、小酥肉,不禁食指大動。他拿筷子戳戳大燴菜,又夾根粉條,心裏軟成一灘。


    他眨眨眼,認認真真對著封路凜說:“凜哥,你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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