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這一天下午,賀情還是從外地趕了迴來。


    他一進派出所就懵了,風堂要在這地兒待兩天?還沒有手機用?


    他轉身出門,說掏錢請人來。


    蘭洲連忙拉住他,你瘋了啊,這不能找人替的。


    賀情說,我找人給他表演節目不行嗎。躺這兒不無聊呢?你,拿錢給他買個涼席鋪著!


    我都嫌熱。


    蘭洲揣著錢跑出去,留賀情和封路凜在風堂麵前幹瞪眼。


    封路凜在護膚方麵完全就是直男,拿一管大寶sod蜜,冷靜地說:“我也不知道你要用什麽,那些上千的大牌來不及買,你先用這個一兩天。”


    這都是超市裏最貴的了。


    風堂瞄他,快給氣笑了。哪有這麽嬌氣啊?


    “別給我轉移話題,你這手上到底怎麽迴事?”心疼地摸上男人剮傷的手背關節,風堂皺眉,“哪兒去弄的?你這絕對是打出來的。”


    “摔的,迴家關門沒使好力。”


    封路凜低頭,遮掩住受傷手上的傷。


    他時常一垂眼,整個人周遭的氣場就由明朗激越變得安分許多。


    臨時審訊室裏的門大敞開著,對麵的窗未合上,一陣氣流入侵,風物自動,吹得風堂瞌睡都沒了。


    封路凜怎麽說?


    總不能說他在自己車上,把風準打了。


    風準那句“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口,封路凜幾乎沒猶豫,揚手一拳過去,打得風準縮成一團,眼下發腫,嘴唇都咬出鮮血。


    “再敢有半點這種想法,我還打你。”


    封路凜本是自控力極強的人,如今棘手之事一有關於風堂,他就沒辦法冷靜。


    風準蜷縮著身子,慢慢捂臉。


    他竟然笑出來:“我弟弟真是厲害啊……能讓封大少爺魂勾不舍。”


    一聲悶哼過後,風準迴手的一拳被封路凜截住,又死死地被掰著鉗製到耳側。風準拚命掙紮,雙手被反鎖在身後。


    封路凜單手抓住他的雙手手腕,摁他的背,右手握上他的後脖頸,警告道:“風準,你三十來歲的人了,開口前掂量過分寸嗎?”


    “你呢?柳曆珠和風朗鴻的兒子你也敢碰,你老子惹得起嗎!”


    “是我和風堂要過一輩子,不是我爸。”


    封路凜喘著氣,手上力道更大了。


    風準“啊——”一聲喊,冷汗涔涔,故意激他:“風堂還懷疑你爸殺了他爸呢,你心裏明白吧?現在死無對證,哪天要是被風堂知道了你是封萬剛的兒子……”


    “你可以現在打電話告訴他,”封路凜平複著,“我想要他,我就要到了。冒個險算什麽?你以為你能威脅我?”


    “我不會主動告訴他,我憑什麽告訴他?”


    風準大笑,一聲咳嗽被封路凜碾碎於喉,“我要、我要看你們越陷越深,越愛越瘋,最後我要把證據擺在他麵前,告訴他,你是——”


    “帶著你的偽證滾下去。”


    男人眼刀愈見鋒利,風準近乎快被他掐斷了脖子。封路凜把車停到路邊,開鎖開門,麵色鐵青,重複一遍:“滾下去。”


    風準見他動怒,目的達到,也不再說話,開門便下了車。


    封路凜在出神。


    “想什麽呢?”風堂盯著他陰晴不定的臉,揉揉自己的手腕。


    搖搖頭,封路凜見他動作,伸手隔著鐵籠把風堂的手牽出來,沉默不語地給他揉捏。


    這處密閉空間除了一扇半開的門,就再無別的通風口。


    空氣略有潮濕,領口粘膩,風堂把額頭抵在細鐵杆上,磕出一道道淺溝淺壑。


    蘭洲去了沒二十分鍾,倒沒買到涼席,端了三碗扁豆麵迴來。


    賀情看那紅油波光粼粼,一舔唇角,說:“我覺得在這兒吃不太合適,畢竟風堂吃不了。”


    風堂正感動他為了自己放棄美食,結果賀情作為報複,端著麵轉過背,手掌拍上蘭洲肩胛:“我們背對他吃。”


    看著吃是一迴事,背對著聽聲音又是一迴事。


    風堂暗暗懊悔交友不慎,封路凜倒憋著笑,把自己那碗推到一邊,下巴揚起,道:“你們倆,出去吃。”


    派出所的日子不好過。


    但如果再重來一次,風堂也還會動手。此事一經網絡傳播,確實在引起軒然大波,不少人都覺得風堂那一腳踹得好,確實該打。


    市裏也盛傳,踹人的這個就是柳曆珠和風朗鴻的兒子,圈裏那個愛玩愛混的風堂。這事鬧開,也自然瞞不住柳曆珠。她身份特殊,不方便來拘留的地方看他,倒是派了心腹來探,確認過兒子沒受重傷後,才放心下來。


    柳曆珠讓人傳話,說沒有關係,以後注意點。風堂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也就乖乖又在派出所裏待了兩天。一共五天待滿,隋桃天天來送新鮮水果,偶爾碰到剛下了班趕來的封路凜,兩個人在門口相視一笑,不做多言。


    風堂偶爾悄悄“揶揄”封路凜,說,你真不吃醋啦?


    看他懶懶散散的樣,封路凜恨得牙癢。想用嘴吻開他一唇芳澤,好好求一個不是。


    他不氣風堂為誰出頭,隻氣他不知道好好保護自己。那麽多人,蒙著臉就衝上去踹,遲刃青養的那一撥保鏢,都幹什麽吃的?


    為此,遲刃青還弄了五個人來負荊請罪,一字排開。


    遲刃青指著風堂說,這人以後也是你們雇主,如果看到了,就護著!明白嗎?


    風堂這會兒看到保鏢就犯怵。


    遲刃青請的這一撥也好玩,根本不像專業培訓過的。


    風堂出來那天,恰逢月食,全市都出來了,夜裏馬路堵得水泄不通。


    為了“接風洗塵”,蘭洲和賀情開了五輛百萬級的車來,到派出所門口停好。風堂和遲刃青一出來,兩個人又被推搡著上車換衣服。


    他拆袋一看,全是什麽紀梵希等等名牌,皮帶上老大個“gi”,風堂頭都大了,納悶道:“你以為時裝走秀呢?這logo太顯眼了,我不能穿這些,招搖。”


    遲刃青一瞪眼,“我今兒也穿這些呢,這是規矩!裏邊兒的’髒’東西,你不能帶迴家去。這東西都我買的,我送你穿,誰敢說句什麽?我遲刃青有錢,不行嗎?”


    “行行行,你別生氣,我穿。”


    風堂三下兩除二,把上半身脫個精光。


    他正準備換褲子,車門忽然被打開,封路凜陰著臉站在那兒,臂彎一勾,拖著他就下車。


    遲刃青傻眼,他看著風堂這麽大一個人被弄下去,吼道:“噯!你幹嘛?”


    “他去後麵的那輛車上換,”封路凜瞥他一眼,“別迴頭看。”


    遲刃青一邊換衣服,一邊聽後麵那輛車裏麵驚唿聲不斷。


    風堂像在又打又罵,過會兒又叫一聲。


    最後,風堂像是受不了撩撥,發火了。隻見車門一開,封路凜先被推下來,車門又被用力關上,車窗摁下,風堂在裏麵紅著臉吼:“老子才出來你就來勁兒,你想玩兒監獄y不早說啊?!”


    遲刃青聽著牆根,暗自佩服。


    他看賀情一臉“是這樣的”的表情,自己也不免擺出了“不應該啊”的表情。


    他感覺魔幻,忍不住說:“賀小純情,你怎麽這麽冷靜啊?你堂哥被欺負成這樣,你……”


    “別亂叫!叫我賀少。”


    賀情的雙手緊張地攪在一起,又自責又愧疚,“那個傻逼酒店,玩兒什麽情趣啊……我恨它一輩子。”


    這一場“洗塵宴”,把風堂渾身上下,連帶著內褲都換了。還好他沒有戴隱形眼鏡的習慣,不然也得換掉。


    遲刃青千叮嚀萬囑咐,說到時候迴家之前,要在門口燒香,再磕頭,再跨步進去,把不好的都請出去。


    風堂嫌麻煩,說:“你們做生意的就是迷信。”


    遲刃青不屑:“什麽我們做生意的迷信?你們當官的才迷信呢,你看年年燒高香……”


    “禍從口出!你說話注意點兒。”


    龍蝦冰鎮切片,風堂吃得認真,芥末蘸多了,捏著鼻子,險些嗆出淚。封路凜默默吃飯,沒多插話,看他不舒服,伸手給他拍背,細心地問他,“好點沒有?”


    當著幾個鐵哥們兒的麵被照顧,風堂臉更熱,急急忙忙地說沒事兒。


    賀情搖搖頭,他倒是從一開始就覺得風堂要被吃定了的。


    跟著夾一筷子遼參,賀情悶悶道:“風堂,你這段位不行啊。”


    風堂咧嘴一笑:“是趕不上你,曾經當眾接吻。要是人少一點,你估計得坐應與將腿上去。”


    被風堂的嘴堵一句,賀情屁都不敢放了。從小到大就輸在嘴上。


    他還記得小時候上課,他倆好不容易都買了部小靈通,上課明明是同桌,都要用電話交流。自習課賀情犯困,特小聲說,等會兒老師來了你叫我啊。風堂說好。


    結果班主任一來,風堂給賀情打電話,手機鈴聲一響,全教室都知道班主任來了。


    風堂小聲說,情兒,老班來啦。


    賀情說,在哪裏呢?


    風堂說,在你身後啊。


    這事兒,賀情能記他一輩子。


    席間眾人又聊些市內新聞,商界混戰,風堂聽得服氣,也十分佩服這幾個在商場征伐的兄弟。這些內容,對他來說都無真知灼見,不敢苟同,便隻是時不時損幾句,順便跟著八卦。


    他也發現,封路凜並提不起興趣。


    偶爾遲刃青說到市裏公安係統,封路凜眼神會變一下,隨即又像碎石落入深潭,無影無蹤。


    好在今天邵晉成心情好,不然又得被教育一頓。風堂還記得他高中時惹事,邵晉成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講,打架不能帶刀,嚇唬人都不行。


    人脾氣一上來,什麽都幹得出。


    隋桃說體製內好啊,安穩。


    她都二十七了,商場上始終應付得累。遲刃青最愛跟漂亮女人打交道,連忙接話:“你這樣漂亮的,當不了官。沒人敢提拔。太漂亮,會說你靠姿色,靠男人。桃姐兒這麽好看,誰舍得你去奔波仕途?”


    笑一聲,隋桃吃起紙煙,“所以我從商啊,挺好的。噯,再來根煙。”


    蘭洲轉過桌上的菜,掌心裏攥了兩根煙。


    一根蘭州飛天,一根黃鶴樓。他開口問:“要蘭州還是黃鶴樓?”


    隋桃喝一口芒果汁,說:“蘭州。”


    桌上氣氛短暫沉默,賀情帶頭起哄,隋桃也不做多言。


    她隻是說,等這邊完事兒了,下個月還是得迴沿海去。蘭洲捉了筷子沒說話,賀情閉了嘴,站起來給隋桃倒芒果汁。


    感情嘛,隨緣。


    遲刃青帶了十個保鏢,隔著一層屏風,全都坐在另外一個圓桌。


    那十個彪形大漢一起吃飯,不知道聊到什麽都開始笑起來,聲音也有點大。帶隊的先發火,壓著嗓讓他們安靜,結果交頭接耳聲仍然不止,風堂他們這邊稍微沉默一下,就聽得到那邊的談話聲。


    遲刃青先是小聲清嗓,沒用,便開始瘋狂咳嗽。


    風堂想笑不敢笑,在桌下偷偷掐著封路凜的手忍耐。


    怕被打一頓。


    風堂一晚上都吃得很好,出了飯館,人都還亢奮著。


    本來說哥幾個吃完了一起去看月全食,結果邵晉成在半路看到市委書記的車在快速公交道上,立刻讓遲刃青停車。


    他說司機就是他們辦公室出去的,這事要是不趕快找人攔下來,又得被人大做文章。


    邵晉成急匆匆地離開,隻剩他們幾個小的幹瞪眼。


    從見到賀情開始,封路凜還是下意識有些尷尬。賀情也知道,今晚這麽好的景色,自己不能在風堂這邊當電燈泡,但跟著隋桃和蘭洲去看,好像也不是那麽迴事兒。


    於是,他決定先撤退。


    最後隻剩“兩對兒”,風堂識眼色,拉著封路凜就上了車,說他倆要過二人世界去。蘭洲得了照顧隋桃的任務,便開車帶著她走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風堂和封路凜剛到護城河邊,整顆月亮便已全走入地球的影子裏。


    掛在天邊的那抹暗紅忽近忽遠,和地球上仰望的人們一起,相映成趣。


    封路凜說,這“初虧”過了,現在叫“食甚”。


    風堂看得起勁,眯著眼踮腳,看那紅彤彤的“月”,心情意外地好。倒不是說看稀奇,隻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


    護城河邊人多,所以他和封路凜找了個偏僻些的河段。


    兩個人站在柳樹下,看四周枝葉繁茂,眼前流水潺潺,並無人走近或者打擾。


    風堂將手放在護欄上,一瞬間有種想跳下去的衝動。


    護城河宛如緞帶一條,將這座沉澱千年的城市層疊包裹。


    這裏沒有湖,沒有被比喻成“眼睛”的翠綠,隻有一處處高低小嶺,在城市頂端做著最後的瞭望。


    風堂生於此地,長於此地,這處尺山寸水早給他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他偶爾情緒低落,開車來到河邊,才明白人所謂“迴歸自然”是什麽意思。


    水軟山溫,煙火鬧市,隻要看看走走,負麵情緒便會暫時被忘記。


    風堂看看那一輪懸掛的紅血月,又用小拇指牽住封路凜的,小聲開口:“跳河嗎,封路凜。”


    男人看他一眼,二話不說,伸臂環住他腰身,摟著就要抱起來。


    “啊——你人來瘋!”


    風堂驚唿一聲,半個身子都被抱出了欄杆,遠處有幾個人扭頭望過來。好在天色夠暗,地段偏僻,他閉嘴後,那邊再沒人注意。


    他真的不知道封路凜哪兒來這麽大的力氣,手臂肌肉再發達,也不至於這麽拖得住人吧?


    封路凜緊緊摟住他腰,風堂正對著趴上封路凜的肩頭,低聲罵道:“你不跳就算了,還逼著我跳?”


    “喊救命,”封路凜低頭把臉埋進他胸膛,悶悶開口,“不然我手一鬆,你就下去了。”


    風堂掐他的肩膀,倒也不怕了:“笑話,你舍得扔我下去喂河神?”


    封路凜猛地一抬眼,目光緊緊鎖住他,“你還真總能拿捏住我的短處。”


    “長處……也能拿捏啊。”


    風堂笑了,唿出一口灼人熱氣。


    有那麽一瞬間,他是真的想,跟風堂一起跳下去算了。


    他抱著風堂的腰,把人一屁股放上護欄坐好。自己站得筆直,上半身稍往前傾些,便直接能吻上風堂的鎖骨。


    封路凜抬頭,說:“生光了,接下來就是複圓。”


    風堂問:“複圓?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月亮西邊緣和地球東邊緣正在相外切,月食全過程結束了。


    但封路凜並沒有這麽說,他停頓了會兒,迴答:“就是,月亮和地球要說再見了。”


    “那,封路凜,”風堂喊他的大名,“我們親一個吧?”


    他的風堂,臉龐正隱沒於月夜長紅間,眼瞳仍亮,堪比天邊未被摘下的星。


    “好。”


    剛落了話音,得到準許,風堂便低下頭,坐在護城河的護欄上,攤開手掌捧住男人的臉,第一次以“居高臨下”的姿勢吻他。


    唇齒被觸碰的感覺,讓風堂著魔。


    他下意識覺得,看月食這種事不應該獨享。得兩個人站在一起,手拉著手看,等結束了再鬆開。


    就像完成某種儀式,去抵禦那句“月有陰晴圓缺”。


    求個人隻有歡合,事事皆可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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