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路凜給風堂加傘,就是不想讓他再騎車。


    風堂明白這個“用心良苦”後,也倒還乖乖消停了一段時間。


    那天被封路凜莫名其妙加一句“老公”的事兒,風堂記得清清楚楚,也懶得跟他算賬。


    占便宜就占便宜唄,大男人一個還計較什麽口舌之快。但風堂這會兒心底揣得熱乎,總覺得是自己占了封路凜的便宜。他最近非常喜歡煙熄滅在水裏的聲音,“簇”一下,每次都像封路凜燙到自己的心。那人跟王八蛋似的,點了火就跑。


    他頭一次覺得愛上一個人那麽難,像在冬夜裏捉螢火。他這樣性格作風的男人,對於感情來說,是個難題。沒有人輕易能解,也沒有人迎難而上。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得不了真心,索性大家都玩玩,最後換個水落池塘,再無蹤影。


    封路凜這種人,正經起來普度眾生,光往那兒一杵,風堂就感覺人生又有新希望。一部片兒裏不是說過麽,不管異性戀還是同性戀,都是在愛情裏尋找希望1。風堂也一樣。


    根據賀情發的地址,風堂找了半把小時,把車停在一家夜總會門口。今天保險起見,他還是開的白賓利。


    風堂把衛衣帽子往頭上一套,低著頭跨出車,把車鑰匙放座兒上,用隻有接待聽得到的聲音說:“遲刃青。”


    風堂吩咐完這一聲,帶路的人便把他引上員工通道,往最內裏的包間走。玩酒吧是玩酒吧,風堂對夜總會簡直避之不及,但今天遲刃青好不容易請一堂子,再加上賀情在,他不可能不來走一趟。


    包間內,真皮沙發上坐有兩名包房公主,全靠在遲刃青身上。賀情在一邊兒玩表,叼著煙。他看到風堂,摸一根出來摔琉璃桌上:“來了!”


    遲刃青抬頭見到風堂,眯眼笑起來:“兄弟,好久不見啊。最近給你填床的那人呢?又甩啦?哎喲……我說你就不能安分點。男人龍精虎猛就這麽三四十年,你這才過二十啊,省著花你那點兒槍支彈藥。”


    “遲刃青,你那嘴縫不上了是麽?”


    風堂把坐下把賀情玩兒的手表拿過來,把弄一陣,他對著賀情說:“你開始玩兒表了?窮玩車富玩表呢,進階了啊?時間都看不清楚,時標還覆熒光塗層,這表冠大秒針真醜。”


    “機械表又不是拿來看時間的……這是刃青的新玩意,我沒興趣。”賀情哼唧一句,把表擱桌上放好。遲刃青在一邊拍著桌子笑:“脾氣見長啊風堂,你還指桑罵槐了!”


    風堂光顧笑沒說話,賀情衝沙發那頭抬下巴,提醒道:“喏,成哥也來了。打個招唿。”


    風堂一愣,隨即對著陰沉著臉的邵晉成點點頭。


    奇了怪了。遲刃青是他們多年的兄弟不錯,但是是搞房地產的,早年間家裏靠拆遷發家,現在屬於市裏二代圈裏最壞的那一撥,放浪能玩兒,壞得“晶瑩剔透”。風堂跟他一比,還真算保守的。此人在感情肉體上相當自由飛翔,但論辦事效率和義氣還是非常靠譜。


    遲刃青犯壞,邵晉成偏偏官家出身,比風堂的根還紅還正。倆孩子青春期才認識,真是思緒三觀動蕩之時,自然合不來。風堂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見這兩人共處一室,居然還是在遲刃青開的夜總會包間裏。


    “風堂,我今天來就是想當麵跟你說個事,順便見見遲刃青。”


    邵晉成看出他的疑慮,也不多矯情。沒想到遲刃青一聽這話,反擊道:“得了成哥,誰不知道你們當官的看不起做生意的?說些話來氣我……你明年要升市共青團了吧?”


    “商場看錢,官場看背景,你多動腦子就少受點兒氣,”邵晉成怒極反笑,“風準就在你們公司呢,誰知道你安的什麽心?”


    “風準?”風堂愣住,他本來被這滿屋子煙酒脂粉味熏得迷糊,如今徹底醒了。他下意識快站起身,賀情在旁邊壓他的大腿,風堂才鎮定著開口,“風準迴來了?”


    遲刃青答:“才迴的,這會兒在我公司工程管理中心上班,我他媽這不是想盯著他到底要幹嘛嗎!他之前想重進政府單位,找過邵晉成。”


    風堂陷入沉默。想都不用想,邵晉成肯定嚴詞拒絕過了,不然風準如此心氣高,不可能寄人籬下。在遲刃青那裏上班,對風準這個“長輩”來說是恥辱。


    見風堂不說話,邵晉成試圖安慰他:“事情都過去了,風堂。趁著他迴來,你也可以著手查查風叔叔當年的車禍。說不定……”


    “但我爸出事那年,風準還在裏邊兒蹲著。”風堂說完一攥拳,仰頭幹完杯中液體,才發現是氣泡水。


    賀情喝個碳酸飲料都有點暈乎,在旁邊笑起來:“哎喲,我們看你最近壓力大,還說等會兒去賽道飆車,所以沒喝酒。”


    遲刃青喊了那兩個姑娘出去,風堂這才放鬆些,他開始迴憶起風準。


    風準算是他真正的“堂哥”,早些年在糧食局上班,官兒不大不小。那會兒風堂上小學,全班都知道他有個市委書記的爹,糧食局的哥哥。賀情還常抱個小皮球跟著他追,怕當跟屁蟲跟丟了,惹著風堂,讓風準生氣,餓死全市人民。後來風堂高中了,風準心術不正,貪了點錢,但風家沒有保他,判了六年。出獄後,風準又出省待了一年。


    就是這麽個在風堂小半輩子裏不痛不癢,又濃墨重彩的“親戚”,如今攜帶著幾段蒙塵往事,在消失七年後,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生活裏。


    “風準也是個狠的……”風堂被氣泡水甜得發膩。


    他舔了舔唇,繼續道,“當年我爸車禍去世,我去探監跟他說這事,他哭了。但他一直點頭,說人走茶涼,人走茶涼罷了。”


    遲刃青摸火機點煙,悻悻道:“你們風家這一輩,個個薄情!你不也是嗎?前幾天你那個前男友,什麽小南河的,打電話打到我這兒來了!嘿喲,求我勸你。我跟他說,哥們兒,算了,風堂那種人,我勸什麽呀?我給他下藥讓他幹我,他都懶得脫褲子。”


    風堂失笑:“你他媽嘴真損。這叫好聚好散你懂不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怎麽記得你初中就參悟這道理了?”


    他說完,小聲朝遲刃青說:“我看上個交警。第四支隊的,騎警,又站崗,還貼罰單兒。叫封路凜,最近在高速呢。”


    他就像在分享某種珍藏的秘密,急切地把寶貝展露給親近的人看,那叫一個心花怒放。


    遲刃青驚呆了,沒想到他還真的那麽快又跟上一個,認真勸道:“我操,高危職業啊!現在市裏魚龍混雜,哪兒都不安全。你算了吧,人那麽辛苦,上床還要挨你折騰。”


    “他也是top。”風堂現在說這話已經坦然了。他沒給遲刃青懷疑的機會,把手機掏出來說,“我給你看照片。”


    遲刃青看著屏幕上的男人,越看越覺得眼熟……不過他今天頭暈,想不出來在何處見過。他沒說,隻是細細看過那眉眼,說:“這不是你口味啊。”


    “確實不是。”風堂笑起來,“但以後就是了。”


    邵晉成和賀情在一旁交流給愛人送什麽禮物最合適,風堂插不上話。他看遲刃青又整了一包煙出來,皺眉道:“噯,包間裏不是不能抽煙嗎,你沒看到那煙霧警報器?”


    遲刃青的流氓二代本色一頓時現得淋漓盡致。他把腿一翹,點了根大重九往嘴裏塞,咬著哼哼:“老子包的房間!愛怎麽怎麽。我現在點燭香放這兒,你看誰敢進來不準我抽?”


    瞄一眼包裝上的“太重九”,風堂無語,伸手奪過他的煙摁滅在淋過茶水的紙巾上,“假煙抽多了吧你。”


    “幹他娘的……一百買的都是假煙。邵晉成,你們政府部門兒怎麽辦事的,兜售假煙呢,管不管了?!”遲刃青罵罵咧咧,剛要起身,門就被敲響了。


    四人一警覺,風堂還以為是老板來了,說包房裏邊兒不準抽煙,正準備幸災樂禍。結果門一開,是之前那兩個包房公主,直接問“試鍾”還是出台。


    遲刃青神色曖昧,沒答話。她們以為要玩什麽花樣,上來就要摟風堂,另個坐到賀情屁股邊兒去。


    風堂站起來,指了遲刃青,頭疼著說:“別別別!這兒就四個人,一個已婚兩個gay。你們伺候他吧。”


    風堂說完,去穿外套,把氣泡水咽下最後一口,差點噴遲刃青臉上:“你盡快完事兒,我們出去等。”


    那一晚三個人在夜總會露台站了二十分鍾,遲刃青就黑著臉出來了。風堂大笑,說他不行,遲刃青咬著牙罵,縱欲過度,身體虛了。風堂說乖,迴家吃點國產男子漢吧。


    風堂想起他們在圈裏一個哥們兒,愛好就是撬人牆角,男女不忌,且手段低級,專門開個他的小跑車在旁邊等著,大咳一聲,然後朝人家對象瘋狂放電。


    風堂跟蘭洲對此感到非常不屑,悄悄算過那得多大分貝,多猛。估計這哥們兒車震起來,在旁邊放個側震儀都不為過。


    三位“狗頭軍師”加全市第一聰明的邵晉成,遛著三輛跑車上了一圈兒賽道下來,才乖乖各自迴了屋。


    到家時已經十一點,風堂見柳曆珠書房的燈還沒滅,便從廚房取了阿膠糕端去。他遲疑半晌,問柳曆珠最近有沒有遇到奇怪的人。最後他終於忍不住,還是說了風準迴來的消息。


    風堂想了想,說:“媽,以後我接你上下班吧。”


    “不至於,你自己忙你的,我有司機。”柳曆珠說完,挽起袖口撥弄書簽,發髻下露出一段脖頸。風堂取了圍巾給她搭上,堅決道:“媽,咱還是謹慎點為好。我有空就來。”


    柳曆珠心疼地看著他。她知道兒子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她沒有再拒絕風堂的提議,隻是說不要耽誤到別的事情。


    交代完事務,母子倆便相互告別,各自迴房睡去。


    風堂一迴房間就靠在床上刷朋友圈,看到有個警局的朋友發了鏈接,說是有個人為朋友出頭,把交警打了……最後還他媽發現打錯人了。風堂現在看到“交警”這倆字就來勁,點進去一看,還真又是本市。


    接下來幾天都沒什麽空去找封路凜,風堂常跑到車庫去看那把摩托車上安的傘,魔怔了似的。像是成為一種念想。今天他徹底忍不住了,也不管進退,打個電話就給封路凜。那邊響了兩聲秒接,還沒等封路凜開口,風堂直接問:“不是你被打了吧?”


    封路凜皺眉道:“你又看什麽亂七八糟的新聞了?最近騎警隊培訓,我都在外麵訓練。”


    “你休息了沒?”風堂問。


    封路凜說:“沒有,剛洗了澡。我今天拉練,圍著城裏騎了一整天。”


    風堂:“等著。”


    他把電話一掛,拿起手機對著自己未消的吻痕拍一張,調個色,把原圖發給封路凜。


    風堂的被褥已換成石墨藍,襯得他膚色更顯白皙。唯有一朵絳紅吻痕綻放在鎖骨邊,混著暗色……有股別樣的禁欲風情。


    再加上他體形偏瘦,鎖骨凹陷如溝壑,弧度恰好,像等著何處的山泉澗水,飛流而入。


    玩:[圖片]


    玩:你幹的,


    玩:好事。


    風堂發過去等了十分鍾,都沒人迴消息。再過了會兒,他無聊至極,氣唿唿打開手機看會兒電影。他選了部三級片,講幾個人糾葛的情史。看過沒半小時他就關掉了。


    風堂這時才意識到,他已經對那種“混亂”的感情產生了排斥,反倒從內心裏渴望遙不可及的“彼此赤誠”。


    他正想著,關了床頭燈打算憤怒入睡,忽然聽到窗邊有什麽動靜。風堂心跳好像停止半拍,拖鞋都來不及穿,赤腳下床,拉開窗簾,就看到亮著夜燈的陽台上,站了個男人。


    封路凜大概是踩著一樓院牆的水管,再上遮雨的小露台,最後從欄杆邊翻進來的。其實平時風堂都會鎖這扇門,但自從封路凜說過“要翻窗”之後,他不知道在期待什麽,倒真的把這兒大開著了。


    兩個人隔了層透明的玻璃門,對望著。


    風堂額頭貼在朝內的那麵,唿吸粗重,將玻璃都唿出一處薄霧。封路凜高他一些,正垂著眼,隻穿了件短袖,氣喘籲籲地瞧他。


    封路凜爬上來還是花了時間。


    他唿吸終於平坦些了。但封路凜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風堂。他看見風堂站直身子,隻穿了睡袍的輪廓在夜燈的微弱光線下若隱若現……他看見,風堂拉開睡袍的一邊,隔著他從外麵打不開的玻璃門,仰起頭,把脖頸的吻痕、勾人的下顎線,以及稱得上“性感”鎖骨……露給他看。


    說到底,風堂還是怕封路凜冷著了。他正想說話,就見封路凜往玻璃上哈一口氣,在水霧上寫了個“2”,再指指外邊,意思淩晨兩點要迴去。


    風堂沒問為什麽,隻做嘴形,說“來啊”。


    他把門打開,摟上睡袍一轉身往床上走。風堂還沒站穩,隻聽窗簾猛地被人拉上,緊接著,他墜入了一個炙熱的懷抱。


    相擁勾起想象,連唿吸也期待。


    封路凜從後麵抱他,直接壓倒性地將他撲上房內柔軟大床。他抬眼看滿床的石墨藍色,低頭用粗礪的手指,摩挲風堂的耳垂,啞聲道:“我今天很累……明早五點要陪家裏人去晨跑,所以兩點我得迴去。”


    正好。柳曆珠在家裏,風堂也不可能今晚就把事兒辦了。他笑一聲,任由封路凜壓著自己親耳朵,哼道:“累?累還有力氣翻窗。”


    “翻窗那點力氣算什麽……我還能幹你。”


    (1:出自婁燁電影《春風沉醉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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