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山莊。


    自從賓客散去了之後,便顯得一片冷清。


    但冷清是表麵上的,所謂外弛內張,詭譎的陰影籠罩著整個山莊,隻有當事人心裏明白,大多數的卻如置身在五裏霧中。


    現在是過午時分。冷一凡匆匆來到內宅客廳門口,一看廳裏沒人,如意夫人的臥室綠簾斜掛,房門虛掩。雖然心裏很急,但卻不便冒然進去。


    他幹咳了一聲,輕喚道:“蕙君姑娘!”


    沒有應聲。


    他不得已又叫了聲:“夫人!”


    依然沒有應聲。


    這可就透著蹊蹺了,難道發生了什麽意外情況不成?


    心念這麽一動,他不再多做猶豫,飄身進廳,直迫房門,氣貫掌心。隔三尺吐勁,虛掩的房門倏然啟開。


    目光掃處,冷一凡呆了,這刹那之間,唿吸頓窒,血管裏的血液也停住了運行,腦海裏呈現一片空白。


    這是做夢也料不到的情況。


    如意夫人和賈依人依偎著坐在床沿,兩個人臉上紅噴噴地,冷一凡的突然現身,似乎並沒帶給兩人意外的震驚。


    敗德的女人!


    無行的武士!


    冷一凡的臉也急劇地發紅,是由於憤怒,血管裏的血液在暫停之後開始加速奔流,眸子裏射出怕人的火焰,右手抓上劍把……


    如意夫人和賈依人緩緩站起身來。


    “護莊,有事麽?”如意夫人迴複慣常的冷豔。


    “浪子,小弟跟夫人剛剛談起你,想不到你就來了!”賈依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話。


    冷一凡已氣得說不出話來,光天化日,兩人居然在房裏卿卿我我,而且毫無羞愧之色,簡直不是人。


    就在此刻,胡蕙君來到了冷一凡身後,淡淡地道:“護莊,怎麽不進去?”說完,她自己步進房裏。


    看樣子,胡蕙君也明知道如意夫人與賈依人之間的不正常關係。


    她淡若無事,一個黃花大閨女,的確教人駭異,真是蛇鼠一窩!


    冷一凡在疾轉著念頭,是否就此一走了之?


    轉念一想。自己是有目的而來,目的不達,前功盡棄,反正自己的事了便走,應承當護莊隻是時勢使然,別人的是非犯不著自己來幹預,不解的是包侯爺何以匿跡銷聲,形影俱無?


    這又使他的意念迴到現實,他決定采取主動,跟如意夫人攤牌。


    於是,他踏入房中,盡量把那股憤火壓了下去。


    如意夫人靠近桌邊,隔桌麵對冷一凡。


    豔如桃李,冷若冰霜,這形象已在冷一凡的心裏完全破滅,隻是一副美麗的軀殼包裹著一個肮髒的靈魂,連同胡蕙君,她也不再是素質蘭心的少女。


    “護莊,我看你是有緊急的事而來!”如意夫人幽幽啟口。


    “是有事。”


    “什麽事?”


    “馬大俠已經迴莊。”


    “噢!”如意夫人雙眸登時發亮,又道:“他辦的事情怎麽樣了?還順利麽?”迫切之情溢於言表。


    “很順利,他已找到了要找的人!”


    “啊!這太好了……”


    冷一凡輕輕吐了口氣,緩和一下幾乎憋不住的悶氣,又道:“在下有幾個要緊的問題要先請教夫人!”


    “好,你說!”


    “老駝子是何許人物?”


    “這……護莊,這問題你已經問過,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既然是殺害秋香的兇手。我沒理由包庇。”


    “夫人真的不知道?”冷一凡的目芒變成了利刃。


    “的確不知道,我在盡力查。”


    “好,那在下問第二個問題,殺害‘乾坤手’歐大先生的是誰?夫人總不會說不知道吧?”詞鋒咄咄逼人。


    如意夫人側顧胡蕙君道:“蕙君,你到外麵去看看,不許任何人進入內院。”


    胡蕙君應了聲,出房而去。


    冷一凡一目不瞬地盯視著如意夫人。


    “我不否認,我是知道!”如意夫人似十分痛苦。


    “是誰?”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夫人……”


    “我隻是懷疑,也許……事實並非如此,你已經知道歐大先生是死於‘乾坤指’,而這種指法是歐大先生的獨門秘技;現在,隻等馬大俠請的人來到,這謎底就可揭曉,護莊,請你暫時再忍耐些時日!”如霜冷豔現出激動之色。


    冷一凡咬咬牙,目光更見犀利。


    “夫人,這第三個問題在下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覆……”


    “你說!”


    “患了失心瘋的人是誰?”


    如意夫人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臉上抖露出一片極端痛苦之色。


    這是關鍵性的一問,冷一凡迫視著如意夫人毫不放鬆,目芒有如兩把無情的快刀,冷酷地插進對方心窩。


    賈依人沉聲發話道:“浪子,你不要性急,夫人是當事人。我們是協助解決問題的,該說的你不問夫人也會說,不說,這表示有苦衷……”


    冷一凡斜眼了賈依人一眼,不屑至極地道:“你最好少開口,你自以為是什麽角色……


    哼!”


    賈依人頓時怔住,眉頭緊鎖在一起。


    冷一凡依然迫視著如意夫人。


    “夫人,在下設理由-這場渾水對不對?”撇了撇口角,又道:“嚴格地說,這是如意山莊的家務事,而在下是外人。夫人既然不肯說,在下沒權利勉強,憑賈大俠的能耐,足可為夫人分憂。”說完,冷冷掃了賈依人一眼。


    賈依人不知想到了什麽,緊鎖的眉頭突然舒解,麵上居然還露出一絲笑容,但他沒開口,自顧自地點頭,神色反而自若起來。


    冷一凡瞥見賈依人的神情,不由心火直冒,想不到賈依人會是這麽個無恥的小人,憑著一付好臉蛋能討好於人,竟這麽毫無忌憚。


    “浪子,我知道你現在想的是什麽!”賈依人一付無所謂的樣子。


    “你當然應該心裏有數!”冷一凡橫了賈依人一眼,一字一句地道:“到今天我才真正知道你的為人。”


    “哦!你知道我什麽為人?”


    “我現在不想說!”冷一凡的胸膛幾乎要爆炸,但他還是忍住了,盡管他對如意夫人也同樣不恥,但不能不給她留點麵子。


    事實俱在,若再加以點破,勢必要翻臉,他還不想這麽做,他自己目的未達,馬子英的布囊下落不明,不能把事情弄決裂。


    如意夫人仿佛也覺察到了什麽似的,冷如凝霜的粉靨綻出了一絲笑意,側顧賈依人一眼,賈依人報以一個眨眼,將頭微點。


    嘔心的傳情動作,冷一凡努力咬牙忍住。


    賈依人淡然地笑道:“既然現在不想說就不要說,將來總有機會說的,言歸正傳吧!”


    冷一凡不睬他,目注如意夫人。


    “夫人,你還沒迴答在下的問題?”


    “我……隻有一句話,請你幫忙到底。”


    “夫人事事諱莫如深,在下無從幫忙起。”


    “事實真相你很快就會明白,眼前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這點務請你諒解。”容色一肅,又道:“馬大俠答應去辦的事情怎樣了?”


    “幸不辱命!”


    “他已經找到了要找的人?”


    “不錯,找到了!”


    “人在何處?”


    “隨叫隨到,不過夫人必須先說出請人來做什麽?如何做?”


    如意夫人蹩起了眉頭,似乎又遭遇了難題,顯然她事先並沒有妥慎的計劃,所以才臨事張羅。


    但也可能是她的顧慮太多了,使作法搖擺不定。


    她的目光轉向空中,凝眸,做深深的思考。以她的外表所表現出的氣質看來,應該是富於機智、沉穩、練達,決事明快的女人,何以如此呢?


    空氣在刹那間凝固,各懷心事,默然無言,誰也不知道誰在想什麽,場麵顯得無比地詭譎。


    就在此刻,外麵突然傳來胡蕙君的聲音:“大娘,夫人正在休息!”聲音很大,顯然故意讓房裏的人聽到。


    外麵來的是曹大娘。


    如意夫人臉色一變,她似乎對她有所懼怯。


    冷一凡和賈依人同時亮起了雙眼。


    “丫頭,你敢阻攔老身?”


    “大娘,我怎敢……”


    “閃開一邊!”


    如意夫人眼珠子一轉,用手指了指房角特別用來隔開換衣服的布幔,冷一凡和賈依人立時會意,迅決的隱到布幔後。


    兩人堪堪藏妥身形,曹大娘已經跨入房門,她雖然沒有青麵撩牙,但那神態的可怕程度卻差不了多少。


    “大娘請坐!”如意夫人盡量裝得平和。


    “不必!”淩厲的目芒遍掃整個房間,才盯著如意夫人道:“我昨晚跟你談的問題你仔細考慮過沒有?”


    如果說目光可以殺人,曹大娘此刻的目光就可以殺人,刀沒有那麽鋒利,刀的用途之一就是用來殺人的,直覺上沒那麽可怕,而目光如果像刀,就非常可怕了。


    “我沒有加以考慮!”


    “你……”


    “因為根本就辦不到!”


    曹大娘咬牙切齒,獰態畢露。


    “你會後悔!”


    “我絕不後悔!”


    曹大娘的臉皮子一陣抽扭,把牙齒咬了又咬,最後卻展出一個笑容,是獰笑,是使人看了之後會做惡夢的獰笑,這表示她已下了某種可怕的決心。


    “你會後悔的,不但後悔,而且會死不瞑目!”那笑僵化在臉上,看起來已不像是笑,而是猛獸在攫住獵物之後,準備下口之前刹那間的神態。


    “你準備對我出手?”


    如意夫人的臉色完全恢複正常,而且更冷,像雪上加了一層霜,她似乎也下了某種決心,足以抵消曹大娘的那股可怖的戾氣。


    “我不會對你下手。”曹大娘冷冷地說。


    “那你準備怎麽樣?”


    “如意山莊有真正的主人,我不容許鵲巢鳩占。”


    暗中的冷一凡心中一動,曹大娘說鵲巢鳩占是什麽意思?難道說如意夫人的身份有問題不成?


    真正的主人當然是包侯爺,但包侯爺非但不露麵,連提都沒人提起,這又是怎麽一迴事呢?


    目前當家主事的是如意夫人,一個年齡與包侯爺完全不配的冷豔少婦,這當中又透著什麽蹊蹺?


    賈依人做了她的入幕之賓,情況更加詭譎萬端,使人連思忖的餘地都沒有。


    心念之中,他斜瞟了身邊的賈依人一眼,光線太暗,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現在我是主人!”如意夫人的語調已變為強硬。


    “李豔娘,是你退位的時候了。”


    “我毫無留戀,更沒有任何野心,但你剛才說的這句話,必須由侯爺當麵親口說出來才算數。”


    “你明知道不可能,偏要咬定這點作為藉口,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以為我不清楚你的居心何在?告訴你,那是白費!”


    “我的話已說得很明白,不想再說了!”


    “你以為收買了幾個江湖浪人便可稱心如意?”


    “我必須維護如意山莊,這是我的責任!”如意夫人目芒一張,冷聲道:“我問你,在山莊裏公然殺人的老駝子,是否你們請的殺手?”


    “我不知道什麽老駝子,誰殺人你心裏很清楚,不需要我多說,坦白告訴你一句話,那隻是開端,我已厭煩了,不想再受活罪,你知道後果將是什麽!”


    這些話冷一凡完全聽不懂,但明白了其中一點,如意夫人知道兇手是誰,這與原先的判斷完全吻合。


    “我今晚要親自見侯爺!”


    “你……真的敢?”曹大娘的語調顯示了相當大的驚奇,也可以說是意外。


    冷一凡的耳朵豎直了,情況似已接近問題的核心。


    “管不了那麽多,我的耐性已經消磨光了,問題非解決不可,拖下去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你已經下定決心?”


    “對!”


    “你一個人?”


    “那是我的事,你不必過問。”


    曹大娘定睛望著如意夫人,嘴緊緊閉著,似乎在盤算什麽,久久,才陰陰地吐出兩個字道:“可以!”


    不再說什麽,掉頭出房而去。


    “大娘,您走好!”胡蕙君的聲音,這是告訴房裏的曹大娘真的已經離開。


    冷一凡和賈依人從布幔後步了出來。如意夫人沉凝地道:“浪子,我要見馬大俠請來的人!”臉色和聲音一樣凝重。


    冷一凡道:“現在麽?”


    點點頭,如意夫人道:“越快越好,我必須先了解對方的情況,然後合計行動的步驟,這不是小事,坦白說,是一樁極大的冒險,也是一場賭博,輸贏各占一半。”


    冷一凡本來有許多話想說,心念一轉,把到口邊的話咽了迴去,頷首道:“好,在下立刻去轉告馬大俠!”舉步往外便走。


    賈依人目送冷一凡離去。“夫人,浪子這下可氣瘋了!”


    “我認為你該……”


    “不,千萬不能告訴他,夫人曾經答應了的,守秘到底,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夫人都不能食言。”賈依人一本正經。


    “如果他因此一怒而去……”


    “保證不會!”


    如意夫人微微一笑,臉色隨即又迴複沉重。


    馬子英的房間裏。


    “浪子,夫人馬上要見在下找到的人?”


    “對!愈快愈好,今天晚上就要行動。”


    “可是……”


    “怎麽,有困難?”


    “是有點困難,在下找到了人,但沒約定時間,而且……”


    深深一想之後道:“這麽著好了!在下現在就去見夫人,了解準備采取的方式,再去通知對方配合行動,時間太倉促了,你陪在下再走一趟……”


    “不,馬兄還是獨個兒去的好,也許有些話不方便當第三者麵前說。”冷一凡斷然拒絕,他一想到賈依人和如意夫人之間的關係便覺惡心。


    馬子英無奈,隻好一個人去。


    冷一凡隨馬子英之後步出房門。


    一名莊丁趨近前來,打了一躬,道:“護莊,剛剛有人帶了封信來,說要麵陳……”隨說隨雙手奉上一個方勝,折疊得相當工整。


    冷一凡接過。


    莊丁退了下去。


    冷一凡打開方勝,上麵兩行筆力蒼勁的行草,寫的是:“請即駕臨莊西八裏清風亭一晤,有要事麵商。”


    後麵沒有具名,是張匿名柬子。


    是誰傳的無名柬?冷一凡手捏柬子發了愣,這是個無頭約會,對方是誰,目的何在不得而知。


    如意夫人今晚要采取行動,偏偏就來了這無名約會,這當中有什麽文章?該不該赴約呢?


    柬上說有要事相商,如果對方是熟人,為了保密而不便具名,爽約便會誤事。


    如果這是個陰謀,不去的話對方會改弦更張,更加防不勝防,同時也弱了“浪子”的名頭。


    現在距天黑還有兩個時辰,來迴應有餘裕,於是,他決定馬上去赴約。


    轉身進房,把字柬壓在桌子上,目的是讓馬子英知道自己的行蹤,不必另外留字。


    略不遲延,立即出莊。


    冷一凡前腳走,送信的莊丁後腳進房,把留在桌上的字柬撕毀。


    如意山莊西向八裏。


    冷一凡來到地頭,卻不見什麽清風亭的影子。


    這一帶他並不怎麽熟,這裏是坦蕩的官道,視線可拉得很遠,極目力所及,什麽也沒有發現。


    難道這是個惡意的玩笑?


    要不就是把自己誘離山莊,以便施展陰謀……


    一個粗漢挑著柴草從官道邊的小路轉了出來。


    “這位大哥,借問一聲!”冷一凡趨近前去。


    “什麽事?”粗僅抬頭,一臉的拙樸相,是個道地的莊稼漢。


    “清風亭怎麽走法?”


    “哦!清風亭麽?”


    “是的,請問怎麽走法?”


    莊稼漢反手朝小路一指:“順著這條路,穿過那片雜木林便是,那裏是舊官道,嫌彎曲太大,十年前改闊了這一段新官道,便捷多了!”


    “謝啦!”


    “哪裏,不客氣!”粗漢快步離去。


    冷一凡急急朝小路奔去。


    穿過一片林子,果然看到一座殘破的八角亭。


    亭前有道路的痕跡,已被野草侵蔓,此地距新官道並不遠,由於有雜木林擋住視線,所以不容易發現。


    景色荒涼,清風亭三字的匾額斜吊著。


    亭子裏沒人。


    照理,約會的人應該先在這裏等的。


    冷一凡步近亭子,站住,心裏不由犯了嘀咕,如果約晤的是熟人,便不會故弄玄虛,警惕之念油然而生。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形勢,亭前是舊有的路基,兩端彎折,亭子的左右後三邊全被樹木包圍,藏人十分便當。


    如果進入涼亭,就等於入了甕口。


    於是,冷一凡站在原地不動,靜待下文。


    靜,冷一凡已完全靜下來。


    但他沒有閑著,他在觀察,用靈智而不用眼睛,亭外樹葉雖然很密,但他斷定沒埋伏得有人。


    憑什麽斷定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隻是一種超感覺,一個超級高手經過無數曆練而自然產生的一種感覺


    沒有埋伏,也不見傳柬約會的人現身,情況便顯得詭譎而且兇險,誰也無法預料什麽時候會突然發生什麽。


    會不會是虛晃一招調虎離山?可是把自己誘離如意山莊的目的何在呢?


    山莊裏還有快手馬子英、賈依人,如果有什麽事故足可應變,不差自己一個……


    迴頭!冷一凡興起了這念頭。


    他記起了如意夫人與曹大娘詭異的對話,如意夫人今晚要親見侯爺,同時急著要與馬子英找來的人麵談,說是一場冒險的賭博,必須要有妥善的安排。


    而自己被一張無名柬騙了出來,很可能是一項陰謀,目的在削弱如意夫人這邊的力量和人手。


    如果對方對馬子英和賈依人也分別來這一手,問題可就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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