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先生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死。


    他一直相信他絕對可以比任何一個跟他同樣年紀的人,都活得長久些。


    他一直相信金錢是萬能的,一直認為世界上沒有金錢買不到的事,甚至連健康和生命都包括在內。


    六號、十六號、二十六號都死了,都死在葉開的手裏,王老先生一點都不意外。


    他們三個人的死,好像本來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他明知他們三人必死,為什麽還要叫他們三個人去送死?為什麽不讓他們三人同時出手?這一點連吳天都不太明白,他隻明白王老先生交給他做的事,他就一定要做到。


    王老先生要他將他們三個人都帶迴去,不管死活都要帶迴去。


    吳天做到了。


    “如果他們都已死在葉開的手裏,我一定要在四個時辰之內看到他們的屍體。”


    吳天臨走之前,王老先生淡淡地交待了這麽一件事,這是件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事,可是吳天也做到了。


    他們死在正午之時,黃昏後王老先生就已經見到了他們的屍體。


    二夕陽灑在瀑布上,金光閃動,泉水飛濺。


    蘇明明靜靜聽完了葉開的話,沉思了很久,才抬頭問葉開:“不管這個人是誰,他既然要那三個人來殺你,為什麽又不要他們同時出手?”


    “本來我也想不通這點。”葉開說:“可現在我已經明白了。”“你說!”


    “他派那三個人來,就是為了試探我的武功。”葉開說:“那三個人的武功劍法路數完全不同,殺人的方法也不同。”


    “他派他們來,就是為了要看看你是怎麽出手殺他們的?”蘇明明說。


    葉開點點頭。


    “可是他既然想看看你的出手,為什麽不親自出馬呢?”


    “不用。”葉開說:“他不用出馬。”


    “為什麽?”


    “他隻要在那三個人死後四個時辰之內看到他們的屍體就可以了。”葉開說。


    “我不懂。”


    “因為他隻要從他們的致命傷口就能看出我的出手。”葉開說:“就跟昔年‘白雲城主’葉孤城一劍削斷了一段花枝。西門吹雪從花枝的切口上,就已看出了他的劍法深淺。”


    ——這不是傳說,也不是神話,一位真正的高手,絕對可以做到這一點,絕對可以從傷口上看到一個人武功的深淺。


    “但是他一定要在四個時辰之內見到屍體。”葉開說:“否則時間如果相隔太久,傷口就會收縮變形了。”


    蘇明明又沉思了一會,忽然又說:“我不懂。”


    “你不懂什麽?”


    “你既然知道他的目的是要看出你的武功,你為什麽還要出手呢?”


    “第一,這三個人如果聯手出擊,我未必能應付得了。第二,在當時我還不知道他的目的是這樣。”葉開笑著說:“我是在事後第四個人說要帶迴他們的屍體時才想到的。”


    “那時想到還不太晚,你為什麽還會讓他將屍體帶走?”


    “因為我想知道這個‘他’,究竟是誰?”葉開說。


    “你是想從第四個人運走屍體的路途中追查出‘他’的下落?”


    “是的。”


    “那麽你追查出了沒有?”


    “你說呢?”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被人追查出你的行蹤。


    這一句話,王老先生並沒有交待吳天,可是吳天卻知道。


    要做到這一點,當然是件很困難的事,葉開絕不是一個傻子,他一定會明白吳天運走屍體的目的。


    那麽他就一定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追查出“他”的事。


    葉開如果要去追查一個人,這世上大概沒有一個人可以逃得過的。


    可是吳天在見到王老先生時,他確信沒有任何人從他這裏追查出玉老先生的下落。


    他甚至可以用他自己的頭顱來做賭注。


    他為什麽如此有把握?三葉開當然不會放過吳天一路上所到過的每一個地方,所做過的每一件事,甚至連一些看來無關緊要的小地方,葉開都沒有放過。


    吳天是用一輛從菜場口雇來的大車,將林光曾他們三人的屍體帶走的。


    在頭一天晚上,他就已經雇好了這輛大車,付了比平常一般情況多出六倍的車資,要車夫通宵守候在附近。


    車夫老張幹這行已經幹了二三十年,跟他們之間絕對沒有任何關係。


    拉薩城裏最大的一家棺材鋪叫“柳州林記”。


    正午剛過不久,吳天就已將他們三個人的屍體帶到了林記,出了比平常多三倍的價錢,賣下了三口別人預訂的上好楠木棺材。


    他親自監督“林記”的夥計將三具屍體入殮,雖然用最好的香料防腐,卻不準任何人觸動他們的屍體,甚至連壽衣都沒有換。


    然後他親自押送這三口棺材到城外山腳下最大的一個墓場去,帶著拉薩城裏最有名的一位風水師,選了一塊墓地。


    墓地就在山腳下的向陽處,挖墓的人都是幹這一行的老手,不到一個時辰棺材就已入土了。


    這一個時辰中,墓碑也刻好了,而且刻上了林光曾、陳文、馬沙三個人的名字。


    吳天又親自監督立碑安厝,還替他們上了香燒了紙錢才走。


    他自己還站在墳前喝了三杯酒,好像還掉了滴眼淚後才離去。


    吳天做的每件事都很正常,都是一個人為死去的朋友們做的事,連一點可疑之處都看不出。


    但是黃昏時,王老先生就已經見到了林光曾他們三個人的屍體了。


    聽到這裏,蘇明明一定問:“他既然急著要看他們三個人的屍體和他們致命的傷口,他屬下的人為什麽又急著要將他們的屍體埋葬?”


    這是個很主要的問題,也是個很難解釋、迴答的問題。


    葉開卻仿佛已經知道了答案,他笑了笑,忽然問蘇明明:“拉薩城裏有個姓柳的,叫柳三眼的風水師父,你知不知道?”


    蘇明明點點頭。


    “這個人平常喜歡幹什麽?”


    “喜歡賭。”蘇明明說:“他總認為自己不但賭得精,而且看得準,隻可惜偏偏十賭九輸。”


    “他是不是一直很需要錢用?”


    “是的。”


    葉開忽然笑了:“你願不願意跟我們賭?”


    “賭什麽?”


    “賭這個叫柳三眼的人,現在一定已經死了。”


    幸好蘇明明沒有賭,否則她一定“輸死”了。


    四世上有很多看來很複雜玄妙的事,答案往往都很簡單,這件事也一樣。


    ——吳天早已準備好這塊墓地,早已在這下麵挖好了一條地道,為了避免葉開的懷疑追蹤,所以才找柳三眼作幌子。


    ——柳三眼正需要錢用,吳天就用錢賣通了他,等到事成後,當然就殺了他滅口。


    用這個法子無疑是唯一能逃過葉開追蹤的法子,也隻有用這個法子才能盡快地將他們三個人的屍體送走。


    夕陽更紅,紅如血。


    蘇明明柔軟的臉迎著夕陽,眸中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她的眉毛在夕陽下看來仿佛也是金黃色的。


    “不管怎麽樣,三口裝著三個死人的捕木棺材,總不會憑空飛走的。”蘇明明說:“不管這三口棺材從地道運到哪裏,總要有人去抬。”“對”


    “抬著這麽重的三口棺材,不管走到哪裏去,多少總會留下一點痕跡來。”


    “按理說應該是這樣子的。”葉開又神秘兮兮地笑著。


    “什麽按理說?”蘇明明問。


    ——地道出口處無論是草地於地還是泥地,要將三口棺材運走,地上都一定會有痕跡留下來。


    ——無論他們是用人抬,還是用車載,地上都會有痕跡留下來。


    可是蘇明明這一次如果又和葉開打賭的話,輸的一定還是蘇明明。


    因為地道出口不遠處,就有一條河流,水流雖然湍急,要用羊皮筏子運走三口棺材,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無論是河水湖水還是海水,水上都絕對不會有任何痕跡留下來。


    被追蹤的人隻要一下水,就算是品種最優秀、訓練最嚴格的獵犬都追不到了。


    金黃的彩霞,蒼翠的遠山,湍急的河流,飛泉由斷崖處飛濺而下,濺起的水花不時地灑在蘇明明的臉上。


    透著金光的水珠,就仿佛蘇明明那楚楚可愛的眸子般亮麗,看著留在蘇明明臉上的水珠,葉開的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層醉意。


    遠山落日處有隻孤鷹在盤旋,有風從遠方吹來,又吹向遠方。


    從來沒有人知道風是從哪裏吹起?又吹向何方?吹到何時才能停止?風撩起了蘇明明的發絲,拂幹了她臉上的水珠,等風走了以後,她才微微抬起頭來看著葉開。


    “看樣子你好像無法知道‘他’是誰了?”蘇明明說:“所有的線索都斷了,那三具屍體想必他早看過了,對你武功的深淺,想必‘他’也知道了。”


    “錯了,你錯了。”葉開笑笑:“現在雖然已無法追蹤到他,可是他的尾巴既然已經露出來了,就早晚會露出狐狸頭來的。”


    他看著夕陽下的蘇明明,又說:“他既然已看過屍體,已知道我的武功底子,那麽他就會有第二次的行動。”


    “第二次行動?”


    “對,否則他又何必要費那麽大的力量呢?”葉開說:“他費了這麽多精神,就是為了第二次的行動。”


    “第二次殺你的行動?”


    “是的。”葉開馬上又說:“不過我向你保證,第二次錯的一定是他。”


    “萬一是你呢?”蘇明明眼中仿佛有了憂慮。


    “我有預感,第二次錯的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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