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黎明前,武當後山一片黑暗,過了半山後,風中就已有了寒意。


    靜夜空山,-縷縷白煙從足下升起,也不知是雲?還是霧?


    遠遠看過去,依稀已可看見那古老道觀莊嚴巍峨的影到了這裏,帶路的人就走了,"你在這裏等著,很快就會有人來接應你。"陸小鳳並沒有多問,也不想知道這個人是誰,今天雖然是個大日子,他的精神並不太好。


    他的外甥女實在太多。


    幸好他並沒有等多久,黑暗中就有人壓低了聲音在問:"你來幹什麽的?"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迴答應該是來找豆子,十三顆豆黑暗中果然立刻出現了一個人,陸小鳳再問,"你是誰?""彭長淨。"


    彭長淨看來竟真的有點像是個豆子,圓圓的,小小的,眼睛很亮,動作很靈敏,很快的打量了陸小鳳兩眼,就板著臉道:"你喝過酒。"陸小鳳當然喝過酒,喝的還不少。


    彭長淨道:"這裏不準喝酒,不準說粗話,不準看女人,走路不準太快,說話不準太晌。"陸小鳳笑了,"這裏準不準放屁?"


    彭長淨沉下臉,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幹什麽的,我也不想知道,到了這裏,你就得守這裏的規矩。"陸小鳳不笑了,也已笑不出。


    他知道他又遇見了一個很難對付的人。


    彭長淨道:"還有一件事你最好也記住。"


    陸小鳳道:"什麽事?"


    彭長淨道:"到了山上,你就去蒙頭大睡,千萬不要跟別人打交道,萬一有人問起你,你就說是我找你來幫忙的。"他想了想,又道:"我的師弟長清是個很厲害的人,萬一你遇上他,說話更要小心。"陸小鳳道:"我一定會很小心,很小心的。"


    彭長淨道:"好,你跟我來。"


    他不但動作靈敏,輕功也很不錯。


    陸小鳳實在沒想到一個火工道人的總管,竟有這麽好的身手。


    彭長淨卻更意外,陸小鳳居然能跟得上他,無論他多快,陸小鳳始終都能跟他保持著同樣的距離。


    老刀把子顯然沒有將陸小鳳的來曆身分告訴他。


    除了老刀把子自己之外,每個人知道的好像都不太多。


    所以其中就算有一兩個人失了風,也不致於影響整個計劃。


    天還沒有亮,後山的香積廚裏已有人開始工作,淘米、生火、洗菜、熬粥,每個人都在默默的做自己的事,很少有人開口說話的。


    這位彭總管對他屬下的火工道人,想必比對陸小鳳更不客氣。


    香積廚後麵,有兩排木屋,最旁邊的一間,屋裏堆著一簍簍還沒有完全曬幹的脆蘿卜,屋角擺著張破舊的竹床。


    彭長淨道:"你就睡在這裏。"


    陸小鳳忍不住要問,"睡到什麽時候?"


    彭長淨道:"睡到我來找你的時候,反正這裏有吃的。"陸小鳳先吃了一驚,"吃這些腕蘿卜?"


    彭淨冷冷道:"醃蘿卜也是人吃的。"


    陸小鳳了口氣,苦笑著喃喃道:"我隻怕蘿卜吃多了會放屁。"彭長淨道:"你可以不吃,就算餓一天,也餓不死人的。"他已準備走了,"你還有什麽不明白事?"


    陸小鳳道:"隻有一件事。"


    彭長淨道:"你說。"


    陸小鳳道:"我隻奇怪你為什麽不改行做牢頭去z"問完了他就往竹床上一躺,用薄被蓋住了頭,死人也不管了。


    隻聽房門"砰"的一聲響,彭長淨隻有把氣出在這扇木板門上。


    陸小鳳笑了。


    對付這種人,你隻有想法子氣氣他,隻要有一點機會能讓他生氣,就千萬不要錯過,最好能讓他氣得半死。


    可是這床棉被卻已先把陸小鳳臭得半死,他伸出頭來想透口氣,醃蘿卜的氣味也並不比這床被好多少,隻有鼻子不通的人,也許還能在這裏睡得著。


    東方的曙色,已將窗紙染白,然後陽光就照上了窗棍。


    他眼睜睜的看著屋裏這扇唯一的窗戶,叫他就這麽樣躺在這裏,再眼睜睜的等著太陽落下去,那簡直要他的命。


    何況他現在肚子又餓得要命,要他吃醃蘿卜,更要他的命。


    有了這麽多要命的事,他如果還能耽得下去,他就不是陸小鳳了。


    就算彭長淨說的話是聖旨,陸小鳳也不管的,好歹也得先到廚房裏找點東西吃。


    山上既然來了這麽多貴賓,香積廚房裏當然少不了有些冬菇香菌之類的上索。


    他雖然寧可吃大魚大肉,可是偶爾吃一次素,他也不反對。


    他隻不過反對挨餓。


    他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有免於饑餓困乏的自由。


    太陽已升得很高,香積廚裏的人正在將粥菜點心放進一個個塗著紅漆的食盒裏,再分別送出去。


    早點雖然簡單些,素菜還是做得很精致,顯然是送給貴客們吃的。


    陸小鳳正準備想法子弄個食盒,帶迴他那小屋去享受,突然聽一個人大聲道:"你過來。"說話的人是個中年道士,陰沉沉的一張馬臉,看樣子就很不討人喜歡。


    陸小鳳東看看,西看看,前看看,後看看,前後左右都沒有別的人。


    這馬臉道士叫的就是他。


    他隻有走過去。


    臨時被找來幫忙的火工道人好像不止他一個,這道士並沒有盤問他的來曆,隻不過要他把6個最大的食盒送到"聽竹小院"去,而且要趕快送去。


    陸小鳳提起食盒就走,他看見擺進餓盒裏的是一碟菌油爛筍,一碟扁尖毛豆,一碟冬菇腐,一碟羅漢上齋,還有-大鍋香噴噴的粳米粥。


    這些東西很合他的味口,他實在很想先吃了再說。


    如果他真的這麽樣做了,他也不是陸小鳳了。


    陸小鳳做事,並不是完全沒有分寸的,他並不想誤了大事,這食盒裏的菜既然特別精致,住在聽竹小院裏的當然是特別的貴客。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聽竹小院在哪裏。


    他正想找個樣子比較和氣的人問問,卻看見了個樣子最不和氣的人。


    彭長淨正在冷冷的盯著他,忽然壓低聲音問,"你知不知道聽竹小院裏住的是什麽人?"陸小鳳搖搖頭。


    彭長淨道:"是少林鐵肩。"


    陸小鳳手心好像衣開始冒汗。


    他認得鐵肩,這老和尚不但有一雙銳眼,出家前還是個名捕,黑道上的勾當,他沒有一樣不精的,最精的據說就是易容,連昔年江湖中的第一號飛賊"千麵人,都栽在他手裏。


    彭長淨冷冷道:他若看出你易容改扮過,你就完了。"陸小鳳苦笑道:"我能不能不去?"


    彭長淨道:"不能。"


    陸小鳳道:"為什麽?"


    彭長淨道:"因為派給你這件差使的人,就是宋長清,他已經在注意你。


    幸好聽竹小院並不難找,依照彭長淨的指示走過條碎石小徑,就可以看見一片青翠的竹林。


    他走過去的時候,有個人正走在他前麵,一身藍布衣服已洗得發白,還打著卜七八個大補釘。


    他認得這個人,用不著看到這個人的臉,就可以認得出。


    丐幫的規矩最大,丐幫弟子背後背著的麻袋,叫做品級袋。


    你若有了七袋弟子的身分,就得背七口麻袋,多一口都不行,少一口也不行,簡直比朝廷命官的品級分得還嚴。


    七袋弟子已是丐幫中的執事長老,幫主才有資格背九口麻袋。


    走在陸小鳳前麵的這個人,背後的麻袋竟有十口。


    丐幫建立數百年來,這是唯一的例外,因為這個人替丐幫立的功勳實在太大,卻又偏偏功成身退,連幫主都不肯做。


    為了表示對他的尊敬和感激,丐幫上上下下數千弟子,每個人都將自己的麻袋剪下一小塊,連綴成一個送給他,象征他的尊榮權貴。


    這個人就是王十袋。


    陸小鳳低下了頭,故意慢慢的定。


    王十袋今年已近八十,已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江湖,江湖中的事,能瞞過他的已不多。


    陸小鳳實在不願被他看見,卻又偏偏躲不了,他顯然也是到聽竹小院中去的,有很多朋友已經在那裏等著他,他的朋友都是身分極高的武林名人。


    木道人、高行空和鷹眼老七都在,還有那高大威猛的老人-


    這人究竟是什麽身分?


    一個修飾整潔,白麵微須的中年道者,正是巴山小顧。


    一個衣著樸素,態度恬靜,永遠都對生命充滿了信心和愛心的年青人,卻是久違了的花滿樓。


    他雖然不能用眼睛去看,可是他能用心去看,去了解,去同情,去關懷別人。


    所以他的生命永遠是充實的。


    陸小鳳每次看見他的時候,心裏都會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溫暖。


    那不僅是友情,還有種發自內心的尊敬。


    雲房中精雅幽靜,陸小鳳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在談論木道人那天在酒樓上看見的事。


    對這個話題陸小鳳無疑也很有興趣,故意將每件事都做得很慢,盡量不讓自己的臉去對著這些人。


    他們對他卻完全沒有注意,談話並沒有停頓。


    "西門吹雪說的是真話,"木道人的判斷一向都很受重視,"能接得住他那一輪快攻的,絕不會超出五個人。""你也看不出那黑衣蒙麵劍客來曆?"問話的是巴山小顧。


    他自己也是劍法名家,家傳七七四十九手迴風舞柳劍,與武當的兩儀神劍,昆侖的飛龍大九式,並稱為玄門三大劍法。


    "那人的出手輕靈老練,功力極深,幾乎已不在昔年老顧之下。"木道人目中帶著深思之色,"最奇怪的是,他用的竟仿佛是武當劍法,卻又比武當劍法更鋒銳毒辣qh"你看他比你怎麽們?"這次問話的是王十袋,隻有他才能問出這種話。


    木道人笑了笑,"我這雙手至少已有十年未曾握劍了。""你的手不會癢?"


    "手癢的時候我就去拿棋子酒杯。木道人笑道:"那不但比握劍輕鬆愉快,而且也安全得多。""所以那天你就一直在袖手旁觀au"我隻能袖手旁觀,我手裏不但有酒杯,還提著個酒壺。""你說的那位以酒為命的朋友是誰?"


    "那人據說是個告老還鄉的京官,我看他卻有點可疑。"鷹眼老七搶著說。


    "可疑?"


    "他雖然盡量作出老邁瞞盯的樣子,其實腳下的功夫卻很不弱,一蹬從樓上跌下去,居然連一點事都沒有,看他的樣子,就像是我們一個熟人。"聽到這裏,陸小鳳的一顆心幾乎已跳出腔子,隻想趕緊開溜。


    "你看他像誰?"


    "司空摘星。"


    陸小鳳立刻鬆了口氣,又不想走了。


    他們又開始在談論那四個行跡最神秘的老頭子。


    "那四人非但功力都極深,而且路數也很接近,"木道人苦笑道:"像那樣的人,一個已很難找,那天卻忽然同時出現了四個,簡直就像是忽然從天上掉下來的。"高行空沉吟著,緩緩道:"更奇怪的是,他們的神情舉動看來都差不多,就連麵貌好像都有點相似,就好像是兄弟。""兄弟?"鐵肩皺了皺眉,"像這樣的兄弟,我隻知道……"他沒有說下去,他一向不是個輕易下判斷的人,以他的身分地位,也不能輕易下判斷。


    可是在座的這些老江湖們,顯路己聽出了他的意思,"你說的是虎豹兄弟?"鐵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木道人又笑了,"就算他們還在人世,也絕不會帶著滿翠樓的姑娘去喝酒的。""滿翠樓的姑娘?"王十袋搶著道:"你對這種事好像蠻內行的,你是不是也去過滿翠樓?""我當然去過,"木道人悠然而笑,"隻要有酒喝,什麽地方我都去ao王十袋也大笑,"這老道說話的口氣,簡直就跟陸小鳳一模一樣。"話題好像已將轉到陸小鳳身上。


    陸小鳳又準備開溜。


    鷹眼老七忽然道:"還有件事我更想不通。"


    木道人道:"什麽事?"


    鷹眼者七道:"一個告老還鄉的京官,怎麽會忽然變成了火工道士?"陸小鳳手腳冰冷,再想走已太遲。


    鷹眼老七已飛身而起,擋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你不能走。


    陸小鳳好像很吃驚:"我為什麽不能走?"


    鷹眼老七道:"因為我想不通的這件事,隻有你能告訴我。"高行空也跳了起來,"不錯,他就是那位以酒為命的朋友,他怎麽會到這裏來的?"幽雅的雲房,忽然充滿殺氣。


    無論誰做了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一個月中總難免要殺三五個人的。


    高行空陰鴛冷酷,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厲害人物。


    隻要他們一開始行動,就有殺機。


    他們一前一後,已完全封死了陸小鳳的退路,陸小鳳就算能長出十對翅膀來,也很難從這屋裏飛出去。


    隻不過世上假如還有一個人能從這屋裏逃出去,這個人一定就是陸小鳳。


    他忽然大笑,"我好像輸了。"


    鷹眼老七道:"你輸定了。"


    陸小鳳笑道:"我平生跟別人打賭不下八百次,這一次輸得最慘ao鷹眼老七道:"打賭?賭什麽?"陸小鳳道:"有個人跟我賭,隻要我能在這屋裏耽一盞茶功夫,還沒有被人認出來,他就輸給我一頓好酒,否則他從此都要叫我混蛋。"鷹眼老七冷笑。


    他根本不信這一套,卻還是忍不住要問,"跟你打賭的這個人是誰?"陸小鳳道:"他自己當然也是個混蛋,而且是個特大號的混蛋,鷹眼老七道:"誰?"陸小鳳道:"陸小鳳。"


    這名字說出來,大家都不禁聳然動容,"他還沒有死?"陸小鳳道:"死人怎麽會打賭?"


    鷹眼老七道:"他的人在哪裏?"


    陸小鳳抬起頭,向對麵的窗戶招了招手,道:"你還不進來?"大家當然都忍不住要朝那邊去看,他自己卻乘機從另一邊溜了。


    兩邊窗子都是開著的,他箭一般躥了出去,一腳踹在屋簷上。


    屋簷塌下來的時候,他又已借力掠出五丈。


    後麵有人在唿喝,每個人的輕功都很不錯,倒塌的屋簷雖然能阻攔他們一下子,他們還是很快就會追出來的。


    陸小鳳連看都不敢迴頭去看。


    道觀的建築古老高大而空闊,雖然有很多藏身之處,他卻不敢冒險。


    今天已是十三。該到的人已全都到了,到的人都是高無論他藏在哪裏,都可能被人找到,無論被誰找到,要想脫身都很難。


    他當然也不能逃下山去,今天的事,他既不能錯過,也不願錯過。


    三五個起落後,對麵已有人上了屋脊,後麵當然也已有人追了過來。


    接著,左右兩邊也出現了人影,前後左右四路包抄,他幾乎已無路可走。


    他隻有往下跳。


    下麵的人仿佛更多,四麵八方都已響起了腳步聲。


    他轉過兩三個屋角,忽然發現前麵有個人在冷冷的看著他,馬臉上全無表情,竟是彭長淨的師弟,火工道人的副總管長清。


    陸小鳳吃了一驚,勉強笑道:"你好,長清冷冷道:"我不好,你更不好,我隻要大叫一聲,所有的人都會趕到這裏來,就算你能一下子打倒我,也沒有用。"陸小鳳苦笑道:"你想怎麽樣?"


    長清道:"我隻想讓你明白這一點。"


    陸小鳳道:"我已經明白了。"


    長清道:"那麽你就最好讓我把你抓住,以後對你也有好處。"陸小鳳歎了口氣,道:"好吧,反正我遲早總是逃不了的,到不如索性買個交情給你。"長清眼睛亮了,一個箭步竄過來陸小鳳道:"你下手輕一點好不好?"長清道:"好。"


    這個字是開口音,他隻說出這一個宇,已有樣東西塞入他嘴裏,他揮拳迎擊,脅下的穴道也已被點住。


    陸小鳳已轉過前麵的屋角,他隻有眼睜睜的看著。


    可是他知道陸小鳳還是逃不了的,因為再往前轉,就是大殿。


    當今武當的掌門人,正在大殿裏。


    大殿前是個空曠寬闊的院子,誰也沒法子藏身,大殿裏光線陰黯,香煙絛繞,人世間所有的糾紛煩惱,都已被隔絕在門檻外。


    陸小鳳竟竄了進去。


    他顯然早已準備藏身在這裏。


    他知道人們心裏都有個盲點,藏身在最明顯的地方,反而越不容易被找到。


    現在早課的時候已過,大殿中就還有人,也應該被剛才的唿喝驚動。


    他實在想不到裏麵居然還有人。


    一個長身玉立的道人,默默的站在神案前,也不知是在為人類祈求平安,還是在靜思著自己的過錯。


    他麵前的神案上,擺著一柄劍。


    一柄象征著尊榮和權力的七星寶劍。


    這個人竟是石雁。


    陸小鳳更吃驚,腳尖點地,身子立刻躥起。


    大殿上的橫梁離地十丈!


    沒有大能一掠十文。


    他身子躥起,左足足尖在右足足背上一點,竟施展出武林久已絕傳的"梯雲蹤"絕頂輕功。


    他居然掠上了橫梁。


    石雁還是默默的站在那裏,仿佛已神遊物外。


    陸小鳳剛鬆了口氣,王十袋、高行空、鷹眼老七、巴山小顧都已闖了進來。


    "剛才有沒有人進來過?"


    石雁慢慢的轉過身,道:"有。"


    這個"有"字聽在陸小鳳耳裏幾乎就像是罪犯聽見了他已被判決死刑。


    "人在哪裏?"


    "就在這裏,"石雁微笑著,"我就是剛才進來的ao人都已走了,連石雁都走了。


    如果武當的掌門人說這裏沒有人來過,那麽就算有人看見陸小鳳在這裏,也一定認為自己看錯了。


    有很多人都認為武當掌門說的話,甚至比自己的眼睛還可靠。


    石雁當然絕不會說謊的,以他的耳目,難道真不知道有人進來過?


    陸小鳳忽然想起了孩子們捉迷藏的遊戲。


    一個孩子躲在叔叔椅子背後,另一個孩子來找,叔叔總是會說,"這裏沒有人。"石雁並不是他的叔叔,為什麽要替他掩護?


    陸小鳳沒有去想。


    橫梁上灰塵積得很厚,他還是躺了下去,希望能睡一現在他已絕不能再露麵了,隻要在這裏等,"等燈火的時候qo.等到那一瞬到來,他在橫梁上還是同樣可以出手。


    所以他才會選擇這地方藏身,這裏至少沒有醃蘿卜的臭隻可惜他還是睡不著。


    他伯掉下去。


    不但怕人掉下去,也怕梁上的灰塵掉下去,他簡直連動都不敢動。


    等到他想到餓的時候,就開始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麽不老老實實的耽在那屋子裏?醃蘿卜、味道其實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麽臭的。


    這時大殿中又有很多人進來,打掃殿堂,安排坐椅,還有人在問,"誰是管燈油的?""是弟子長慎。"


    "燈裏的油加滿了沒有?""加滿了,今天清早,弟子就已檢查過一遍。"問話的人顯然已很滿意,長慎做事想必一向都很謹慎。


    奇怪的是,武當弟子怎麽會被老刀把子收買了的?他對f武當的情況,為什麽會如此熟悉?


    陸小鳳也沒有去想。


    最近他好像一直都不願意動腦筋去想任何事。


    打掃的人大多都走了,隻留下幾個人在大殿裏看守照顧。


    又過了很久,陸小鳳就聽見他們在竊竊私議,議論一正是那個假扮成火工道人的"奸細"。


    "我實在想不通,這裏又沒有什麽秘密,怎麽會有奸細來?"也許他是想來偷東西的。""偷我們這些窮道士?"


    "莫忘記這兩天山上來的都是貴客。"


    "也許他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奸細。"


    "是什麽?"


    "是刺客!來刺那些貴客的。"


    "現在我們還沒有抓住他?"


    "還沒有。


    "我想他現在一定早就下山去了,他又不是呆子,怎麽會留在山上等死。""倒黴的是長淨,據說那個人是他帶上山來的,現在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正在親自追問他的口供。"據說鷹眼老七的分筋錯骨手別有一功,在他的手下,連死人也沒法子不開口。


    長淨會不會將這秘密招供出來?


    他知道的究竟有多少?


    陸小鳳正開始擔心,忽然又聽見腳步聲響,兩個人喘息著走進來,說出件驚人的消息,"彭長淨死了。""怎麽死的?"


    "二師叔他們正在問他的口供時,外麵忽然飛進了一根竹竿,活活的把他釘死在椅子上。""兇手抓佐了沒有?"


    "沒有,太師祖已經帶著二師叔他們追下去了。"陸小鳳歎了口氣,這結果他並不意外,殺人滅口,本就是他們的一貫作風。


    隻不過用一根竹竿就能將人活活釘死在椅子上的人並不多,就連表哥和管家婆他們都絕沒有這麽深的功力。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也已潛入了武當?


    無虎兄弟和石鶴絕不敢這麽早就上山,來的難道是老刀把子?


    他是用什麽身分做掩護的?難道他也扮成了個火工道人?


    下麵忽然又有人問,"長淨死了,跟我們又沒什麽關係,你何必急著趕來報消息?""跟你雖然沒關係,跟長慎師兄卻有關係……""我明白了,"另外一個人打斷了他的話,"長淨死f,長清也受了罰,長慎師兄當然就變成了我們的總管,你是趕來報喜的。"看來這些火工道人們的六根並不清淨,也一樣會爭權奪利。


    陸小鳳心裏正在歎息,忽然聽到一陣尖銳奇異的聲音從外麵眷了進來。


    連他都聽不出這是什麽聲音,隻覺得耳朵被刺得很難受就在這一瞬間,大殿裏已響起一連串短促淒厲的慘唿聲,"是你……"一句話末說完所有的聲音又突然斷絕。


    陸小鳳忍不住悄悄的伸出頭去看了一眼,隻看了一眼,手足已冰冷。


    大殿裏本來有九個人,九個活生生的人,就在這一瞬間,九個人都已死了。


    九個人的咽喉都已被割斷,看來無疑都是死在劍鋒下的。


    一劍就已致命!


    武當的弟子們武功多少總有些根基,卻在一瞬間就已被人殺得幹幹淨淨。


    剛才那奇異尖銳的聲音,竟是劍鋒破空聲。


    好快的劍!好狠的劍,就連縱橫天下的西門吹雪都未必能比得上!


    兇手是準?


    他為什麽要殺這些無足輕重的火要道人?


    "是為了長慎。"陸小鳳忽然明白,"他算準了長淨一死,別人一定會找長慎問話,所以先趕來殺了長慎滅口。"殺長淨的兇手當然也是他!


    這個人竟能在武當的根本重地內來去自如,隨意殺人,他究竟是什麽身分?


    "是你。"


    長慎臨死前還說出了這兩個字,顯然是認得這個人的,卻也想不到這個人會是殺人的兇手。


    陸小鳳又中禁開始後悔,剛才響聲-起,他就該伸出來看看的。


    也許這就是他唯一能看到這人真麵目的機會……良機一失,隻怕就永不再來了。


    死人已不會開口。


    無論鷹眼老七的分筋錯骨手多厲害,死人也不會開口。


    所以計劃一定還是照常進行。


    所以陸小鳳還是隻有等,等天黑,等燈亮,再等燈滅。


    等待的滋昧實在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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