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的血統大略分成三大類。


    一類是大陸係吸血鬼的血統。


    一類是歐洲係吸血鬼的血統。


    另外是並非承繼上遊兩種體係的血統。


    作為吸血鬼大都市的特區之中有這三種血統齊聚,他們與「公司」締結協約,以避免與人類衝突為前提,生存於夜間的黑暗中。


    可是並無任何歸屬——通稱「闇」的血統中,也有不少尋求滿足於吸血鬼的原始欲望而不遵循協約的血族;其中,正麵與「公司」對立的是名為「夜會」的勢力。


    他們之中資曆最古老,擁有狡猾之知性與強大力量者,正是以別號「緋眼傑爾曼」廣為人知的吸血鬼。


    即為傑爾曼·克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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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十公分,寬四公分,厚八公厘的彩色塑膠板。


    望月小太郎匍匐在地,用拇指與食指撚著塑膠板。


    金發碧眼的可愛容顏露出嚴肅的表情,甚至忘記唿吸,全副心神集中在地板與塑膠板相距的空間。


    然而,顫抖的指尖碰到放在旁邊的另一個塑膠板。於是,相鄰排成一列的塑膠板,接二連三地倒下。


    「啊…啊……!」


    不理會慌張的小太郎,塑膠板——骨牌擴大逐一傾倒之勢。


    然而,這行動突然停止,不但如此,重疊倒塌的骨牌齊齊站立恢複原狀。


    這是由於名為意念力場的吸血鬼念力。


    「……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再…再一次!再一次就好,好嘛!好嘛?」


    紅發少年維持坐姿對小太郎的懇求聳肩。小太郎將這當作允諾,士氣旺盛再度趴地。


    邊邊子斜眼看著這情景,吐出口色的歎息,訴說著「你說點話啦」的視線投向以保護者自居的哥哥,但次郎站在她的斜後方一動也不動。


    正如小太郎專注於骨牌,次郎全種貫注於坐在邊邊子前方的紅發少年;麵無表情,細長眼眸卻透露高度緊張。


    邊邊子隻好放棄,轉而麵向少年。


    「……傑爾曼,不好意思,是否差不多可以談談今天來此造訪的主題呢?」


    「別不好意思就隨意吧,反正我正好很無聊。」


    此話不假,因為當邊邊子下定決心來訪時,他正獨自一人排著漫漫長列的骨牌。


    占據雜居大樓一整層的深夜俱樂部「夜光蟲」,是吸血鬼優良血統主義者之巢窟「夜會」成員偏愛的店。


    裝潢穩重,看似很高級的店麵,但若與目前坐在邊邊子前方的少年扯上關係,世界一流的高級俱樂部也會化為單純的背景。他是超越性別與年齡,可謂「超凡入聖」的美貌少年。


    年紀約十五、六歲,至少外觀上看似比邊邊子年少。


    精瘦身軀穿著黑色名牌運動衫,黑色毛線帽拉到眼上,耳朵綴飾黃金耳針,而從露出毛線帽的發絲宛如燃燒般赤紅,就連冷冷盯著邊邊子的眸色也是鮮豔的深紅色。


    他是繼承「鬥將阿斯拉」血統並活了八百年的孤高吸血鬼。


    這少年正是「緋眼傑爾曼」本人——傑爾曼·克洛克。


    「哎,說到主題,反正就是那件事吧?之前的搶劫騷動,三個『夜會』不知輕重的家夥對凱因的銀行出手的事件,最後都被他的秘書教訓了一頓。」


    「……你果然知道。」


    「明明是吸血鬼,反倒卻血氣旺盛的家夥們。」


    傑爾曼咬著煙的唇角微微揚起冷笑。


    不經意的微笑美得令人悚然。若長時間凝視這過分精致的輪廓,甚至會喪失現實感。


    但可不能被騙。說起「緋眼傑爾曼」,可是力量強大攻擊彪悍,名聲響遍夜之世界的兇暴戰士,更何況,活經長久歲月的他若有心,甚至能盡情耍弄狡猾手段。「公司」黑名單上位居首位當仁不讓的危險人物就是這名少年。


    「這次事件多虧凱因·渥洛克的全麵協助,平安落幕。」


    「每次都有勞了。」


    「隻是……關於凱因先生的秘書私自報複的事情,卻冒出認為這是渥洛克家族對『夜會』之挑釁行為的鬧事者。」


    「……喔,有這迴事?」


    傑爾曼轉頭朝向吧台,對靜靜坐在一旁的人尋求確認。


    那是一位穿套裝戴眼鏡的,年過二十的女性,端莊氣息與蠱惑身材兼具的美女。


    邊邊子也認識她。


    白峰沙由香,身為人類卻侍奉吸血鬼之傑爾曼的使仆。


    沙由香畢恭畢敬地頷首迴應主人的質問:


    「似乎是馬爾寇伊他們在鬧。他們要求渥洛克家族得交出秘書,若不同意,就會進行報複手段。」


    「報複……就算那些人湊在一塊,也不可能敵得過凱因吧?」


    「他們威脅下次要直接攻擊『海洋銀行』的窗口。雖說如此,他們本人似乎並未做好與渥洛克家族開始戰爭的覺悟,應該是抱著看運氣索求和解金的念頭。」


    邊邊子也對沙由香的說明深表讚同。不愧受傑爾曼信賴,情報迅速,判斷狀況也精準。


    凱因領頭的渥洛克家族是協助「公司」之協約血族盟主,與「夜會」水火不容,兩者間紛爭頻繁。


    「這次的強盜事件若有一步出錯,吸血鬼的存在就會揭露。原本應該要對『夜會』相關人士懲處,但我們也同意凱因先生那方行為過度:因此就僅限於這一次,『公司』決定以使事態沉寂為最優先方針,換句話說,我們希望作成雙方共同承擔的結論。」


    「……還真的是辛苦了。」


    傑爾曼不感興趣也毫不關心地聳聳肩。


    他倚著沙發伸長腿,明明一副頹廢的姿勢,傑爾曼做起來就合適得令人生厭。


    「怎樣?你打算拖累我一起辛苦嗎?」


    「……若繼續灑火種,我想對『夜會』來說也不利。」


    「既然這樣就直接對他們說啊。」


    傑爾曼陷進沙發漫不經心地說。


    「又不是我的血族,我可不記得什麽時候變成他們的監護人。」


    「可是,你在『夜會』中最具發言地位卻是眾所皆知的事實,就算是排他性強的無賴也會順從你的指示吧?那麽……」


    「我拒絕。」


    「為…為什麽?」


    「很麻煩。」


    直截了當。


    傑爾曼平常就很懶,加上對金錢與權力沒興趣,甚至無從提出交易。


    「……你剛才說很無聊?」


    「對,尤其這陣子特別無聊。」


    傑爾曼悠悠迴應。既然這樣就不要嫌麻煩來幫忙呀——邊邊子在內心抱怨,似乎看穿她的想法,他唇角揚起——


    「實在沒事幹,甚至去背誦了『公司』的協約。紅血的家夥還真大膽,居然放任野狗群不上枷鎖而要它們節食,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更是笑死人。」


    由於容貌端整,傑爾曼的挖苦更顯犀利,幾乎逼近邊邊子容忍的臨界點。


    「——邊邊子。」


    次郎冷靜地唿喚一聲,邊邊子總算恢複自製。


    此時冒出意料之外的援手——沙由香開口道:


    「傑爾曼大人,容我僭越,我也建議您稍作考慮。」


    「怎麽連你也說這種話。」


    「我並不是認為應該協助『公司』,而是必須對馬爾寇伊下馬威。若計劃挫敗,他們一定會跑來跟傑爾曼大人哭訴,因此,他們計劃順利執行的可能性極低,最糟的情況是,凱因·渥洛克與傑爾曼大人甚至可能起衝突。」


    「演變成如此也無所謂吧?」


    傑爾曼若無其事地應聲:


    「這更能打發無聊,我就陪他們去第四區的空地玩玩不就行了。」


    「……之後龍王也會出麵。」


    「這也是樂趣所在。」


    彷佛絲毫不以為意——不僅如此,就像輕鬆地說笑般,傑爾曼抖著肩低笑著。


    邊邊子感到憤怒的同時也為湧上身的惡寒一凍。在她身後,次郎的眼神也嚴厲起來。


    事實上,傑爾曼「若有意為之」,特區能製止他的唯獨「東之龍王」聖一人而已。就算凱因與次郎聯手,也無法與傑爾曼抗衡;這點他們倆都有所認知。


    「公司」與協約血族視他們的存在為危險,卻也無法對「夜會」出手的理由,正是眼前展露冰冷微笑的紅發少年。


    「……為什麽呢?」


    邊邊子一派不經意詢問。


    「嗯?」傑爾曼反問。從這態度可見他這才開始有點興趣,邊邊子卻未察覺。


    「你也是自願留在特區的吧?為什麽要輕率地打亂特區的安定呢?」


    「特區是吸血鬼與人類都能自由生存的都市吧?別說得這麽死板。」


    「是能自由『共存』的都市,雙方共存就不能欠缺互相的讓步!」


    「所以要勸吸血鬼守規矩?真了不起,不但大膽還有氣宇軒昂之誌啊,調停員。」


    傑爾曼肩膀晃了晃愉快地笑著,邊邊子不理會次郎的警告而咬牙切齒。


    「請你好歹對自己的責任有所自覺好嗎?」


    「責任?我嗎?」


    「沒錯。你的的確確是強大的吸血鬼,那麽就應該善盡相符的責任。說什麽無聊,你可是擁有隨心所欲自由生活的力量耶!」


    這句話脫口的瞬間,吸血鬼的赤紅眼眸中對邊邊子的興趣開始急違消逝。


    他完全放鬆力氣,彷佛凝視物品般默默看著邊邊子:


    「……我不幹。」


    一句冷淡平鋪的聲音。傑爾曼就此沉默不語,周圍一片寧靜無聲。


    「……傑爾曼大人。」


    「幹嘛,很煩耶。」


    「可是……照這樣下去,傑爾曼大人就會被無聊的雜事纏身了。」


    沙由香的聲音包含由衷為主人憂心的情緒,接著傑爾曼突然呸一聲吐出嘴裏的煙。


    下一刻,傑爾曼的雙眼微微閃光,煙蒂在半空燃燒。


    次郎臉色一變,做出戰鬥準備倚近邊邊子身側。


    視經引火。


    透過視線製造火焰的點火能力,這是「鬥將阿斯拉」血統使用的炎之刃;一旦將施展力量對付敵人,相抗者將無計可施地化作灰燼的強大無比之力。


    邊邊子與次郎全身流露緊張之勢。


    在緊繃的氣氛中,傑爾曼無言地舉起手,食指朝沙由香勾了勾叫喚她。


    沙由香鬆了一口氣的模樣靠近主人身邊,耳朵貼近他的唇畔。


    但——


    「傑…傑爾曼大!?:別…這種事……啊…啊…不行…不可以……」


    傑爾曼在愕然無語的邊邊子一行人麵前吻上沙由香的細頸,順勢伸出牙齒吸血。


    吸血鬼的吸血行為會帶給被吸血者強烈的性快感,更何況傑爾曼又是古血。頓時沙由香雙頰朱紅,喉嚨深處擠出甜膩的嬌喘。


    掙紮了一分鍾,最終她表情恍惚地無力癱軟於坐在沙發的主人身上。


    傑爾曼淘氣地輕舔自己與眼眸染上相同色澤的嘴唇。


    「喂,怎樣啊?沙由香?」


    「……傑…傑爾曼大人高興就好……」


    沙由香以小貓低哼般虛軟的聲音陶醉地迴答。


    「——就是這樣。聽到沒?調停員?」


    「怎…怎…怎麽會有你這種人……!」


    邊邊子頂著一張不輸給沙由香的通紅臉龐,推開椅子起身。


    次郎反射性地朝邊邊子瞥了一眼,又隨即將注意力迴到傑爾曼身上。傑爾曼以一副打量新兵能力的教官表情瞧向次郎。


    「——啊。」


    這時聽見小太郎打破寂靜,緊接著骨牌倒塌的聲音,而傑爾曼看也不看便停住骨牌——


    「第五次。」


    他笑著說:


    「在談判途中離座起身,就調停員而言隻是半吊子。」


    「……今天就到此為止,先行告別。」


    「是嗎。別客氣,下次再來。」


    邊邊子不迴話,氣憤地叫來小太郎,跟次郎一起離開俱樂部。傑爾曼悠哉地目送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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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死人!那臭小鬼是什麽玩意!」


    「他可不是小鬼,邊邊子,他比我年長好幾倍,更比你年長好幾十倍。」


    「我知道啦!羅嗦!」


    邊邊子大吼大叫根本是遷怒。


    談判破裂後,邊邊子等人迴到居住的老房子,可是至今邊邊子仍未息怒,不知如何泄憤而癟下嘴。


    小太郎已經就寢,獨自應對的次郎一臉百感交集。


    「話說迴來,我也不是在抱怨,但像小鬼的吸血鬼還真多!明明比人長壽,不曉得該問為什麽那麽不懂和諧共處,還是跟說是任意妄為!」


    邊邊子拿著啤酒罐大肆抱怨著:


    「所以我才不明白為什麽他那副德行會在『夜會』受崇拜,厲害的人就是了不起的人?真的都是群臭小鬼,我這可不是抱怨!」


    啤酒大口大口灌入喉嚨,空罐則扔進垃圾桶。情緒激昂,另外也完全醉透了。


    接著次郎嘟噥著——


    「……我十分明白他們憧憬傑爾曼的理由。」


    「嗯?」


    邊邊子一副發現革命分子的秘密警察眼光看向次郎。表情認真的次郎察覺邊邊子的視線,尷尬地微笑:


    「他對吸血鬼來說是一種理想型。雖說令人不甘心。」


    他說著類似自嘲的話。


    「理想型?也是啦,他的確有驚人的美貌……」


    「不是指外貌,而是他的性格與生活方式充滿魅力,因為他很自由。」


    次郎如此說明,邊邊子似乎有些反感地皺眉:


    「說他自由,他隻是很自私而已。」


    「自由本來就是自私的,尤其針對吸血鬼。」


    次郎聳聳肩。


    「……隻依靠自己的力量,順從自己的心意過活。當然他並非萬能,但在他力量保障下的自由就是屬於他的,就結果而言,真正的自由不過如此。」


    「……就算造成他人麻煩?」


    「不在乎他人想法的自由不也正是最有魅力的自由嗎?」


    次郎露齒一笑。


    邊邊子瞬間被他大刺刺的笑容壓製,接著有點被激怒似地別過頭。


    「……什麽嘛,說是吸血鬼,更像是上一世紀男人的浪漫,大男人主義。」


    次郎淡淡苦笑地對嘟嘴的邊邊子說「不好意思」。


    「不過……先前邊邊子提到自由與責任,至少他也付出自由的代價。」


    「代價?是什麽?」


    「就是『無聊』。」


    邊邊子「啊?」一聲皺眉,但次郎卻非常認真——甚至稱得上嚴肅的表情。


    「不屬於大陸係或歐洲係,通稱『闇』的血統大多血族凝聚力低,尤其傑爾曼還是八百年的漫長光陰幾乎都獨自生存的人,代價之沉重與無奈。我們這種人是無法想像的。」


    彷佛忌憚被別人聽見而類似獨白的話語。


    邊邊子這才迴過神,次郎果然也是吸血鬼。而吸血鬼這個種族對於生存的長久——血的累積抱持宏大敬意,這幾乎是本能反應。


    次郎戒備著傑爾曼,從會談的態度明顯可見。


    但同時,也對遙遙年長於自己的古血懷著敬畏之心。


    「總之,我個人不讚成將傑爾曼卷進這種事情。考慮其他手段吧。」


    次郎對邊邊子建議道。


    邊邊子因憤怒與酒醉而赤紅的臉龐苦惱地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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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如此,卻無法與宣稱報複的當事者——馬爾寇伊這名吸血鬼直接交涉。他與他的同伴厭惡「公司」從旁介入,行蹤隱匿。


    「結論就是束手無策呀……」


    邊邊子垂頭喪氣地走在路上。


    此時是與傑爾曼會談的隔日傍晚,在辦公室完成昨天報告後的迴程途中。


    「接下來就隻能對馬爾寇伊的行動隨機應變,阻止事態惡化而已…嗎?」


    但對方是偏好破壞行為的「夜會」吸血鬼,若計劃無法順利進行,就可能釀成大慘事。


    「……胃好痛,最近這陣子睡眠時間也不多……真是討厭的職場。」


    邊邊子一麵歎氣一麵以手掌貼著因為睡眠不足而幹燥的臉頰。


    迴家路上經過某座公園時,邊邊子發現熟悉的金發而停下腳步。


    「耶?喂!小太——」


    才喊出的唿喚漸漸收音消聲。他不是一個人,而且跟他在一起的也不是哥哥次郎——


    「為…為什麽是傑爾曼!?」


    邊邊子慌慌張張地躲進附近的樹叢後。


    「……對了,小太郎莫名地跟那家夥交情好……」


    對這情況哥哥也麵有難色—身為哥哥,並不希望小太郎接近像他那樣危險的男人。


    可是,弟弟不曉得哥哥的心情,悠哉至極地對待傑爾曼。昨天也是一看到傑爾曼在玩骨牌,就目光閃亮地要求換手。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連自己人都畏懼的「緋眼傑爾曼」,不知為何麵對小太郎時似乎會呈現與平時有微妙出入的步調,甚至他本人也很享受這狀況。


    在意的邊邊子躲躲藏藏地接近兩人。


    傑爾曼位在樹蔭下的長椅,正雙手抱頭橫躺於長椅上。


    至於小太郎則一手拿著淋滿番茄醬的熱狗,朝仰躺的傑爾曼一副大力勸說的模樣。


    「所以說,傑爾曼不可以不改過自新,這是為了保護特區的和平耶!難得你又強又帥,稍微幫小邊邊一下——喂,有沒有好好聽啊?」


    「聽見了,雖然我不想聽。」


    「不可以啦!」


    「好了,吃完就迴去,否則你哥又會起不必要的疑心哦?」


    「有什麽關係,我也身為小邊邊護衛,會好好工作嘛。」


    傑爾曼有氣無力地對過分起勁的小太郎歎息:


    「真是……果然你的『血』似乎比你哥『上位』,還真任性,我能想像你哥的辛勞……」


    「『尚未』?什麽意思?」


    小太郎忘記要生氣而眨眼一愣。傑爾曼迴他:「沒什麽。」維持躺姿聳肩。


    「喂,小太郎,我之前也說過,我是『壞人』,你說的事情是正義夥伴做的事吧?」


    「沒這迴事!因為馬爾寇伊那些人是傑爾曼的朋友吧?為了朋友助一臂之力是不分正義或邪惡的。」


    小太郎的藍眼浮現今晚第一顆星星,緊握嬌小的拳頭。傑爾曼顯然快要不耐煩了,而老實說,偷聽的邊邊子也多多少少感到疲倦。


    「總之,傑爾曼要阻止銀行強盜,一定要阻止。」


    傑爾曼以歎息迴應小太郎的主張。


    他總算轉以不情不願的口吻開口——


    「……很遺憾,這是白費功夫,他們正在這種『時期』。」


    「時期?」


    「對。他們尚未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吸血鬼』。你想想,確實有錢很方便,但真的是足以讓吸血鬼眼睛一亮的物品嗎?你不懂吧?說到底,你什麽都還不懂。」


    傑爾曼不在意小太郎麵露疑惑,說出他的意見:


    「金錢,力量;你們真是了不起的東西。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吸血本身就隻是即時的快感與優越感,享盡以人類之身不可能達成的各種快樂,然後終究會明白,到頭來都『沒有意義』。這過程大致上要耗個一百年。」


    「……嗄,一百年?」


    「吸血鬼被視為古血大約要一百年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在那之前說什麽基本上都是白說。隻要沒有遇到什麽重大的事,都隻能靠自己領悟。」


    傑爾曼一副怎樣都無所謂地說完,便拿出香煙盒,維持躺姿銜出一根煙。


    以視經引火點火,香煙前端配合傑爾曼的唿吸緩緩閃爍。


    這時,小太郎感慨地雙臂交疊皺起眉頭:


    「……那經過一百年就能獨當一麵?成為了不起的吸血鬼?」


    「不,有一半從這時起就會發瘋。」


    「……那不行嘛。」


    「還好。」


    傑爾曼吞雲吐霧。冉冉飄上陰沉天空的煙霧,纏繞著點點火光;他正以視經引火玩耍。被別人看到可是令人背脊冰凍三尺的畫麵,畢竟這是連頗具力量的吸血鬼,也能讓他瞬間起錯。金錢也好,力量也好在憧憬時很燦爛,之後等著的卻是——」


    傑爾曼歪了歪嘴。


    紅眼一斜,聰慧的美貌染上不像冷笑又不像自嘲的憤世嫉俗笑容。這是讓偷看的邊邊子背脊一涼的美麗魔王笑容。


    然而——


    「沒關係,沒關係。」


    「嗄?」


    「沒關係啦。因為覺得沒關係的人很多,像聖、凱因,公主是,九郎也是。跟覺得沒關係的人在一起的話,就完全不要緊。」


    「…………」


    傑爾曼無言地瞪著小太郎。


    金發碧眼的純真少年眨著偌大藍眼,然後揚起滿麵笑容,彷佛晴朗深夜的滿月。


    「所以一定沒關係。」


    傑爾曼依然無聲注視小太郎。邊邊子摒息。紅發少年與金發少年靜靜對峙,呈現一副蘊含奇妙均衡的光景。


    突然,傑爾曼銳角頓失露出苦笑。


    「……公主是誰?九郎又是誰?」


    「啊,他們呀,我以前住在一個叫聖域的地方——」


    小太郎意氣風發地開始說明,可是傑爾曼的手機打斷他的話。


    傑爾曼不解地接起電話。


    過一陣子,他臉上表情消失了。


    「……不管誰都一樣。」


    傑爾曼不吐不快地說著,並掛掉手機。


    「怎麽了?」


    「……有事做了。」


    傑爾曼動作流暢地從長椅起身,宛如黑豹般舉止優雅。


    「拜啦,小太郎。」


    「唔……你要好好考慮剛才說的事情哦!」


    傑爾曼對一臉遺憾的小太郎敷衍地揮揮手。


    他雙手收入口袋,接著輕蔑的目光朝向樹叢。


    「熱狗錢我會向『公司』請款,偶爾也要讓他吃喜歡的食物。」


    「噗。」


    邊邊子躲藏的樹叢沙沙晃動。傑爾曼笑著離開公園,她才尷尬地露臉。


    「……可惡,被發現啦。」


    「耶?小邊邊,你在做什麽?」


    「沒什麽……我說,小太郎,你跟傑爾曼總是像剛才那樣對話嗎?」


    「嘿嘿,我是不是有調停員的樣子呀?」


    「……那,你總是收取賄賂嗎?」


    「這…這隻是湊巧啦!偶爾啦!」


    小太郎慌張將吃到一半的熱狗藏在背後。真詭異,或許是小太郎被傑爾曼釣過去的。


    「可是……」


    邊邊子想起次郎說的話。


    的確,跟小太郎應對的傑爾曼與昨天的他態度差異頗大,說出的話也並非單純挖苦,而是富含深意的話。


    「……正常的方法行不通嗎?」


    連次郎也隻是一百歲多一點,若活到八百年,性格自然也會相當扭曲。


    「希望能想辦法找出交涉的切入點。」


    這時候,換邊邊子的手機響起;辦公寧打來的。


    什麽——接電話的邊邊子揚聲迴應,嚇了小太郎一跳。


    「已經知道了馬爾寇伊的所在地!?」


    對方似乎正前往昨晚那間「夜光蟲」;有不祥的預感。


    「難道剛才傑爾曼的電話是……」


    邊邊子趕緊衝迴老房子。


    馬上被叫起來的次郎聽到事情經過沉思一番,表情嚴峻淩厲起來。


    「……有危險,邊邊子。」


    「說什麽話!應該是馬爾寇伊他們現身去求傑爾曼協助,無論如何都要阻止!」


    「傑爾曼不會伸出援手。」


    「就算如此,也不會勸說他們吧?要在他們藏起來前抓人!」


    到最後邊邊子硬是拖走次郎。


    小太郎也想跟著去,次郎卻用前所未有的嚴厲語氣命令他看家。


    於是,兩人前往「夜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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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是預料中的情景。


    隻見盤坐在地排骨牌的傑爾曼,以及在他背後不斷熱衷遊說的年輕吸血鬼們。


    他們是照片上看過的馬爾寇伊與他的同伴。


    馬爾寇伊看到衝進店裏的邊邊子與次郎,便瞪大雙眼。


    「調停員!?怎麽會在這裏!」


    「果然是你!『夜會』的馬爾寇伊?」


    邊邊子表情繃緊:


    「我是『公司』的葛城邊邊子,有事情要跟你談談,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


    「我跟『公司』無話可談!」


    「開什麽玩笑,我們可是有你們送來的威脅信!」


    不一會兒就演變成一觸即發的狀態。次郎無奈地抽出銀刀,馬爾寇伊與同伴也露出獠牙拔槍以對。


    傑爾曼對殺氣騰騰的雙方閑口——


    「……唉,哎呀呀…」


    他哀歎著從骨牌抽手:


    「安靜點,你們好吵。」


    「怎麽迴事,傑爾曼!難道你跟『公司』進行交易了嗎!?」


    「……我非常明白你的無能,馬爾寇伊,所以閉嘴,安分點。」


    「傑爾曼,我不曉得來龍去脈,但不能放過那三人。可以請你把人交給『公司』嗎?」


    「你也閉嘴,調停員。搞清楚場合,這裏是我的領域,無論『公司』或渥洛克家族,連聖本人都不能插手幹涉。」


    然後傑爾曼無視憤慨的雙方,從地上站起來走向沙發。


    「而且我重複一次,安靜點。我會殺掉弄倒骨牌的家夥。」


    「你這什麽話!傑爾曼!」


    「請別說笑了!」


    馬爾寇伊與邊邊子同時叫喊著。傑爾曼表現出打從心底感到厭煩的臉色。


    他懶懶地靠在沙發上——


    「對了……喂,調停員,雖然不爽,但我答應昨天的說的事。我會讓他們閉嘴,也跟凱因那笨蛋說一聲。」


    「…………」


    邊邊子仍有戒心而不應聲。


    他不認為「緋眼傑爾曼」這人會毀約,不過同時也覺得他隻是隨口說說。


    可是更激烈表示抗拒的是馬爾寇伊他們。


    「開什麽玩笑!這可是向渥洛克家族撈大錢的機會,怎麽能輕易放過?『緋眼傑爾曼』居然順著小女生的話行事!高估你了!」


    馬爾寇伊激昂大罵。


    除了他以外的同伴麵麵相覦。他們大概是覺得他對年長的吸血鬼——尤其對方還是傑爾曼,言行舉止太無禮了。


    但當事者傑爾曼則一副飄飄然的樣子。


    「那好吧,馬爾寇伊,你立刻突擊,然後被『銀刀』砍成兩半吧。」


    「啥!?」


    「馬爾寇伊呀,你轉化幾年?無論你們怎麽掙紮,對這男人也無計可施。你難道真的不明白這點程度的狀況?」


    傑爾曼無言地瞧著持劍的次郎後,對馬爾寇伊說道。


    當然他無意挑釁。傑爾曼隻是理所當然地蛻著理所當然的事實:在場所有人都很清楚。


    卻唯獨馬爾寇伊不動。


    「既然這樣就幫我們就好了啊!你也是『夜俞』的吸血鬼嘛!理應出手協助,你還有這點能耐吧!」


    傑爾曼的眉頭微微一動。


    長睫毛緩緩抬起,傑爾曼如麵具般麵無表情地看向馬爾寇伊。


    「……『是啊』。」


    「對吧?力量!權力!女人!血!你什麽都有!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既然這樣,多少也幫我們搶些錢嘛。捏死這夥人對你來說輕而易舉吧?幫幫忙吧,傑爾曼,我們可是崇拜你才進入『夜會』的耶!」


    馬爾寇伊噴唾叫囂。卻未察覺傑爾曼看著他的眼眸,各種情緒逐漸從緋紅雙眸消逝。


    突然傑爾曼笑了。彷佛笑出來前就幹涸的幹笑聲,讓邊邊子不禁起雞皮疙瘩。


    然後——


    「……喂。」


    他揚了揚下顎。


    他指著馬爾寇伊的腳下:他亢奮的腳步踢倒了骨牌。


    「『我說過了吧』?」


    隨後馬爾寇伊全身被火焰籠罩。


    激烈的熱浪中慘叫連連。次郎護著倒抽一口氣的邊邊子,馬爾寇伊的同伴則要逃不逃。


    馬爾寇伊化作火球在地上打滾。傑爾曼坐著不動冷冷盯著他的模樣。


    「……什麽都做得到嗎?事實上的確絕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做到,輪不到你說。」


    接著,傑爾曼一直完全被控製住的氣息彷佛驚濤駭浪之勢充斥俱樂部。


    「不可以!傑爾曼!」


    次郎大喊,卻未被聽進去。


    下一刻,傑爾曼的視線一閃,馬爾寇伊逃掉的同伴瞬間燃燒——更化為焦炭。無人能加以抵抗,而傑爾曼也無絲毫激動,與點煙的動作根本一樣。


    灑水器敔動,天花板開始灑水。傑爾曼也不管全身濕透,仍舊坐著與次郎他們對望。


    被流水灼傷的次郎也冒出白煙,但他全身毛發倒豎,持劍對著傑爾曼,將一麵發抖一麵揪緊他的邊邊子保護在身後。


    「你們看到了吧,就是這樣。」


    傑爾曼對兩人說:


    「金錢,力量……『公司』也好,『夜會』也好,到頭來他們——你們究竟想做什麽?真無趣……」


    傑爾曼的額頭黏著濕答答的紅發,被水滴潤澤的他展現出與殘酷匹敵的妖豔之美。


    他的視線凝視著邊邊子與次郎兩人。


    「……無聊。」


    傑爾曼唐突地開口道:


    「真的很無聊。我以為你們兩兄弟來特區後會稍微好一點,但仍發覺我還是拿無聊沒輒,我自己也很困擾。該怎麽辦才好呢?『銀刀』?怎樣?調停員?」


    「…………」


    邊邊子與次郎都無法迴答,唇舌宛如麻痹般動不了。


    赤紅瞳孔中存在八百年的虛無,持續渴望而又接著絕望的虛無。一雙閃耀紅光的虛無投向「年輕」吸血鬼與人類少女。


    「……別讓我無聊。」


    傑爾曼反覆道。


    接著出乎意料地笑開口,少年以聽起來無限空虛的聲音說:


    「拜托了。」


    中場休息 4


    從無人的「夜光蟲」傳出微弱的哼唱聲。


    微微的哼聲吟唱著若不注意豎耳傾聽就聽不見的細微虛幻音調。


    路易·阿姆斯壯的「多美好的世界」。


    正在哼歌的是傑爾曼。


    傑爾曼獨自一人,他盤坐在店裏的地板上排著骨牌。


    叩、叩——骨牌敲在地板的聲音不絕於耳。


    雖然有吧台的間接光源,店內仍一片昏暗。


    傑爾曼嘴裏的香煙前端冒出一道煙霧,融入這微暗之中。


    輕輕流泄的細致旋律。


    可是哼出這旋律的傑爾曼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他的美貌完美無瑕,甚至由於剝離各種情感,更展現超脫人類之美。


    獨一無二,僅僅存在就是一種美。


    傑爾曼靜靜地一麵哼歌一麵排骨牌。


    叩、叩聲響起。


    店內如今仍飄散著灑水器衝刷不去的氣味,死亡與殺戮的氣息。可是傑爾曼不在意,因為他就是在這氣息中活過八百年,獨自一人。


    叩、叩聲響起。


    傑爾曼排著骨牌。


    叩、叩聲響起。


    傑爾曼獨自沉浸於思緒中。


    哼唱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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