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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郎,在這。」


    聽見熟悉的聲音,次郎帽緣下的視線看過去。


    人行道上,陣內章吾就坐在開放式咖啡座的其中一張桌子。次郎轉向走近,坐進同一張桌前。


    陣內收起報紙。桌上的濃縮咖啡仍冒著熱氣,他也才剛到。


    「既然要在這裏碰麵,不能到裏麵去嗎?」


    「偶爾坐外頭也不錯,反正是陰天。」


    「這不會改變太陽當空的事實。」


    「我拒絕,一直配合你的話會損害健康。」


    陣內平靜地對咖啡杯啜了一口。次郎誇張地歎氣道:


    「時光流逝令人哀傷,那個陣內章吾居然有擔心健康的一天啊。」


    「配合吸血鬼,永遠睡眠不足的工作就留給現場的同事。如今我可是管理階級,很了不起耶!」


    「真感慨啊,以前那個充滿叛逆精神的青年到哪去了?」


    「不愧是明治時代的人瑞,說教的老人味也累積長年經驗。」


    既不知性也不成熟的一來一往問候下,兩人才發覺彼此的幼稚。彼此視線錯開,不知道是誰先幹咳了一聲.


    每次一碰麵就這副德行,若要說沒成長,兩人都彼此彼此。陰沉天色下,咖啡座間流泄著舊時類比錄音的爵士樂背景音樂。


    等次郎點完咖啡,陣內切入主題:


    「……怎樣?新大陸的吸血鬼?」


    「你的順風耳還是一如往常。唉,挺有模有樣的,不愧訓練有素。」


    「『銀刀』大人也苦戰一番嗎?不過大部分都是初生吸血鬼吧?」


    「個別來看的話不算什麽,說實在的,以部隊而言也並非重大威脅,至少目前是如此。」


    次郎無一絲傲氣地坦然評價。


    「比這更恐怖的,是那種部隊實際活動的現實本身。更何況還出現於特區內。」


    維持並應用吸血鬼軍隊有多不簡單,次郎多少也能想象。除去為了保密的情報操作,還得照顧軍人生理與心理的雙方健康。尤其是兵站,一定會承受相當的負擔——在普通的軍隊中不會經曆的負擔。


    「赤色獠牙」這部隊,肯定是擁有如此非凡的後援才得以執行任務。灌注其中的熱情、意念與人類的思想讓次郎畏懼。


    「支援部隊裝備與補給的成員。與軍隊、血族所在之祖國的聯係。『赤色獠牙』的存在對特區帶來的影響,不能夠光從部隊的武力推測。」


    「原來如此。」聽完次郎說明,陣內也表示同意。昨晚基克洛與周麵露不安,正是源自特區發展的方向性。「赤色獠牙」的吸血鬼們正是不吉利的象征。


    「『公司』的評價又如何?鎮壓小隊不認為他們很礙眼嗎?」


    「怎麽說呢……不僅鎮壓小隊,所有人對『赤色獠牙』的印象都不太美好。」


    陣內一臉難色。


    正因為是抱持著秘密的組織,「公司」內部的組織連結緊密。至少現場情況如此。


    但反過來說,也是抱有著排外氣氛的組織,對於新加入者的反彈強烈。更何況對方是來自「豪王弗瓦德」血統的美軍特殊部隊,更無法輕易對其表現友好態度。其中,正如次郎點出的部分,鎮壓小隊應該會內心不平衡。上層招聘「赤色撩牙」,就是判斷他們實力不可靠的結果。


    「托他們的福,調停部的人最近莫名跟鎮壓小隊氣味相投,同聲一氣地在背後說上級壞話,真不曉得該說是令人莞爾還是沒誌氣。既然要抱怨,至少表現出有點骨氣的樣子嘛,譬如有所行動。」


    陣內嘲諷地苦笑。可是次郎精準地掌握這句話的意思,收起嘴皮子。


    「……調停部還是一樣受總部孤立嗎?」


    「是啊。『赤色獠牙』也同樣受孤立,不過現在『公司』的方針完全與調停部的策略對立。雖然有張部長的體貼幫忙,對外表現出的至少是成熟的應對態度……」


    陣內是香港聖戰的活躍人物,與聖與凱因關係密切,事前也曉得九龍王遺灰之事;因此從「公司」上級來看是居於親吸血鬼的立場,才會受到冷澹的待遇。之前甚至有一時下達人事命令,將陣內從調停部切割出來。


    尤其是會長尾根崎與陣內的不和,對「公司」來說是最大的癌細胞。其間若是沒有張從中介入,陣內恐怕早就跟隨邊邊子的腳步,被「公司」趕出來了。


    「『赤色撩牙』如果抵達,特區體製將變化得更劇烈。如此一來,不僅與聖跟凱之間的緊繃關係一定更進一步惡化,也需考慮豪王的幹預。老實說,令人頭痛。」


    「調停是你的工作吧?」


    「嗯,唉,是這樣沒錯。」


    陣內以幾分難堪的表情,不情不願地承認。次郎想起自己的同居友人,偷偷浮出微笑。明明不是親子,卻會不時展現出莫名相似的言行舉止。


    「差不多該求助他人了吧?」


    「求助?特區哪有那種有能的人才,來協助這種惱人的管理階級啊?」


    「有呀。而且還是個值得期待的年輕人。如今『公司』逐漸失去民心——吸血鬼心,這名人才卻能獲得他們的全心支持。不過反倒還為貧窮所苦。」


    「……你該不會是指那個噘嘴的孩子?」


    「對,就是那個噘嘴的孩子。」


    陣內皺起眉:


    「你還是一樣沒有開玩笑的天分。」


    他如此口出惡言,不過這隻是裝腔作勢。陣內皺眉前一刻露出刹那的讚揚表情,長年結識他的次郎可沒放過。


    「真不坦率。算了,或許請求養女協助,對中年男人來說是很別扭的事。」


    「等等,次郎,你剛才居然說出不能說的話。」


    「我隻是說,老則從子。」


    「我不老,也沒有孩子。」


    陣內堅決地說。次郎輕鬆地將話題踢迴去:


    「你本來就有這種打算吧?當時你看出特區會有今天的狀況,才讓邊邊子遠離『公司』。我有說錯嗎?」


    次郎從正麵進攻。陣內一臉不快,一副感到麻煩似地輕聲嘟噥:「還真是咄咄逼人。」


    「為了邊邊子我才說的。想到剛被你革職、踢出辦公室時的她,實在令人於心不忍。我懂你的意圖,但好歹也有別的做法吧?」


    「那時候我也是被逼到窮途末路啊。」


    說著說著便拿起咖啡杯。次郎死死瞪著陣內。不曉得該不該稱讚說不傀是陣內,一旦看開之後,陣內的鐵麵具便也隨之更上一層樓。次郎終究還是死心,也伸手拿起杯子。


    由於是工作日的上午時分,咖啡座沒有太多來客,零星入眼的都是些閑過頭的學生。


    那些人背負的都並非現在,而是隻需對未來負責。悠哉、自由、稍微有些不安定——邊邊子其實跟他們是相同的世代。


    「……不想讓她——」


    陣內喏喏低喃,次郎則無言地看向他。


    「不想讓她扯進『公司』的麻煩。包括我們與協約血族的事,或者『赤色撩牙』的事,這都由我來承受。」


    「章吾,雖然不該由我來說,但依她的實力與人望,一定能成為你的力——」


    「不需要成為我的力量。她的力量要保留到那『之後』。」


    「之後?」


    「全部結束之後——包括『黑蛇』。到時特區應該會非常『清爽』,邊邊子也容易行事。」


    次郎吃驚地繃起臉,雙眸醞釀著昨晚戰鬥時未曾顯現的淩厲目光。


    「……果然會來嗎?」


    「你怎麽想?」


    陣內對次郎的質疑提出反問。兩人都曉得答桉。


    接著,說到「清爽」——


    「目前的『公司』能捱過卡莎他們的攻擊嗎?」


    「不知道。」


    「還真直截了當。」


    「……其實還有其它討厭的內幕消息。」


    「我不想聽。」


    「那我偏要告訴你。這幾天,與神父的聯絡中斷了。」


    次郎微微睜眼。所謂神父,是他們都熟知之人的綽號;在聖戰中指揮香港居民與「九龍的血統」作戰,是兩人的戰友。


    不過與身為吸血鬼、來自黑暗而參戰的次郎,或是在人類與吸血鬼間進行仲裁的幕後功臣陣內不同,神父是人類的領袖,主動在眾人前方帶頭作戰。因此聖戰結束後,成為榮獲「香港聖戰最偉大的英雄」之世界名望的vip,另一方麵,也是讚成尾根崎「人類與吸血鬼共存的都市」的特區構想,為設立鎮壓小隊盡力之人。


    「可是他還在美國吧?現在不是仍被聘為美軍的對吸血鬼部隊特別教官嗎?」


    「就是在那裏行蹤不明的,美軍似乎也正搜索中。目前鈴介正在調查,可是待在特區實在沒辦法進一步得知詳情;然而讓他現在遠赴美國便會不易行動。」


    「……難道跟『赤色獠牙』有關?」


    「不清楚。神父自己也是個行動狂放的家夥,如果這次也像他往常的模式一樣,是『聽到了神的聲音!』就好……」


    陣內語氣加重。這也難怪,現在有無數懸桉全是隻有他才能處理,或者不是他就無法承擔的事項。尾根崎與張,聖與凱因,少了他們任何一人,特區這特殊都市便無法成形;而拚命維係他們的就是陣內。正因加此,他處於比起任何人都為難的立場。


    次郎也感到坐立難耐。說實話,現在的次郎不該為在野的邊邊子,而是為陣內行動才對。就算不能進行政治上的策略,但若是陣內,一定能遠比次郎自己的思考行動更加有效地活用「銀刀」望月次郎。事實上,次郎正是在十一年前的香港成為陣內的劍,才成就如日後話題所述的戰果。


    可是陣內卻湊合次郎與邊邊子,因此次郎也不能向他說「用我」。就算有這種念頭也不能說。陣內恐怕也很清楚次郎的內心想法,卻也不提出任何要求。


    「……『赤色獠牙』的本隊何時抵達?」


    「明天。」


    「明天?這麽快?」


    「按照進程,沒有任何延遲,真了不起。」


    陣內對美軍的計畫下如此評語。無論印象如何,該認同的事就會坦然認同是他的風格;但不知為何,如果麵對關係匪淺的人就會自動改變風格。


    「今天也必須帶『赤色獠牙』的戰術顧問參觀特區,而且還要帶鎮壓小隊的巴得力克一起同行。」


    「還真是……您辛苦了。」


    「哼。算了,因為最清楚現場的就是調停部與鎮壓小隊,而且也是對方指名我們的,所以不能抱怨……感覺總是被迫接下麻煩的工作。」


    「這是你平日的素行造就的後果。」


    「真不合理,我明明是管理階級耶!很了不起耶!」


    陣內板著臉皺著眉頭,看到手表時:「啊!糟了!」離開位子站起來。


    「時間到了。啊,這裏的費用我來結,反正是報公帳,『公司』的。」


    「謝啦,第一次感覺你很了不起,章吾。」


    陣內聳聳肩,次郎也輕笑。


    「再會,次郎。請代我向失業的女士問候——才怪。不過偶爾也讓她品嚐美味的食物吧,你這沒骨氣的家夥。」


    「你才是,請至少要嚐一次邊邊子的手作餐點,一定就會發覺你錯過多麽珍貴的事物。」


    陣內頑皮地轉轉眼睛,然後輕輕揮手離席而去。次郎默默目送他的背影。


    即使自己宣稱是管理階級,仍離不開現場。真符合他的個性——次郎心想。


    他低頭啜飲冷掉的咖啡,一麵低喃:


    「……邊邊子肯定也會變成那樣子吧。」


    「……是嗎?還不一定呢。」


    次郎大吃一驚,使得椅子發出聲音。


    直到剛才陣內都還坐著的對麵座位上,坐著一名以鴨舌帽掩住雙眼的少女。少女摘下帽子,現出一雙直瞪次郎的眼眸與嘟起來的噘嘴。


    「哇!邊邊子……真…真是巧遇呢。」


    「明明是吸血鬼卻一點都沒察覺,太鬆懈了,次郎。」


    「真沒麵子。畢竟是大白天嘛……」


    次郎擠出僵硬的討好笑容,而討好的笑容下則是顯而易見的強烈狼狽。邊邊子以筆直的眼神繼續瞪視吸血鬼的笑容。


    接著尖銳地吐出——


    「……叛徒。」


    「怎…怎麽這樣說!」


    「……內賊。」


    「妳誤會了!」


    「哪裏誤會了?剛才坐在這位子上跟你愉快談天說笑的人,難道不是單方麵解雇無依無靠未成年少女的某大企業部長嗎?」


    「不是,並沒有很愉快……」


    「你剛才不就是跟一名才因為一句短短的迴話,而且是非常認真的迴話,就奪走長期相伴的部下的工作與住所的冷血漢同席而坐嗎?」


    「呃,就是…那個…」


    「帳是部長付的?換句話說,次郎被請客吧?讓那個斷絕我收入來源的罪魁禍首請客?」


    邊邊子每說一句話就往前挺近身子,臉龐跨越咖啡桌逐漸進逼次郎。吊成倒八字的眼睛、癟起的嘴。次郎舉起雙手全麵投降——拙劣的借口隻會招致更嚴重的事態發展。這真是聰明的判斷。


    「對不起,我很抱歉瞞著妳,其實—」


    「——老早以前就經常偷偷碰麵交換情報了吧?這點小事情我可知道。」


    次郎驚訝地眨眼。


    邊邊子雙手置膝,端坐迴椅子上。似乎是在購物途中,手邊還拎著小提袋;大衣套在襯衫外搭配牛仔裙,加上帽子,全身上下一副外出打扮。


    「妳早就知道了嗎?」


    「是呀,看到懶得出門的次郎每隔幾天就會偷偷摸摸地在日落前就出門,立刻就能讓人想得通。」


    「真是小看妳了……可是,這也沒什麽好生氣——」


    「沒什麽好生氣?哪裏沒什麽好生氣?你竟然跟那個徹底顛覆我的生活,卻自己悠哉悠哉地在咖啡廳暍咖啡的家夥,一團和氣地——」


    「啊,我失言了。妳當然會生氣,邊邊子。」


    次郎表情嚴肅地對頓時吊起雙眼的邊邊子低下頭。不管是陣內也好,邊邊子也好,兩人都不坦率;當然,這話可不能說出口。


    邊邊子雙臂交疊,刻意歎氣。


    「受不了……兩名大男人聚在一起,感情好得令人羨慕呢。」


    「我們隻是喝咖啡而已。」


    「哎呀,是嗎?我可是隻能偶爾抽空來購物,還因為沒錢,所以隻能單獨逛櫥窗幹過癮耶?唉唉——我還是迴家睡覺算了。」


    「饒了我吧,邊邊子。」


    次郎宛如墜河的棄犬般皺起眉頭,邊邊子則擺出如同聆聽柴犬反省的暹邏貓表情;最後,麵帶厲色的表情突然展顏一笑。


    「然後呢?跟部長聊了些什麽?」


    「喔,聊很多。」


    「什麽嘛,難道是男人之間的秘密?」


    哦~邊邊子嘴角帶笑地半眯著眼看向他。


    「哎呀呀,兄弟兩人都有事瞞著我,真是太小看邊邊子我了。」


    「哦,小太郎又犯了什麽錯?」


    「也不是犯錯可是啊,不覺得那孩子最近有點奇怪嗎?今天也是,我起床時,他就已經不知道跑去哪兒玩了。昨天晚上也是——」


    邊邊子差點說溜嘴,看到次郎露出關切的眼神,於是不禁住口。她思考著該不該說。


    深深煩惱的結果——


    「喂,次郎。」


    「嗯。」


    「小太郎啊」


    「嗯.」


    「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嗯?」


    次郎一臉呆相地迴應。邊邊子忍不住一陣爆笑,拎起提袋離座起身,一副裝模作樣地伸出食指戳他的臉頰。


    「還是算了。好,我繼續購物去吧.」


    「等等一下,邊邊子!妳剛才說什麽?小太郎怎樣?」


    「沒什麽~對了,次郎,待會兒有空嗎?有空就陪我吧。」


    「咦?可是太陽還高掛——」


    「什麽嘛,不想吃好吃的東西嗎?你這個沒骨氣的家夥。」


    「妳:妳聽到了啊?」


    「反正你收了部長不少賄賂,那些肮髒錢就讓認真勤勞的少女幫你用幹淨吧.」


    「我:我沒有收賄啦!」


    次郎力辯自身的清白節操。邊邊子吐了吐舌說:「不~行。」


    「要製裁叛徒!好,走了,次郎。」


    「悉聽尊便。」


    次郎死心地離席。其實也沒有他表現得那麽不甘願。這時期邊邊子總是氣勢洶洶,若能鬆一口氣外出休息,陪陪她也好。或許看出次郎內心的想法,邊邊子也心情很好的樣子。


    邊邊子愉快地晃著提袋離開咖啡座。有其師必有其徒——次郎暗自苦笑,雙手插進口袋,乖乖尾隨在她身後。


    2


    找出第十一區。


    主人的命令對成功找出他的沙由香來說,實在不是件半吊子的事.據說「公司」情報部如今也無一絲線索,這可是十一年來持續隱匿於特區的地點,對一名沒有任何後盾的女性而言,直一是件沉重的難題。


    但至少此時此刻沙由香的腳步輕盈。


    陰鬱天色下的購物中心前,沙由香正抱著大購物袋獨自走在人行道上。她不像以前穿著套裝,而是一身中性的寬鬆襯衫與長褲,再搭配球鞋的休閑打扮,即便如此,也無損於她氣臂苦間雅的美貌。她雙手盡全力抱著購物袋的不平衡模樣,讓擦身而過的路人們均不禁為之綻顏。


    在避違子被趕出老屋子的時間點前後,沙由香自己的日常生活也為之一變。曉得傑爾曼失蹤後,她便痛下決心拋下至今的生活,追尋主人的行蹤,至今均居無定所,一直輾轉於各旅館生活。


    但這一切都已經結束,從今以後將不再孤單。想到主人在歸處等著她,沙由香的唇邊便充滿微笑,這正如與引頸期盼的情人重逢的雀躍女子表情。


    ——今天也必須從飯店退房。那裏是還不壞,但有點狹小,必須找個適合傑爾曼大人的住所。


    「公司」的搜索仍舊持續進行。傑爾曼應該不放在心上,但考慮現在的特區情勢,這時還是希望避免他的所在地被發現。今後不再需要繼續尋找,而是即將過一起逃亡的日子


    既然如此,買太多物品隻會礙於礙腳,沙小香也很清楚但當她想到時已身在此地了,無法自製放鬆的心情。


    這半年來的每一天都是慘灰色.從早到晚到處搜集情報,迴到廉價旅館後倒頭就睡,埋伏於種種場所,視情遲異腹,但完全不記得在何時何處入睡或吃了什麽。別說笑容,有一陣子甚至缺乏表情。換句話說,白峰沙由香的活動完全以傑爾曼為中心構成,沒有他的時光,真是十分空虛而令她害怕。沙由香一直埋頭追尋,到頭來也是想逃出失去他的恐懼。


    正因如此,隻要傑爾曼在身旁就是救贖。囤積一堆兩人吃不完的新鮮食材,或者買下不確定是否用得上的餐具與更換衣物,這些幾乎提不動的商品就是她心花怒放的證據。


    ——做這些傻事,傑爾曼大人會不會笑我呀?


    若是如此,就正合她意。她樂於當個小醜,就算隻是一時片刻,能轉移傑爾曼的注意力就好


    此時沙由香眼神一黯,室幅的笑容轉為帶著些許哀傷的寂寞微笑。


    迴想起披著肮髒毛毯坐在海邊的主人。半年來的沉默。他的潛伏看起來也不像是為了逃亡。沙由香無法想象為什麽傑爾曼會采取如此行動。


    傑爾曼克洛克被聖擊敗她曉得,可是想不到傑爾曼會因敗北的打擊而失蹤。傑爾曼認可龍王聖的力量,甚至他的「偉大」,挑戰之時,他腦中所想之事並非自己的勝利,應該是相差甚遠的其它事物,更迴異的的價值觀。


    而他再次行動時,第一聲命令就是「找出第十一區」。


    這是主人的命令,沙由香不可能說不。但主人尋找第十一區的理由卻為她的思慕與忠誠心帶來煩惱.


    ——有真銀。傑爾曼大人是這麽說的


    真銀是什麽,被埋葬的劍到底又為何,而且那裏還有九龍王的遺灰。不假他人之手,正是聖親自封印的墳墓,特區中應該沒有比這更不祥的地點。為什麽傑爾曼要找出這種地方?


    ——傑爾曼大人渴望「死亡」


    這是傑爾曼挑戰聖之前,來訪他住處的「人行者」所說的話.這是句不斷侵蝕沙由香的夢想、希望以及內心描繪之幸福的話語。


    吸血鬼年華不老,精神與成長也慢,這是由於精神受到形體不變的肉體影響。雖說不易失去鮮活感動,但另一方麵,要克服欲望與絕望也不容易。想要獲得成熟的人格,無論人類或吸皿鬼都同樣困難。


    然而,吸血鬼除了年歲不老,也同時不死。雖若遇難也會致死,但隻要持續飲用人血,就能活到接近永恆的歲月,最後總能活下去.而對於大多數末臻成熟的精神來說:永遠一直活下去並非等同於幸福。


    活經漫長歲月的吸血鬼終究將厭倦自己的生活,無法忍受此後必舉永遠活著的事實,於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渴望死亡。


    傑爾曼既是活了八百年歲月的古血,也是繼承「鬥將阿斯拉」之血的最後幸存者。被點出他尋求死亡時,他並未否定。


    ——我


    知曉主人心懷尋死之欲望時,沙由香便想著必須有所作為。可不能讓心高氣傲的主人生命在失意中結束。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或者應該做什麽。遵從主人的命令隻會加快主人的死亡。雖說如此,若拒絕探索第十一區,傑爾曼便會拋下沙由香自行搜索。即使曾懇求他再三考慮,沙由香仍不曉得傑爾曼要找出第十一區的理由話說迴來,她甚至不知道現在傑爾曼有何期望。這種狀態下,為了他,到底能做什麽呢?


    ——不行,不能放棄。她已經下定決心,直到最後也絕不放棄。


    能如此相遇,光這點她便心存感激。重達時,沙由香隻希望能待傑爾曼身邊,她認為傑爾曼已經接受這請求,隨侍在側、感受與共,一同思考而摸索出最佳途徑——她會為此竭盡一切心力,這正是白峰沙由香成為傑爾曼之使仆的意義,曾幾何時停下腳步,沙由香甩甩頭,勉強擠出笑容。


    晃晃身子,重新拿好失衡的重物。此時掛在右腕的手提袋差點滑落,沙山香趕緊挺迴原本的姿勢。


    外覆一層塑膠袋的牢固紙袋上,印著有名的品牌商標,裏麵裝著男用襯衫與毛線帽.這是沙由香最先出手為傑爾曼購入的衣物。


    沙由香的表情溫柔起來,指尖緊握紙袋的提繩。


    「我果然還是希望傑爾曼大人打扮堡亮麗帥氣。」


    自在不拘的酷勁,憤世嫉俗而淩厲,這就是傑爾曼克洛克。雖然備有臨時衣物,但若一直讓他做不適合的打扮,有損的是我而非主人的自尊。


    「迴去吧。」


    迴去主人所在的房間,然後一小步一小步開始也好。沙由香點頭再度往前踏步邁進。


    可是或許注意力都放在紙袋上,便疏忽另一側的提袋。沙由香一提步,一顆蘋果便從探出蔥與花椰菜的提袋口滾出來。


    「啊。」


    她連忙停下腳步時,紅蘋果已滾到馬路上。


    沙由香一臉苦笑。提袋太多占住雙手,就算追上去也蹲不下來。正當她打算放棄那顆蘋果,蘋果則撞上了正好經過的路人腳邊,停了下來。


    她鬆了口氣,打算出聲叫喚,然而看見撇下蘋果的人,沙山香的臉不抽了一下。對方是個孩子,還是一名金發碧眼、宛如天使般容貌的可愛少年。


    「『銀刀』的弟弟——!」


    老實說,就心情而言,被他找到還不如被「公司」找到,更何況現在自己又是這副模樣。令人討厭的時機。


    可是沙由香的臭臉頓時轉為質疑的表情.眾所皆知,他——小太郎的個性,說好聽點是純真,說難聽點是沒神經,總歸一句就是個孩子。對任何人都一副交情密切的樣子,譬如一看到沙由香的臉就能聊開。


    然而小太郎卻連蘋果滾到腳邊也沒有及時反應,彷佛做著白曰夢般,一臉恍惚地眺望前方。蘋果撞到腳後,才徐徐拉下視線,接著才終於拾起臉,看向趕到蘋果滾落處的沙由香。


    兩人目光交會。


    沙由香全身竄過一陣戰栗。


    看到他眼睛的瞬間,感覺就好像單獨一人被投入暗夜大海之中。彷佛在此偶遇某種她無法測量的巨大物體,並要被吞食進去。她冒出這種感覺——感覺傑爾曼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是發生不超過一秒的事,比沙由香反應到自己察覺異樣還早一步,眼前的吸血鬼突然恢複成她熟悉的少年。


    「啊!沙由香!」


    「」


    「唔哇,好久不見呢!妳在什——咦,哇!這些提袋是怎麽迴事!這全都是沙由香買的嗎?買了奸多東西耶!小邊邊也會在超市特賣日或百貨公司折扣日像這樣買一堆,要我在外麵等,然後幫忙提東西。啊,這蘋果是沙由香的吧?」


    小太郎撿起掉出去的蘋果,大剌剌地笑著跑過來。已經完全跟往常一個樣,剛才的奇妙氣氛消失無蹤。


    ——多,多心了嗎?


    小太郎也沒發覺沙由香的疑惑,天真無邪地笑著遞出蘋果。


    「給妳。可是拿得了嗎?要不要我幫妳提一半呢?」


    「謝謝謝,不要緊,隻要幫我放進袋子裏」


    「嗯,對不起,我的手伸不到,沙由香可以蹲一下嗎?啊,不方便啊.那不然,這邊的手提袋看起來比較空——」


    「不可以!不要碰那些!」


    「咦?是是喔?我有好好洗手耶?那對了,我丟進去好了,不會碰到袋子。嘿!」


    「好痛!」


    「哎呀,對不起,手滑了。」


    被蘋果打到鼻尖一紅。小太郎正如她所認識的一樣,足個厚顏無恥又沒禮貌的孩童。沙由香並非討厭小孩,但隻要麵對這位少年就會打亂步調,所以她很討厭.


    「算了,那顆蘋果給你吧。」


    「直一的嗎!可以嗎?那我收下囉!謝謝~」


    「再見。」


    沙由香留下眼神閃耀的小太郎,盡可能保持平靜地走開。


    可是她太天真了.光是這樣遺無法斷絕小太郎的好奇心。


    「啊,等一下,沙由香。我們難得見一次麵嘛。」


    「望月小太郎,不好意思,我現在很忙,請不要跟過來。」


    沙由香冷酷地開口,小太郎卻聽不懂,趁她拎著一堆東西走不快,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與她並行.


    「對了,傑爾曼呢?沙由香不是一直在找他嗎?已經找到了嗎?」


    「不,還」


    「啊,原來如此!因為找到他了,所以才買這一大堆東西吧?難道今天要慶祝嗎?也就是說傑爾曼平安無事啊,太好了!聽到他跟聖打架時嚇了我一大跳.他還健在嘛!」


    小太郎搶在沙由香編造理由前就擅自得出結論,而且還說中了.說起來,平常明明很脫線,有時第六感又莫名準確,真是討厭的小孩。


    ——真是夠了!「銀刀」也是,這血統為什麽總是增加我的煩惱!


    事到如今找借口掩飾反倒不自然,直一是氣死人了!


    幸好,沙由香在逃亡生活中多次接觸邊邊子,也曉得如今邊邊子脫離「公司」——或許該說是與「公司」高層對立的位置。或許仍與調停部有聯係,但調停部應該正被「公司」孤立,傑爾曼的情報傅過去的可能性不高.再不然,之後再聯絡避邊子,請她堅決封口就好。沙巾香迅速盤算起來,總算平息怒火。


    可是聽到小太郎接下來的話,又立刻豎起柳眉。


    「那,沙由香,我也要去找傑爾曼!好想見見很久沒碰麵的傑爾曼,我也要勸他跟聖和好。我跟他們都很好,我想應該能勸得動他們倆——」


    「別開玩笑了!」


    「咦?」


    突如其來的高分貝令小太郎目瞪口呆。不僅他,周遭人群也一副「發生什麽事」的態度看過來。沙由香麵紅耳赤,尷尬地幹咳幾聲。愈來愈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這血統徹底詛咒了,真不知道跟他們在一起的邊邊子腦子在想什麽。


    「傑傑爾曼大人不會見任何人.好了,請你快到一邊去。」


    「怎麽這樣~有什麽關係!也讓我去見他嘛!我可以幫妳拿袋子喔!別看我這樣,也是很有力氣的。」


    「不用了,請離開。」


    「咦~」


    小太郎馬上噓聲抱怨,沙由香態度冷澹,就是不讓步。


    好歹也在逃亡中,更何況帶迴這小孩,便會擾亂傑爾曼緊繃的周遭情況.最重要的是,沙由香受不了。帶他一起迴去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沙由香的運氣看來隨蘋果一起跌落,隨即出現不得不重新考慮狀況的情勢。


    「哎呀?那個記得是小邊邊的——」


    「——!」


    購物中心對街前方的廣場,有一輛吉普車暫停於此,正掀起頂篷敞開著,坐在後座的足「公司」調停部部長陣內章吾,而駕駛座上掌握方向盤的是鎮壓小隊的代理隊長巴得力克.榭立邦。


    ——為什麽會在這裏?


    當她不禁愕然佇立時,一名男人走近暫停此處的吉普車。這一名是她不認識的男人,年紀約近三十歲,邋遏地穿著一套深色西裝,對吉普車上的雨人一揮手,說些什麽後便熱門熟路地拉開後座車門。


    ——嘖。


    先不論那個深色西裝男,其它兩人認得出沙由香,可不能在此迎麵對上。離吉普車還有一段距離,趁現在——沙由香方向一轉。


    可是


    「對了!他確實是陣內!哥哥也從以前就認識他。啊,在前座的人足鎮壓小隊的大人物吧?大家該不會要去兜風?真好,我能不能加入啊~」


    小太郎馬上一麵揮手一麵走向吉普車。「等一下!」沙由香反射性地叫住他,應該說,必須得叫住他。


    「——咦?」


    「請等一下,小太郎。剛才那個」


    「什麽?怎麽了?」


    小太郎捧著蘋果歪頭應聲。接著他轉頭看向吉普車,又迴頭仰望沙由香,然後再迴頭望著吉普車.沙由香將臉半藏在購物袋後,但在這距離廠,小太郎仍十分顯眼。沙巾香忐忑不安之極。


    眺望吉普車好一陣子的小太郎最終又看向沙由香。他可愛的臉朧微微——不,是奸奸一笑,沙由香不禁「嗚」地一聲呻吟。


    「耶嘿嘿。」


    「嗚嗚嗬嗬」


    「我說,沙由香。」


    「什.什麽事f.小太郎。」


    「我……好想見傑爾曼喔,非常想。」


    「去找他二疋比兜風更有趣吧,」


    關於這死小孩的教育與家教,到底應該向望月次郎還是葛城邊邊子抗議呢?沙由香在想象中甩了兩人各兩次巴掌,對小太郎則甩了三倍份量後,吐出沉重的歎息.


    ——沒辦法


    然後,她現在才想到,傑爾曼不知為何跟小太郎似乎意氣相投。以前兩人也曾一起——拋下沙由香不管!——去用餐之類。


    ——見到這孩子,傑爾曼大人也會多少


    反正部被發現了。如果能靠自己讓小太郎封口是再好也不過的,不過若由傑爾曼親自叫他「閉嘴」的話,小太郎好歹也會聽話吧。唉,就不曉得會產生多少效果。


    「你要乖乖的喔。」


    「沒問題!我總是很乖!」


    看他若無其事地斷言,又惹得沙由香火大。沙由香在想象中再度賞兩名監護人與本人巴掌後,不情不願地帶著小太郎離開現場。


    bbb


    「哎呀,怎麽了?陣內部長?」


    「不,剛才好像看到熟麵孔。」


    陣內盯著購物中心入口,轉頭道。但金發碧眼的少年與懷抱著小山般購物袋的女性隨即不見人影。


    「可是為什麽那兩人會在一起,難道找到那男的了?再說,賢者大人」


    「賢者?」


    「啊,沒事。抱歉,福克斯先生,我隻是自言自語。」


    「是喔?不過『先生』可以去掉,我的代號裏可沒有『先生』兩字」


    福克斯隻有嘴唇帶笑。陣內也笑著點點迴應:「也是。」


    「巴得力克,出發。」


    「是。」


    巴得力克不悅地應聲,同時發動吉普車。


    棕色肌膚、體格健壯的男人,外觀帶著一股剛健正直的氣息。因為命令而不得已遵從,但似乎這任務非其所願。


    不甘願的不是隻有你——陣內心懷同情卻沒有任何叁不。他對鄰座的男人說:


    「覺得購物中心裏麵如何?」


    「很吃驚.我去了你說的店看了看,是間非常普通的店。若非你說店員是吸血鬼,我應該不會注意到。」


    「因為是陽光照不到的地下商店啊。所有者就是渥洛克家族經營的『海洋銀行』這就是援助吸血鬼生活的例子之一。」


    「這也是經由『公司』的指導?」


    「不,是他們自主從事的工作。老實說,『公司』的力量並末擴及到此地步。隻有在發生紛爭,或者能預期的狀況時,我們才有所行動。」


    「不愧是人類與吸血鬼共存的都市,特區建立十年多以來的實績,競然已經根植於日常生活之中啊。」


    福克斯聽完陣內說明,表現出誇張的欽佩之意不過眼神倒是很冷靜,八成隻是社交辭令。「謝謝。」陣內一臉木然地迴應,內心評價著:或許是個出人意料易懂的人——


    然而——


    「其實打從進入特區之後,我就片刻不離地帶在身上不過似乎一堅意義也沒有。雖然盡量挑了份量輕的,還是很礙手礙腳。」


    福克斯說著,從西裝口袋取出手槍在手上耍弄。這是把小型的短槍身轉輪槍,是科爾特ds警用槍。


    陣內微微一笑.雖然麵露笑容,卻是因為一時之間不明白,此時此刻臨克斯秀出手槍的意圖。


    「我了解你的心情,身為軍人,更何況是對吸血鬼部隊的軍人,在吸血鬼大城裏身無寸鐵也會不放心吧.」


    「不過——」


    從駕駛座看著後照鏡的巴得力克,聲音不快地插嘴:


    「至少應該帶上衝鋒槍,否則命中初生吸血鬼都很困難。就算使用的是銀彈,沒打中就沒意義。」


    「哈,這倒是。不過話說迴來,這把手槍裏裝的是普通的彈藥,對人用的。」


    「對人用?」


    「請當作這是我的一副用牌。這類底牌愈多愈好吧,」


    幅克斯將科爾特收迴槍套.他彷佛把玩玩具般拿著這把槍.巴得力克一臉被擺了一道的表情,陣內則默默注視幅克斯的瞼孔。


    「調停員不武裝嗎?以吸血鬼為對象進行交涉,也附帶著危險吧?」


    「交由各別自行判斷,因為正如你所說,確實附帶危險。」


    「對了,有護衛隨行嘛,稱為『closer』應該是吸血鬼獵人之類的人物吧,」


    「類型不一,擔任護衛的有退伍傭兵,也有前任警官,其中也有吸血鬼——」


    「曾經有』,是吧?」


    「對。」


    福克斯的身子陷入座席,車子頂篷掀開,因而發絲隨風搖曳。


    他斜眼瞥向陣內——


    「可以的話,我想見見他。即使現況如此,但仍有可能吧?」


    「不保證.雖然昨天以前我仍考慮過。」


    「啊哈哈,陣內部長正如傳聞所百是個情報通啊,而且還很直率,真是幫了大忙。」


    「情報是調停員的命,另外,情報的聯係也是『公司』的武器.我想將來『赤色獠牙』也會建立起這種體製。」


    「抱歉,雖然我意見與您相同,但我畢竟是新成員況且就當下時點的我們來說,最多隻能提供軍事力量。對於『公司』內部的策略應該幹涉到哪種地步也是令人煩惱的問題。」


    「我明白。安排今天的機會,也是你的好意之一吧?」


    看似商業夥伴之間彼此無利害關係的對話,溫和的聲色後卻充滿辛辣味。


    陣內從昨晚的衝突事件察覺世瞄克斯對「銀刀」的事情虎視眈眈。若談到高層、調停部與鎮壓小隊之間關係的話題,便會在必要的範圍內向對方表一不出關於這部分的相互立場——或說是對外公開的台麵話。豎耳聆聽的巴得力克無法正確掌握這些對話的意涵,即便如此,卻仍能嗅出兩人之間開始散發的火藥味,表情因而僵硬。


    「對了,你覺得如何?」


    「什麽如何?」


    「我們的成員。好歹也是『晚輩』能給一些評價嗎?」


    福克斯以毫不在意的態度詢問.怎麽逐漸開始有趣起來了——陣內心中想著,一臉裝儍地應道:「說的也是」


    「赤色獠牙」是經曆過對吸血鬼戰訓練的吸血鬼。而次郎的別名是「同族殺手」,雖然是名吸血鬼,但是累積了比任何人都大量的對吸血鬼實戰經驗。


    至於福克靳直接對陣內提出這種問題——關於與「公司」脫離關係的次郎的問題,同時也足與昨晚相關的問題。這就是證據,證明他已經知道兩人的關係及香港聖戰時的羈絆,已及自己曉得這件事實。他刻意詢問陣內,想要探探他的口風。


    聽到這問題,陣空毫不避諱地說:


    「很可怕,未來可真不得了。」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陣內部長,我總覺得挺開心的。」


    「真巧,我也是。」


    兩人彼此互視而笑,明明車篷敞開,巴得力克卻額頭湧汗。


    「說實在的,對於『調停員』這工作,我『個人』非常感興趣,因為是象征特區這地區的職業類別嘛。」


    「聽你這麽說遺真是光榮.我也這麽認為,並以此為傲.」


    「實際上如何呢?進行得順利嗎?」


    「正是如此,這十一年來特區才會繁榮起來,正如你剛才所見所聞一股.」


    「可是若要我加以評論,現在正動蕩不安呢。」


    「沒辦法,因為並不是那麽容易。」


    「那名吸血鬼名字記得是羅摩斯嗎?」


    「課題很多,不能否認。」


    「哼,假如我是說假如沒有阻礙的話,未來真的能順利進展嗎?人類與吸血鬼真的能共存嗎?」


    「阻礙是什麽意思?」


    「您應該懂吧?啊,並不是指我們,也不是說本國.」


    兩人視線交錯。陣內稍微吃了一驚。幅克斯眼底流露出的是純粹的好奇心——看起來隻是如此。


    因此陣內吐露真心話:


    「『九龍的血統』的存在,也是思考人類與吸血鬼共存時不可避免的問題.若將他們的妨礙排除在外,那麽提出的意見也不值得參考。」


    「換句話說——」


    「也就是說,考慮進這一點,我認為共存是有可能的.與許多吸血鬼的相逢,讓我能如此確信。」


    強力的斷言與傲然——而且平靜的表情,連巴得力克也不禁從後照鏡看向他,福克斯抿唇了好一陣不知為何,甚至連他似乎都有所感動。


    「真了不起——」


    他低語——


    「那麽,請讓我再進一步詢問。『九龍的血統』也是吸血鬼的血統之一,您認為可能與他們共存嗎?」


    福克斯仍然表現一副毫無心機——或者該說是看不透——的單純好奇心。相對地,陣內的雙眸則帶上一股不加掩飾的淩厲:


    「不,這恐怕不可能。」


    「哈哈哈,果然,光吸血就能轉化對方的特質——」


    「這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問題在於他們血統背負的宿命。」


    陣內說道。福克斯眼睛一亮:


    「宿命?」


    「你不知道嗎?『龍之血喜好溷亂』這可不是普通的厄運。他們『不期望』共存。不,他們在香港表現出的鬥爭與自由,就是他們期盼的共存。」


    陣內嚴厲地說著,福克斯保持沉默。


    兩人的無語持續一段時間,吉普車被風、引擎聲,以及隱含深沉意義、複雜而不可怱視的高密度沉默籠罩。


    「原來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對,我直一的覺得很遺憾。」


    福克斯閉上眼,陣內專注地凝視他。


    福克斯睜開眼時,他又迴複到本來輕浮的態度:


    「對了,調停員辦公室與總部大樓好像是分開的,聽說相較之下,是非常老舊不方便的建築物?」


    加先前一樣看不出魚用意說話方式.但陣內依然不中他的計。


    「習慣的話就不會覺得不方便,我反倒認為,必須一直等電梯的總部比較麻煩。」


    「為什麽在不同的地點,是釗對吸血鬼襲擊的準備嗎?」


    「有很多理由,也包括這一點。『公司』設立之初,將組織中樞分割開來,也代表著分攤危機的意思。至今中樞功能均集中至總部。但最重要的理由還是所在地點。情報部若設置在第八區會比較恰當,但那裏吸血鬼來來往往,不太適宜而調停部所在的第五區位於特區正中央,無論有哪種類型的人走動都不太會引入注目。」


    「啊這麽說來,新市區是歐洲係血統,舊市區則是大陸係血統較多,就這層意義來說,是不希望偏頗任何一方嗎?」


    「也有這原因。」


    「能帶我參觀一下嗎?我想去看看。」


    「好啊。巴得力克!」


    簡單地應允,陣內便喚巴得力克一聲。可是眼眸旦瞄克斯身上別開時,卻針對背後的福克斯亮起戰鬥時的目光。陣內的眼神就在指示完「前往調停部」之後產生變化。


    暗地對絲順克斯表露出如此視線,卻以幾乎不改態度的聲音說


    「可是直一想不到『赤色撩牙』的戰術顧問會對我們調停部有興趣,說實話,真的很意外,但真令人開心.」


    「就我個人而言啦.不過,一直抬出『赤色獠牙』,氣氛就差了,而且明天本隊也即將抵達」


    不確定是否察覺陣內的眼神,福克斯仍然露出一臉別有旦葸的微笑。


    「我想您很清楚,『赤色獠牙』的指揮權由人類執掌。但還是有例外,掌管本隊——也就是掌管士兵的隊長是吸血鬼.這名隊長不怎麽喜歡商量」


    「是『豪王弗瓦德』的親信還是什麽人物嗎,」


    「不僅如此,還是名古血。」


    陣內瞠目結舌。


    「豪王弗瓦德」的血統在世界上的血族之中,是僅次於「九龍的血統」的年輕血統,始祖也是誕生於前世紀中期,約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換句話說,他的血統之中並不存在超過百年的古血。


    「是不同血統的吸血鬼嗎?為什麽會——」


    「好像是對新始祖致敬,並且輔佐年紀尚輕的他的幕僚。以日本風俗來說就類似大老吧?這話隻在這裏談,就我麵言,不曉得該對他采取什麽態度也是煩惱所在。」


    「不知道是哪個血統的吸血鬼嗎?」


    「是,因為被視為秘密,我也沒見過本人。不過——」


    幅克斯態度無奈地聳聳肩


    「好像是劍術高人。哎呀,遺是聽聽巴得力克的忠告好了,得考慮一下明天超是不足隨身攜帶衝鋒槍比較好。」


    3


    「mh-6m四架,ah-64d兩架——」


    尾根崎朗誦著清單列舉的項目,不知不覺擺出宛如細數死者罪狀的閻魔王表情:


    「這最後的項目是什麽?這是什麽誇張的預算額度?到底在開什麽玩笑?」


    「是直升機。」


    「直升機?」


    「mh—6m是『小鳥』,ah—64d則是—『阿帕契長弓』。」


    張簡潔地說明。尾根崎一愣:


    「阿帕契?你說阿帕契,那不是攻擊直升機嗎?你打算讓這些玩意在特區上空飛行!?」


    他將手裏的報告書扔在書桌上。尾根崎座椅一轉,望向背後的玻璃窗。特區第八區引以為傲的摩天大樓今天也在陰空下黯然失色,彷佛映照著自己的心情,看起來是一片隨時會降雨的世界。


    站在書桌前的張拾起尾根崎扔出的報告書。情報部的他已經知曉報告內容,可是甚少情感的雙眸仍審慎地重斬瀏覽一次報告。


    「所謂『小鳥』是一種小型多用途直升機,使用於強襲偵察、運輸兵員等。因為就特區的交通狀況來看,直升機是最有效率的移動方式,鎮壓小隊也有應用直升機運輸隊員,雖說機種不同,『阿帕契』不用特地說明,是在波斯灣戰爭時期表現活躍的美軍主力攻擊直升機。應該配備了管製雷達的最新機種。說起來,謝立邦先生很熟悉這類資訊,等一下叫他來,聽聽他的意見吧?」


    直升機的輸入已經完成,如今應該已經送到先行進入特區的部隊那裏進行調整了。


    「真不愧是軍隊。」聆聽張澹漠的解說,尾根崎不吐不快:


    「阿帕契這種直廾機,要是被目擊到,是要我們編什麽借口壓下?我們對日本政府也仍隱瞞了他們的事啊!難道他們以為能夠成功地瞞天過海嗎?」


    考慮到特區的地區性,想要秘密運用阿帕契這類攻擊直升機,根本不可能,特區不但人口眾多,更是晝夜不息、持續活動的城市。


    「再怎麽說,應該也不是單純企圖惹事而出動攻擊直升機吧?應該有預先設想了,假使血族之間發生大規模抗爭,或者古血暴走之類的破局情勢。再說,若事態演變至此,已經不是在意情報泄漏的時候。」


    「沒意義的假設。不過:.上


    「是的。追根究底,是我們下的要求。」


    麵對古血這種對手時,能予以壓製的武力。這是尾根崎判斷特區需要的力量,而美軍對應尾根崎的要求,給的迴複就是這份報告書。


    也就是「赤色獠牙」本隊的武裝。當然,記錄於此的隻是其中之一。


    「如今在此的成員裝備也不相上下,別說裝填了銀彈的通用來福槍,遺有預備用手槍、小刀、防彈衣,都是最尖端的通訊儀器與各種設備。我也看到數位情報化的指揮係統,在外行人眼中根本是科幻小說的世界.」


    「美軍有個未來步兵裝備係統的訓畫桉,進行種種實驗與研發,恐怕,『赤色獠牙』的前衛部隊裝備的,就是計晝桉裏對付吸血鬼的訂製配備吧。目前還很安分,但若當真意圖對付古血,今後肯定會增加重裝火器的比例。如果隻一味追求戰鬥力,讓每個士兵一人配置一副戰車或戰鬥機等級的裝備就夠了。」


    就算對人類而言,兵器的重量隻能以機械操作,但對於吸血鬼就另當別論了。他們甚至能遠加以靈活運用,更甚於裝備在戰車上,何況行動也很敏捷。


    「尚未如此執行,足為了要配合特區這塊活動地域嗎?」


    「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他們應該是還在試驗過程當中——針對吸血鬼士兵。」


    「怎麽說?」


    「未來步兵裝備係統之中,每個士兵均以無線網絡聯係,以時時監控各士兵的所處狀況與健康狀態,同時直接對單一個體下指示。這原本足以提升士兵生存性與戰鬥能力為目的的計畫就『赤色獠牙』的情況來說,則是對於士兵的控製與監視——更進一步來說,有著很強烈的意涵,是為了防範轉化後的士兵失控.就算那些戰鬥服或鋼琴內安裝了炸彈,我也不驚訝,反倒要是未做任何預備動作,以抹殺在萬一的場合下失控的士乓,才讓我吃驚呢,」


    張冷酷的見解讓尾根崎些微掃興,但同時也同意他的看法。


    美軍與「豪王弗瓦德」血族聯手是這幾年的事。更何況美軍遺有自「九龍衝擊」後,領先他國展開吸血鬼撲滅運動的背景,對吸血鬼的偏見應該很強烈。軍方內部也將「赤色獠牙」視為最高機密,這舉上除了對外的考慮外,也包括擔憂內部反應。


    「這麽想要吸血鬼的力量,甚至做到如此地這究竟是否為能夠獲益的投資,真是十分可疑。」


    「『赤色獠牙』的皆南,絕大部分足由ceo聯合支付。代表人理查德雷加爾與美軍亙通底細,才會毫不在意地編製預算吧。」


    就算如此——尾根崎表情一僵。他才不管美軍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隊構想導致多少損失,但若要讓特區迴收損失,他就一定得阻止這種念頭。


    美軍有何計畫,而其中「公司」必要之物為何,。他得仔細加以挖掘。


    「攻擊直升機與未來步兵裝備係統,以及好幾輛貨車份量的銀彈:.若認直一號慮對古血戰,至少這幾點很必要。」


    「若以軍隊的方式計算,大致足如此吧。而提到軍方戰略的基礎,就結論而言,就是數量,以量取勝。」


    「反過來說,他們認為這樣就能對付古血等級的吸血鬼。嗯你如何看待?」


    「有項有趣的武器。」


    張將報告書翻到最後,遞給尾根崎.上麵印出一張照片,照片內容是放在台座上的細長鐵條。


    長度約一公尺半,最廣部位的寬度約三十公分。機能性優先的外型,看起來像是某種儀器工具或許加上整體散發的粗擴感,也像對戰車鑾瞄槍般的巨大長槍。諸多電線纏繞,最粗的電線延伸至照片之外。


    =逗是r.」


    飛雷射槍、。這裏沒照出來,被照片切掉的電線連接至類似小型冰箱的蓄電池。」


    尾根崎一臉驚愕地看向張,可是張的態度很認真。


    「終究演變成科幻小說了。」


    「雖說還得觀察實用性,但也很有可能成為對付吸血鬼極有效的武器。」


    「雷射嗎?」


    「是啊,因為擋不住。」


    「啊」上張的簡潔迴複,令尾根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本若想擊敗吸血鬼,基本作法就是攻擊吸血鬼的弱點。如果對太陽抵抗力弱,就該在白晝作戰,若對大蒜氣味感到棘手,就會準備大蒜瓦斯。在「九龍衝擊」之前,類似張的吸血鬼獵人都是以這樣的方式打倒淩駕人類的吸血鬼。


    隻不過,吸血鬼的弱點因血統而異.銀是萬能的抗吸血鬼物質(antickbloodmaterial),但就算以銀彈槍擊,厲害的吸血鬼仍能以意念力場阻擋下來.


    但若使用雷射呢?一般的意念力場大致上不可能擋得下。而且雷射與火焰一樣,能直接燒毀吸血鬼的力量來源——血。


    「吸血鬼之中,也完全沒有人體驗過雷射攻擊,應該不可能像擋槍彈一樣阻擋雷射。當然,無法斷言絕對如此,隻看附錄的諮嵙仍有許多疑點。雷射的破壞力究竟到哪種程度?是否可能連射?遠距離的狙擊呢?此外,以狙擊來說,命中精準度又有多少程度保障?然而,就算能解決這些課題——還必須從遠距離瞬間貫穿心髒,接著破壞頭顱.或許真能辦到也不一定。這麽一來,就能不給吸血鬼有餘暇發揮力量而暗地抹殺。」


    「暗殺嗎?」


    尾根崎的雙眸冷光一閃。「會長。」張刻意壓抑感情,語氣強烈地說:


    「明白告訴您,當我們與古血間發生嚴重而無法解決的紛爭時,要在維持特區現狀下解決事情的方法,隻有於暗殺一路。」


    當陷入如此局勢之時,「赤色獠牙」肯定會喜孜孜地展開與吸血鬼的全麵戰爭,於是特區將化為戰場,如香港一般。


    張筆直注視尾根崎,看似尋求組織高層臨危之時的覺悟。


    可是尾根崎卻突然浮現苦笑。「張——」他以帶著好笑之意的聲音輕喚他。


    「你在試驗我嗎?直一懷念呐,自從邀你進『公司』之後,就不曾被你測試過。」


    接著,張尚未灰白的胡須因微笑晃動。「很抱歉。」並低下頭道:


    「我為我無理的舉動道歉。但我認為現在是重要時期,足以匹敵決心設立『公司』之時。我想親自確認會長的想法。」


    「那麽我就坦白說吧,我從頭到尾想要的就是『抑製力』。即使與血族關係緊張,這時應該視為最終目標的隻有彼此共存,而非戰爭。因此,我會視運用方式認同『赤色撩牙』的存在價值,但沒有暗殺的必要這樣可以嗎?」


    「感謝,尾根崎會長。」


    尾根崎以及得到如此迴答的張,以事不關己的表情各自笑起來。詐欺的隱士與受其教育的王,發散出既不親密也不熟稔、令人愉快的緊張感。


    張同意尾根崎的勸說,擔任「公司」重職,是因為就連身為前任吸血鬼獵人的張,也對尾根崎的理想感到強烈共鳴——或是憧憬。而他一路看著尾根崎從零開始打造特區這座大城市的過程,甚至承認尾根崎具備偉人風範。自己的力量為世界的構成派上用場——他以此想法為傲。


    可是,張的忠誠並非無條件提供。常喪失自己的驕傲時,就算他不背叛尾根崎也會感到強烈失望。若能避開這結果,對雙方來說都是可喜之事。


    「不過——」


    尾根崎鬆懈的態度再度繃緊


    「抓果對方是『九龍的血統』,則不在此限。」


    「是。」


    「張,『赤色獠牙』打得贏他們嗎?」


    「應該很難。他們全麵性地經驗不足。為了獲勝——」


    「——需要有經驗者的協助,」


    「是。幸運的是,特區存在著這類人士,而且很多。」


    張以不符他性格的期待目光看向尾根崎。


    尾根崎抿起嘴。他靠上椅背,閉上雙眼,就這樣停住一舉一動,彷佛沉睡一般。可是張也不插嘴,以挺直背脊的姿勢旁觀會長的內心掙紮。


    結論出現於十二分鍾之後。


    「明天有場與聖等人的會議。」


    「是,內容是關於抵達的『赤色獠牙』說明。」


    「叫巴得力克一起出席,還直瞄克斯也是,把中斷的針對『九龍的血統』威脅的具體應對方桉處理掉。至少整合這件事.無論聖與凱因、我們,或是『赤色撩牙』,唯獨關於這件事應該利害一致.」


    嗬——張的嘴角上提幾公厘。他會心一笑——那是一張熬過了不和、一直不放棄困難地協調,到最後終究看見希望之光的表情。


    「我有個建議。」


    「什麽?」


    「會議的主持由調停部擔任。」


    然後隻見尾根崎一臉苦澀。的確是適當的人選,或者應該說,是唯一的選擇。他隻好迴答:「沒辦法。」


    丁的確隻能選他,就能力或立場麵言都是。」


    「不,並非為了這種理由——」


    張擺出一張無辜的表情,迴答正以不可置信的眼神詢問的尾根崎。


    「因為最近麻煩的工作都盡量推到了他身上。看來陣內部長似乎搞不太清楚管理階級與『中間』管理階級的差異呢。」


    4


    邊邊子一臉喜悅滿足。


    「哎呀,比想象中好玩呢,譬如那個展望台,可惜是陰天。」


    「要不是陰天,我早就蒸發了。」


    「又說這種沒骨氣的話。景觀很不錯吧?」


    「這個嘛夜間散步時,我也很常去大樓屋頂啊。」


    次郎冷澹的迴應讓邊邊子嘟起臉頰:


    「唉,次郎,你有沒有自覺,自己的發言對今晚菜色造成了多嚴重的打擊啊?」


    「咦,怎麽這樣!我隻是老實發表!!」


    「你說老實,直一過分,我難得坦率分享自己的感動耶。」


    「當妳提出晚餐菜色的當下,坦率的感動就成了夢話。更重要的是,邊邊子,妳的眼睛在笑。」


    在斜眼瞪她的次郎指摘下,身旁的邊邊子「哼~」地別過臉。的確,她眼睛似乎正笑著,連嘴角都微微顫動。


    兩人正並行於第七區的植物圖。這是一座運河的河畔公園,開闊的園地上種植著許多花圃與樹木由於是平常上班日,或者因為天色之故,人煙此平常來得少。話說迴來,季節也不對,花朵大部分都枯萎了,林木的枝幹也逐漸開始準備過冬,一片冷清清。


    前方有片寬廣的檜木林。越過局大的檜木林,看得見鄰接樹林另一頭的購物中心彩色屋頂。,再往前看旦二十層樓建築的商務飯店。但扣除前方景覩,其餘大部分都是運河與空地環伺,視野廣闊。


    天空仍帶點微白冗,烏雲後方受陽光照射,到處閃耀白光。秋高馬肥的季節已經逐漸入冬,不過雲朵仍在遙逗局處準疊起特區的屋簷。


    話說迴來,最近日落也變得很短暫。邊邊子確認了時間之後開口:


    「差不多該迴去了。從這裏迴家挺遠的,而且我還想在路上買晚餐。」


    「也是。」


    次郎點頭.或許由於從早上便被拉著到處走,他看起來有點無精打采。看到他這樣子,邊邊子果真心感愧疚:


    「對不起,次郎,結果到這時間還拉著你四處轉。」


    「啊,別在意。我也很久沒享受這種悠哉時光,不錯的休假。」


    「嗯?是嗎?真高興你這麽說。」


    「午讚吃的鵝麥麵也極美味,就是我請妳的那個。」


    「哎呀,我覺得之後吃的義大利冰淇淋很可口呀。我不是也有買次郎的份嗎?」


    「之後做了什麽,指甲彩繪?塗了一片指甲,但為什麽要——」


    「對了,你好像很喜歡攝影展。仔細想想,因為你隻能在照片中看到朝陽與夕陽嘛。次郎也直一是的,居然雙眼含淚。這可多虧在指甲彩繪的地方拿到入場券呢。」


    「可是之後的耳環呢?一時衝動,『要我買』是怎樣——」


    「唔,抱歉,老實說,我玩過頭了。」


    邊邊子拎起提袋吐舌。裏麵有邊邊子拗次郎買給她的耳環。


    「對女孩子來說,讓男人買想要的物品是最棒的疲勞解除法,就像吸血鬼吸血一樣。所以啦,懂嗎,偶爾這樣無所謂吧,」


    「唉,是還可以。」次郎半眯眼睛迴應邊邊子可愛的道歉。不過,或許以吸血鬼吸血來形容足個滿巧妙的譬喻。


    「等一下要去剛才的展望台嗎f.」


    「嗯——我是覺得不錯啦可是對於總是在屋頂上散步的次郎來說,大概會覺得可有可無吧。」


    「也不至於妳說的那樣可有可無。」


    「呋,喜歡高處的吸血鬼還真奸呢,身為匍匐地麵的人,實在羨慕得不得了。」


    「怎麽用這種帶剌的說法。」


    「別在意,反正我就是不坦率。」


    邊邊子一臉無辜地應聲,果真是不坦率。


    次郎苦笑,輕輕看了周圍一圈。


    「知道了,邊邊子,稍微冒犯一下。」


    「咦?」


    確認四周無人,次郎伸手抱起邊邊子,便直接輕快地跑起來,朝前方檜木林大幅跳躍。


    邊邊子赫然閉上眼,用力抓緊次郎的襯衫。


    再度睜眼時,邊邊子已經位在曼局的檜木尖端。次郎挑廠一處穩固的枝幹,輕手輕腳地讓瞪大眼睛的邊邊子坐在上方。


    「嗯高度其實不重要,但這種角度很新鮮吧,」


    「嗯。」


    四周被檜木黑黑的樹頂圍繞,低處是剛才路經的公圖,再往遠處則看得見運河.


    被突如其來的造訪者嚇到,棲身林間的小鳥們眾集到周圍的枝幹。或許是習慣了人影而加無畏色,一而清啼一而盯著邊邊子他們。


    「哈!」


    邊邊子綰放笑容:


    「原來如此,這就是吸血鬼的視角呀?嗯!景觀真的很漂亮!」


    「妳高興就好。」


    「啊,那隻鳥好可愛!次郎,那種鳥叫什麽?」


    「咦?鳥的種類嗎?嗯——」


    次郎困擾地交疊雙臂。邊邊子這時咯咯低笑:


    「這樣不行啦,次郎。難得有這麽讚的布景,像這種時候,你要能帥氣地迴答才對呀。」


    「對不起喔,我是無知的粗人。」


    次郎彎下嘴別扭地說。邊邊子又笑出來,將提袋背上肩,坐在枝幹上甩著雙腿。


    坐在高聳樹頂,枝葉與小鳥圍繞四周,,溫柔的吸血鬼就隔著樹幹站在身旁。彷佛繪本中的場景,讓她有點想偷笑。


    「真可惜,天氣晴朗的話,這時就會有夕陽,從這裏看一定很漂亮。」


    「不過,在那種情況下,就得請邊違子妳靠自己的力量爬樹囉.」


    「啊,對喔。但是也好,下次如果我努力爬上來的話,會幫次郎照張相給你。」


    「真是謝了,可是代價似乎很昂貴。下次是戒指還是項煉呢?」


    「好了啦,講話別這麽酸嘛。次郎應該也覺得夕陽很美吧?」


    「……嗯,無法欣賞是滿遺憾的。」


    次郎說著,視線投向遠方的運河——西方,日落之處。


    「……喂,你到現在還記得,夕陽是什麽樣子嗎?」


    「當然,尤其是最後看到的夕陽,我永遠忘不了。雖然已經是百年前在倫敦的往事……」


    「啊,是喔,百年前啊……」


    「對。染遍紅霞的西敏寺宮殿與鍾樓、閃閃發亮的泰唔士河麵……很美,非常美麗,實在無法以言語表達。」


    彷佛這副景色重現,眺望運河的次郎麵露懷念的麵容。


    這樣啊——邊邊子再度升起微微感動。


    這個人在一百多年前就誕生於這世界,而且一百年前跟自己一樣是人類。


    這樣一個人如今就在自己身旁,講述百年前的光景,感覺真不可思議,一百年前的夕陽跟現在相比是什麽感覺呢?他那時懷著什麽想法眺望夕陽呢?而現在又是抱著什麽念頭迴憶往日光景呢?


    人類與吸血鬼;紅血血族(redblood)與黑血血族(ckblood)——相異卻又相同。譬如能夠一躍上樹,又譬如欣賞夕陽。人類有做得到與做不到的事,吸血鬼也有做得到與做不到的事,範圍不一樣,但是內心——心念卻不變。


    「——邊邊子。」


    「嗯?」


    「我很感謝妳,能與妳相逢真是太好了。」


    「咦!?什…什麽啦!幹嘛突然這樣!」


    差點不小心從樹上跌落,邊邊子心髒怦怦猛跳。


    次郎斜眼瞥了瞥邊邊子,一臉若無其事地又將視線投向遠方。


    彷佛強調一言一語般——


    「我說真的。活過百年之夜,在香港失去奉獻此劍的吾主時,我以為我的人生會就此謝幕,隻剩下成功善盡『血』之義務。心想:就為這任務繼續活下去。離開聖域時,我內心懷的就是這份義務感,想平安達成責任,想不愧對她——不愧對此身軀所繼承的『血』。隻有這樣而已。」


    次郎麵帶憂愁。對於次郎如今仍未痊愈的傷痕,邊邊子無從置喙。


    「可是——」次郎嘴角一緩:


    「現在我像以前一樣享受人生,像以前一樣地笑,像以前一樣品嚐喜悅。連自己也很吃驚,而且也覺得從來不曾有如此美妙的事。這對一名有缺陷的未成熟人士來說,真是不得了的幸運。這是周遭的朋友,以及妳的功勞。」


    「……次郎。」


    次郎再度看向邊邊子。他溫柔地微笑,隨即害羞地將帽緣拉下。


    邊邊子的內心敲起警鍾,不知所措地紅了臉。


    真開心。


    身體並因衝擊而僵硬。


    她「忘了」。忘了次郎的宿命,忘了次郎與小太郎背負的殘酷命運。怎麽會這樣?從「公司」離職,無依無靠地遊蕩,同時與次郎他們努力工作,每天盡心盡力、愉快度日,居然將這種大事忘得一乾二淨。


    在特區引領兄弟的第一晚,次郎說的話,如今清晰地於腦海重現:


    ——「在特區生活的日子即將開始,對我來說是最後——應該也會是最快樂的日子。」


    總有一天次郎會消失,會被小太郎吞食。


    然而她卻忘了這件事。明明總是在一塊兒,明明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今天也一直在一起,而且非常開心——


    「——邊邊子?怎麽了嗎?」


    文郎歪著頭詢問,邊邊子連忙揚起笑容:


    「啊…啊哈哈,對不起,誰叫次郎突然說奇怪的事情。」


    「真…真遺憾你說這是奇怪的事,我可是很嚴肅——」


    「嗯,我知道。謝謝你,次郎,我很高興啦。」


    「……是這樣……嗎……」


    這次換邊邊子的笑容議次郎麵紅耳赤。他裝模作樣地輕聲幹咳,掩飾他的羞澀及愉快。


    相對地,邊邊子卻內心溷亂,拚命裝出平靜的態度,心中則驚慌不已。


    必須鎮定。這又不是什麽值得如此動搖的事。還很早,還有時間。


    然而當邊邊子迴過神,卻發現自己已口出詢問:


    「那麽,次郎……也還想享受人生吧?」


    「嗯,是呀,不過現在已經很滿足了。」


    「可…可是,一直持續下去不是很好嗎?再說,你很感謝大家吧?既然這樣,就算為大家也好,應該長壽點。」


    「……若能這樣,我是覺得很棒啦。不過,這就要視老天爺的心情而定了。身為吸血鬼的我,說這種話或許有些不敬就是了。」


    次郎笑道,邊邊子也以笑聲迴應。迴答得真好——到現在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但邊邊子仍繼續詢問:「那麽……」她的聲音隱約顫抖著:


    「那麽,我問你……隻是如果喔?如果……如果現在……小太郎要那麽做的話……」


    她想說什麽?她真不該說的。就算問了又怎麽樣,她知道答桉,而且她也不想聽。


    「……次郎,你會怎麽辦?」


    次郎瞬間轉為帶著歉意的表情。別說——邊邊子拚命忍耐不喊出口。


    次郎抬頭挺胸,明確而幹脆地說:


    「為『血』之宿命犧牲。」


    看吧,果然……


    「……是喔。」


    邊邊子笑著迴應。感覺視野彷佛拉得好遠,耳內響起不舒服的唧唧聲。


    以宛如另一個人的聲音——


    「次郎。」


    膽小鬼!


    「辛苦你了。」


    為什麽要這樣!


    「不,老早以前我就接受我的命運,我引以為傲。」


    「是喔?這樣的話……」


    我呢?


    「我會寂寞的。」


    我怎麽辦?


    你消失以後,我……


    「我…會寂寞喔……」


    邊邊子頭顱低垂,仍硬是擠出毫無生氣的笑容。


    次郎似乎很難受地出聲喚她:「邊邊子。」真火大!要是那麽難受,就別說那麽過分的話啊!就算被問,撒個謊也好嘛!如果同情的話,就一直在一起啊!


    邊邊子抬起臉:


    「迴家吧。」


    「嗯。」


    次郎一副鬆了口氣的表情點點頭。邊邊子暗自咬唇。


    要積極樂觀思考,努力打起精神。


    別對這呆頭鵝有所期待。不知不覺,他總告訴自己——就算這樣,也一定不要緊——然後會努力度過。在當街頭遊童的時候也是,調停失敗之時也是;無論卡莎一夥攻過來時,或是被陣內部長革職時,都不屈不撓地走過來。


    所以,她必須振作。


    「……那,好了,次郎,放我下去吧。」


    邊邊子坐著不動,朝次郎展開雙臂,宛如要下馬車的公主。次郎聳聳肩,恭敬地接過邊邊子的雙手。


    身體飄飄然浮起,被拉到次郎胸前,邊邊子迅速摟住次郎,體重再度消失——降落。邊邊子輕吐歎息。


    真希望就一直這樣……


    但——


    「呀!?」


    次郎的姿勢突然失衡,頭下腳上地墜落。次郎仍反射性擁住哀嚎的邊邊子,身體一扭,以肩膀落地,發出沉重的聲響,邊邊子也被摔到地上。


    「等…等等,次郎!怎麽迴事啦,為什麽突然——」


    頭昏眼花的邊邊子揚聲抗議,注意到次郎的模樣,這才臉色一變。次郎雙膝跪地,身體蜷縮地僵著,帽子掀落一旁,黑發倒豎,額頭抵著地麵,細長雙眸睜大如銅鈐,雙肩則頻頻顫抖。


    「……小太郎。」


    「咦?」


    「小太郎……怎麽迴事?」


    次郎擠出聲音,彷佛獨白卻清楚地唿喚著。大事不妙。


    「次郎!你怎麽了?」


    邊邊子衝過來抓住次郎雙肩。


    就在這瞬間,從縮成一團的次郎全身噴發大量「瘴氣」。


    看不見,卻遠比親眼所見更有明確的存在感——是眩霧,濃密得嚇人,且令人惶惶不安。完全沉浸其中的邊邊子感覺刹那被黑暗籠罩。遠古——久遠而令人敬畏的太古氣息貫穿全身上下。


    「這…這是什麽!」


    次郎冒出的眩霧遲遲不散,彌漫於整個檜木林,以次郎為中心,節奏穩定地舞動。怦通、怦通…這是鼓動。眩霧以原始的律動彈跳般舞動,正擾動著什麽。什麽?擾動著次郎。


    次郎終於動了一動。


    「……咕……」


    他冒出野獸般的聲音,右手支地撐起身體,左手摸索腰際。彷佛脫離次郎意誌,手臂擅自動作——正在摸索銀刀。


    「次郎!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你想做什麽!?」


    「小太郎……他……」


    「小太郎?小太郎怎麽了?你感覺到什麽?」


    「救……必須…阻止……嗚呃……」


    次郎愕然幹咳一陣,眩霧持續冒出。以前也看過——應該是感覺過次郎的眩霧,但現在的情形不太一樣。這陣眩霧比次郎的還古老許多,從他體內深處汩汩湧出。


    邊邊子赫然憶起。


    最初被吸血時,那時候曾產生共鳴現象。追尋被喬安曾當成人質的小太郎途中,曾經出現僅僅一次的類似感覺。沉眠於次郎體內、遠比次郎古老的血脈——


    「……邊邊子,放開我……!」


    「不行,因為你這樣——」


    邊邊子激動地搖頭。瞬間,次郎的眼睛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又隨即恢複;而一恢複,次郎就撞開邊邊子。


    邊邊子癱坐在地。次郎迅速起身,上半身仍痛苦地扭動,右手曾幾何時揪在心髒上方,左手持著銀刀。他腳步瞞跚地往前踏步,「籲」地用力吐氣,頭顱前傾,黑色長發如刺蝟般倒豎,獠牙大露,喘息般張開的嘴巴流出唾液。


    次郎雙眼發放強烈的光芒。


    「——『吾主』!」


    聽起來不像次郎的聲音。眩霧劇烈盤旋升起,次郎丟下為之戰栗的邊邊子,如飛箭般一躍升空。


    5


    這裏是一間常見的商務飯店雙人房。2803房。牆壁與地毯都是一片米色,雙人床鋪設整齊,另外還有電視與茶幾。這是一間以簡潔感為基本設計的房間。


    不過,景色不賴。目光轉向窗外,眼底便能看見亮麗的購物中心,前方還有植物圍與運河,還有第八區與第九區的摩天大樓遠景。很可惜天氣不好,不然會是一片開闊的景觀。一定是沙由香想讓他看這風景,才選了這間飯店吧。傑爾曼抱著單膝坐在窗邊沙發上,靜靜欣賓外界風景。


    照沙由香的願望洗過身子,紅發如今也清爽地掛在臉頰與額上。衣服是沙由香權益之下準備的衣物——白色長袖t恤與牛仔褲。似乎隻是暫時替換用的衣物,尺寸稍大。因為還沒有鞋,因為正打著赤腳。


    真不可思議,半年間一直聽見的「血」之細語在這期間消失。「血」也許多少也有意誌吧?還是判斷他已經脫離困境?或者「血」之聲音其實是自己無意識下創造的幻聽呢?


    他不曉得答桉,但焦躁感也比以前薄弱。傑爾曼也自覺他的情緒變得平靜,宛如臨戰前夕的內心狀態。


    「……很好的傾向。」


    宛如經過研磨之利刃般的心境,或發狂野獸的激情,看似相異,實為類似,如無多餘之物般簡單。而這就是自己,戰場上的自己。他認為應該就要像這樣。無論與凱因一戰,或與聖決鬥之時,他都有著太多雜念.這非關是否勝利,而是種恥辱。


    傑爾曼雙足提上沙發,雙臂抱膝,埋首其中。


    麵對自己內心的虛無。


    虛無確實存在於此。


    傑爾曼尋求危險,渴求戰鬥,是因其中有片空白的時間。與聖的戰鬥讓他感覺到灼熱的時光——白熱的閃光。虛無有如黑暗一般,無聲無息地籠罩無聊的日常生活,但若有一陣強光就能予以掃除。


    可是,強光持續不久。遭強光驅逐的黑暗在光芒消逝後便會迴來,且變得更加厚重深沉,又得用更強的光趕走它;而後又迴歸黑暗,反反複覆,到最後沒完沒了。


    可是,這就是「鬥將阿斯拉」之血所示的指引。


    永遠不停地與虛無戰鬥——如今傑爾曼覺得,這就是他所屬血統的宿命。因此,血族族人才會持續戰鬥到死,不求合群共處且不求繁榮。直到最後一人,確實都一直如此。


    若是如此也不錯,在狂風席卷的荒野獨處反倒爽快。


    那麽,身為此血統的最後幸存者,他應該采取什麽生存之道呢?


    「……燃燒殆盡。」


    在灼熱下,在閃光中,終於完全驅逐虛無之時,瞬間成為永遠,於是消失於光之中。這樣如何?


    ——可以吧?這樣正中下懷吧?


    「血」什麽也不答,可是,傑爾曼也無所謂。他喜歡這種結局,所以這樣就好。


    ——下一次一定……


    房門打開。傑爾曼微微撐開眼皮,懶洋洋地斜眼一望。


    進來的當然是沙由香。她一進房,便抱這購物袋呆立原地,一陣恍惚,臉頰薄紅。


    傑爾曼在一股玩心下施展視經侵攻,無視於沙由香的驚慌失措而讀取她的心思。


    首先出現一個畫麵。彷佛快照截下來的清晰一幕——米色的飯店房間,灰色窗景,淺灰色沙發;少年身上帶著襯衫的純白與牛仔的澹藍。如此一片淺色調,突顯出了鮮豔的赤紅頭發及眼瞳。


    少年看似隻隨便套著襯衫與牛仔褲;收攏著身軀的姿勢,給別人一種他不是人,而是貓科猛獸的印象。


    真是美麗的生物。


    沙由香腦海中呈現出傑爾曼的畫麵,以及對他純粹的感動。傑爾曼苦笑;或許這使仆真是意外的收獲,就連自己也隻能苦笑。


    「一直念著美麗美麗,妳真是徹頭徹尾的外貌協會,沙由香。」


    「對…對不起,我失禮了,傑爾曼大人!」


    沙由香麵紅耳赤地低頭致歉,手中購物袋裏的商品隨動作壯觀地滿出;她慌慌張張地撿迴來。傑爾曼再度苦笑,徐徐伸展身子。


    在沙發調整姿勢坐好——


    「似乎有客人?而且帶迴來的還是一名奇特的客人呢。」


    「是…是的!這個……遇到一些不可避免的狀況……如果困擾的話,我立刻趕走他。請您指示——」


    「無所謂,讓他進來。他似乎等得不耐煩囉。」


    傑爾曼話剛說出口,房門也同時被敲響,聽見門外傳來「沙由香,好了沒~」的聲音。


    沙由香極度情非所願,但仍順從地打開房門的鎖;小太郎以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進屋。


    「你好,傑爾曼!好久不見了!啊,沙由香,東西放這裏喔!唿,好累。什麽嘛,這裏很棒耶!傑爾曼看起來也很有精神。哎呀,我好開心啊!」


    將購物袋放到桌上,環視房內一圈後,跟傑爾曼做完所有問候的同時,小太郎愉快地綻放滿麵笑容。似乎對他有種種不快,沙由香的眉頭早已開始皺起。


    但傑爾曼的反應有些不同。他「一臉愕然」。


    「……小太郎:、…嗎?」


    「咦?什麽啦,傑爾曼,你該不會忘了我的臉?這樣太過分啦!我們明明是朋友耶!」


    小太郎一副大受震驚的表情纏著傑爾曼不放。聽到「朋友」兩字,沙由香生氣地抽了一下眉頭,但傑爾曼無暇注意她。


    ——這家夥究竟……


    外觀並沒有變化,言行舉上也就是以前的小太郎。可是……怎麽會有種「不協調感」?小太郎感覺彷佛蛻皮的蛇,一切都一樣,伹卻又不同,就生物來說的質感完全不一樣。那頭金發、白晰肌膚、碧藍眼眸,甚至一舉一動都散發著往日感覺不到的韻味與豔麗。感覺從他緊貼過來、稍稍觸碰到自己的指尖傳來微弱的電流,被碰到的部位竄過一陣麻痹感。


    ——這也隻是錯覺嗎?


    「你……」


    「什…什麽?」


    「……不,我在想,你是不是吃到什麽怪東西。」


    「真…真沒禮貌啦,傑爾曼!我剛才是吃過蘋果,就隻有這個嘛。」


    小太郎不滿地抗議。傑爾曼的目光離不開他。


    視線無法自拔地受少年吸引,彷佛被操控著。體內不安分地騷動,極度無法鎮定。


    「嘖。」


    他咋舌——


    「你哥過得如何?還有那噘嘴女呢?聽沙由香說,你們已經脫離『公司』?」


    「對呀。啊,可是沒問題啦,大家都很有精神地生活。小邊邊現在是『無照』調停員。」


    「哎呀呀,這樣不就遠離你喜好當的正義使者了嗎?」


    「哼哼哼,你太天真了,傑爾曼。所謂的『無照』是解決躲藏在權力之下,公開的正義所不能對付的壞人,是正義使者的上級職位,所以反倒比普通的正義使者更酷。」


    小太郎——恐怕是在表現所謂的「酷」——眯起藍眼,嘴角上揚,嘖嘖搖指。看來這就是對於邊邊子從事自由業的小太郎式理解。


    眼看著小太郎如此舉止,但傑爾曼依然忐忑不安,剛才平靜的精神漸漸漾起漣漪。他不喜歡。


    「知道了。」


    他硬是打斷小太郎的話。


    甚至透漏出語氣掩藏不住的險色。沙由香露出驚訝表情,小太郎也閉上嘴。


    他明明沒這個意思——傑爾曼感到焦躁。


    「傑…傑爾曼?」


    「……算了.。迴去告訴你哥,既然已經與『公司』分道揚鑣,那正方便,無論如何都別插手,靜觀其變。對他來說,跟我衝突應該不是件聰明事。」


    盡力不顯露焦躁,聲音聽起來卻反而更加冰冷。小太郎的臉蒙上哀傷。不明究理卻被打了一拳——彷佛受到這種遭遇的孩童表情。傑爾曼別過眼不看。


    「……傑爾曼大人。」


    沙由香代替噤口的小太郎出聲。她很緊張,似乎在內心糾結了一番,直到最後才開的口。想象得到內容。


    「別插手的意思,也就是說……您過真打算與『公司』一戰嗎?而且也要再度……跟龍王對決?」


    「閉嘴,沙由香。」


    「……不,請讓我說。」


    沙由香難得忤逆傑爾曼。傑爾曼反射性地投出尖銳視線,她卻穩穩接下能將自己燒死的視線。


    「傑爾曼大人……我不懂傑爾曼大人的內心想法。傑爾曼大人的靈魂渴求戰鬥。若您這麽說,我可以接受。我也無意全盤否定所謂爭鬥是野蠻的。可是……可是傑爾曼大人追求的戰鬥,究竟是怎樣的戰鬥?不,傑爾曼大人真的是追求戰鬥嗎?或者隻是單純享受溷亂呢?還是說……還是說,追求的是更進一步的——戰鬥過後的——」


    也許無法順利組織話語,沙由香煩悶的臉龐扭曲。傑爾曼以冰冷的目光默默注視如此表態的使仆。這時唯獨小太郎還手足無措地比對兩人的臉。


    「怎麽會選現在?為什麽要選在這種狀況下?如果要戰鬥,一定有更適當的時機與地點,我一定會準備妥當。魯莽地挑戰龍王會變得怎樣?積蓄力量,等待淩駕龍王之時,重新再戰不是很好?或者您果然……傑爾曼大人您『果然想自殺』嗎?就如『人行者』所言——您承認那家夥所說的話是正確的嗎?」


    沙由香說完便閉上眼,而後又趕緊睜開。她臉上清楚寫著,當下這瞬間就算觸犯主人逆鱗而被燒死也不後侮。不但如此,她還想將主人的身姿烙印在眼底直到最後一刻。


    「……沙由香。」


    「是。」


    「迴答前我要先問妳。關於這問題——使仆有必要知道嗎?」


    至今為止,傑爾曼從未以如此殘酷的眼神看向沙由香。即便如此,沙由香宛如以獲得此視線為傲般,明朗的泣臉點點頭。


    「沙由香為了傑爾曼大人願意竭盡全心全力,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不知道,就無法衷心為傑爾曼大人奮鬥。請您嘲笑愚蠢的使仆,然後,如果認為這種使仆沒用,請馬上燒死我。」


    沙由香雙手交握於腰前,挺直背脊,凝視著傑爾曼。淚濕的眼眸閃耀著對主人的敬愛。


    傑爾曼考慮著是否要殺掉沙由香,想象著看向自己的目光被火焰覆盡的情景。


    他似乎做不到。曾幾何時,沙由香擁有封住「緋眼傑爾曼」火焰的能力。


    迴想起那名調停員的話——這就是紅血(redblood)之力。沒有形體也看不見,但這股力量確切存在,與黑血(ckblood)之力沒有孰優孰劣的差別。


    「——『鬥將阿斯拉』的血會在戰鬥中發掘光芒。」


    「傑爾曼大人——!」


    沙由香倒吸一口氣,傑爾曼不理會地繼續說:


    「不,別談『血』好了。這就隻是我個人的想法。就像『人行者』說的,我的世界已經長期失去光輝,在戰鬥中如此,戰鬥以外時亦是如此。但若處於真正的激烈戰鬥,在以生死為賭注的戰鬥之中,我還能找出光輝,能熱衷於讓我燃燒一切的光輝,趁現在還可以。」


    「…………」


    「八百年來,我一直為追求光輝而戰。不,說是戰鬥還太高尚。刺激也好,危險也罷,如此微不足道,我卻一直認真地渴求;然後,終究到達了極限。有言道,曆經漫長歲月的吸血鬼尋求死亡,而我恐怕也是其中一員。不過,當我去除多餘的事物,將自己的欲望萃取至極限時,剩下的不是死亡,而是光輝,這並非謊言。」


    傑爾曼澹澹細述後,下經意地臉色一緩,轉為與外觀相符的青春期少年表情。


    「我想在那光輝中結束。」


    「——!」


    沙由香再也忍不住,從眼角落出珠淚,源源不絕地滴落;一麵哽咽,卻又拚命憋住哭泣。她一直動也不動地真摯聆聽主人的獨白。


    傑爾曼邪佞地微笑:


    「白峰沙由香。」


    「……是。」


    「要陪伴傑爾曼克洛克直到最後嗎?」


    沙由香咬著下唇,終究提手就口,遮住抑製不了的嗚咽。


    接著泣不成聲地說。


    「是……傑爾曼大人,直到最後之時,我都會在您身側服侍您……」


    沙由香站在原地以雙手搗住臉,然後不斷哭泣。「沙由香。」傑爾曼叫她。聽到唿喚,沙由香才搖搖晃晃走近沙發。


    她在傑爾曼身前雙膝跪地,傑爾曼探出兩手碰上沙由香的手,試著將她的手扳開,沙由香稍作抵抗,才對他展露淚顏。傑爾曼的指尖輕輕掬起沙由香的淚。


    「可以嗎?」


    「是。」


    沙由香合起雙眼。傑爾曼的手指撫過細頸,鬆開領口。兩人的身影在灰暗房間窗際緩緩重疊。


    吸血鬼將女人抱過來,利齒刺入白潔細頸。


    「傑爾曼……大人……」


    口腔充滿熱意,熱度在體內梭巡。舌頭與身體早就完全熟悉的氣味——明明是個怕寂寞的人,氣味反倒更加柔軟。沙由香雙臂也摟住他,無意識下抱緊他,纖指抓弄赤紅發絲,唿吸開始逐漸紊亂。傑爾曼牢牢抱住慢慢失神的女人。


    「傑爾曼大人……傑爾…曼……」


    沙由香的哭聲染上悲傷、歡喜以及堅決的色彩。她純粹的愛慕激發傑爾曼的吸血衝動。


    「傑爾……喜歡……」


    沙由香的身體一陣大幅痙攣,揪緊傑爾曼的頭發與襯衫。傑爾曼放鬆力氣,靜靜抽出刺入沙由香的獠牙。


    ——什麽……!


    傑爾曼全身僵硬。他瞪大雙眼。沙由香已經完全失去意識,而有一雙眼,越過她的雙肩凝視著他。


    小太郎看著傑爾曼。


    不,不是看他。小太郎專注凝視的,是他從沙由香身上吸食血液的行為。可是,這是什麽視線?明明並未目光相對,小太郎的視線便剝奪了傑爾曼的行動,彷佛放出強力磁場,貫穿他身體,讓他全身麻痹。


    「……你!?」


    心滿意足的沙由香,昏厥後自傑爾曼手中跌落。小太郎靠了過來。興致勃勃的模樣與平常無太大差別;但明明跟平常一樣,卻感覺從他嬌小的身軀,湧出根本不可能擁有的「力量」波動。


    「……好厲害!」


    小太郎微笑著說:


    「喂,傑爾曼,我第一次看到這種事。」


    ——這家夥是怎麽迴事!?


    小太郎逐漸走近,目光明明不離傑爾曼,焦距卻一莫名渙散。而且,從他的視線中,傑爾曼感覺到某種事物,他的本能強烈警告他絕對不能疏忽。


    小太郎逐漸走近。為了不踩到沙由香倒地的身子,悠悠迂迴而來;在這期間仍定晴於傑爾曼身上,傑爾曼動不了。小太郎站在沙發前。傑爾曼的身體無意識地向後,卻無法再繼續後退。小太郎的手撐住沙發,挺身探出。蓬鬆的金色鬈發與美麗藍眼,漾著天真無邪笑容的天使容貌,朝傑爾曼秀麗的美貌拉近距離。


    小太郎的吐息觸及臉頰,直盯著他的臉。瞳孔焦點「緩緩鎖定」。


    傑爾曼的背脊感覺到一陣彷佛冰塊滑落的感覺,傑爾曼一時不明白這感覺是什麽。


    畏懼。


    或是禁忌。


    「傑爾曼。」


    目光相對。茫然視線的焦點聚集於赤紅眼眸中。


    「吸血——感覺怎樣?」


    下一瞬間,傑爾曼來不及慘叫,小太郎便「闖進」他的內心深處。


    視經侵攻。從以前到現在,他從不曾經曆任何一次能與此次相提並論的視經侵攻。傑爾曼的防禦與抵抗根本不具意義。這是單方麵的蹂躪;不,被巨大風暴掃蕩,人類應該會稱之為蹂躪吧?聖的視經侵攻很強大,遠勝過傑爾曼的威力,而小太郎的視經侵攻卻不是聖能夠相提並論的,無法以相同尺度測量。就如同月球的引力支配海洋潮汐,這股壓倒性的威力撲向傑爾曼。


    小太郎的意識在傑爾曼體內大肆周遊,宛如鑒賞繪畫般俯瞰他曆經八百年的記憶。


    「啊,是『小阿斯拉』。」


    小太郎愉悅地笑著。在傑爾曼的最深處,「血」迴應小太郎。一陣惡寒掐住傑爾曼,彷佛發狂似地激烈搖晃他,感覺像是幾乎被巨浪吞噬。


    但傑爾曼的意誌撞開了他。


    小太郎揚起笑容瞬間,隱約顯現出鬆懈。他看準這個時機,全力抬動右手。他的右手遵從他的意誌,高舉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小太郎的太陽穴痛打一拳。


    小太郎的嬌小身軀如人偶般被打飛,衝擊了飯店牆壁,並隨之撞穿而揚起粉塵。


    「——哈!」


    傑爾曼在沙發上大幅喘氣,手腳顫抖地拚命吸氣吐氣。


    抹掉全身涔涔汗水,心髒如在驚濤駭浪下跳動。


    沙由香聽到聲音清醒,微啟的朦朧眼眸確認室內情況後,驚訝地大睜——


    「傑…傑爾曼大人?您在做什麽!?」


    「一——!」


    傑爾曼無法迴答,他沒空理會沙由香,從沙發跳下來便穿過牆上大洞,衝進隔壁房間。


    幸好鄰間是空房。毀壞的牆磚散落在地麵與床鋪,小太郎趴倒在這片溷亂之中。


    伸出去的手在碰到他之前打住,指尖不知不覺地發顫。


    「可惡。」


    傑爾曼咒罵一聲,接著抓起小太郎的肩膀。


    「小太郎!喂,小太郎!」


    晃一晃他的身體,接著揪住他的雙肩,讓他正麵向上。傑爾曼大為震驚.由於突如其來的全力一擊,使得以強壯為賣點的小太郎也意識不清,但微微開啟的眼眸仍放出剛才感覺到的磁力;而同樣輕啟的唇,則說著他聽不太清楚的話。


    「……是嗎……這孩子…最後……然後……」


    ——他在說什麽?


    整理好領口的沙由香惶恐不已地從穿牆洞那頭看過來。大概察覺出事情不對勁,她沒有多說廢話,靜待傑爾曼指示。


    然而傑爾曼也不曉得該怎麽處置。


    第一次見麵時,他就看穿小太郎不是普通的吸血鬼。關於「賢者夏娃」血統的種種軼聞與傳說,在八百年人生中,他聽過不下數次。


    可是,不用說,他不曉得許多血族背負的各血統宿命、秘密、或秘密儀式等內情。「賢者夏娃」的血統之謎,能知道的隻有血統應允的少數之人,因此就隻有小太郎與次郎。


    小太郎赫然清楚睜眼。


    傑爾曼的身體竄過一陣緊張。小太郎眨了眨眼,就原姿勢躺著,東張西望采視周遭。傑爾曼再度起雞皮疙瘩。他變得不一樣了……比剛進入飯店時察覺的不協調感更加劇烈,彷佛又一度重新蜒皮.


    「『次郎』?」


    小太郎開口:


    「『次郎』……在哪?」


    然後就與睜眼時一樣唐突,小太郎失去意識,頓時完全陷入沉睡.傑爾曼確認唿吸——還有氣,小巧的胸膛正微微上下起伏。


    可是,怎麽搞的?雖無意識,力量波動卻不停息。


    而且小太郎喪失意識前喊出了次郎的名字。


    次郎的名字?


    是「護衛者」的名字。


    傑爾曼獠牙大張地笑出聲:


    「這家夥……!」


    「傑爾曼大人?」沙由香一臉擔心地唿喚他。就在這瞬間,傑爾曼目光殺向飯店窗口。


    「沙由香,趴下。」


    「咦?」


    才應完聲,窗側牆壁便炸裂。沙由香驚叫。傑爾曼的意念力場將自己、小太郎以及沙由香防護住,一麵保護又一麵衝進爆炸當中。


    他跳出飯店外——跳到陰空下,運河、公園、遠方的摩天大樓群。方才在窗邊看見的景色,不再需要透過窗戶玻璃,就呈現在傑爾曼眼前。


    傑爾曼位於三十層樓的商務飯店。將外牆當作地麵,他垂直立於牆麵,背後是灰蒙蒙的陰空。前方是一片如平坦廣場般的外牆,以及感覺如舞台背景般的大地。


    牆邊站著一名紅衣的男子,手持銀色日本刀,獠牙外露的嘴上氣不接下氣,熠熠生輝的雙眼瞪著傑爾曼。


    「傑爾曼,放開吾主。」


    次郎說道,可是聲音有一半並非出自次郎,而是「賢者夏娃」的血統。秘中之秘如今就在眼前。


    「注意你的說話方式,『銀刀』。不——」


    說完,傑爾曼微微探舌舔濕唇瓣。


    看來自己已然亢奮。


    「護衛者,望月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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