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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風雨即將來襲的黃昏時分,邊邊子與次郎在運河河岸的道路上四目相對。


    小太郎躲在邊邊子身後,怯怯地朝哥哥揮手。邊邊子在他前方,目光筆直地瞪著次郎。


    次郎看到兩人平安無事,安心地吐出一聲歎息:


    “太好了。”


    他百感交集地說著:


    “兩人都沒事,真的……太好了。”


    次郎盯向弟弟。小太郎一驚,全身緊繃起來。


    然而次郎不但沒有破口大罵,反而還一副隨時都要放聲號泣的模樣。


    “小太郎,你這家夥真是……”


    “哥…哥哥……”


    小太郎看到哥哥出現與自己預料不同的反應,顯出一臉困惑。


    “有受傷嗎?”


    “……沒有。”


    “卡莎……黑發的女人沒有對你做什麽吧?”


    “沒…沒事啦,傑爾曼趕走她了。”


    “原來是這樣……太好了。我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哥哥,可是,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次郎竭力擠出呢喃,絲毫不顧體不體麵。邊邊子第一次看到次郎如此脆弱的形象,小太郎也是。他忍不住從邊邊子後方跑了出來。


    “對不起,哥哥,我…我隻是想跟小邊邊道歉……”


    “我知道。沒顧及你的心情是我不好,可是下次請別再這麽做。可以嗎,小太郎?”


    “嗯……嗯,哥哥,真的……很對不起。”


    跟著哭出來的小太郎抽著鼻涕道歉。


    在後方看著兄弟重逢的情景,邊邊子產生如鑽石般堅硬的確信。


    他是次郎,而不是昨晚道別之際看到的“銀刀”。那才是邊邊子認識的次郎,而且這才是他的真實麵貌。跟他是人或吸血鬼都沒有關係,站在那裏麵對弟弟的,就是自己想要再見一麵的——望月次郎。


    上吧,葛城邊邊子。


    不需要特殊能力,也不需要獠牙或利爪。這裏是,你的戰場。


    “又見麵了,次郎。”


    “邊邊子……”


    次郎看向邊邊子。他一臉尷尬,似乎還在意著昨晚的事。


    邊邊子不露聲色地在心中浮起耍壞的微笑。活該,誰教你要做那種自己不習慣做的事,這樣一來我就占了上風,在心理戰取得優勢。


    “你怎麽會找來這裏?啊,對了,是因為你能知道小太郎在哪裏嗎?”


    “……不,是雲雀告訴我的。”


    “小雀?你去找她?”


    “透過鈐介。那也是基於凱因的幫助。”


    “……這樣啊,小雀和鈐介聯絡上了。那麽……”


    邊邊子思考了一會兒,接著賊賊一笑:


    “哦……所以,事情該不會是像我想的那樣吧?你為了見我,甚至還去拜托自己討厭的人,動身趕過來?”


    明知並非如此,邊邊子卻壞心眼地如此詢問。正如她所料,次郎的表情越來越難看,還愧疚地移開了眼神。


    “不……我本已不打算再和你見麵,是因為小太郎說要去找你之後行蹤不明……所以我才開始找你。”


    ——果然。


    她知道小太郎獨自出現的理由了。雖然隻是觀察兩人態度的想像,但看來應該沒錯。


    “我已經跟雲雀說過……邊邊子,我的結論跟昨天一樣,我們不能繼續待在特區。你也得到教訓了吧?那個叫卡莎的家夥從以前就跟我結下孽緣,是個永遠都搞不懂她在想什麽的女人。隻因為你是我的向導就纏上你甚至不惜偽裝,而且還是個力量強大而狡猾的吸血鬼。你若繼續和我扯上關係,遲早又會暴露在她的毒牙之下。”


    “……唔。”


    聽次郎這麽說,她想起卡莎說過的話。


    “原來如此……的確是很別扭。”


    “咦?”


    “沒…沒事。正如你所說,她還真是個古怪的人。”


    “是…是嗎?”


    次郎的表情愣了一愣,臉上浮現疑問。不知為何感覺很好笑。


    ——這也難怪,那個人的段數似乎比次郎高了一級。


    “可是呀,次郎。她雖然很危險——而且還不可原諒地把特區搞得一團亂,不過她似乎並不是個不能溝通的人喔!她很奇妙,雖然對我做了很過分的事,但如果在比較安穩的情勢下,我倒是還想跟她聊聊。”


    “說…說什麽蠢話。我不知道她說了什麽,但她可是擁有‘黑蛇卡莎’別號的策略家,你隻是被她騙了。”


    或許是,但也或許並非如此。雖然隻有些許對話的印象,但身為調停員的邊邊子看出她也是個不輸次郎的別扭鬼。雖不曉得她在盤算什麽,但她並非次郎形容的那種單純的壞人。


    “那個人對次郎很執著。”


    輕輕地拋了個餌,次郎就上了鉤。


    “就是如此……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對你說過,她在感染‘九龍的血統’前,跟我與我的黑暗主母很親近。然後,她背叛了那一份情誼。”


    次郎的表情因難以忍受的苦澀而扭曲。邊邊子慎重地斟酌著,拋出下一句話:


    “不隻執著於你,她也很在意小太郎的事。她——知情吧?”


    反應超乎預料。“可惡!”次郎忿忿地罵道,踹起地麵的泥土。小太郎嚇得縮起身子。


    “毒蛇女!光是背叛還不夠嗎……”


    “不用說成那樣吧?對方並非憎惡也不是怨恨吧?”


    她質疑地一問,次郎便沉默。內心似乎產生糾葛,視線如鉛一般直墜地麵。


    “……沒錯。”


    次郎自言自語地說:


    “沒錯……她並不恨我們。我…我真的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麽,從十年前就一直不懂。在香港時,她背叛了吾主,然而卻幫助了小太郎。她的行動總是反覆無常,我被她這性格耍了足足一百年。”


    “幫助了小太郎?”


    邊邊子一反問,次郎便迴神閉上了嘴。看來他是不慎說出了原本無意說出的事。


    ——這還真是複雜。


    聽到卡莎的名字之後,次郎的行動就搖擺不定,這些舉止明白顯出他的迷惑。他自己也不曉得什麽才是最好的做法,然而卻被不能做出錯誤抉擇的立場逼到窮途末路。


    然後他選擇的是——轉身背對一切危險,為了小太郎藏身匿跡。


    “……你的做法錯了,次郎。”


    “咦?”


    次郎抬起頭,邊邊子一臉凜然繼續說道:


    “逃避是不對的。看就知道了,如果你選擇逃走,那個人無論天涯海角都會追上去,她應該就是這種人。”


    “…………”


    次郎嚴肅地盯著邊邊子。邊邊子仿佛完全不怕視經侵攻,視線與次郎的眼眸交會。


    次郎的眼神述說他同意邊邊子的話語。無論天涯海角,卡莎都會追著自己。雖然拚命地想要否定,但內心卻毫不懷疑。


    好。邊邊子深深吸入一口氣,又吐了出來。


    “次郎,跟我們一起住在特區吧!”


    次郎眼角愕然一顫:


    “我剛才說過了,我的結論不會改變。”


    “所以我才說,你錯了。”


    “你懂什麽,我們生存的世界並沒有這麽天真。”


    次郎視線銳利地反駁,邊邊子卻麵露嘲諷:


    “麻煩你看一下結果。你今天一整天為小太郎做了什麽?我知道了,好像是臉色慘綠外加冷汗直流,不過這些對小太郎來說有什麽幫助嗎?”


    “什……”


    “拯救小太郎危機的不是我,而是昨天你以一副挑釁態度麵對的傑爾曼!這又如何?不過這還不到沒麵子的程度,要說的話,那個時候你就連小太郎身在何處都還搞不清楚耶?”


    兩人之間的氣氛開始緊繃對立。


    小太郎青綠了臉,視線慌張地掃向哥哥與邊邊子。


    “小…小邊邊,我拜托你的不是這種事……”


    “相信我就對了,你別插嘴。怎樣,次郎?小太郎的表情也很尷尬喔?”


    次郎眯起雙眼瞪著邊邊子。他第一次對邊邊子露出險惡的眼神,獠牙隱約探出唇外。


    “……就算惹怒我也是白費力氣而已。”


    “疑心病真重。我隻是純粹敘述客觀的事實而已,要是你覺得聽起來像是挑釁,那我也不用再繼續講下去了。次郎,你自己明明就很清楚。”


    “你說什麽……”


    “還是說,你打算敷衍自己?隻要遇上麻煩的狀況就轉頭不看!”


    就在此刻——邊邊子的舌鋒如噴火般激烈起來,體內竄出武士上戰場前的顫抖。


    “什麽護衛者嘛!想要一個人扛起全部的責任,一個人拚得死去活來,結果卻讓自己要保護的人暴露在危險中!也不管會不會給別人帶來困擾,自顧自地手忙腳亂。你那樣隻是單純的自我滿足,你這樣怎麽能保護得了小太郎!”


    這一瞬間,次郎的雙眸燃起熊熊怒火。


    他伸長獠牙,怒氣噴發,似乎連黑發都要倒豎。在臉色發白的小太郎麵前,次郎仿佛想要揍扁敵人一樣傾身向前。


    就像昨晚跟奧古斯都、亞弗裏對戰時的次郎。


    邊邊子全身的毛孔大開。


    竄過刺激的電流。


    湧起本能的恐懼——


    然而,邊邊子坦然麵對。


    啊啊——


    邊邊子歎息著,為自己感到驕傲。


    是啊,不要緊,已經不恐怖了。


    “怎麽了?想說什麽就說吧,次郎。”


    次郎露出獠牙,雙瞳熠熠生輝。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


    吸血鬼如此說道:


    “不過活了十數寒暑的小姑娘,也敢對古血說什麽大道理?”


    “蘿卜頭吸血鬼。”


    少女如此迴應:


    “你在這一百年來,究竟學到了些什麽?”


    狂風大作中,擁有不同血液的兩個種族目光交接,互不退讓。


    雖然此刻狀況如此,但邊邊子卻感到莫名地愉快。覺得自己還挺蠢的,但同時似乎也明白了卡莎的心情。


    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執著於次郎與小太郎呢?


    她喜歡這兩個人。一個別扭,一個樂觀,雖然才認識不到兩天,邊邊子就被兩人所強烈吸引,而且還產生——說不定從此以後能與他們更加親密,淡淡的快樂預感。


    但是——因此拋下工作,連生命都遭遇危險,甚至遭到眼前對象如此的敵意對待,自己究竟為什麽一步也不退讓呢?——因為很像。


    我們很像。小太郎的話語在邊邊子心中化為不可動搖的核心,燦爛發光。


    我們都無法獨自生存。


    所以尋求同伴;所以需要朋友。即使是不同的種族;不管是人類或吸血鬼。


    “保護小太郎的方法隻有一種。”


    “別自以為……”


    “‘你給我聽好’!你看,小太郎現在不就好好地平安無事嗎?你剛才不是安心到都快要哭出來了嗎?為什麽你連這種事都不懂呢?這一切都是因為‘大家出力幫助你’啦!就因為特區的大家都很重視你跟小太郎,‘因為你們不是隻有兩個人’!不是這樣嗎?還是你想告訴我事情不是這樣?”


    “…………!”


    吸血鬼雙目圓睜。邊邊子以全力揮出心無雜念的一刀。


    “卡莎有多麽棘手,‘九龍的血統’有多麽麻煩,次郎不都知道嗎!其他人也知道,所以現在大家都拚命地同心協力作戰!一個人打不贏敵人,所以大家才要合作。隻要大家一起戰鬥就能獲勝,就能守護住重要的東西!”


    每當她疾唿,就湧出新的力量,一次又一次,仿佛血流般滾滾脈動。


    這是她初次經曆的體驗。不知來自何處的某個存在守護著她,將力量分賜給她。


    不知不覺,邊邊子的意誌與力量同步,重合的鼓動從口中逕自交織而出:


    “雖忘了是什麽時候,但是你曾經說過吧?吸血鬼的本質是血。卡莎他們是洪大的血流,是吞噬整個特區的龐大洪流。相較起來你的血很弱小,不過是才經過百年光陰的涓涓細流。


    但是特區中有與你誌同道合的人,和你以相同的方向流動,你應該加入他們才對。這是為了你自己,為了周遭的人,更為了小太郎!”


    邊邊子仿佛被脈動引導,如一道閃光般拋出這些話語——


    “然後你才開始有能力對抗卡莎,成為麵對任何激流也毫不動搖的大河,然後——”


    總有一天將會流入母之大海。


    出口的瞬間,邊邊子迴神並為之愕然。


    她不了解自己出口話語的意思。不,雖然不是不了解,但這是明顯蘊含已超越她的器量所能說出涵義的話語。


    ——我…我……剛才……?忽然察覺從旁而來的視線。是小太郎。


    察覺時,小太郎正無言地、深深地注視著邊邊子。


    眼神交會之際,他笑了。怎麽迴事——邊邊子想著。


    ——小太郎……是你吧?但是,邊邊子的迷惑在看到次郎的反應時一口氣加速。


    聽著邊邊子說話的次郎仿佛被處以貫穿心髒的磔刑,麵無血色佇立不動。


    已經沒有一絲吸血鬼的樣子,或者應該說他徹底地失神。麵對次郎過度激烈的反應,邊邊子也無法藏住混亂的心情。


    “邊邊子,你……究竟……”


    次郎像是靈魂出竅般的語氣開口。邊邊子沒有迴答,她沒辦法迴答。


    此時——


    “小邊邊!後麵!”


    小太郎高喊。反射性地往後一看。


    小屋上有一道人影,雙手持著一挺巨大的來福槍。


    是“植物人狀態”的情報販子。他瞄準邊邊子,舌尖舔著唇,露出了唇後的“獠牙”。


    “比起弟弟,現在這裏更重要。”


    他低喃著扣下扳機。槍聲帶出尖銳的迴音,同時刻,邊邊子被推了出去。


    是次郎。子彈削過次郎的肩頭,鮮血沾上邊邊子的臉頰。下一聲槍響搶在邊邊子的哀嚎前,再一槍,又一槍。子彈像被吸附一般飛向次郎,他的左臂被槍彈削去一半,側腹也被轟了一個大洞。邊邊子發出的尖叫聲震撼著自己的耳膜。


    次郎被子彈的威力轟了出去,掉進運河,頓時爆發出白煙。次郎對流水的抗性很弱,身體在水中會灼燒潰爛,而那就是身體灼燒時發出的白煙。


    情報販子扔下來福槍。


    “很好,果然挺身而出了,甚至還不使用意念力場而是用肉體。如此程度的劍客——還不合格啊,銀刀。”


    情報販子從小屋上方一躍而起,在被推開的邊邊子身旁落地。


    他咧開嘴,展示著獠牙——


    “我調整過用血袋轉化需要的時間。既然有配合既定的時刻轉化的血,當然也就會有喝下就立即轉化的血。我可是實驗到都對血腥味感到反胃了。”


    在邊邊子詢問前便擅自說明起來,並將手中的血袋丟在地上。裏麵是空的。


    簡單地說,他似乎是想表示他剛喝了血而轉化。但是這個男人方才明明還是植物人的狀態。究竟是誰,又是怎樣讓他喝下血的?


    八成是察覺邊邊子臉上的疑問,他再度奸笑,卻不打算繼續解釋。他接著從懷中抽出一把小刀——銀製小刀,轉身跳進運河。


    “哥哥!危險!”


    小太郎的警告讓邊邊子也領悟到男人的企圖。他不但知道次郎的弱點是流水,並且意圖對落入運河無法動彈的他刺下致命一擊。


    就在明白這件事的瞬間,邊邊子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


    追在後頭跳入了運河。


    2


    子彈是銀製的。還不及複原,流水便已灼傷傷口。


    不僅傷口,在暴風雨的影響下流速加快的運河蹂躪次郎全身,並灼燒全身皮膚。


    次郎慘叫著。


    唿吸變成氣泡浮上水麵。


    過了一會兒,傳來物體噗通落水的聲音。在這一道聲音之後耳膜便燒裂,再也聽不見聲音·睜開眼皮,眼球被流水溶蝕,就在那一瞬間,次郎捕捉到水中逼近的敵影。


    失去視覺與聽覺,但仍能感覺氣息。衝過來的是剛才舉槍射擊的吸血鬼,而這氣息是剛轉化的“九龍的血統”。趕到小屋時並沒有察覺,究竟是怎麽轉化的呢?


    但是他沒有餘力思考這個問題。敵人跳進運河的企圖淺而易見,就是打算殺死自己。真有一手。雖然想要反擊,但實在相當困難。


    ——可惡。


    肯定是卡莎的人馬,太大意了。這正是邊邊子的指責深入次郎肺腑的證據。


    ——我……!自己在幹什麽?如此不成體統,如此愚蠢,甚至對少女大張獠牙,自己究竟在做什麽?——銀刀!


    刀還握在手上。在水中伸手探向刀柄,動作遲鈍地令自己咋舌,在這麽做的期間,持刀的手指便已開始溶解。


    不能使用她的力量。隻有當她麵臨危機時才能使用那股力量。聖戰後為了如此設限而請求“北之黑姬”對自己施以誓約,如今卻造成了反效果。


    ——不。


    不對。別再繼續自我欺瞞了,這是自作自受。


    敵人逼近。就算想迎擊也無法拔刀,就連閃避都無法順自己的意,至少也轉個身。背上出現原因與流水不同的傷痛,尖銳而深重的傷口來自銳利的刀具,而且是銀製的。


    ——在這裏……


    不能死在這裏。自己是護衛者,怎能留下要保護的人而獨自死去。


    但是要怎麽逃脫?要怎麽戰勝?噗通。


    又有物體落入運河。物體的氣息由水傳來。次郎為之驚愕——是邊邊子?為什麽?為什麽要特地跳下水?


    她隨著急流浮沉,賣力地遊過來,筆直地遊向次郎。他察覺她的想法,竟然如此有勇無謀。然而,雖將性命暴露在危險下做這種魯莽的事,邊邊子遊過來的動作卻沒有一絲迷惘。


    敵人發現邊邊子,一驚之下改變方向。次郎發狂地纏住敵人的身體。敵人因突然的反擊而慌亂,將銀製小刀一轉深深地埋進次郎體內。劇痛竄過,身體裏的銀切斷了次郎的血流。


    即便如此次郎仍緊咬敵人不放,甚至一陣亂踢以拉迴敵人的注意力。邊邊子在這段期間遊到次郎身邊,躲過敵人的刀,一心一意地揪住次郎。


    “嘎哈!”


    怒罵聲變成氣泡彈了出去。邊邊子——前天才認識,不過十七歲的人類少女,即使知道自己正被次郎責罵,卻仍在他手臂中“無畏地笑著”。


    次郎戰栗,他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戰栗。


    腦中爆發無數對話。


    ——現在跟大家分開不好啦!弟弟對他大喊。


    ——你這樣也算是賢者選出來的護衛者嗎?戰友對他怒罵。


    ——不要小看特區的人類。


    老友對他說。


    ——為什麽不來殺我?仇敵對他質問。


    ——次郎會不會變成海呢?她對他笑著。


    然後——


    ——總有一天將會流入母之大海。


    說出這句話的少女如今跳入運河來到自己懷中,展現無畏的笑容。


    邊邊子伸出手臂繞過次郎焦爛的頭,在動彈不易的水中用盡全力抱住他。


    以便將自己的“脖子”暴露到次郎眼前。


    同時忍住顫抖。


    次郎心中的某種東西破裂。


    嘴巴大張,嘶吼聲轉為水泡。次郎伸出獠牙,刺進邊邊子的脖子。


    邊邊子的身體一陣痙攣,燙熱鮮紅的血液噴出。恍惚在口腔中充斥,血液滑進喉嚨,狂喜著落入體內,亮起一道閃光。


    怦怦。


    次郎的心髒狂嚎。


    怦怦。


    怦怦。


    心跳的鼓動複蘇。


    仿佛醒來,滾熱的氣息奔流進來,紅血,邊邊子的血。


    血中有迷惘,更有遠勝於此的信念。血中有懦弱,更有以此為武器的強悍。有溫柔的心思;有直率的情感;有年輕的生命;有向前邁進的意誌;以及太陽的精華。


    怎會有如此高貴的血。


    大舉流進次郎的血在他體內散發潔白光輝。強大、激烈、溫暖。邊邊子的包容力懷抱著次郎,悠悠地安撫反抗的血,並朝畏怯的血伸出手,瞬間壓製住次郎的血,融為一體。


    “融為一道洪流”。


    怦怦。


    灼熱的血流於體內的血管穿梭奔馳。


    怦怦。


    每一條神經都迸發電擊。


    怦怦。


    快感持續不斷爆發。


    怦怦。


    歡喜隨著聲響刻下高漲的鼓動。


    獰猛的呻吟流泄,化為被水壓潰的含糊聲響。四肢充滿力量,對血的渴望愈複強烈。


    邊邊子的痙攣更加劇烈。即便如此環住次郎脖子的手仍不見鬆緩,心中不住顫抖卻仍摟緊次郎,專注地交纏手臂。連串柔弱的舉動激發次郎吸血的衝動,獠牙埋得更深,擁住邊邊子柔軟的身軀幾乎折斷。聽見少女的喘息,混在水中的唿吸輕輕搔撓著次郎再生的耳朵。


    怦怦。


    邊邊子似乎說了些什麽。言語溶於水中,失去了意義,唯獨思念透過貼合的肌膚傳遞過去,以血液為媒介向次郎傾訴——


    你們並不是孤立的——


    至少,這裏有我在。


    腦中溶成一片,情感化為岩漿。


    此時次郎感覺到的究竟是什麽,就連他自己也理不出頭緒。隻知道是差點讓自己失神,幾乎就要飛天奔月的某種強烈感覺。


    次郎在水中睜大雙眼。


    與眼前的敵人四目交會。敵人停下動作。次郎亮著在潰爛瞬間又再生的漆黑瞳孔,在破壞與再生相互抗爭的深處,激烈至極的目光貫穿敵人。


    展開力場,撐起水中的身體,加速進逼敵人。敵人舉起小刀以對,但此刻的次郎並不把銀的威脅看在眼裏。


    次郎宛如炮彈穿過敵人身旁。銀刀一閃,敵人的肉體一分為二。


    再上升接近水麵,來到蔚藍搖曳的世界之門。以頭向上一頂衝了出去。


    揚起水花,新鮮的空氣如雪崩般排山倒海地進入肺部。


    “——唿!”


    深吸一口氣。氧氣摻進血液,爆發著流注於血管。


    世界迎接著次郎。比剛才敏銳數倍的感覺,甚至連天空、運河、大地與城市的分子排列都能看穿似的,一切整然有序地呈現在他的麵前。


    身體的深處聲音大作。


    吸血鬼的咆哮震撼天際。


    意識轉向手中的邊邊子。她垂著頭,白晰肌膚被水浸濕。後頸殘留齒痕,流血的傷口仍疼痛鮮明。吸太多了嗎?正當次郎感到身體僵硬時,邊邊子掙紮了一下抬起頭。


    在受到宛如暴風雨般的快感折騰之後,邊邊子終於迴到自己的身體。她以透出疲憊的笑容看向次郎。


    雖然氣力全失,卻仍動嘴說道:


    “……次…次郎……”


    邊邊子的眼眸閃耀光輝:


    “收拾……他們。”


    那還用說。


    在小太郎的大聲歡唿下,次郎站在趕來的弟弟身旁。他將似乎隨時會失去意識的邊邊子——托付給小太郎——


    “……小太郎,請原諒我。這是危險的賭注。若要顧及你的安全,應該有其他方法。”


    “哥哥。”


    小太郎堅定地說:


    “你再說我就要揍你了喔?”


    次郎滿臉染上勇猛的笑意:


    “邊邊子拜托你了,弟弟。”


    留下這句話,次郎轉身奔跑。


    瞬間便達到最高速,正麵突破強風之壁。咬緊下顎,猛力握拳,運作全身的肌肉。周圍的風景向後飛逝,仿佛音速噴射機於地麵飛翔。身體灼熱,無法停下不動,邊邊子的熱情激勵著次郎前進。


    昏暗的運河沿岸,唯獨強風發出詭異的低吼。即將日落,次郎強化的五感感受到摻雜在空氣中的戰鬥氣息,一接觸便全身發麻的戰鬥氣息。次郎將其吸入體內,納進自己的鼓動。


    前進、前進。以雙腳,以意念,身體向前奔馳。


    此時。


    莊嚴的意念由上空降臨在化為赤紅子彈的次郎身旁。那是擁有深不見底的內涵,深刻思慮與強大力量的意識。


    ——次郎。


    ——龍大人!?——吾確認汝的決心,為汝開道,去吧!——感激不盡!次郎腳踱大地一躍而起,與力場不同的奇妙意念頓時環抱住他。


    周圍風景歪斜扭曲,空氣的氣味改變。次郎腦中一片空白,放棄思考,將自己的鼓動融入包容他的力量波動。


    當扭曲的感覺恢複時,次郎已不在充滿寂寥的運河沿岸道路,而是被拋在充滿現代感的商業街空中。


    聖讓次郎通過龍脈瞬間移動。這是“真祖渾沌”血統所使用,被稱為“縮地”的秘術。


    這是聖擅長的奇門遁甲之一。


    次郎於柏油路上著地。四周沒有人影,大樓門窗一個不漏地全都關閉,這裏八成是新市區的某處。感覺如爆發般飛奔四方,有了。從大樓與大樓的縫隙間看見後方流動的運河。次郎正要衝去時,瞬間一艘高速快艇掃過,僅僅一瞬,次郎眼中便烙入屹立於船上,烏黑長發迎風飄逸的人影。


    次郎的身體仿佛被絆倒似地前傾,以此姿勢縱走柏油路麵,身體朝前方飛竄。大樓與大樓間的狹道急逼而來,千鈞一發之際往轉角一踹,穿入縫隙。力量滿溢到即將暴走,但次郎並不在意。雙腳與右手如野獸攀住牆麵,又一個跳躍鑽進狹窄的大樓縫隙。從另一側穿出時眼前已是運河。高速快艇在左方,左眼捕捉到敵影,次郎一轉頭。


    挺出下顎,獠牙大張,威嚇般大聲狂吼。


    同時一腳踱碎牆壁,順著運河沿岸飛奔接近高速快艇。


    奔馳於對岸的凱因迴過頭。他睜亮眼睛,忍著流泄而出的笑意,聲音顫抖著——


    “你來啦!”


    他說。


    在更前方。


    於運河飛馳的高速快艇中,有兩股“九龍的血統”的氣息。


    一是亞弗裏。發現次郎接近,因他與昨夜判若兩人的氣息而愕然瞪眼。


    而另一名正牽製著凱因。她察覺次郎迸發的氣息而轉頭,發絲隨風飄逸。


    因過於驚訝而停下了動作。次郎已有數十年沒看過她茫然發愣的樣子了。她屏氣瞪大了眼,凝視朝自己猛烈接近的次郎,仿佛看到不敢置信的事情發生。


    與她眼神接觸的瞬間,腦髓邊緣冒出一道聲音。


    ——哥哥!上啊!是弟弟的聲音。切斷的共感迴來了。


    無上的喜悅摻入了戰鬥的興奮中。


    敵人也是。


    一瞬發青的美貌恢複血色,獠牙彈出,瞳孔灼灼閃耀。卡莎爆發出顯而易見的歡喜,以沙啞的聲音放聲大喊:


    “次郎!”


    “卡莎!”


    意識飛躍。


    此時,次郎在瞬間抽出的銀刀朝卡莎一直線劈下。


    bbb


    邊邊子現在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守護而奔跑著。不屬於自己的肉體躍動著,不屬於自己的鮮明強烈鬥誌鼓噪著。


    邊邊子知道這是怎麽迴事。是共鳴現象。現在——她的身體被懷抱在小太郎的膝上,精疲力盡地閉著眼。


    所以,這是邊邊子的血傳來的感覺。被次郎吸食而在他體內循環的邊邊子的血將這種感覺傳遞給她。次郎的五感知覺被她所共有,然而一體感卻比之前的體驗來得更為激烈,就像完全被吸收至次郎體內一般的錯覺。是因為被吸走比之前更多的血嗎?還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半失去了意識?大概兩者都是原因之一。而且不管怎樣都好,因為這種感覺很舒服。與次郎渾然合為一體,不是人類身體的體感。


    次郎以驚人高速飛馳。


    不下於疾風,甚至無視於重力。


    無人能比的高速疾風,在邊邊子生活的特區中奔馳。


    她懷著如此變身為超人的心情,單純地感到很舒服。而且次郎好像很開心,說是要去戰鬥就像假的一樣。所以連邊邊子也開心起來,恐懼的心情逐漸模糊淡化。


    突然聽見聖傳來的聲音時,邊邊子不禁為之一驚。從次郎的意識中得知,這是一種被稱為念話的能力,也就是“公司”所說的心電感應。而更令邊邊子吃驚的是,聖瞞著次郎而隻對她說話。


    ——堅強的人類之子,次郎就拜托汝了。


    被人拜托,總覺得有點害羞。


    此時邊邊子終於察覺自己的狀況。


    ——我……醉了?這麽說來,之前那次也是興奮到不行,這次則是更超越了興奮。


    ——可以嗎?之後次郎將趕赴戰場,敵人很強大,這與特區的命運息息相關。


    不過——


    ——不管了。


    邊邊子這麽想著。因為自己醉了嘛,一定是醉了,這也沒辦法。


    因為,這感覺如此舒暢。


    次郎的身體飛越過空間,降落在新市區。透過次郎的感覺,邊邊子看見了敵人。


    次郎飛奔、跳躍。這動作與其說是人,還不如說更類似野獸。這樣的方式令人興奮,啊啊,心髒怦怦跳個不停。


    次郎的視野看見敵人。是她。邊邊子瞬間仿佛探身而出,完全追隨次郎的五感知覺,世界的現實感一口氣增加。空氣燃燒著,那是戰鬥的氣氛。感覺好像就連自己的犬齒也跟著伸長了一樣。


    同時還聽見小太郎的聲音。弟弟的鼓勵讓次郎的喜悅為之爆發,邊邊子也跟著爆發。真奇怪,自己剛才明明還差點被敵人斬殺,為什麽此刻卻如此開心得不得了。


    次郎的視野展開。看到凱因的身影,也看到了亞弗裏。一看到次郎,亞弗裏便從背後抽出刀。昨天還感到棘手的對手明明進入了視野之中,次郎卻對他視而不見。


    次郎的腦中隻想著卡莎。


    而且次郎與邊邊子都明白。


    現在,卡莎的腦中也並非遺產或逃脫,同樣隻有次郎。


    兩對一的登台亮相。


    來吧,表演時間到了。


    邊邊子大叫,次郎也大吼:


    “‘唔喔喔喔喔喔’!”


    bbb


    “銀刀”舉劍。亞弗裏也拔劍。


    他是昨晚和自己戰成平手的對手。但眼前的真的是當時的男人嗎?怎麽會有如此瘋狂的鬥氣!被鬥氣所壓迫,從刀劍交會之前便一直受迫。不可能有這種事。雖然覺得不可能會有這種事,膝蓋卻頻頻顫抖。


    來了。才這麽想,劍已在頭上。次郎完全無視於他,直接朝他身後的姊姊筆直揮刀。


    隨即聽見薩劄——


    “卡莎!”


    如此一喚,扔給她一把刀。卡莎直接握住刀柄,無暇抽刀而以鞘對峙。


    “銀刀”的斬擊朝刀鞘揮下。


    高速快艇被整個壓下水麵。


    “‘唔喔喔喔喔喔’!”


    “銀刀”吼出轟然巨聲。卡莎咬著牙承受了這一擊。刀鞘碎裂,刀刃露出。刀刃與刀刃交抵,偌大的意念在接觸點上互相爭鬥。攻擊的餘波撼動著高速快艇。


    然後響起尖銳的刀鳴聲,兩把刀朝左右分流,刀光閃爍。


    次郎順勢往上一躍,刀被卸開的卡莎啐了一口。


    這真是——令人開心呐!“闖入者!報上名來!”


    迴覆間不容發地從上方傳來:


    “‘賢者夏娃’之子,望月次郎!”


    卡莎吊起眼角,憤怒與愉悅渾然合一地支配著她。


    “什麽不好說,你偏要如此自稱。很好,上吧!次郎!”


    於是“黑蛇卡莎”也往上一跳。船體一震,亞弗裏失去平衡跌了一跤。


    他慌張地打算支援自己的姊姊——


    “笨蛋,還有凱因!”


    薩劄一喊,正對側隨即受到衝擊。船體發出誇張的傾軋聲,亞弗裏忽忙張起力場。


    “專心守護船。一對一的話不用擔心她,你要注意的是凱因!”


    亞弗裏咬牙聽從哥哥的指示。戰場從快艇移到運河河岸的兩人以亞弗裏難以企及的程度對峙,手中的刀劍交錯。


    “……真厲害。”


    他不禁吐出真心話。劍速,劍勢,斬殺敵人的烈火般戰意。全都是亞弗裏無法相比的。


    “那才是……‘銀刀’!”


    香港最強的劍士。


    “接下來就是組合戰了。‘銀刀’交給大姊,多事隻會扯她後腿。重點是要將凱因吸引過來,若讓那兩人聯手就麻煩了。他們可是香港聖戰的雙箭頭,說白一點就是情勢不妙!”


    “混帳!那家夥……怎麽會突然出現,他之前也沒幫‘公司’啊!”


    亞弗裏大吐苦水,隻聽得掌舵的薩劄“啊——”地冒出一句尷尬的聲音。


    “不妙,我搞砸了——”


    “啥?該不會是哥哥又多事插手了吧!”


    “不,因為隻有他不能放著不管嘛,他總是個不定數,不論如何都希望能先讓他退場。而且說起來,殺掉我們父親的就是他喔!可是大姊對於怎麽處置他意見又很多……啊,可是這次不妙,打草驚蛇了。不妙啊,不知道逃不逃得掉?”


    “你…你這個笨哥哥……!”


    亞弗裏發抖著脹紅了臉。


    而在他們背後——


    “怎麽了,少年?起內哄了嗎?”


    凱因·渥洛克。什麽時候過來的!?亞弗裏轉身砍去。凱因身體一沉,幾根灰發斷在半空,立刻被強風吹走。


    凱因以放低重心的體勢出拳。亞弗裏雙臂交叉防禦,卻連防禦也一起被擊潰,少年體格的亞弗裏飛了出去,穿過駕駛座的薩劄身旁飛射到高速快艇前方,凱因追趕在後。薩劄在他擦身而過時揮出小刀——沒砍中。


    亞弗裏掉落運河,凱因在他探頭的位置落下,一腳踹向額頭。亞弗裏一陣暈眩,再度沉入水中,但還是拚命抓住凱因踢出的腳,把他一起拖進了水裏。完全隻是賭一口氣。


    凱因毫不反抗地潛入水中。對凱因的血統來說,流水不是弱點,但是若在水裏,自己的刀比凱因的拳來得快。天真。亞弗裏從近距離被控製精妙的意念力場猛擊胸口,擠壓出肺裏的空氣。雖死不了,但是很痛苦,肉體的痛苦使亞弗裏動作紊亂。凱因一腳踢來。閃躲,卻被翻卷的水流吞噬,身體螺旋狀自轉。亞弗裏咬牙切齒。混帳,這家夥竟然連水中戰也如此順手。受到凱因接踵而來的攻擊,亞弗裏被急流翻覆,意識逐漸遠離。


    還沒完!他咬緊牙根反覆想著——下次不會輸、下次不會輸。凱因的巨大軀體逼近,他不顧一切地刺出刀刃不讓凱因接近。遊出水麵渴求空氣,他的臉探出水麵,空氣美味地不得了。


    而就在此處,高速快艇的船頭衝了過來。


    “笨蛋哥哥!”


    他慌張失措地潛入水中。凱因正等著他,直拳擊中亞弗裏的臉,身體上浮撞上高速快艇船底,但也多虧於此才停住。亞弗裏正準備承受凱因下一記攻擊,但凱因卻並未追擊。為什麽?是螺旋槳!高速快艇的螺旋槳從旁進逼。笨蛋哥哥!亞弗裏死命閃躲旋轉的螺旋槳。


    凱因的拳掃進他全是空隙的身體。仿佛從發射台被發射出去一樣,亞弗裏的身體直往上升,飛出了水麵。


    “咕哈!?”


    他發出嚎叫貪求著空氣。但他無暇喘息,凱因的雙眸在眼前濺起的水花中鎖定了他。


    凱因跳上水麵,飛沫如光磷灑下。亞弗裏不及舉劍抵擋。而比凱因的動作早了一步,子彈從旁朝凱因飛襲而來。


    凱因的攻擊中斷。射擊的是高速快艇上的薩劄,不期待造成傷害,而隻是單純的牽製。


    亞弗裏因此撿迴一條小命。


    亞弗裏絞盡氣力爬上高速快艇。


    “歡迎迴來。”


    “…………”


    他已經沒有餘力迴話了。


    凱因再度返迴運河的河岸,就在他們前行方向的右側,且立刻再度展開與高速快艇的追逐戰。隻有吸血鬼才有這種無限的體力。沒辦法,因為無法對他造成重創。


    薩劄算計著。他們之中以凱因為對手能取得優勢的隻有卡莎,但是卡莎正在左岸玩耍。


    當然也不能放著“銀刀”不管,然而她若不過來插手幹涉一下,勝算就很薄弱。不過此刻叫她也是白費力氣,大姊正在興頭上,才聽不到他的聲音。


    “……這下是不是糟了啊?”


    此時,他看見右側河岸建築的樓頂站著一名少年。


    黑毛線帽與黑夾克,一身黑的驚豔美貌。赤紅雙眸認出高速快艇,露齒一笑。


    “卡莎!”


    薩劄驚聲尖叫。


    bbb


    劍風低鳴,擾亂了高樓的強風。


    在籠罩運河的昏暗裏,刀劍相交飛濺的火花,忽明忽暗地增添鮮豔的色彩。


    邊邊子目光暈眩,這一切都充滿壓倒性的魄力。


    運河左岸是綿延的商業街,兩名吸血鬼以大樓的牆麵為舞台舞出激烈至極的劍舞。


    卡莎挑開次郎的斬擊,次郎卸去卡莎的一刀。


    他們曳步行走於牆麵,有時又飛降地麵奔馳,刀劍相交,不知何時又衝上牆麵移動到屋頂附近。兩人除了彼此之外無視於其他事物,然而卻又不會過於遠離高速快艇。


    無法形容。


    這兩人就是怪物。


    “如何啊,次郎。”


    卡莎氣喘籲籲地唿喊:


    “我在聖戰跟你學到的。吸血鬼之間的作戰,刀比槍械更有效。我的劍不賴吧?”


    “過一百年再說!”


    “還真敢講!”


    雙方的劍再度咬合,刀鍔激烈地互角,交錯的手邊亮起刺眼的火花。刀鍔相抵時兩人仍不停移動。現在位於牆麵,次郎在上,卡莎在下,彼此全力互製,同時隨著一旁——高速快艇的行進方向奔馳。


    “殺!”


    次郎放出裂帛之勢,意念轉為力場爆發,卡莎幹脆地後退。她完全避開次郎的攻擊,但是次郎對後退的卡莎揮出第二刀。次郎攻擊;卡莎防禦。刀劍相擊的鳴聲重疊,重疊,再重疊。激起了火花與烈風,其中幾度交錯刀劍的閃光。


    好美。


    宛如點點寶石閃爍。


    曾幾何時,兩人忽左忽右宛如華爾滋般迴旋,同時刀劍相交。卡莎的黑發受重力與風帶動旋轉飛舞。下方的運河在上,上方的黑雲在下。眼花撩亂互換的光景中,唯獨卡莎總是在眼前笑著,露出猙獰的獠牙朝次郎攻擊。


    不知道已是第幾迴,兩人的劍再度交錯。但此時次郎突然體勢急轉——


    鏘。


    刀尖的動向改變。


    細微的小變化,劇烈地誘導了卡莎的劍。


    身體出現空隙。


    當邊邊子有所知覺時,次郎的身體已移向側邊,銀刀神速地揮向卡莎的身體。


    正以為得手時——


    並未砍中。刀尖隻劃開衣服與皮膚,劃下一道血痕。


    是卡莎的意念力場。雖然已有防禦,卻連力場也一起被斬了開來。卡莎全力撞擊次郎的身體使他的重心偏離了一些,而得以於銀刀下保命。


    就算是卡莎也表情僵硬,全身滲出涔涔冷汗,可是似乎很開心。即使被逼得如此狼狽,雙眼仍得意洋洋地閃耀。


    “不愧是次郎,用劍略勝一籌。”


    “這種事不勞你確認!”


    次郎進逼。以下段劍式滑過牆麵向上挑起,卡莎的劍掃開這一記攻擊。次郎的劍勢再度變化,變化多端的攻擊從意想不到的方向攻擊卡莎。雖說如此,次郎的攻擊總是筆直,刀尖雖如魔法般閃現,但整體動作卻毫無多餘。細致的劍流複雜地交錯,次郎的劍伴隨驚人的高速,逐漸編織完成劍網。


    卡莎開始落居下風。在劍的技術上,次郎位居優勢。


    卡莎似乎也承認這一點,頓時收劍拉開距離。


    “差不多該以我的方式出招了。”


    說完,卡莎抽出在腰上纏繞兩圈的皮帶。撕開外皮,銀鏈從中露出。


    ——咦咦!?


    卡莎拋射出銀鏈,鎖鏈停駐半空而未墜落。真令人吃驚,銀擁有讓吸血鬼魔力失效的力量,卡莎卻能以意念力場撐住銀鏈,究竟是以什麽方法辦到的?


    接著,次郎看到鎖鏈,腦中出現的記憶與思考浮現解答——那是卡莎的特技之一。若要以意念力場操縱銀,必須連續傳送出會在接觸瞬間失效的意念,但是卡莎在鎖鏈中編入自己的發絲,以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為媒介操縱鎖鏈。這是好比穿針引線的細致技術,更何況還必須持續維持這個狀態。這是隻有魔術卓越的卡莎才能施展的絕技。


    銀當然是次郎的弱點,隻要碰觸就會受傷。


    但是即使看到卡莎的銀鏈也不感狼狽。吸食邊邊子的血得到的熱量尚未散失,次郎靜靜地將其灌注於刀尖。


    “上羅!”


    卡莎說畢,戰鬥再度展開。


    銀鏈首先飛撲而來。原以為會直線逼近,中途卻忽然如活生生的蛇一樣蠕動。爬行於空中的銀鏈阻擋次郎的劍勢,但次郎仍持續出劍。卡莎迴避著,更進一步操作銀鏈。鎖鏈纏住次郎的脖子,仿佛絞殺般圍起鏈圈,鋒利地勒緊脖子。次郎迅速將銀刀卡入鏈圈擋下這一記絞殺。然而後頸一碰觸到銀便燒灼成豔紅色。


    銀燒灼肉體的疼痛感直接撲襲邊邊子。


    邊邊子慘叫著排斥與次郎的共鳴現象,企圖逃進他的內部深處。盡管是短短的一瞬間,但卻是邊邊子生平不曾經曆的劇烈疼痛。邊邊子第一次體驗到銀對吸血鬼來說,是一種多麽恐怖的東西。


    ——竟然是這麽痛!次郎!


    雖然擋下了卡莎的絞殺,但銀鏈的力量仍不見減緩,深陷次郎的後頸,燒灼他的皮肉,燙焦他的神經。


    此時卡莎施展斬擊。邊邊子不禁閉上眼,次郎則扭轉身體閃過攻擊。他企圖鑽出銀鏈的鏈圈而強行掙開束縛,便被挖去大塊皮肉,而且銀造成的傷不會立刻複原。


    ——好過分。怎麽這樣……!


    但是次郎的戰意並未退縮。他隨著激勵氣勢的大吼,穿過銀鏈下方貼近卡莎,劈出一刀肉眼難以追上的高速攻擊,卡莎的數根黑發斷落在空中。刀刃相咬互彈。次郎往前衝,但銀刀被鎖鏈卷住。一甩劍掙脫鎖鏈,此時卡莎又一擊,上臂閃避不及而被撕裂,血液飛濺,但次郎已經移動至下一個腳步。


    卡莎的劍一轉,刀刃朝向次郎身前。次郎竟以手臂揮開刀刃,皮開肉綻,血水噴濺。濺出的血水遮蔽對方的視線,再劈下銀刀。銀刀掠過卡莎的臉頰。然而銀鎖鏈在卡莎的腦袋分家之前卷住次郎的手腕,手臂燒灼的同時,次郎從鎖鏈下逃脫。


    卡莎的劍並非銀製,因此次郎重視鎖鏈的攻擊更勝於劍,轉變成極近距離展開的攻擊。


    在無法任意揮舞刀身的間距下,次郎卻展現高速的劍法。但卡莎也不認輸,揮舞著自己碰到也會受創的銀鏈,穿透與敵人之間的距離,攔阻銀刀的同時傷害次郎的身軀。


    兩人片刻即全身是血。邊邊子的精神怯怯顫抖,即使顫抖卻仍灌注精神觀戰。這股魄力與剛才為止的攻防完全不同,邊邊子才剛親身體驗那是如何的激烈疼痛。然而雙方卻互相瞪視,隻是專心一致地反覆攻防。


    ——我……


    就結果而言,是邊邊子將次郎引導至戰場。就是這個戰場。她從來不曾想像過,竟然會如此血腥。邊邊子從不明白這種理所當然的事。


    苦澀的後悔悄悄地進駐了邊邊子的內心。可是次郎心中卻不是這麽想的。就算邊邊子不知道,但次郎很清楚何謂戰鬥,因此才傾聽邊邊子的聲音,下定了決心。


    ——我也要……到最後……


    她必須守候到最後,不能轉移視線。


    不知何時起,兩人都不再言語。隻有偶爾發出激勵氣勢的呐喊在兩人間交錯。現在次郎與卡莎正以劍對話。兩人鼓動之高昂顯然可見,仿佛野獸——不,這正是吸血鬼。意念與意念開放著,力場持續不停地彼此消長,在狂暴的力量中劍閃刀鳴。


    意識忽地轉向後方,成為他們戰場的建築全都已經半毀。邊邊子對於在不自覺間四散力量的強大感到毛骨悚然。這就是古血的戰鬥嗎?雖然破壞著街道,卻因彼此都太專注於敵人而毫不自覺。


    而且——


    ——果然……很美。


    戰鬥的兩人很美。傾泄出自己一切存在的壯烈之美,邊邊子為此著迷。


    “喝!”


    “哈!”


    怒嚎相衝,刀劍進撞,次郎與卡莎的血低吼著。邊邊子的內心竄過一陣顫抖。


    此時——


    “卡莎!”


    從高速快艇傳來尖叫。邊邊子反射地將意識轉過去。


    隨後,世界染上一片灼熱。


    仿佛世界末日般的熱浪撲襲而來。邊邊子不成聲地哀嚎。


    運河流走於大樓的間隙,而巨大火球仿佛整個埋進大樓與大樓的夾層空間一般出現,宛如小型的太陽,火球中看得見橘紅蠢動的劫火。


    次郎的感覺捕捉到的氣息來自傑爾曼·克洛克。但是火焰的規格卻與在小屋所見的差異甚大。當時的火球若是燒夷彈,現在的就是燃料空氣炸彈。


    火球往中心收縮。邊邊子瞬間背脊僵冷。


    ——要彈出來了!?但並未如此。火球雖然確實散發著要彈出來的氣息,但卻這樣未經解放便消失無蹤。


    ——為…為什麽?


    這也當然。要是解放出來,就連次郎也撐不了一時片刻。傑爾曼從一開始就隻打算秀出這顆火球而已。


    火焰消失後,高速快艇從水中衝出。似乎是強行以意念力場沉下船體,逃進水中避開了火球。高速快艇從傑爾曼施展能力的地點全力逃離,若是再吃一記那種攻擊,肯定會承受不住,次郎等人也跟上高速快艇。


    ——那就是“緋眼傑爾曼”。


    身為人類時無法了解他有多麽巨大,如今終於感受到些許實感。


    然後——


    “太慢了!”


    “呋!”


    次郎與卡莎再度刀劍相交。傑爾曼的力量壓倒性地強大,但兩人對剛才的火球卻連一瞬也未曾分心。


    ——這些家夥……


    心頭發顫。究竟是恐懼的顫抖還是愉悅的顫抖……就連邊邊子自己也無法判斷。


    此時——


    次郎腳步一滑。不可能發生的失誤——並非如此,是卡莎的意念力場。就在全力與對方廝殺的同時,又悄悄地設下陷阱。次郎在劍術技高一籌,卡莎則在魔術方麵高明數段。


    “看招!”


    銀鏈低吼著擊中次郎。次郎撞上大樓的牆麵,順勢朝運河落下。次郎以銀刀刺入牆壁停止墜落,銀鏈隨即迅速捆綁次郎的身體。此時卡莎以上段舉刀向牆麵飛降而來。


    次郎腦中閃過痛恨的情緒,邊邊子慘叫出聲抓緊次郎。


    但是,一隻強大的手比卡莎的劍砍過次郎早一步抽出銀鏈中的發絲。


    “凱因!”


    銀鏈頓時滑落,恢複自由的次郎身體貼著牆麵。卡莎咋舌飛過次郎頭頂,撈起差點落入運河的銀鏈。


    “你還是一樣,喜歡這種技巧。”


    “你真粗魯,凱因。”


    被過去服侍的主人斥責,隻見凱因聳聳肩:


    “要是再引起傑爾曼那家夥的興致可就不妙,也差不多該全力開戰了,卡莎大小姐。沒問題吧,次郎!”


    bbb


    “……算了,就這樣吧!”


    傑爾曼雙手塞進口袋,遠眺著離去的高速快艇與次郎等人。


    因為就這樣放他們逃走實在令人惱怒,才稍微露臉威脅一下。放任“九龍的血統”不管令自己不悅,但看樣子“銀刀”與凱因應該能收拾殘局。


    “算了,逃掉就逃掉吧,不過是有點不爽罷了。”


    已經看過了“黑蛇卡莎”,雖然對“人行者”也有興趣,不過那種分身實在不值一提。亞弗裏就別提了,就算再幹預下去也看不到什麽有趣的事。


    “迴去吧……說起來,已經跟沙由香約好今天要見麵。”


    於是,傑爾曼從大樓屋頂輕盈地跳下。


    沒看到後來的發展,讓他之後懊惱不已。


    bbb


    “那個臭女人,看也不看這裏一眼!”


    全身濕答答地掌舵的薩劄大罵特罵。在他背後是拚著命沉下船體再將其抬起的亞弗裏,耗盡力氣的他無力地倒在船上。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扯上‘銀刀’!說起來,剛剛那是怎麽迴事?竟然熱衷打殺到無視家人的sos?沒資格當家長!不,是沒資格當人!啊,不對,是沒資格當吸血鬼!啊啊,可是吸血鬼本來就個性冷酷,這樣好像又沒錯……”


    因為仍在驚慌中,薩劄的談吐不再鋒利。


    此時,卡莎降落在屋頂被掀開,又遭受水與火粉覆蓋,有如廢船的高速快艇上。


    “還挺有精神的嘛,弟弟。”


    “大姊,我今天一定要念念你,你啊——”


    “等一下再說,先把亞弗裏叫起來。”


    才說完,另一人又降落於高速快艇,正是“銀刀”。薩劄立刻聽從大姊指示。


    “死心吧,卡莎。”


    次郎麵無表情地說著。卡莎不屑一顧地迴應:


    “死心?你應該知道對我們來說這包含什麽意義,真是個冷酷的家夥。”


    “…………”


    “次郎,我族血統未被給予‘投降’的選擇,因為這就代表血統的斷絕。所以我族會掙紮到最後,以肮髒的手法作戰,卑鄙地苟活下去,這就是‘九龍的血統’。”


    卡莎抬頭挺胸地道出怎麽看都很自虐的說法:


    “可是——就算如此,跟你一戰還是很快樂。所以我打算再這樣玩一陣子,哎呀,多出來的凱因就當作沒看到好了。來,再戰吧,次郎。”


    卡莎側身站立,舉臂揚刀指向次郎。次郎也不退後,一如他的個性般筆直舉劍。


    “……至少以我的劍打敗你。”


    “別耍帥了,乳臭未幹的小子。”


    啪——刀劍相抵。這次兩人都未離開船上,在有限的空間裏刀光重重,當卡莎在攻擊中編入魔術的瞬間——


    “喝!”


    在河岸並行奔馳的凱因以意念破壞卡莎的魔術構成。兩人屬於同一血統,魔術的波動也非常接近,所以彼此能互相幹涉。


    當次郎的劍與突破力,搭配上凱因的魔術與平衡感,兩人的戰力將一舉躍升數倍。兩人在香港聖戰總是並肩站在最前線,平日雖然也互相爭執,但在緊急時刻並肩作戰的時候,兩人卻是默契超群。


    被薩劄叫醒的亞弗裏試著支援卡莎,但是他跟不上周圍的等級,經曆畢竟相差太多。而薩劄的槍炮在此刻也已經毫無意義。


    次郎與凱因的搭檔完全壓倒卡莎與亞弗裏。正如傑爾曼一眼看穿的結果,在如此的組合下卡莎等人沒有勝算。


    而現在的戰況就連完全是外行人的邊邊子也看得出來。


    ——要贏了?運河即將出海,流出特區外。但是應該在那之前就能分出勝負吧!隻剩下殺掉卡莎他們——這個事實讓邊邊子的心中蒙上陰影。


    “怎麽了!”


    傷痕累累,蓬頭亂發的卡莎對次郎大喝:


    “都到這種地步了還打算同情敵人嗎?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種了!”


    即使被逼得走投無路,卡莎仍不失其高傲,話語中帶著她始終如一的態度。


    就如卡莎所言,次郎散發獨特淩厲氣勢的劍招開始薄弱。並非放水,與次郎共鳴的邊邊子比誰都明白這一點。


    而次郎五味雜陳的內心也明白。


    隻是,次郎並未將這心情說出口,而是默默地注入刀尖。


    銀刀緩緩立於臉龐右側,雙腳微開,朝左側身,左腳前滑。蜻蜓之勢。次郎生涯中最先習得的劍法——示現流一之太刀。不存絲毫防禦之念,隻為了攻擊的劍。他將以這初始之劍斬殺卡莎。次郎的覺悟也成為邊邊子的覺悟,寄宿於劍中。


    全身銳氣高漲。亞弗裏正想先聲奪人朝次郎砍下時,凱因以意念力場展開掩護。


    “來吧!”


    “……不,等等。”


    卡莎突然抬手製止次郎。邊邊子的氣勢減弱,但是次郎並不吃這一套。他正打算順勢踏進一步,但是在看到卡莎嘴角的笑容後止住步伐。


    “嗬嗬嗬——”


    卡莎笑了,是低沉響亮且包含高度惡意的,魔女的微笑。開朗而豪氣、萬夫莫敵般的意誌重返翠綠色的眼眸。


    “趕上啦!每個人都不可欠缺的就是家人啊,次郎。”


    “什麽——”


    說著,次郎察覺氣息。銳利眼神飛向卡莎背後,河岸的凱因也驚愕地凝視運河前方。


    邊邊子的視線隨次郎吸血鬼的視線飛往遠方。


    運河入海的河口處。


    兩岸各站著一名吸血鬼。


    bbb


    “啊啊,啊啊,真傷腦筋。”


    馬貝裏庫·班克搔著頭發:


    “怎麽會有‘銀刀’跟著,而且連凱因·渥洛克也來了。”


    “有什麽好歎氣的,這不都在預料範圍內嗎?”


    漢斯·李冷靜地指出:


    “龍王不在就不錯了。大姊與亞弗裏都沒事,‘人行者’大人也健在。”


    “不過我剛才瞄到一眼,那不是螺炎嗎?太讚了,居然能跟‘緋眼傑爾曼’對幹。”


    “目前沒看到他,要趁機解決。總之若不盡快逃走,龍王就來了。”


    “哎呀呀,我們真是個操死人的家係。啊,被發現了,這下奇襲也泡湯了。”


    “說話謹慎點,上吧!”


    於是,橫跨運河兩岸的對話中斷,兩人沿運河的流向逆向奔馳。


    立刻從身體溢出力量。


    全身血液奔流。


    兩人的腰上都係著日本刀。馬貝裏庫已抽出刀刃,漢斯則未拔刀。兩人都維持著一定的速度,宛如箭矢般衝向同伴身邊。


    “我對付‘銀刀’,你對付凱因。”


    “遵命~”


    兩人露出獠牙跳向各自的敵人。


    bbb


    “那是誰?卡莎!?”


    “我說過了,是我的家人,弟弟啦!”


    “‘九龍的血統’嗎!?”


    ——而且是弟弟?也就是說,是直係……


    次郎愕然大吼而產生空隙。卡莎的意念力場襲向次郎。紮實吃了一招,次郎飛了出去。


    隨後,漢斯像是補位一樣跳上高速快艇,順勢衝去——


    “別追得太深入了,漢斯。”


    “遵命。”


    交換短短兩句話,他一踱船尾投身於運河上空。


    次郎與漢斯在空中交錯。


    “你——是什麽人!”


    “漢斯·李。”


    鏘——扶在腰身刀鞘的左手推動刀鍔離開鞘口。次郎敏感地對這一舉動產生反應。


    ——拔刀術!?“姊弟中排行第五。”


    閃光出鞘。失去平衡的次郎千鈞一發地擋下斬擊。漢斯則順勢全力揮刀。


    確實擋下了。


    即便如此,劍壓仍撕裂胸口,次郎摔入了運河。


    白煙冒出。漢斯看到這一幕,便以意念力場飛迴岸邊不再理會,往前追上高速快艇。


    他朝對岸的馬貝裏庫喊道——


    “撤退!”


    這一方不像次郎與漢斯那樣幹脆地定勝負。或者應該說還沒開戰。凱因被舉著劍的馬貝裏庫擋在路口。漢斯的勝負隻有一瞬即分,除了因為他是拔刀術能手,也因為次郎前一刻才受了卡莎的一擊。


    聽到漢斯的聲音,馬貝裏庫無奈地收劍撤退。凱因停下追擊的步伐。次郎掉落運河,他一個人就算追上也沒有勝算。不,就算他能追擊,疲憊的兩人與新敵手交戰有勝算嗎?“……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被逃脫了。都已經追到這裏。


    佇立不動的凱因斜眼看著高速快艇衝出運河,消失在暴風雨肆虐的大海。


    這就是震撼特區的事件令人極度失望的落幕。


    3


    邊邊子睜眼醒來時,產生一股強烈的既視感。


    ——這裏是?


    軟綿綿的枕頭,清爽的床單,聞不習慣的宜人氣味。邊邊子從床上跳起推開被單。


    這裏是“卡麥龍飯店”的雙人房,就是昨晚邊邊子過夜的房間。昨天?還是今天?記憶混亂。認定經曆的一切都是夢,邊邊子眼前一暗。


    這時——


    “啊,小邊邊!‘早安’~雖然這麽說,其實現在還是晚上。”


    房間一角,戴耳機看著電視的小太郎轉頭對邊邊子微笑。


    “肚子會不會餓?想吃什麽嗎?我剛才吃了這家飯店的燉菜,很好吃喔!小邊邊喜歡燉菜嗎?如果你敢吃紅蘿卜的話,一定要推薦給你——耶?小邊邊?”小太郎對一臉呆然盯著自己的邊邊子歪起頭:


    “怎麽了嗎?不舒服嗎?”


    就算如此詢問,邊邊子還是凝視著小太郎好一陣子。接著——


    “……不是……夢吧?”


    “咦?什麽不是夢?”


    小太郎終於露出納悶的表情。看著那張真的什麽都不懂的表情,眼淚急湧而出。


    看到哭出來的邊邊子,小太郎大為慌張。她對手足無措的小太郎——


    “不要緊,我沒事。”


    邊邊子抹掉眼淚說道。


    ——不是夢。


    對,今天一整天的體驗仿佛是夢卻又不是夢。雖然既漫長又激烈,但是今天甚至都還沒結束。真令人不敢置信。


    ——啊!“次…次郎呢?次郎怎麽了?”


    與次郎的共鳴現象,在他最後被打落運河便中斷了。


    “哥哥呀,他說要去跟以前的朋友見個麵。”


    “以前的朋友?”


    “恩,聽他說好像不是吸血鬼。”


    也就是說,次郎要去找的是人類。是赤井鈴介嗎?但若是這樣,應該就會明白地說要去見鈐介才對……


    “那…那麽……次郎的傷勢如何?我記得他掉進了運河。”


    “嗯,他現在健康得不得了。‘公司’的人分了血給他,就是那種裝在袋子裏的血。”


    聽到血袋,不禁露出厭惡的表情,但若是“公司”製造的就不用擔心。總之次郎似乎已經複原,這樣就好了。


    ——可是……


    邊邊子的表情帶著幾分陰暗。


    次郎他們讓卡莎一夥逃掉了。能挽救特區免於危機雖然很高興,但這說不定也隻是往後延而已。她絕對不會放棄吧,就跟她宣稱的一樣。


    至於最後出現的吸血鬼們。卡莎也稱他們弟弟。這麽說來,最初亞弗裏也自稱“姊弟中排行第七”。扣除那時趕來的兩人,還有因為跟次郎共鳴而得知的“人行者”,卡莎的同伴還有兩人。不,不能保證亞弗裏就是麽弟,應該判斷為不曉得一共還有幾人。


    ——接下來究竟會變成如何?無法保證特區若再次遭遇跟今天一樣的危機,還能平安無事。


    但是她絕不認為沒有勝算。特區有聖,也有凱因,“公司”也會戰鬥。


    還有傑爾曼。若是也能仰仗他的協力,我方的戰力將一口氣倍增。


    然後……


    “啊,對了,小邊邊。這是哥哥要我交給你的,雖然不是很多。”


    小太郎說著,遞出一個信封。裏麵放了五張萬圓日鈔。邊邊子掩不住疑惑——


    “……這…這是做什麽?”


    “房租。”


    “……咦?”


    “因為不知道特區的行情,所以總之就先換了這些。”


    小太郎一臉稀奇地盯著邊邊子手中的紙鈔。


    “房租?”


    “嗯。”


    小太郎點點頭,與坐在床上的邊邊子麵對麵。


    “找我們的住處可能會拖很久吧?因為目前好像還是得麻煩小邊邊,哥哥說先付錢的話第一印象會比較好。小邊邊,什麽是第一印象?”


    小太郎天真地問著。邊邊子沒有迴答,隻是專注地凝視五張萬圓紙鈔——才剛兌換而幾乎能切傷手指的新鈔。


    小太郎再次對過了很久仍沉默不語的邊邊子歪起頭。


    然後,邊邊子又一次哭了出來。


    小太郎再度慌張地手足無措。


    小太郎不曉得理由,隻好拚命找話跟邊邊子說。過了一會兒,邊邊子才滿臉涕淚地一把抱住了小太郎。


    而後邊邊子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淚。她洗了把臉,換了衣服,便與小太郎一起離開房間前去尋找次郎。


    這次一定很快就會找到。


    她有這樣的信心。


    bbb


    晚間十點十二分,“卡麥龍飯店”的緊急逃生口附近。迴想著忙碌的今天,陣內倚著樓梯的扶手抽著煙。


    老實說,忙碌的今天還沒結束,狀況看起來雖已大致得到收拾,但“公司”總部的繁忙一向不曾緩和。接下來這幾天才是重頭戲。


    關於這次的事件,情報部卯足了老命,但究竟能操作情報到什麽地步呢?冷靜地看,已經瀕臨極限了。隻能期待張的高明手腕與尾根崎的意誌能產生奇跡。


    “算了,總之沒有我出場的機會。”


    他吐出煙霧低喃。不過張與尾根崎若聽到這番話,大概會大聲否定並掐著他的脖子把他帶迴總部吧!目前他下屬的調停員們也還在持續進行業務,大半成員大概直到黎明時分吸血鬼就寢之前都不能喘一口氣。


    情勢雖然如此,但陣內也不甚在意,而隻是待在這人煙稀少的場所悠悠地吞雲吐霧。


    他正在等人。


    正確來說,是在等吸血鬼。


    當他點燃第七根煙時,等待的對象無聲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其實有十年不曾好好見麵。他叼著煙離開扶手,挺直背脊。


    “在這種時間請您來這種地方,有勞您了,劍士大人。”


    等待的對象無視陣內的問候,大步走近後便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我已經聽說了,‘章吾’。”


    “喂喂,‘次郎’,好久不見的重逢,沒人這樣打招唿的吧?”


    陣內苦笑。平常神經質的臉孔在麵對惡友時也變得溫和。邊邊子若是看到一定會大吃一驚,陣內的臉露出惡作劇小孩的稚氣。


    但是次郎卻毫不客氣拎起表達親昵之意的舊友,將他壓在飯店的牆上。


    “鈐介都告訴我了。”


    “啊啊,果然。要是能像凱因大人一樣使用暗示就好了……雖然我不是很在意——你沒對他太過分吧?不過要是他那麽幹脆就說了出來,這也不太能原諒就是了。”


    “開玩笑請適可而止。是真的嗎?昨晚炸掉邊邊子公寓的不是奧古斯都而是‘鈐介’,而且指示他這麽做的是你?”


    陣內叼著煙,眼睛看向遠方。


    “……是真的。”


    次郎表情一變,對舊友露出獠牙。


    “啊,可以的話請別‘吸血’,我這把年紀,已經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了。”


    “閉嘴。為什麽這麽做!?邊邊子不是你直屬的部下嗎?為什麽讓她遭遇這種事!”


    次郎的目光變得險惡。揪住陣內的手指愈來愈不留情。


    但陣內毫不慌亂,仍悠哉地抽著菸,從鼻孔噴出煙霧。


    他聳聳肩——


    “就是為了要變成這樣,次郎。”


    “什麽?”


    “為了讓你跟邊邊子成為搭檔。”


    次郎啞然無語。接著更淩厲地露出獠牙:


    “開什麽玩笑!首先這根本就是反效果!在那之後我們曾一度決裂。就算當時‘九龍的血統’不出現,我那時也真心想離開特區,不再跟邊邊子扯上關係。”


    “嗯,若真變得如此就麻煩了,所以才更要這麽做。”


    陣內更平靜地說道。次郎一整個隻有困惑。


    “你究竟在說什麽?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啊,無論如何都希望你留在特區,因此才會讓邊邊子遭遇有點過分的事。關於你們在奧古斯都的宅邸有多麽對立,她雖什麽也沒說,但我卻清楚得很。而且這是為了讓你們之後成為搭檔,無論如何都必須跨越的第一道障礙。沒有搭檔會跟對方‘客套’的吧?”


    “哪有如此荒唐的計畫,經過這種事而產生夥伴情誼的機率有多少呢?”


    “不,就結果來說還是發生一次真心的爭吵比較好,而且愈早發生愈好。”


    此時,陣內對次郎一笑——


    “我們不也是如此?”


    次郎的手終於放鬆,陣內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唉,扯上‘九龍的血統’……甚至還扯上卡莎的時候,我可是因為不知道會變得如何而大冒冷汗。不過邊邊子留下了超乎我期待的結果。該說是幸運嗎?現在聖大人與凱因大人不再對你留在特區的事秉持強硬的反對態度。啊,也不用擔心住的地方喔?就在邊邊子的公寓前麵有個‘公司’當做倉庫使用的建築,雖有點老舊,但即使三人一起住也十分舒適。”


    “三人?難道是連邊邊子也一起?”


    “是啊,坦白說,家具幾乎已經大致搬完,從明天起就能住了。而且也從邊邊子的公寓帶出她大部分的私人物品。唔,會跟她解釋成是找到了當初被炸飛的東西。雖然整件事其實很牽強,但她在這個方麵可是個毫不起疑到令人吃驚的孩子。”


    “這種事……是什麽時候開始計畫的?她若是發現,你打算怎麽解釋?”


    “哎呀,所以才讓鈐介帶聖大人與凱因大人‘在公寓外麵’等她嘛!”


    次郎呆滯地看向愈發得意的陣內。原來從一開始就設計好了,奧古斯都不過是個契機。


    “我…我去踢館的事也在計畫中嗎?”


    “關於這部分你或許會不太高興。‘夜會’的年輕成員有點失控,需要懲戒。就當作賭一把,就算奧古斯都沒感染‘九龍的血統’應該也會持續對你們出手。結果是一樣的。”


    陣內說著,再度聳聳肩。


    次郎的手放開他,視線射向地麵,默默地不知想些什麽。


    陣內也靜靜觀察老友的樣子。


    對話尚未結束,接下來才是重點。


    “……你剛才說,希望我留在特區吧?”


    來了。陣內點頭。


    “有原因吧?”


    “嗯。”


    “……那是與卡莎有關的事吧?”


    “沒錯。”


    此時次郎閉口不語,陣內也不主動發言。


    沉默蔓延。


    結果,先開口的是次郎:


    “第十一區有什麽?”


    “……灰。”


    “灰?”


    “沒錯,從香港帶迴來的……”


    最初一臉疑惑的次郎,終於轉為驚愕。


    從香港帶迴來的灰。符合此種涵義的東西隻有一個。


    “難道是……怎麽會……”


    “就是那個‘難道’。次郎啊,特區其實是‘墳墓’。第十一區有‘九龍王的遺灰’,卡莎等人的目的就是王的遺灰,以及——王的複活。”


    次郎頭暈目眩。這說明了一切——為什麽特區建立在這種地方;為什麽聖直到最後都不解開結界;為什麽卡莎等人甘冒危險也要侵入特區。全都是為了十年前在香港與人類社會為敵的“九龍的血統”始祖,為了讓九龍王從灰中複蘇。


    而次郎擁有殺死他的實績。


    為了以防萬一,讓次郎住在特區將成為一種“保險”。


    當九龍王複蘇時,將他再度滅為灰燼的保險。


    “我…我辦不到,不可能再度發生那種奇跡!”


    “——或許吧,但實績就是實績,次郎。”


    陣內冷冷地斷言。次郎咬著唇,垂頭喪氣。


    “那麽,龍大人與凱因要我遠離特區是因為……”


    “因為他們抱著與我相反的理由。隻因為他們兩人是吸血鬼,即使是敵人,也將始祖這種存在看得相當重,所以才希望將你從這個沉重的負荷中解放。哎呀呀,我還向他們保證過不告訴你這件事的。”


    沉默再度籠罩兩人之間。


    這次沉默的時間較長。在這期間,次郎低頭不動,陣內則靜靜地抽著菸。


    最後,陣內口氣一轉:


    “特區是個好地方吧?”


    “……是的。”


    “不過,你既然要住在這裏,希望你做個工作。”


    “……要我守墓嗎?”


    “不,是要你當‘葛城邊邊子的護衛’。”


    次郎拾起臉,陣內嚴肅地看向他:


    “一般來說,調停員都會雇用被稱為‘closer’的護衛。我雖也向她建議過,但她卻不這麽做。若是你,一定能勝任這個工作,這個位子能與‘公司’有所緩衝,也不會刺激其他勢力。更重要的一點,你果然還是適合做保護某人這種事。那孩子今後會很辛苦,請你跟弟弟一起保護她。這是我個人的請求。”


    “…………”


    “她是好孩子吧?”


    “……章吾,我……”


    次郎想說些什麽而開口,但陣內打斷他的話:


    “我年紀已經大了。十年的歲月對人類來說並不算短,我已經沒有能力與你搭檔,所以才要把你交給邊邊子。”


    他的話語中包含深深迴憶。


    在香港的時候,次郎與陣內在“九龍衝擊”發生前相遇,他們知道彼此的真實身分,但是友情依舊深刻。對次郎來說鈐介就像是弟弟,而陣內則是與自己對等的朋友——人類的知己。而陣內對次郎亦然。


    在“九龍衝擊”發生之後,兩人的立場經過幾度衝突,但是最終還是攜手合作,然後引領香港邁向解放。


    考慮到人與吸血鬼的種族差異,次郎與陣內是極度理想的夥伴。陣內能以調停員的身分邁步前進,正是因為他內心深處擁有與次郎的羈絆。正因為與他之間的羈絆,陣內才能相信自己的路是正確的。那是比一切都強力的證據。


    可是現在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自己無法引出次郎最大限度的真正價值。


    然而若是那名少女……


    “說到那個孩子啊,次郎。我將原本是孤兒的她帶迴來並照顧她,從頭開始教她工作,一手把她帶大,她是個天生的調停員。”


    陣內說著,注視次郎。他的視線是看著十年前老友的目光。


    然而兩人所在的位置不同,次郎仍站在跟以前一樣的位置,陣內卻已經前進了。


    “拜托你了,次郎。”


    陣內笑道。次郎默默地凝視老友增添歲月的臉孔。


    4


    暴風雨直襲東京灣。


    一艘遊艇在豪雨大作的黑夜裏起舞。


    浪濤洶湧非比尋常,而且這艘遊艇沒有透出燈光,隨波逐流之姿仿佛幽靈船一般。


    但是遊艇裏有乘客,而且是在黑暗中瞳孔發光,擁有獠牙的乘客。


    “……大姊還在上麵嗎?”


    亞弗裏一問,漢斯便無言地點頭。相對地,馬貝裏庫則——


    “有什麽事嗎?”


    “不……我還沒好好跟她道歉。”


    “這件事就之後再說,聽我的準沒錯。”


    馬貝裏庫一臉認真地肩膀顫抖。


    “因為雨勢變大,我剛才上去看看情況。哎呀,看到恐怖的景象。雖是個美女但是卻鬼氣逼人……就像薩劄哥說的,別去自找麻煩。”


    “……她在生氣嗎?”


    “相反。該怎麽說呢,應該形容成鬧別扭嗎?”


    馬貝裏庫苦笑。


    三人正在遊艇的船艙中。在沒有一絲光明的黑暗裏,船體隨波浪上下起伏並發出不舒服的傾軋聲。然而沒人顯露不安的模樣,馬貝裏庫手中甚至還拿著酒瓶,一副輕鬆自在。


    這艘遊艇,是“九龍的血統”的巢穴之一。


    舍棄高速快艇的他們正在遊艇上等待暴風雨停歇。


    馬貝裏庫是一名美國青年,擁有褐色的卷發與鳶棕色的眼睛,印象柔和,看起來帶著些許軟派不負責的感覺,態度舉止則很現代化。然而實際上他與外觀印象正好相反,總是一手包辦姊弟交代的肮髒工作。他總是苦笑著說:“不能忍受讓其他人做”,事實上卻總是一副開心似的表情遵從薩劄的指示行動。


    默默坐在他身旁的漢斯則是德國與中國人的混血,與身高接近一百九十公分的馬貝裏庫相比,他看起來就像個小兵。黑發的瀏海長到遮住眼睛,外觀年紀大約是二十五歲左右,看起來比馬貝裏庫年輕。


    不用多說,兩人都是九龍王的直係血統。漢斯是排行第五,馬貝裏庫則是排行第六的弟弟。順道一提,薩劄是大哥——在姊弟中排行第二。此時他為了及早進行下一個計畫,正獨自待在船艙裏。


    “可是你還真亂來,虧你還能沒事。”


    “……很慚愧。”


    “笨蛋,你沮喪什麽啊,你可是進入了特區耶,真羨慕。”


    馬貝裏庫綻放笑容鼓勵他,但亞弗裏還是不能釋懷。


    自己不但沒支援到姊姊,最後還絆手絆腳,真是太沒用了。


    “……的確。”


    至今一直閉眼沉默的漢斯張開單眼,從瀏海下方凝視亞弗裏。


    “過於自信與大意是事實。薩劄哥要是不在,你就死定了吧!”


    他以嚴厲——但絕非藐視的口氣教訓弟弟。在“好啦好啦,漢斯哥哥~”地打著圓場的馬貝裏庫麵前,亞弗裏用力地咬著唇。


    “有什麽關係,反正這次的任務打從一開始就是雞蛋裏挑骨頭,姊弟全員都平安無事地迴來,這不就好了嗎?”


    “但是,這麽一來龍王他們就知道我們的存在了。”


    漢斯表情嚴肅地說:


    “至今的優勢喪失,今後想暗地活動會變得困難。”


    “沒這迴事啦,隻要再加上上麵的兄姊,正麵進攻也會贏。”


    對吧?馬貝裏庫笑著,直接嘴對酒瓶灌酒。他雖然抱怨著得和次郎等人戰鬥,在已經確定安全的現在,心情似乎也輕鬆多了。


    不過,他的自信並非毫無根據。比漢斯小的弟妹們是香港聖戰終結之際加入血族,雖與亞弗裏不同也參加過聖戰,但是卻未體驗最慘烈的局麵。也因此次郎不曉得他們的存在。


    相對地,姊弟中排行前四名的人物在聖戰時以全世界為敵,個個都是一騎當千的勇士。


    雖然對亞弗裏來說,不管漢斯或馬貝裏庫都是自己難以匹敵的兄長,但上頭兄姊們的實力則又是另一個次元。


    “再加上還有優秀的弟弟,我們家族真可說是安泰啦!而且說起來,我們三個還真是家族裏最不起眼的耶。”


    馬貝裏庫嘻嘻笑著,一旁的漢斯難得板起了臉,看來他似乎也認同馬貝裏庫的論調。雖說如此,以卡莎與薩劄作為比較對象,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結果。他們不僅是古血,也各自擁有充滿個性的亮麗能力。


    接著,一直俯著臉的亞弗裏——


    “……可是啊——”


    他抬頭看向兩名兄長:


    “薩劄大哥也就算了,卡莎大姊這次好像情況不妙啊?我……雖然不認為大姊變弱……可是……”


    他一臉嚴肅,艱難地說著。


    本人雖堅決否定,但十五歲轉化的亞弗裏在姊弟中依賴心仍然強烈,也就是“愛撒嬌”。


    尤其他將卡莎視為絕對的存在,大姊的苦戰讓他遭受相當打擊。


    看到這樣的弟弟,漢斯與馬貝裏庫不禁四目相對。


    不知是誰先賊笑起來——


    “亞弗裏。”


    漢斯對他說:


    “就我所知,大姊這三個月來‘一滴血都沒吸過’。”


    “……啊!”


    亞弗裏不由得驚歎。馬貝裏庫笑著點頭:


    “因為她是個好惡分明的人,如果沒有中意的人類,她連看也不看一眼。”


    這次次郎與卡莎的對戰,次郎因為吸了邊邊子的血而得到龐大充沛的力量。但是能藉由吸血發揮力量的並非僅限於次郎。對不管哪一個血統的吸血鬼來說,血都是生命的根源,也是力量的來源。


    “所幸她現在終於吸了血。今後也是,既然‘銀刀’已經出現,就要用更萬全的準備麵對狀況。你不必做多餘的擔心,隻要更努力鍛煉就好了。記住,我們九龍王九姊弟一定會達成宿願,我們就是有如此的力量。”


    漢斯以安靜卻充滿力量的聲音說著。


    亞弗裏聽著哥哥的話,眼睛終於強烈發亮,默默地點頭。


    bbb


    狂風暴雨,驚濤駭浪,遊艇的甲板遭瀑布般的豪雨一陣亂打。


    烏雲完全遮蓋天空,海被完全的黑暗籠罩。閃電偶爾撕裂黑暗,狂暴地照亮甲板。


    卡莎淋著雨站在甲板上。


    五名人類堆疊在她的腳下,每個都沒了唿吸。過分蒼白的肌膚代表的不隻是死亡,還是血也被吸幹的證據。


    這些是離開特區後出海前捕獲的人類,是被任意虐殺的獵物。吸完血後,卡莎就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雨滴打濕卡莎的額頭、發絲與肌膚。


    可是卡莎絲毫不感寒意。剛攝取的血液在體內燃燒,熱意梭巡於每根血管,如此快感。


    品嚐著這份愉悅,卡莎大笑著。


    感覺真好。 而且也是美妙的經驗。


    手現在也隱隱發麻。是擋下次郎之劍的麻痹感,那手勁是如此強烈。


    卡莎毛骨悚然地懷抱自己的雙肩。


    隻要閉上眼睛,就會在眼皮中複蘇。映在那雙細長黑眸中的是鮮烈的鬥誌,以及翠綠色的雙眸。“嗚——”卡莎扭動著身軀,在甲板上頻頻跺腳。這是薩劄若看到,一定會青著臉假裝沒看見的景象。


    太棒了。卡莎想著。


    真受不了,實在受不了,無法忍耐,甚至想立刻迴頭再繼續剛才的戰鬥。就算因此而死也無所謂。沒錯,她的心情高昂到由衷地如此想著。


    但是,還不行。


    勝負還沒結束。應該說,才剛開始而已。和十年前一樣——但是,卻又和十年前不同的戰鬥,從今天起正要開始。


    “沒錯。”


    慟哭也好,歡喜也好,一切都從這一刻開始。


    卡莎眼神銳利地仰頭向天。


    漆黑的天空,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在低空閃耀的激烈電光。大自然的力量直接刺激著卡莎的感官。這些刺激、體內的血、戰鬥的記憶——都給予卡莎幾乎瘋狂的興奮。


    卡莎再度露出獠牙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笑聲也越來越大。


    “你等著吧,次郎。接下來在特區的戰役就要開始了,對我們來說是宿命的——也絕對是最棒的戰役。”


    所以,等我啊——卡莎由衷開心地高喊。


    在陣陣轟鳴,猖獗肆虐的暴風雨下——


    想著過去的朋友——現在的敵人——


    吸血鬼高聲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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