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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睡中,感到一種不協調感。


    軟綿綿的枕頭,清爽的床單,些微不習慣的宜人氣味,然後她完全醒過來了。清醒的瞬間,她發現自己已睡過了頭。


    ——啊……遲到……


    睡眼惺忪地起身,發現自己身於沒有印象的豪華房間。是某一間飯店,不,也不是某一間,就是“卡麥龍飯店”的住房,而且是雙人房。


    邊邊子迴想起來。


    “……對了。”


    ——昨天,部長要我住在這裏……


    她吐出一口歎息。


    窗戶被窗簾遮住,因此十分昏暗。床頭櫃上有時鍾,時針指著上午十點,外頭似乎是陰天。昨天自己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陷入了仿佛墜落洞穴般的沉眠。


    ——反正……


    “……又遲到了……”


    邊邊子語帶自嘲地低喃。以不耐煩似的動作耙了耙頭發,溫吞地踏上地麵。


    再環視室內一圈。


    床邊有床頭櫃,附設衣櫃與寫字桌,是個裝飾簡單但有質感的房間。這間飯店是渥洛克家族經營的飯店,身為吸血鬼,他們一族在人類社會也大有成就,特區中有多數企業與設施都靠他們的財力支持,這間飯店也是其中之一。


    住在雙人房則是因為這裏是為次郎與小太郎準備的房間。昨晚邊邊子在公寓被炸毀後便被叫來這間舉行高峰會議的飯店,那時,她要他們兩人在這裏等她。


    然而兩人走了,邊邊子本人卻睡在這房間。實在很諷刺。


    邊邊子迴憶起昨天早上的情景。


    被小太郎吵醒,弄翻水桶;對自己的房間很自傲,展示給他從窗口看得到的景色;之後發覺遲到了,往弄壞鬧鍾的次郎頭上潑水。如此吵鬧地不得了的晨間光景,在迴蕩著一片寂靜的房間裏使她心痛難耐。


    “……早安。”


    邊邊子悄聲說著。


    孤伶伶吐出的問候語茫然消逝於寬廣的房間中。當然,沒有人迴應她。


    昨天。


    為了尋求兄弟兩人的住所而在特區到處奔波,在迴程路上,次郎對為他們費盡心力的邊邊子致歉,但她隻是笑著搖頭。她那時有意讓兄弟留宿在她家一陣子,想一塊兒起居度日,從容不迫地陪他們尋找住所。


    然而如今公寓已無影無蹤,要一起生活互道“早安”的對象也已離開。


    ——所以,該怎麽說呢?邊邊子照顧兄弟兩人的理由是——她是調停員。


    既然兄弟兩人都不在,那麽她的任務也就結束了。跟“銀刀”這種麻煩的吸血鬼一刀兩斷,這樣一來她又迴到一介“公司”職員的身分。


    迴複成孤單一人的葛城邊邊子。


    察覺這一點,邊邊子垂頭喪氣地坐在床上,視線落在自己的膝頭。


    自己還穿著“公司”的製服。說起來,也尚未洗臉。一切都跟昨天一樣,然而卻又跟昨天有所不同。


    “……工作搞砸了。”


    她苦笑。


    她的任務失敗,沒能完成照料前來特區的吸血鬼的工作。不過就是這麽迴事,但是她的心情卻低迷無比。


    ——為什麽?這還用說,因為並非“隻是這麽一迴事”。


    ——可是,這隻是工作。連次郎都這麽說。


    所以次郎才會留下不過“隻是這種關係”的邊邊子而帶小太郎離去。還使想要挽留他們的邊邊子失去行動能力。


    “可惡。”


    邊邊子罵著:


    “王八蛋……”


    她的雙肩顫抖,眼角發熱。


    此時響起拘謹的叩門聲。邊邊子反射性地拾起頭。


    敲門聲很快便停下,過了一陣子又響起開鎖的聲響。有人要進房間裏來。邊邊子離開床站了起來。現身的是她十分熟悉的少女。


    “啊……學姊,太好了,你起床了。”


    “小雀……”


    走進房裏的是實習調停員楠雲雀。這名比邊邊子年幼兩歲的十五歲少女是她的後輩。


    “你怎麽會來這裏?”


    “啊,是部長托我來的,對不起,我擅自留了備份鑰匙。”


    雲雀吐著舌頭道歉。


    雲雀是個令人感覺精神奕奕又活潑開朗的少女,紮成團子頭的發型也給人活潑好動的印象。她穿著一身跟邊邊子相同的製服,嗬嗬地笑著走近邊邊子。一靠近,才恍然大悟似地減緩步伐。她察覺邊邊子眼中的閃爍。


    可是隨即冒出一如平常的笑容:


    “部長要我傳話,他說學姊今天就好好休息,不用上班沒關係。邊邊子學姊真是大活躍耶,辛苦你了。”


    “哪有,沒這迴事……”


    邊邊子無法正視後輩的笑容,於是轉過頭。


    雲雀對事件了解到什麽程度?肯定是不曉得大部分的細節。邊邊子再度坐迴床上,接著仰頭看向自己的後輩。


    雲雀隻是默默地露出親切的微笑,看著失落的自己。邊邊子很感激雲雀什麽也不提;什麽也不問的這份親切。


    “……才沒有大活躍,而且連工作也搞砸了。”


    “是這樣嗎?可是學姊也別在意啦,這也是常有的事嘛!”


    “啊,你居然說了。”


    “啊啊,說溜嘴了。”


    雲雀慌忙遮住嘴,邊邊子不由得微笑。


    “……辦公室現在狀況如何?變得很忙碌嗎?”


    “忙得不得了!就像捅到蜂窩一樣。總部那邊聽說更是大混亂喔,其他前輩也一直往外跑……總覺得我就像被排擠了一樣。”


    雲雀嘟起臉頰,已經完全迴複到平常的模樣。


    另一方麵,邊邊子也終於迴想起特區目前所處的情況。


    現在並不是身為調停員的她因為次郎離去而心傷的時候,因為“九龍的血統”已經成功侵入,並潛伏在特區中。雲雀說“忙得不得了”也是理所當然,“公司”現在應該正萬分激動地搜索那個名為亞弗裏,年輕的“九龍的血統”。


    “所以,能獲得‘去找學姊’的工作真是太好了。上麵的人都忙翻了,看來也不會打電話來指派工作。既然也沒被交代待會要做什麽,我看今天幹脆就蹺班好了。”


    “不行啦,平常就人手不足了,一定有什麽事是小雀能做的。”


    “咦~?這種事無所謂啦,沒關係。晚上再去露個麵,誰都不會發現。楠雲雀今天一整天都要待在邊邊子身旁!”


    雲雀如此宣告之後,便一臉嚴肅地敬禮。


    真不像平常熱心於工作的她會說出的提案。邊邊子麵露苦笑仰頭看向後輩。


    “小雀,你該不會在擔心我吧?”


    “唔,不是,並沒有那樣……”


    “好啦,你有這份心意我就很開心了,謝謝。”


    她溫柔地說完,雲雀不知為何咬著嘴唇,然後以一副忍耐不住的模樣喊著:“學姊……”


    並緊握住邊邊子的雙手。


    “請務必打起精神,學姊一點錯也沒有,全都是‘銀刀’的錯,都是那個吸血鬼不對!啊啊,真是的,我都開始討厭起曾經說那家夥好像不錯的自己了。什麽聖戰的英雄嘛,居然這樣對待帶領他進特區的學姊,太過分了!”


    雲雀激動不已,忿忿地說道。因為她實在太激動,反倒使邊邊子感到驚訝。


    “小雀,你從部長那裏聽到了次郎的事嗎?”


    “沒有!部長什麽都沒說,可是我都知道。因為昨天學姊不是跟他在一起嗎?那名邀請‘銀刀’的調停員……是學姊吧?前天橫濱與‘黃昏橋’的事件,學姊也都在現場吧?”


    “啊——你已經都知道啦?抱歉喔,昨天沒告訴你。”


    邊邊子說著,雲雀則用力搖頭:


    “別這樣,請不要道歉。學姊被卷進事件還努力克服問題,這一切的事都是因為‘銀刀’而發生,然而他利用學姊進入特區後,竟單方麵地拋棄學姊,而且居然還像這樣……像這樣帶你進‘飯店’……!”


    “……咦?”


    邊邊子的眉毛微微一抽。


    雲雀看也不看她的反應,甚至湧出淚水:


    “竟然看準學姊個性好趁隙而入,真是有夠差勁的男人!啊啊,可是請學姊放心,雖然規定調停員被吸血鬼吸血會受到嚴厲的處分,但是‘被強迫偷襲’的情況就不算數,我來這裏前就調查過公司的規定了!”


    “……耶?”


    邊邊子突然湧起一股猛烈的討厭預感。


    “小雀?部長到底是怎麽和你說明的……”


    “我什麽也沒問。不,話說迴來也沒有非問不可的事!請學姊把這件事當作被狗咬了,盡快忘記吧!對,今天就在第七區附近痛快地大玩特玩吧!我請客,雖然我不喝酒,但是我陪你。大喝大鬧,讓一切不愉快都隨水流走!……啊……可是……”


    雲雀片刻間露出一臉尷尬的表情——


    “要…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比較好?”


    “你這個妄想女……!”


    邊邊子的臉龐仿佛煮熟一般染得通紅:


    “誰哪時跟誰做過那種事了!?你給我適可而止啦!要是哪天有這種謠言流出,我就把你剝光光吊在屋頂上!”


    “咦?不…不是這樣嗎?”


    “廢話!你在想什麽啦!受不了。”


    邊邊子大聲地否定,雲雀才——咦咦——地睜圓了眼。


    邊邊子簡潔地說明昨夜稍晚她又再度被卷入事件並遭遇危險的情況,因此擔心自己安危的部長才安排她住在這裏。


    聽完邊邊子說明的雲雀,露出一副由衷安心的樣子——


    “什麽嘛——”


    雲雀鬆了口氣:


    “部長皺著眉頭把我叫去,說學姊在飯店心情很低落,要我去陪學姊……因為被告知這些事,我還滿心以為——”


    “滿心以為……什麽呀?”


    邊邊子厲瞪她一眼,雲雀揚起僵硬的微笑揮揮手說:“啊……什…什麽也沒有。”


    ——真是的,妄下結論的家夥!跟小太郎真是不分勝負。邊邊子雙臂在胸前交疊,重重地歎氣。


    不過,好像是有那麽一點振奮起精神。難不成,部長高瞻遠矚到事情會如此發展,才指派雲雀過來嗎?若真是如此,一定要好好感謝在這種緊急時刻還會憂心部屬的部長才行。不過對雲雀本人倒不太有感謝之意就是了。


    “可是若是這樣,那麽‘銀刀’果然不是什麽極惡之徒。他看來似乎也有種種苦衷,就跟那個人說得一樣。”


    “那個人?”


    耳朵捕捉到雲雀冒出的喃喃自語,邊邊子追問後輩。


    接著雲雀仿佛終於想起還有這件事似地說道:


    “對了對了,除了我之外還有人來拜訪學姊。記得嗎?就是昨天學姊提到的女人,我正好在辦公室碰到她,她現在正在下麵的大廳——”說到一半,從入口處傳來時機剛好的敲門聲。“耶?”雲雀走向房門口將門打開。


    “啊,什麽嘛,我不是請你在下麵等嗎?”


    “抱歉,因為你們都沒下來,我實在很在意這裏的情況。”


    走廊響起女性的聲音,是一道熟悉的聲音。


    邊邊子反射性地站起來,接著這名女性尾隨雲雀走進房間。


    “嗨,邊邊子,你還是老樣子,又被卷進了大事件呐!”


    “黃!”


    凱麗·黃對吃驚的邊邊子展現友善的笑容。


    bbb


    凱麗·黃是邊邊子前天才認識的女性吸血鬼,也是率領想移居特區的“斷絕血統”難民集團的領導者。


    她是個沒有脂粉味的美麗女性,穿著注重實用性的長大衣,長發係在腦後垂在背上。唯有經曆過修羅戰場,才能即使沉默也令人感到她凜凜本質的強悍。


    “是嗎……‘銀刀’這麽說啊——”


    聽完事情經過的黃以沉重的口吻說道。


    黃與邊邊子曾一度對立,但之後成功和解。了解難民困境的邊邊子,向黃保證會接受他們進入特區。


    不巧的是當時的誓言卻遭到利用。由於混入難民中的喬安·曾伸出魔爪,黃的同伴全都感染了“九龍的血統”,也因此遭到鎮壓小隊與次郎誅殺,生還者隻剩下黃。


    即便如此,黃並未對邊邊子表現懷恨的態度。事件結束後,她隻說:“我想獨處”,便離開了邊邊子等人。


    “其實我原想趁昨天跟你道謝……”


    “請別放在心上,而且我昨天一整天也不在辦公室。”


    黃失去同伴後隻經過一天就前來拜訪邊邊子,並如此為她著想,讓邊邊子很高興。“說起來又是‘九龍的血統’啊……才阻止曾那家夥,想不到又演變成這種情況。”


    “非…非…非常不得了,這樣下去,特區就會變得跟香港一樣了~”


    在凝重的黃身旁,一起聽邊邊子訴說事情經過的雲雀血色大失。因為兩人都明白“九龍的血統”之恐怖,因此邊邊子的話語使她們感受到強烈的衝擊。


    “那麽,那名叫做亞弗裏的少年知道‘銀刀’的事,而‘銀刀’似乎也認識對方?”


    “是的,他似乎認識那個名叫‘卡莎’,被那個少年稱為姊姊的吸血鬼,而且似乎還有相當深刻的關係。”


    邊邊子一迴答,黃便露出複雜的表情。“銀刀”是在香港一戰成名的劍士,他與“九龍的血統”之間有怎樣的淵源,實在難以想像。


    三人正坐在飯店大廳的咖啡廳享用時間有點嫌晚的早餐,聊著與黃分別後發生的事。


    不愧是新市區一流飯店才有的晨間套餐,無可挑剔地美味,然而卻沒有時間悠哉品味難得的奶油土司與培根蛋,真是可惜。隨著談話深入,咖啡也像三人心中的感受般逐漸冰冷。


    “而且沒想到竟然是直係,這種恐怖的家夥居然侵入了特區。”


    “好可怕,嚇死人了,學姊——我們到底會怎樣呀?”


    邊邊子察覺雲雀一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模樣,便對她說:“別擔心”——


    “‘公司’不會讓他們恣意妄為,現在應該也全力以赴地搜索。再說,不止我們,特區的血族應該也會助我們一臂之力。不要緊的,特區絕對不會變成第二個香港。”


    雖然邊邊子這些話仿佛是說給自己聽,雲雀倒是“恩恩”地頻頻應聲點頭。


    不過她的表情還是不見開朗。雖說是實習生,但雲雀再怎麽說也是“公司”的成員,雖想相信邊邊子說的話,另一方麵卻又知道事情並沒那麽簡單。


    “可是這麽一來沒有‘銀刀’就頭痛了。若要與那種血統為敵,他比誰都來得可靠。”


    “說…說得也是。他不是在香港打敗‘九龍的血統’立下豐功偉業的人嗎?在這樣的重要時刻,為什麽‘銀刀’卻像逃跑一樣消失無蹤了呢?太不負責任了。”


    雲雀揮舞手臂,感覺有點遷怒似地揚言。然而——


    “……對不起,要是我能攔下次郎……”


    看見邊邊子頹喪地這麽說,著急的雲雀也拚命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邊邊子,你真的一無所知嗎?正如雲雀所說,‘九龍的血統’就在眼前,但是‘銀刀’卻不見蹤影,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黃嚴肅地詢問,但邊邊子也隻能搖頭。


    雖然相處短暫,但自己還算了解次郎的性格。雖然愛挖苦人個性又別扭,但次郎基本上是個有紳士風度的青年,如此的次郎會那般失態實在很奇怪。不說明理由也不聽人說話就直接施展強硬手段的行為,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那時,邊邊子震驚不已還陷入驚慌,可是經過一夜稍微鎮定下來之後便懂了。知道奧古斯都感染“九龍的血統”時次郎雖也顯露激烈的反應,但實際上是在與亞弗裏會麵——不,應該說聽到卡莎的名字之後,他才真的失去冷靜。


    ——卡莎……到底是何方神聖?與次郎之間又是什麽關係……


    而且,總覺得次郎之所以選擇消失似乎還有其他原因。


    “……次郎也不是因為喜歡而戰鬥。他昨天也一直說‘銀刀’這種名聲很無聊,事實上他為此也非常辛苦……被稱為‘銀刀’是沉重的負擔,他隻想安靜地生活。所以我覺得單方麵苛責他消失是不對的。”


    聽到邊邊子如此陳述,黃與雲雀都無話可說。與其說是邊邊子的說辭,還不如說是因為她說話的語氣與表情,讓人覺得無法輕易反駁。


    已經過了結帳退房的時段,大廳的人群減少,訓練有素的門僮及櫃台人員也顯現輕鬆的態度,低聲聊天交談。


    他們什麽都還不知道。不過就算他們知道,也不會當真吧?即使曉得吸血鬼的存在,對他們來說吸血鬼也不過是生存在新聞報導中的生物。


    當他們知道真實情況時一切都太晚了。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公司”才因而存在。


    三人圍坐的餐桌一時對話中斷。邊邊子悄悄瞥向整麵的落地窗外。


    落地窗的另一頭是一座英式庭園,外頭天色昏暗,雖是大白天卻亮著燈。


    空中烏雲密布,天空仿佛隨時都會降下一場陣雨。流水是次郎的弱點之一。


    ——雨……次郎不要緊吧……


    兄弟兩人在初次參訪的大城市裏遠離同伴銷聲匿跡,次郎今後打算怎麽辦呢?要離開特區——次郎曾說過。他的決心至今還是不變嗎?已經見不到他了吧?“——邊邊子。”


    經過漫長的沉默,黃開口說道:


    “我們去找‘銀刀’。”


    “咦?”


    邊邊子驚訝地說不出話。不知為何,這選項未曾於她的腦海浮現。


    “我知道他會離開似乎有種種理由,但究竟是什麽理由——邊邊子一點也不清楚吧?你能就這樣接受嗎?現在的特區可是很需要他喔?”


    “可是……”


    邊邊子欲言又止地低下頭,內心卻激烈地騷動起來。


    ——尋找……次郎?沒錯,人要是不見,找出來就好;若是不能接受,問出自己能接受的說法就好。


    可是,辦得到嗎?次郎是丟下自己離去,若有打算說出口,應該早已告訴自己才對。


    “不…不行啦,怎麽能去找他,太危險了。‘九龍的血統’可是抱著會被發現的心理準備故意出現在‘銀刀’麵前耶?他們現在一定也在找次郎。”雲雀看來很反對。


    確實,雲雀的顧慮很實際。邊邊子昨晚才親眼目睹次郎與奧古斯都、亞弗裏的戰鬥。老實說,邊邊子可不想再碰上這種場麵。


    然而黃開口了——


    “確實很危險,但是這對‘銀刀’來說也是一樣的。”


    “完全不一樣,‘銀刀’可是吸血鬼耶?而且還是個古血啊?請不要拿他和身為人類的學姊相提並論。”


    “不,雖有程度差異,但是卻沒有分別。從你們看來,或許會認為我是異種而特殊的生物。事實上,吸血鬼不是人,但也同時是人。即使活了一百或兩百年,也不會變成人以外的生物,也跟人一樣會煩惱、恐懼,甚至痛苦。”


    黃的話讓邊邊子不禁仰起頭。


    黃說的,便是以所謂紅血與黑血之稱唿做為中心思想,“公司”宣揚的理念之一。話中有著兩種種族雖然相異,但同時也擁有等值生命的理念。這是邊邊子最喜歡的一句話。


    “邊邊子,‘銀刀’正在受苦,雖說是他自作自受,但就這樣維持現狀沒關係嗎?”


    “等一下,黃。既然他都拒絕了協助,學姊也沒理由再幹涉下去。照顧到這種程度,已經不是調停員的工作範圍了!”


    黃對無論如何都打算阻止的雲雀說:“抱歉,雲雀,我問的是她。”接著便眼神嚴厲地轉向邊邊子。


    “如何?邊邊子?你曾以調停員的身分擔保要照顧他,但現在別管這種約定了,我隻想請你告訴我真實的心情,你覺得可以就這樣舍他不顧嗎?”


    黃溫柔地問著。


    邊邊子無法立刻迴答。


    次郎說要離開特區時,邊邊子真的很難過。次郎與敵人戰鬥時,邊邊子真的很害怕。尋找他、見到他,也不能保證事態便會有所好轉,說不定會再度被拒絕,再度遭逢危險。


    但是,即使如此——


    邊邊子的胸口更加嘈嚷。在她苦澀的內心,血液激烈地翻騰騷動。


    突然,血流的感覺讓她迴想起那時的事。就是黃的事件,曾在中華街窩裏反之後,邊邊子讓次郎吸血時的情況。


    次郎滿身瘡痍,卻依然想去帶迴被綁架的小太郎;一副隨時都會倒下的模樣,卻還是拚盡全力。為了幫助他,邊邊子貢獻出自己的血。


    那時,被吸血的邊邊子暫時共有了次郎的感覺與情感,因此她能肯定地斷言——


    那時,次郎對邊邊子的協助抱著說不盡的感謝。


    自己那時真的很高興。


    “我要去找他。”


    邊邊子堅定地迴答:


    “我要找出次郎,跟他好好談一談。”


    黃輕聲微笑,雲雀則發出哀聲喊著“學姊~”


    “可是學姊,要怎麽找出他啊?對象可是個強大的吸血鬼,‘公司’現在又一片忙亂,學姊一個人要怎麽從廣大的特區找出他呢?”


    “不,雲雀。這雖困難但並非不可能,因為他畢竟也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比起單純地茫然逃竄,更可能一麵藏身一麵探查敵方的情報。他應該知道這麽做比較安全。”


    “這種事‘公司’也在做啊。”


    “嗯,所以要用跟他不一樣的方法接近敵人,這樣一來或許就有機會掌握‘銀刀’的所在地,因為敵人也在找他的可能性很高。雖然危險,但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說著,黃的眼睛亮起強烈的光輝。她原本就在黑暗社會從事傭兵的工作,或許也經曆過類似的搜索工作。


    “而且,其實也有線索可循。就是曾。”


    “曾?你是說那個曾嗎?”


    邊邊子向黃確認。


    黃頷首肯定:


    “邊邊子似乎也聽上司說過,那家夥身後看來有卡莎一幹人馬作靠山。曾常透露他在特區有個熟人,進入特區的布局就是那個人安排的。”


    “咦?等一下!”


    “黃,這就是說——!”


    黃朝向為之愕然的邊邊子與雲雀,仿佛要揭曉謎底似地得意一笑。


    “沒錯,那個人恐怕就是‘公司’說的‘內應’。”


    “怎麽會……我必須立刻向部長報告!”


    “不,說了也沒用吧!或者該說,‘公司’應該也已經掌握到這種程度的情報。重要的是之後的部分。其實我也才剛想起來,曾說過一件事。”


    “什…什麽事?”


    邊邊子與雲雀期待地吞咽口水。


    黃的聲音響起——


    “他說,‘那家夥在第十一區’。”


    她如此告訴兩人。


    接著……


    邊邊子不知為何一臉呆滯,黃也對她的反應感到迷惘。


    “怎…怎麽了?怎麽迴事?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這個……”


    邊邊子支支吾吾,一副煩惱著該怎麽說才好的樣子。


    “他真的是說第十一區嗎?”


    “不會錯的,他的確這麽說。有什麽不對勁嗎?”


    “那個……黃應該不知道,第十一區是特區從以前流傳至今的都市傳說。”


    “都市傳說?那是什麽?”


    邊邊子聳聳肩,向反問的黃說明:


    “特區全部分成十個地區,就是第一到第十區,所以第十一區其實並不存在。”


    “咦?不…不存在?”


    “是的。隻是從以前就有奇怪的傳聞……不曉得黃知不知道。特區是在香港聖戰以後,為了取代香港成為經濟大城所開發的都市。謠傳戰後著手開發一片混亂時,‘香港的遺產被轉移到特區’而遺產被秘密收藏的地點就是應該不存在的‘第十一區’。當然,這是沒有任何證據的單純謠言,可是當故事聽倒挺有意思的,現在也時常成為網路的話題,究竟第十一區在哪裏?遺產是什麽?之類的。”


    “還…還有這種事啊……”


    黃一時訝異地睜大眼睛,但隨即無力地頹肩:


    “抱歉,邊邊子,我不知道,讓你有所期待……”


    “沒關係,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就算沒有任何線索——”


    “……我曾經聽過。”


    雲雀說道。邊邊子與黃看向她——


    “咦?”


    “啊,對不起,我曾聽人說過第十一區的事。那不是開玩笑的傳聞,而是對香港戰後問題進行學術性調查的人說的。從當時的資料來看,所謂的遺產實際存在的可能性很高,也有對第十一區到底在哪裏進行了一連串的調查……”


    雲雀忸忸怩怩地敘述。看她的態度並非隨便說說,她雖是常常有所誤解的少女,卻不會說謊,加上她是公司首屈一指的八卦女,人脈也相當廣闊。


    “……你是說誰?”


    “就是出入‘公司’的情報販子,平常也幹些駭客之類的……啊,他昨天有來辦公室,非常熱衷地詢問關於‘銀刀’的事情,我也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學姊的事,對不起。”


    雲雀抬起頭。但邊邊子在意的卻不是這件事。


    邊邊子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逼近她說:“告訴我細節”,雲雀困惑地不知該講還是不講,最後還是勉強繼續說明——


    “他不是壞人喔?個子高高瘦瘦的,戴著眼鏡,是個雖然不帥卻總是笑嘻嘻的男人。年紀應該是大學生或更大吧,可是應該說看起來像是個小孩子嗎——對了對了,他有一張娃娃臉,還有——”


    2


    關於亞弗裏·趙的據點,杏無音訊。


    特區第八區的某高科技大樓,從四十五層至最頂層的五十層是“公司”的總部。現在這裏為了應付“九龍的血統”入侵的緊急情況而設置了危機策略總部。不僅“公司”的幹部,特區的協約血族,尤其是對“公司”采取協助態度的血族掌權者們也齊聚一堂。


    為了實現人與吸血鬼共存而存在的“公司”會這樣召集吸血鬼其實極為罕見。光憑這點便能想像如今特區所麵臨的情況。


    “……可惡,時間不夠——”


    凱因確認著時鍾罵道。


    已是正午時分。若不在日落前解決,事態會變得更加麻煩。


    這裏是第一情報管製室,鍵盤敲打聲吵雜到產生迴音,職員們氣勢洶洶地交錯來往,或是守著終端機不放。


    從特區中搜集種種情報,再一一確認。但是搜集到的每個情報都很曖昧不清,感覺隻是徒然地交錯著。張率領的情報部雖全體動員,但到手的線索實在太少了。


    ——究竟有什麽企圖……


    若是知道就能商討對策,但能信賴的情報實在太少了。“公司”現在一麵搜索亞弗裏,一麵急著挖出內應的身分,但兩邊的進展都不順利。


    而且還有卡莎。


    她現在是否在特區——就連這一點也不清楚。


    “……每次都是這樣……那個人……!”


    凱因咬牙,唇縫間露出尖銳的犬齒。


    凱因與卡莎相識的時間比次郎還久。他原本就是為了作為卡莎的護衛兼照顧者,以及監視者的身分而被渥洛克家族收為血族。


    卡莎是渥洛克家族的禁忌之子。


    渥洛克家族的長老是“魔女摩根”直係的三姊妹,一族均受她們管理。卡莎則是經由特殊情況加入這一族的吸血鬼。她雖擁有與長老不分軒輊的力量,卻隻能當一條支流,被血族所排擠。她在血族中也沒有親近的同伴,總是在世界各地漂泊,在那段期間作為她旅程同伴的便是凱因。


    長老們會將凱因安置在卡莎身邊是因為她雖是異端,卻也流著渥洛克家族的血。反過來說,也僅有這個理由。為了不讓她使渥洛克家族蒙羞,為了不使一族的利益受損,才在她身邊安置眼線。事實上卡莎遠比凱因能幹世故,陪伴她時,他被支使去做的也總是雜務。


    說真心話,凱因並不討厭這種立場。無論是冷血的長老,或總把自尊擺在第一的血族同胞,他都不對其存有好感。


    卡莎則不同。難以伺候雖然是事實,但凱因卻覺得她的自由自在、隨心所欲令人愉快。


    總是把人耍得團團轉,總是找機會脫離他的監視行蹤不明。他對她忍無可忍,好感用盡不下一萬次。


    即便如此還是處理著她的雜務,追著不見身影的她在全世界的黑夜旅行。凱因感到自得其樂,旅行也讓他增廣見聞,提高了他的能力。就算是活到相同歲月的古血,比起至今仍在故鄉無所事事度日的同族,他變成了明顯的強大存在。會在特區擔任代表也是因為他是血族中最了解外界的人。跨越血統差異與尊敬如師的聖相遇,某種意義上也多虧了卡莎。


    另一方麵,溜出凱因監視的卡莎常與被稱為“賢者夏娃”的始祖一起行動,她是卡莎唯一真心相交的吸血鬼。


    後來又增加一人,而那是一百年前才發生的事。


    “…………”


    不知不覺,凱因浮起微微苦笑。


    如今卡莎就是渥洛克家族的汙名。“九龍衝擊”後,居住在英國黑暗社會的長老與她斷絕關係,命令凱因消滅她。真是不負責任的說法,長老明明知道他不可能贏得了卡莎。


    渥洛克家族到最後也未參與聖戰。對出生在古代的長老來說,香港的動亂不過就是遙遠東方的變故,渥洛克家族會以聖戰英雄的身分聲名大噪,完全是因為凱因的活躍。


    也因此,在戰爭結束後便下令凱因操作資本,攫取了莫大的財富。


    老實說他感覺很不快,但除此之外的事他也提不起興趣就是了。


    ——……哼,幹嘛想起這些無聊瑣事。


    凱因閉上眼甩甩頭,中斷無所助益的迴憶。


    意識重新迴到目前麵臨的危機。


    張很能幹,將僅僅如此數量的人員宛如手足般運用自如,將組織的潛力發揮至極限,指揮現場的巴得力克的奮鬥更不在話下。


    陣內也很了不起。說服難搞的吸血鬼,甚至拜訪不支持協約的血族轄區,隻為了遏止在此刻發生不必要的騷動而前往勸說,他麾下的調停員也進行著大膽的工作。


    還有尾根崎。他在高峰會議的表現讓凱因瞠目結舌,想不到他是如此有骨氣的男人。掌管“公司”的能力雖有所好評,不過這個男人看來並非僅此而已。


    然而即使如此,還是——


    ——不夠……


    他不由得這麽想。要說有什麽理由,隻能說是嚐過香港聖戰的苦頭之後,源自凱因親身體驗的直覺。


    ——龍大人,這相當棘手啊……


    聖現在閉關在總部最頂樓,無人隨侍,隻有他一個人。


    他為了捕捉“九龍的血統”的氣息,正在特區中擴展感覺網。


    但是特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更何況聖因為張起完全包覆特區全域的“結界”,原有的力量已耗費大半,以維持結界的狀態同時搜尋“九龍的血統”的氣息,即使是如他這般的大吸血鬼也很困難。敵人當然也為了不讓所在地被察覺而抑製住氣息,除非對方有所動作,聖或凱因都無法采取行動。


    尾根崎則表示——


    “既然有內應存在,布置‘結界’就沒有意義,是否可以幹脆解除‘結界’,讓聖先生也能一起加入搜索?”


    他如此建議。


    這可說是非常實在的意見。但那時凱因卻代替聖駁迴這個提議,理由則隨口帶過。


    就算演變成“九龍的血統”能自由侵入的情況,也不能將“結界”從特區撤除,唯獨經曆聖戰的同伴才曉得其中的秘密。


    “……可惡,煩死了。”


    煩躁的凱因離開第一情報管製室。


    即使來到走廊,總部的喧騷依然不變,有人抱著資料奔跑,有人嚴肅地互相討論同時快步前行,也有人一麵進出房間還拿著手機請求指示。甚至很少人注意到身為渥洛克家族代表的凱因,因為現在實在不是那種時候。


    凱因是在危急時刻不能缺席的戰鬥要員,因此現下隻能待命觀望事態進展。至少不妨礙他人——於是凱因從緊急逃生梯以屋頂為目的地走去。


    ——這一次,特區大概也難以毫發無傷吧……


    凱因已經有此覺悟。


    走上屋頂,一陣從東京灣吹來的強烈遽風突然地衝撞身體。


    暴風雨逐漸接近,雖然不知道人類覺得如何,但對凱因來說這不過是股強風,而且這種狂暴感正讓他身心舒暢。此刻天空濃雲密布,陽光也無法穿透。


    凱因從新市區大樓的屋頂看見一排排與總部相同高度或更高的建築,即使在風起雲湧的烏雲下,摩天樓群仍然宏偉壯觀。


    接著,他突然驚訝地瞪大了眼。


    注視著屋頂上的一點。


    那裏有一名自旁邊的建築跳躍過將近一百公尺距離而降落的人。


    身上的赤紅裝扮使凱因無須確認其身分。


    “次郎!”


    凱因愕然大叫。次郎無語,銳利的眼神轉向凱因。


    bbb


    “賢者大人失蹤了!?”


    凱因驚叫一聲,當下不禁無語。


    次郎站在凱因麵前,動也不動地緊咬下唇。他在短短數小時內已驚慌到憔悴,原本就蒼門的臉龐沒有一絲血色,隻是定著雙眼,瞳孔深處盈滿狂犬般的神色。


    凱因一時茫然。


    最後則是氣得全身發顫,揚起激烈的怒吼:


    “你這個蠢蛋!逃離他們之後,你到現在為止都幹了些什麽!你知道特區現在陷入多危險的情況嗎!”


    強風狂吹中,那聲大喝幾乎讓大氣也為之撕裂振動。即使是如凱因一般的古血也在瞬間失去自製,強大的氣息宛如熊熊火焰般爆發。


    次郎迎麵接受凱因斥罵的洗禮,不逃避也不辯駁地完全接受。接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筆直凝視凱因。


    “我在尋找弟弟。”


    沒有迴應年長者的斥責,次郎隻是如此說道。那是宛如挫刀磨擦般,低沉沙啞的聲音:


    “‘公司’是否掌握弟弟的所在之處?”


    “並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裏現在是怎樣的狀態,更不用說隻有少數人知道賢者大人的事,哪有多餘的時間關心失蹤的小孩。”


    凱因忿忿地說道,然而次郎並未放棄:


    “不論多小的線索都無所謂,拜托你,凱因。”


    次郎的聲音,眼神都透露出焦躁,凱因也不耐地出聲大吼:“煩死了!”


    “你怎樣我才不管,但我怎麽可能不重視賢者大人的生命安全!?但是我要強調,現在不是處理這件事的時候!事態極度嚴重,而且一分一秒地逼近。就算你切腹求我,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凱因說著,雙手在胸前交叉,表情險峻,然而同時也露出全力深思的模樣。


    雖然嘴裏破口大罵,但凱因已開始思考尋找小太郎的途徑。但是,果然不管再怎麽想也沒有能分派出去的人手。畢竟現在就算不分派人手,也已經感到人力不足了。


    另一方麵,次郎聽到凱因的迴答,雙眼震驚地大瞪,視線落在腳上。


    他的帽子丟在旅店。強風刮亂了次郎的黑發,讓他看起來就仿佛鬼魂一般。提在左手的銀刀則在刀鞘中喀嚏作響。


    次郎瞪著腳下好一會兒,最後沉默地轉身。背後傳來——


    “等等。”


    凱因叫住他。


    “你要去哪?”


    “找弟弟。”


    “怎麽找?共感不是也斷絕了嗎?”


    凱因脫口說出共感這件事的瞬間,披頭散發的次郎再次迴頭,甚至還以流露殺氣的目光狠狠地射向他:


    “有其他方法嗎!?若是有請告訴我,我就如你所願在肚子劃上一、兩刀!但若是什麽方法也沒有就給我閉嘴,我就算將整個特區翻過來也要找出弟弟!”


    次郎大露獠牙,口沫飛濺地怒吼。


    他已經心煩意亂。目睹次郎的狂態,反倒讓凱因迴複冷靜。


    “太難看了,鎮定一點,次郎。”


    “鎮定!?說特區很危險的人不是你嗎!?要我怎麽鎮定?卡莎說不定隨時都會找到弟弟,這樣子要我怎麽——要我怎麽鎮定下來!可惡,我要去找他,你要是無意協助,就不要再插嘴幹涉我族血統的事!”


    凱因的眼神轉為狠厲,對猛然轉身的次郎眯起了眼。


    瞬間,充裕的力量漲滿全身。


    “次郎!”


    這道大喊與剛才的斥喝不同,但卻爆出更淩厲,且俐落如鞭笞般的一聲。


    次郎幾乎反射性地聳起身子,轉身迴頭的同時抽手一探。


    然而,次郎的指尖才碰到銀刀刀柄,凱因壯碩的身體便已侵入他的懷中。


    轟——響起地震般的聲音。


    以凱因踏出的腳為中心,大樓屋頂產生龜裂,同時,凱因從極近位置揮出的拳頭,送進了次郎的下腹。


    “呃……咕!?”


    次郎一刻也撐不住,在屋頂軟倒,嘴裏吐出胃液,全身痙攣。這並非單純的痛毆,而是直接打擊進身體的意念力場擾亂了血脈。


    意念力場與視經侵攻雖是不論任何血統都很常用的技巧,不過自古以來一概被視為“魔術”,而凱因的血統則是魔術的權威大家。他在本身血統的素質裏融合了格鬥技,擁有一身獨特的武術。


    凱因傲然睥睨著被自己一擊倒地的後輩吸血鬼。


    “站起來。”


    “…………”


    “站起來,你這樣也算是賢者選出來的護衛者嗎?”


    從頭上飛降的話語,讓次郎的眼睛恢複了生氣。


    “嗚……”


    他呻吟著咬緊牙根,拚盡力氣起身。


    凱因對直直瞪視自己的次郎說——


    “稍微清醒了嗎?”


    “……”


    次郎並未迴話,但他看著凱因的眼睛已迴複平常的他。凱因鼻子一哼:


    “聽好,特區有危險,得及早確保賢者大人的安全才行。但是,至少敵人的目標並非你們血族,至少一開始應該不是。”


    “——?”


    次郎眼中浮現疑問。“仔細想就知道了吧!”凱因繼續說:


    “你們來到特區不過是區區兩天前,然而這次的計畫卻明顯並非最近才準備,而是耗費更長時間周詳的規劃,不過卻因你的來訪而出現破綻,關於這一點我們必須向你道謝。”


    聽聞意想不到的說法,無言的次郎露出困惑的樣子。


    “……既然如此,又為什麽?”


    次郎問道:


    “為什麽卡莎要來特區?為什麽特地挑有你與龍王鎮守的特區出手?”


    次郎的問題,凱因無法迴答。


    “你沒有必要知道。”


    冰冷的說詞,拒絕了更進一步的質問。


    “無論如何,現在還不能斷言事情會如何,因為敵人已經知道你們的存在。那個叫亞弗裏的吸血鬼也是個問題,就算和目的不同,也無法保證他們不會做出多餘的行動,不……”


    ——也反倒可能忽略原本的目的而對他們出手。


    畢竟對方是卡莎,就連凱因也難以預測她的行動。


    “記得昨天的公園嗎?去那裏,鈐介在那個地方。”


    “咦?”


    “他算是遊擊手。像現在這樣的組織戰,沒有他也無關痛癢。雖然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否派得上用場,不過至少他比你更了解特區。”


    次郎表情一變。


    他咬唇看向凱因,用盡全身力量挺直仍因攻擊的後勁而腳步虛浮的身子。


    端正姿勢的次郎似乎想說些什麽,張開了嘴唇。


    但是——


    “住口,我什麽都不想聽,再說你也沒這種時間。”


    凱因先發製人。


    然後以粗暴的態度一抬下顎——


    “快去,我沒有時間再分給你了。但是給我記住,要是賢者大人的安全出了問題,不管你躲在哪,我都會把你找出來修理一頓,會讓你覺得剛才那一擊不過像一陣微風。”


    凱因撂下狠話。


    次郎依凱因之言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專注地迴看他老鷹般的雙眸。接著身子從大樓屋頂一躍而去。


    遠眺消失在大樓間的赤紅裝扮,凱因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過了這麽久,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但是凱因知道,就因為次郎是那樣的男人,“賢者夏娃”才會將他選為自己的血族。


    現在次郎的資質正往壞的方向走,但是一旦將其導至正確的方向,他就會發揮其他吸血鬼難以企及的力量,引導他與血族。凱因也多次目睹仍是雛鳥的次郎發揮難以想像的潛力。


    ——但是,為什麽?賢者大人也不用偏偏挑在這個時候失蹤……


    而且甚至還中斷共感。


    凱因的血統沒有像次郎與小太郎的共感能力,但是在某種程度上也能想像那是什麽。更何況由於次郎擁有一度失去主人的過去,因此奉獻出幾乎可說是過度的忠誠,如此的他卻被單方麵斷絕共感,會如此迷失自我也不難想像。


    “所有的一切都零散地——卻又一齊運作……”


    不太好的徵兆。當他眉頭一皺時,口袋裏的手機響起。


    是張打來的。一接起來,立刻——


    ‘凱因先生,您在哪裏?’


    “抱歉,我在屋頂,發生了什麽事?”


    ‘發現了他們的巢穴。’


    凱因的眼中放出險峻的光芒。


    “我馬上過去。”


    凱因切斷通話走向室內,以不慌不忙的強力步伐走下階梯。


    所有的一切都零散地……一齊運轉著——


    ——而且停不下來。


    那麽,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凱因趕向張所在的地方,靜靜地燃起了鬥誌。


    3


    在這個時候,小太郎迷路了。


    他從次郎投宿的旅店一步一步走遍了整個市區,來到第五區邊緣的市郊區域,而且還是小巷子裏。到處都是被籬笆隔開的空地,潺潺流動的小水溝裏飄著空罐與塑膠袋。


    天空陰鬱,周圍沒有人,特區大都會的喧囂並沒有到達此地。


    他孤單地站在巷弄的正中央——


    “這是哪裏啊——?”


    他抱頭苦思。


    因為是為了與邊邊子見麵,所以小太郎以昨天被引領前往的“公司”辦公室為目標。不過現在特區正麵臨危險,他知道哥哥好不容易才逃離敵人,所以避開昨天才經過的大路,隻選不引人注目的巷道行走,以捉迷藏的要領移動著。


    小太郎原以為這是他才想得出的好主意。他擅長捉迷藏,這次的鬼——雖然不清楚細節——是非常厲害的強敵。而且還是在陌生的街道,實在驚險刺激。途中還發生被帶著小狗的老婆婆發現的意外。老婆婆不但替他加油還送他糖果,非常可口。


    現在想起來,要是有跟老婆婆問辦公室的路就好了。可是很遺憾那時沒想到這麽多。當然,這是不可抗力,並不是因為太專注於捉迷藏而忘了原本的目的。不管是誰都會失敗嘛!


    不管怎麽說,在親切的野貓與恰好倒在路上的枯枝引導下,小太郎不斷往前走。但當他察覺時,已經完全不曉得自己怎麽會在這個地方。


    “小邊邊呀——你在哪裏啦——’


    早上趁哥哥不注意溜出旅店,現在已經過了中午。在這期間,除了好心婆婆給的糖果之外什麽都沒吃。


    肚子好餓又好累,就算是小太郎也逐漸感到絕望。


    “本來是打算馬上就迴去——”


    哥哥很擔心吧?這麽一想,就感到心痛。


    他應該氣炸了吧?這麽一想,就感到連身體也痛了起來。


    “雖然這樣……”


    他還是不能接受哥哥的態度。小太郎多少也知道,以催眠術奪走別人意誌的行為不但粗暴,更重要的是那還很沒禮貌。而且還是對邊邊子做這種事,那不就更過分了嗎?


    而且,為什麽要做那種事呢?確實,哥哥好像對那時候突然冒出來的吸血鬼前所未見地棘手。可是那時哥哥並末使出全力。不,感覺是使不出全力。真不像哥哥,若是要放水,哥哥平常會做得更漂亮。而且最後同伴也抵達,敵人也逃走了,事件應該就此了結才對。


    可是哥哥卻留下邊邊子,像是逃匿般偷偷摸摸地離開。這究竟是很可惡還是很遜——他有稍微想一下——小太郎並不在意。哥哥有哥哥的考量,關於這一點,畢竟哥哥是個經過深思熟慮後才會行動的人。


    但他還是不能接受。


    不,不對。


    不是這樣。


    並不是不能接受,而是“不行”。


    “……嗯?”


    小太郎停下腳步。


    不行——是什麽不行?“……嗯?”


    小太郎癟著嘴角,皺起眉頭,結果還是搞不清楚,便放棄繼續思考這個難題。


    “總之要去見小邊邊,恩,這樣就對了。”


    在旅店時也曾一個人想過——“這件事如果沒有小邊邊就不行”。雖然他不記得為什麽會這麽想,也還是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不行,總之就是不行。因此小太郎要跟邊邊子再見一次麵,也因此才如此費盡心力。


    “小邊邊會給我吃什麽呢?”


    小太郎摸著肚子低喃,獨自走在巷弄中。


    不久之後來到有點人煙的地方,走到像是商店街小巷的場所。


    這裏有點髒亂。彎過小巷,鑽進建築與建築的縫隙,有一排塑膠垃圾桶,烏鴉正戳著擺在旁邊的垃圾袋。


    突出牆麵的排氣管溢出香甜的氣味,小太郎不由得停下腳步。這裏似乎是餐廳。


    肚子哀叫著。他歎息——這樣下去說不定就要餓死了。到底該怎麽辦——


    “……哈,吃霸王餐。”


    惡魔開始在小太郎的耳邊窣窣細語。在他屈服於誘惑前,兩名看起來不是善類的少年擋在他的前後方。


    “喂,你看這家夥。”


    “看起來家境不錯嘛,是哪裏來的有錢人家小孩嗎?”


    他們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前麵有兩人,迴神察覺發現後麵還有一人,全部是三人,都穿著相似的打扮。


    “你…你們是誰?”


    “啊——你不用知道我們的名字啦。”


    “我說,這家夥好像很有錢耶?”


    他們毫不在意地在小太郎麵前說出這些話。是壞人——小太郎直覺地認為。話說迴來也不需要用到直覺,眼前的事實非常易懂。


    “不…不要小看我喔!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很厲害的!”


    說著,小太郎便擺出戰鬥架勢。


    其實這也是事實。小太郎再怎麽說也算是個小吸血鬼,他的能力與堅韌,光看外觀是想像不到的。


    就因為想像不到,這群少年也並未正經看待。


    “喂,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吧?也分我們一點錢嘛?你要是安分一點,我們就不用綁架你啦。哎呀,不過如果沒錢就沒辦法了。要是這樣,也還有把你全身剝光光賣給有這種興趣的家夥這條路。”


    “真…真是不知羞恥!不可原諒,我要教訓你們。”


    “嘖,羅唆的小鬼,好啦,讓他嚐嚐苦頭。”


    “也好。”


    少年們從奸笑轉為薄怒,步步進逼小太郎,小太郎也“唔唔”低哼著,板起臉準備接下他們的招數。


    但是不等小太郎展開三迴合的決戰,闖入者便登場了。


    “嗨,要幫忙嗎?”


    才聽到背後傳來問句,在小太郎迴答之前,後麵的一人已被誇張地一腳踹飛。


    吃驚地轉頭向後,隻見一名少年雙手收在夾克口袋裏,懶懶地縮迴踢出去的腳。


    他看起來跟包圍小太郎的三人同樣歲數,但是相同的也隻有這一點,其他不管什麽部分都天差地遠。


    他的耳朵戴著金色耳環,從黑色毛線帽下露出的發梢如火焰般紅豔,淩厲但令人感覺有些頑皮的雙眸甚至是更加鮮豔的赤紅。


    傑爾曼·克洛克。


    “夜會”中最年長的古血——令人畏懼的“紼眼傑爾曼”,也是特區的第二號掌權者。


    “傑爾曼!”


    小太郎滿麵生輝。相反地,三名少年則因恐懼而僵硬。


    即便不曉得傑爾曼的真實模樣,即使連不過是人類的少年,也感受到從他身上揮發出十足的壓迫感。用不著迴想剛才的異常踢擊也知道,這是自己無法取勝的對手。


    三人甚至無法哀嚎與放話便如脫兔般迅速逃走了。“啊,等等!”小太郎雖如此喊著,卻還不至於追上去。反正隻是小惡棍,不用他特地出手。


    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很介意的對象在這裏。


    “又見麵啦,小太郎。你哥去哪了?”


    傑爾曼以親昵的口吻詢問小太郎。


    小太郎稍微煩惱了一下該如何迴答。說起來,他是連哥哥也有所警戒的“壞人”,畢竟他本人也這麽宣稱。老實告訴他哥哥不在身邊的事情沒關係嗎?可是,正當他苦惱之際——


    “咕嚕。”


    他的胃便迴答了。


    傑爾曼為之一愣,小太郎為了掩飾害臊,“耶嘿嘿”地笑著。


    bbb


    “世界上居然有這麽美味的食物!”


    小太郎大為感動地喝幹最後一口拉麵麵湯,“噗哈”唿出一聲大氣的感歎臉龐,就像傾聽教會讚美歌天使的容貌。


    倚著吧台坐在椅凳上的傑爾曼則是——


    “好吃就好。”


    他叼著煙,漫不經心地低語。


    他們在位於剛才商店街上的拉麵店“煮幹亭”攤位,傑爾曼麵前也有已用畢的餐具。他帶著喊叫肚子餓的小太郎一塊兒鑽進小店的門簾,小太郎當然沒有錢,所以是傑爾曼請客。


    “謝謝你,傑爾曼,我吃飽了!”


    “別忘記這份恩惠,小太郎,這樣一來你就欠我一次了喔。”


    “恩。”


    小太郎對不知認真到哪種程度的傑爾曼,以一副毫無疑心的態度點了點頭。


    並成一列的其他吧台上有以隔板分隔的三個席位,釘著神桌的牆上掛著褪色的菜單,接近天花板處擺著已褪流行的老舊電視。


    口味就不用說,這是一間連裝潢也懷舊的店家。本以為應該再沒有比這裏與貴公子一般的傑爾曼或宛如天使的小太郎最不相襯的地方——


    但是不知怎的,兩人卻十分融入這家店的氛圍。即使過了中餐時段的擁擠尖峰,店裏還有不少人,然而,卻沒有一人看向擁有如此引人注目容貌的兩人。


    其實這是由於傑爾曼的能力。不隻是消除自己的氣息融入周遭環境,就連小太郎也處於他力量的影響之下。


    兩人第一次見麵是昨天的事。


    小太郎在與次郎和邊邊子周遊特區的途中,在路過水上市集時受到奧古斯都等人襲擊,次郎雖然出手打倒了他們,但之後卻冒出一位名為白峰沙由香的女性將三人引薦給傑爾曼。


    雖不知小太郎是如何看待,但當時次郎保持高度警戒,邊邊子也緊張至極。因為傑爾曼所屬的夜會是主張吸血鬼比人類優越之歧視思想的集團,而且是與“公司”及協約血族一方敵對的勢力。


    就算不論這一點,說到“紼眼傑爾曼”,那可是“閻”之血族中舉世聞名的吸血鬼。無論“銀刀”望月次郎或渥洛克家族的凱因·渥洛克,要正麵迎戰他都沒有勝算。


    而且與他會麵時,次郎與傑爾曼敵對的可能性極高。僅就結果來看,雖然以具紳士風度到令人吃驚的會談告終,但事實上卻可說是一觸即發的緊張局麵。不過傑爾曼的態度自始至終均保持善意,甚至還拉攏兄弟加入自己的勢力。他的真意目前仍是一片謎霧。


    而這樣的傑爾曼正與小太郎兩人並坐在拉麵店的吧台前享用醬油拉麵。


    再怎麽想也沒有比這更奇妙的組合了。若看見這場景,邊邊子應該會當場昏厥。


    “……話說迴來……”


    傑爾曼隱約不悅地說著:


    “‘銀刀’居然當著敵人麵前逃亡,虧他還身為‘同族殺手’,真是出乎意料地懦弱。”


    他滿口不耐的語氣,使小太郎迅速地沉下了臉:


    “哥哥有他自己深奧的想法啦!”


    “不過逃跑就是逃跑吧?”


    “唔,但逃跑又不是什麽壞事。”


    “喔,你還挺清楚的嘛。”


    “對吧?”


    “但是丟下陪伴他的調停員而離去又是怎麽迴事?她叫邊邊子吧,‘銀刀’應該欠她恩情不是嗎?”


    “唔,這……或許是這樣沒錯……”


    小太郎心有不甘地噤口。


    傑爾曼的說法簡單而直接,像是小孩子的理論。


    所以也清晰易懂地傳達給小太郎,而且很難反駁。


    “你的哥哥實在陰沉啊——那個叫亞弗裏的,身手有這麽厲害嗎?雖然我感覺到他不是普通人,但也不至於引起騷動吧?”


    傑爾曼早就察覺亞弗裏進入特區的事,不過當時還未能察覺那是“九龍的血統”。


    “我不知道,可是哥哥好像因為其他事而分心。”


    “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


    “嗯……那個啊,傑爾曼……”


    小太郎詳細地告訴傑爾曼當時的情形。


    傑爾曼一如往常,懶散地倚著吧台——


    “哦——”


    卻適時地附和迴應,出乎意料地認真傾聽。


    而描述到關於卡莎的段落時——


    “什麽?卡莎?那個亞弗裏是‘黑蛇卡莎’的手下?”


    他露出難得一見的驚訝。


    “咦?什麽?傑爾曼,你知道那個叫卡莎的人嗎?”


    “聽過傳聞,說是像蛇一樣的女人。耶,原來如此,那個女人還活著啊!”


    他莫名地興致勃勃。傑爾曼在與“銀刀”見麵前便對其感到興趣,而他似乎也從以前便同樣對九龍王的副將興致勃勃。


    “那家夥鎮動了特區,看來這裏也要變得熱鬧了。她身邊應該帶著‘老牙尼薩林’血統的高超殺手,也應該還有個曾打敗凱因的雙刀手,但我不記得名字了。不對,等等。卡莎若還活著,該不會連那個‘人行者’也健在吧?哼哼,那個策士若還活著並出謀獻計,那就更麻煩了,似乎就連聖也多次被其搶先一步行動,沒錯沒錯。恩,應該還有其他人,畢竟糟糕血統的幸存者總是列名在九龍王身邊。原來如此,卡莎接下了這個血統啊,這真是——”


    “……你好像很樂在其中耶。”


    “不,小太郎。這算是有點規模的事件,多虧你告訴我,這樣我就不無聊了。”


    “是嗎?你若高興我也很開心……是這樣嗎?”


    不知不覺,小太郎感到心境複雜起來。


    傑爾曼放著一旁的小太郎不管,獨自興奮不已。傑爾曼平常總是一副“怠惰”,這個模樣要是被侍奉他的沙由加看到,肯定會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那麽,接下來事態會如何發展呢?敵人的老將都到齊了,而特區陣營以聖為首,再加上凱因與‘銀刀’嗎——不,‘銀刀’若缺席,還有誰呢?了不起算上鎮壓小隊來充數吧?這也太嚴苛了,畢竟神父不在,聖騎士潘德伍斯也掛了,情勢看來真是惡劣啊?”


    他一副旁觀比賽的球評討論著足球雙方隊伍的態度。曾幾何時傑爾曼已從吧台起身,還翹起了二郎腿。


    然而他的分析卻十分犀利。既不輕率地置入主觀看法,也未以情緒評估敵我戰力。話說迴來,他畢竟是活了八百年的長壽吸血鬼,對事物的客觀判斷力很卓越。


    “等一下啦,傑爾曼,你怎麽一個人亢奮起來了。”


    “嗯?因為你不是不知道這些事嗎?還是想要我更詳細地解說呢?”


    “不是這樣啦!”


    小太郎嘟起臉頰:


    “這可是特區的大事,不認真處理不行。”


    “別這麽死板嘛。”


    “才不死板呢!而且不要隻稱讚敵人啦,傑爾曼不是很強嗎?還是說,以剛才說到的人做對手,就連傑爾曼也贏不了嗎?”


    小太郎以知名的古血為對象提出恐怖的問題。但傑爾曼因為平常沒有吸血鬼敢對他以這種語氣說話,隻覺得小太郎無禮的問題很有趣。


    甚至還——


    “我想想……”


    他以手支著嘴角,想了一陣子之後——


    “除了‘人行者’以外,我都能輕鬆獲勝。因為隻有他搞不清底細。”


    傑爾曼大言不慚地說。


    “既然是這樣,現在就不是在這裏吃拉麵的時候。聽好,特區進入前所未有的危機,是會直接麵臨崩壞的危機喔?”


    “這是你的請求。”


    “嗯嗯,這麽說來好像是如此。啊,可是,傑爾曼不是也在這附近散步嗎?身為一名在特區生活的吸血鬼,這是應盡的義務!你要跟凱因與聖聯手,一起對抗壞人!”


    “我也是壞人喔,昨天不是說過了嗎?”


    “嗚哇,說得也是。”


    小太郎抱起頭。傑爾曼將口中叼著香菸的菸灰彈進菸灰缸,拿起吧台的杯子喝了口水。


    其實傑爾曼在這附近閑晃,是因為他最初就是在這一帶察覺了亞弗裏的氣息。


    正如小太郎所宣稱的,傑爾曼無意與聖、凱因及“公司”拉起共同戰線。但特區是他的領地,若是有穿著鞋踩髒他領地的蠢蛋,“紼眼傑爾曼”可沒好說話到放著對方不管。這是一匹生存於特區暗之荒野的野生動物的習性。


    “你又如何呢?正義的吸血鬼——望月小太郎?從逃亡中的哥哥身邊離開,獨自一人在這種地方迷路究竟是為了什麽?”


    “我…我才沒有迷路,我是來見小邊邊的。”


    被看穿迷路的事實,小太郎滿臉通紅地反駁。他還以為這件事沒被發現。


    “來見昨天的調停員?事到如今找她要做什麽?”


    “這個……就是……我想說服哥哥。”


    “說服?避開他們是‘銀刀’已經決定的事,身為弟弟的你打算違背他嗎?而且要說服你哥哥,為什麽是找昨天的調停員?”


    小太郎困惑著不知該對一臉笑意的傑爾曼說什麽。因為理由就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要解釋給傑爾曼聽更是難上加難。


    即使如此,小太郎仍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感覺。


    正如傑爾曼自己說的,他絕對不是品行優良的吸血鬼。他無視特區的協約,毫不在意地處身於惡人集團。要是知道他血腥的本性,小太郎應該也會全身發抖吧!


    然而,看人的直覺敏銳得連哥哥都會驚訝的小太郎,不知為何對傑爾曼毫無戒心。


    傑爾曼也一樣。原本是宛如食人虎般心性狂暴的男子,平常總是態度狂傲,若是惹他不悅,就會毫不留情地奪人性命。


    然而不知為何,與小太郎相處就會表現出非常搞笑,甚至滑稽的態度。連傑爾曼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他似乎與“銀刀”的弟弟氣味相投。


    而這時聽著小太郎敘述的傑爾曼,流露出在他漫長生涯中,在這百年之間都未曾出現過的真摯眼神。


    “總之,我就是覺得這樣下去‘不好’啦!總覺得為了哥哥好,不可以這麽做。雖然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就是這樣’就是這種感覺。”


    小太郎拚命地陳述著仿佛囈語般沒有邏輯的說明。


    傑爾曼注視小太郎。不知不覺間,成為他別名的赤紅眼眸淩厲地眯成一線。


    “可是……果然還是我弄錯了吧?我不懂哥哥考慮的那些難題,也不懂很多事……”


    一旦試著開口告訴別人,才發現自己說的話有多麽支離破碎。小太郎消沉地低喃。


    可是——


    “……不。”


    傑爾曼否定小太郎的自我評價:


    “……並非如此。你說的話雖然確實毫無條理,或者說不定真的隻是錯覺。不過……”


    傑爾曼筆直凝視小太郎:小太郎著迷地盯著他赤紅的美豔瞳眸。


    “記著,吸血鬼聽從自身血脈的呢喃一定不會錯。我族的本質是‘血’也就是‘血’的累積,脈脈相承的一族之‘血’正是吸血鬼的真實。而要聽到血之呢喃是很困難的,大多數的吸血鬼都做不到,或是傾向做出自我本位的解釋。然而即便如此,當你失去方向或感到迷惘時,隻要靜下心傾聽‘血’之脈流就絕不會錯。”


    傑爾曼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伸出指尖抵住小太郎的胸膛。


    然後繼續說:


    “聽好,小太郎,‘你的血不會背叛你’,當你無法再信賴自己的‘血’時,血統就會自然斷絕。相信‘血’,不,不隻相信,而是當作自己的一部分,這才是我們真正的存在。”


    連串的話語,帶著不可思議的迴響滲透進小太郎的心底。


    令人感受到八百年歲月,沉重且穿透血液的言語。聖若聽見應該也會為之瞠目結舌,然後微笑吧!傑爾曼的話語是他在自己生涯中體悟的精華,而且也是真實的。


    “……嗯。”


    小太郎坦率地點頭接受。如此坦然率直的模樣,他說不定還是第一次對自己親人以外的對象表現出來。


    就這樣,兩人相互凝視片刻,傑爾曼終於先別開了目光。


    “謝謝你,傑爾曼。”


    小太郎一道謝,傑爾曼便叼起新的菸,敷衍地揮揮手。


    做了跟自己個性不符的事——他的側臉似乎如此說道。


    “我要去找找看小邊邊。”


    “……一個人?”


    ·“嗯!”


    小太郎完全恢複精神地點頭。


    接著,像是想到什麽——


    “……我陪你。”


    “咦?”


    “那個邊邊子,我也要再見她一麵。”


    “真…真的嗎!?你要幫我嗎?”


    “真的,我的興致來了。”


    興致來了——話雖如此,傑爾曼承諾的口吻依然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即使如此,小太郎依然綻放笑容高聲歡唿:“太棒了——!”


    “那我們立刻去找吧!特區現在正處於非常不得了的危機中呢!”


    小太郎從吧台的椅子跳下來。


    接著,像是忽然想到似地迴頭。


    “對了,傑爾曼。你很厲害吧?”


    對於和剛才相同的質問,傑爾曼麵露不解的表情。


    “那又怎樣?”


    “跟那個卡莎比起來,誰比較厲害呢?傑爾曼能打贏嗎?”


    對這個似乎出自故意的質疑,傑爾曼迴複平常的態度,歪著嘴邪邪一笑:


    “小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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