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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的時候也是,結束的時候也是,她似乎很痛苦——


    對不起——


    她向次郎道歉。


    明明就沒必要道歉的。


    次郎至今也認為她不需要道歉,這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時至今日,次郎也仍然對自己的選擇懷著驕傲。


    那是因為你太溫柔了——她說。次郎搖頭,並非他溫柔,隻是這麽做讓自己感到幸福。


    她臨終的瞬間,次郎強勁地抱住她的身體。


    非常強勁地抱著,然後露出獠牙往她白晰柔軟的脖子咬下。


    她在被吸血的同時也使勁摟住次郎的頭,充滿愛意反覆不斷地梳理他的黑發。


    仰頭倒下的她——


    看得見月亮了——


    她對次郎說道。


    隨後再度伸手挽上次郎的頸子,緊緊地用力抱住。


    但是,我的月亮在這裏——


    她看來既開心又得意,甜蜜地低語:


    我的full moon——


    香港。


    水與人均不曾止息地奔流的新興城市。


    發展與繁榮早已成為過去的產物,最新的技術與流行也隻是為了掩飾惰性與頹廢,人們以迷失的未來為代價,將時間耗費於追求刹那的快感與人工的榮耀。


    仿佛是被引導而來到這個都市,他被扯進動搖世界的災厄之中,兩人的關係也不容拒絕地進展到下一階段。


    次郎本以為那會是很久之後的事,她則祈求能晚一點發生,但卻都不如他們所願。古老的事物遭到驅逐,世界的規律急速重新構建的時代來臨。長期隱匿的黑暗也向這個世界索取新的存在方式。


    其實怎樣都無所謂。


    人類也好,吸血鬼也罷,隨他們高興想怎麽活都隨他們去,想去死更無所謂。


    自己隻是為了守護與她訂下的約定。


    隻為了再次獲得她的讚美而拿起劍。


    以自己體內流動的血統之名。


    bbb


    次郎的加入使戰場再度陷入寂靜。


    首先要掌握現況。


    情況是「九龍的血統」造成的初次汙染,感染個體十二名,其中三名已於接觸時斬殺,剩餘九名因視經侵攻而受感染源所支配。


    鎮壓部隊死亡零,負傷七名,其中六名已無法行動,剩下一名重傷就戰力而言也派不上用場。排除後援,現在有能力參戰者,包括負傷的巴德力克在內僅有五名。


    邊邊子平安無事。她在這種場合雖是最無力的存在,但運氣倒是不錯,總算能稍微安心。也看到了黃的身影,由於想到同伴的命運而陷入驚慌狀態,這也無可奈何。雖然同情她但無法作為戰力之一。


    至於屋簷上。


    感染源「九龍的血統」手叉著腰,仿佛評價般俯視次郎。


    記得他的名字是……曾。


    「……你還是做了。」


    「做了又怎樣。」


    曾不為所動地迴應,還帶著些許揶揄。但是他的眼睛透露出認真的光芒,那是一雙正在評估自己實力的眼神。說起來,認出自己是「同族殺手」的就是這個男人,也就是說他知道香港時期發生的事。


    「你……怎麽來這裏的!?你對我留在那裏的部下做了什麽!」


    巴德力克怒吼。次郎瞥了他一眼,迴答說:


    「我讓他們睡了。不用擔心,他們這時應該已經醒來了。」


    「怎麽可能!你難道想告訴我你無視於眼罩對他們施加了催眠嗎!?再說,你又是怎麽解開那個封印——」


    「因為有人幫忙嘛。」


    迴答他的不是次郎,而是從餐館露臉的鈴介,他態度輕浮地對吃驚的巴德力克揮手。


    「鈴介……你這家夥究竟……」


    「結束之後再說,現在不是談這種事的時候嘛!」


    迴話後又將頭縮迴餐館與中庭的出入口,看來他一點都不打算踏人中庭。


    「次郎!」


    這次換邊邊子出聲:


    「小太郎不在這裏,該不會被他們……」


    「……我知道,目前還不要緊。」


    不消說,他自然已察覺小太郎不在現場。他在衝到這裏的同時便已最優先確認完畢。


    然而他一定在這附近。次郎察覺弟弟的氣息就在左右,隻是由於吸血鬼過度集中在同一處,使他無法掌握正確的地點。


    ——離複原果然還有一段距離……


    實在是非常嚴苛的狀態。


    不過這早已不是第一次,而自己也不打算在這裏結束。


    次郎握緊銀刀。


    接著對曾問道:


    「你把我的弟弟怎麽了?」


    「放心吧,我沒對他出手。」


    「他現在在哪裏?」


    「有本事就自己來問吧!」


    曾的雙眼怪異地一閃。隨後,一陣暈眩般的狹窄視野向次郎直撲而來,讓他頓時失去了平衡——是視經侵攻。


    次郎咬牙鎮定,暫時分割遭受入侵的五感知覺,將意識在體內集中,讓精神配合血液的流動與脈搏的律動,確保自我意識。在穩固了內在精神之後再轉向外部感官。當次郎的視覺迴複時已經單膝跪地。


    他不禁咋舌,居然這麽輕易就被入侵了。


    稍後才迴複的聽覺捕捉到——


    「次郎!」


    是邊邊子的唿喚聲。在她眼中,次郎應該就像貧血一般搖搖晃晃吧?


    「搞什麽啊,喂?你該不會都還沒開打就快死了吧?」


    對他施技的曾也一臉驚奇,瞬間的侵襲讓他得知了次郎目前的狀況。


    即便沒能侵襲至更深層,仍達到了能夠操作肢體反射動作的程度。雖說僅有片刻,但是曾若有意還是能讓次郎砍自己一刀。並未這麽做的原因是他對次郎仍有戒心。


    「嘖!真讓我失望,你該不會真的掉進海裏了吧?」


    次郎並未迴答。曾當作那是肯定,裝模作樣地仰頭看著天空——


    「打擊真大!經過那件事你還能活下來真讓我驚訝……不過,『同族殺手』看來已經有名無實了啊?」


    次郎保持沉默不搭理曾說的話,不過這些無心的話語卻讓巴德力克有了反應。


    「『同族殺手』?」


    他看向次郎,然後凝視他手上的日本刀,仿佛就要跳起來似地一臉驚愕。


    「銀製日本刀……難道是『銀刀』?你是那位『銀刀』嗎!?!?」


    代理隊長的驚愕在短時間內散播至所有隊員之間。


    不隻他們,次郎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邊邊子在背後倒吸一口氣的舉動。提到「同族殺手」時她沒有察覺,但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另一個稱號。


    ——哎呀呀。


    次郎在心中歎氣。


    他以為十年的時間對人類來說已不算短……但自己的惡名看來仍未因時間消逝。次郎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愛刀——也就是他第二個稱號由來的銀製日本刀上。


    這也是次郎背負的過去之一。


    「不愧是聖戰的英雄,很快就被人類接受了。」


    「嘴皮子耍夠了吧,我弟弟在哪裏?」


    「哼……原想拿他當人質,不過看你這副德行應該沒必要了。」


    曾說著,踹開腳下屋簷的瓦片,碎片成放射狀飛散。接著有東西從屋頂的大洞中眺出,落腳在曾的身旁。


    眺出來的是全身沾滿血漬的薑,一雙空虛的眼神明顯表示她還在曾的支配之下。


    還有另一人被薑抱在兩臂間,正動來動去地掙紮——


    「小太郎!」


    小太郎的手臂被反鎖在背後,嘴巴也咬著嚼口而無法出聲,沒受到束縛的頭與腳雖然拚命甩動,但是在他聽見邊邊子的聲音之後便乍然停下了動作。


    「嗯嗯——!」


    他朝下看著中庭的情景,發出模糊的聲音。


    「來吧!感動的相逢——」


    曾轉頭朝小太郎與薑瞄了一眼,然後再度將視線轉迴次郎。


    但此時次郎的身影已不在中庭,隻剩下失去主人的帽子在半空飄蕩。


    眼前。


    瞬間拉近距離的次郎揮出一記橫斬。月光的沐浴下,銀刀閃耀著清潤的光輝。


    曾的表情凍結。他閃不過,隻得全力轉身。但就在動作完成前,他的左臂已飛上夜空。


    「嗚!」


    曾的兇惡表情頓時扭曲,倒在屋簷上,當他轉身采取守勢時,銀刀的刀尖已襲卷而來。次郎的突襲迅疾無比,卷起了一陣颯颯作響的狂風。


    「薑!」


    薑立即迴應曾的命令插進兩人之間,並以抱在身前的小太郎為盾。


    「呣呣——」小太郎的藍眼圓睜。不過次郎已經料到這一招,他毫不遲疑地修正刀鋒的軌道,銀刀閃過僵直的小太郎迎向薑的脖子。


    「住手!」


    黃大叫,但次郎充耳不聞。他在這種修羅戰場曆練已久,握著銀刀的手不見絲毫猶豫。


    由於曾負傷使支配力減弱,薑在聽見黃聲音的一瞬間,眼睛迴複自我意誌的光芒。


    完全搞不清眼前是什麽狀況的眼眸,愣愣地注視著次郎。


    次郎停下刀鋒,全身隨即遭受強烈的衝擊,從屋簷飛了出去。意念力場的力量使次郎手腳發麻。他結實地吃了一招。


    「嗚!」


    次郎背朝地摔落在中庭,邊邊子趕緊上前攙扶,他卻無法立即起身。曾也是全力出擊。


    「混帳!還很有幹勁嘛!」


    「混賬!還很有幹勁嘛!」


    曾抓著左臂叫罵。出血很嚴重,他卻戰意高揚,毫不在意。先前遊刃有餘的態度已經消失,雙眼亮起詭異的灼灼光輝。


    「啊啊——可惡,痛死我了。也好,遊戲可以照預定開始了。」


    曾的雙眸閃過十字光芒。


    接著,剛才還在一旁遲疑觀望的吸血鬼們一個接一個與曾一樣,雙眼燃起光輝——催眠加深了。他們如今都露出與曾相同的表情。


    「遊戲?你想做什麽?」


    次郎一麵起身一麵詢問。他對想要幫忙的邊邊子揮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後。吸血鬼們已經進入備戰狀態,隨時可能發動攻擊。


    曾以行動迴答次郎的質問。他以剩下的右臂從薑身上拉跑小太郎——


    「很簡單,就是分個勝負。」


    曾粗暴地將小太郎夾在腰間。


    半數的吸血鬼一齊跳上屋簷。一絲不亂的整齊動作,就是完全受到曾支配的證據。薑在瞬間逸露的自我意識也已從臉上抹去,消失無蹤。


    「你想逃嗎?」


    「這樣就不好玩了,隻是換個地方。」


    曾抱著小太郎轉了轉頭,接著朝向東方,也就是麵海的方位。就在海上,有個才剛迎接黑夜到來,充滿活力的城市。


    「難得眼前就有個最棒的舞台,那可是我長年夢想的舞台啊!」


    「你想進入特區!?」


    「哪能讓你進去!」


    槍聲和次郎的喊叫聲交疊,巴德力克朝屋簷展開射擊。


    然而子彈再度被意念力場阻擋。


    仿佛以巴德力克的攻擊為信號,留在中庭的吸血鬼們開始朝鎮壓部隊展開攻擊,他們的總數是五名,以數量上來說鎮壓部隊較有利,但吸血鬼並非能夠輕易解決的對象。


    另一方麵,其他四名吸血鬼紛紛從中庭往外跳,其中也包括薑。


    留到最後的曾在離去之前還迴頭朝次郎一瞥。次郎想跟上去,卻被吸血鬼所阻擋。雖然想當場將其斬殺,但是卻因心智的不成熟而焦躁,連帶使得刀路也產生了窒礙。吸血鬼的行動更從一開始奮不顧身的攻擊,轉為阻撓次郎行動。


    「喂喂——你好像很傷腦筋啊?我先走一步,別讓我等得太無聊啊!」


    「等等!你去了也沒有用,特區受到結界保護,除非受到邀請,否則『九龍的血統』是根本進不去的!」


    聽到他這麽說,曾露出會心一笑。


    「『我們』已經受邀了。」


    他以嘲諷的表情看向次郎身後的邊邊子:


    「你不會舍棄我們吧?調停員?」


    次郎轉頭過肩,隻見邊邊子在他背後臉色發白。她在聽到「斷絕血統」的事情之後,的確說出了邀請黃等人進入的口頭允諾。


    「再會啦——」


    曾轉身離去。


    「小太郎!」


    次郎高唿弟弟的名字。聽見哥哥的唿喚,小太郎拚命往聲音來源探頭。


    然而,灑滿月光的閃耀金發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屋簷的另一頭。


    ——可惡。


    次郎雙眼冒火,與他正對麵的吸血鬼瞬間遭受視經侵攻而受製,接著一分為二。


    就在灰化的瞬間,與鎮壓部隊作戰的一名吸血鬼又跳到次郎麵前,就是不讓他通過。


    次郎咒罵著,氣憤到仿佛要吐出血來。


    bbb


    壓製的時間不到兩分鍾。三名吸血鬼被次郎斬除,其餘兩名則被鎮壓部隊擊殺。


    未增加新的負傷者,但損失兩分鍾實在太多了。尤其次郎因過於性急而用盡氣力,肩膀不停起伏地喘息著,瞳孔也朦朧起來。他的姿態陳述一件事實,他除了被日間的陽光削弱了氣力之外,體力也消耗得很嚴重。


    即使如此,次郎仍斬殺最後一名吸血鬼,隨即飛奔入餐館向外衝去。


    邊邊子驚慌失措地追在他身後。本來她是不可能趕上的,一進入餐館後卻看到次郎腳步蹣跚地蹲在店裏,手握著刺進地麵的銀刀,好不容易才支著刀身站了起來。


    「次郎,太亂來了!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麽可能追得上他們!」


    邊邊子抓住次郎的雙肩扶著他。次郎迴頭,臉龐血色盡失,蓬亂的黑發蓋住額頭。


    「……請放開我。」


    「笨蛋!你也清楚自己的情況吧!」


    「我很清楚,現在不是在這裏休息的時候。」


    次郎頂嘴,表情卻毫無生氣。


    邊邊子不禁咬唇。


    ——眼前這個人是「銀刀」……


    與「公司」有關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銀刀」的大名。


    對各種吸血鬼來說,銀是他們無法抵抗的萬能抗吸血鬼物質。受到槍傷隻需數秒就能痊愈的吸血鬼若遭到銀製子彈攻擊,就無法施展驚人的複原能力。不僅如此,隻要接觸銀器,他們超越人類的腕力與會產生催眠效果的視線便會被封印。吸血鬼的能力是依附於本身的血液——ck blood之中,而銀能夠驅逐黑血所擁有的力量。


    因此,大多數吸血鬼即便與同族作戰也不會使用銀製品。因為銀製品是一把不止能斷絕敵之血,也能斷絕己之血的雙刃劍。


    其中少數的例外就是……他。


    ——而且這把刀……


    邊邊子注視著眼前這一把被次郎作為拐杖使用的刀。這把隻在資料中看過的武器,正在她眼前閃耀著柔潤的光芒。


    這是一把在精煉的利刃鍍上一層銀的日本刀。邊邊子並不懂如何分辨日本刀的價值,但她怎麽看這都是一把隻能說是粗糙的刀,與收藏在博物館的玻璃櫥窗中作為藝術品的刀成為兩極的對比。排除所有裝飾而堅持實用——正是隻考量以「殺人」為目的而製作的道具。


    經過同樣加工處理的武器——主要是短刀類——現在也為世界上的對吸血鬼部隊采用,是廣泛用於對吸血鬼戰的裝備。但是據說這把日本刀與那些具有相同效果的器物完全不同。


    這把日本刀是在香港聖戰的時期煉製而成。


    在戰爭爆發的初期,銀對吸血鬼是一大威脅的事實便廣為人知。因此香港到處收集各式各樣的銀器以作為狩獵吸血鬼的武器。


    不過絕大部分都使用於製作構造簡單的初期銀彈。對擁有超越人類體能的吸血鬼來說,刀劍等直接攻擊實在缺乏效果。而在銀製品數量有限的戰爭初期,對抗吸血鬼最有效的手段——雖然用以對付以高速移動的吸血鬼仍有相當的難度——就是槍,而當時也毫無餘力製造能夠取而代之的武器。


    但是就在那個時候,一把名為「銀刀」的對吸血鬼專用刀誕生了。


    而且揮刀的不是人類,而是與敵人同族的吸血鬼。


    香港戰爭還出現了無論哪一份正式文獻都閉口不談的另一個現象。也就是史上首見人類與吸血鬼有組織地攜手作戰。參戰的吸血鬼活躍得亮眼,如果沒有他們的鼎力協助,人類便無法在戰爭中獲得勝利。


    然而,參戰的吸血鬼中扮演最重要角色的並非聲名卓著的古血,也不是強勢血族派出的有力人士,而是使用「銀刀」的某個吸血鬼。


    這名吸血鬼揮舞著對本身來說實為劇毒的銀刀,是一名將爆發性增殖的「九龍的血統」殺得片甲不留的劍鬼。


    雖然文獻中不曾提及,但他鬼氣逼人的英姿仍在多數人的腦海中留下了強烈而鮮明的印象,難以消除。就連戰爭結束後,黑暗社會也持續口耳相傳著這號人物。


    知道他本名的人不多。


    因此便以他的愛刀來稱唿。


    他就是「銀刀」——一方麵因身為同族殺手而遭到記恨;另一方麵也以香港聖戰英雄的角色而廣為人知的吸血鬼。


    「……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邊邊子質問次郎。


    「要是沒有它,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吧?」


    次郎出示代替拐杖的愛刀,像耍脾氣般地諷刺聳肩,又說:


    「而且,這家夥有一堆各式各樣的限製,雖然知道總有一天還是得用上,但至少在短時間內能離它遠一點也好。」


    嘀嘀咕咕地嘟噥著,又自嘲地說:「唉,還是失算了,害我變成這個慘樣。」他打從心底自嘲著,還混摻著對自己冰冷的憤怒。


    邊邊子不知為何感到胸口一緊。


    以特區為目的的人,任誰都有自己的苦衷。不管是無處可去的難民,還是被人淡忘的英雄,其實都一樣。


    「……話多了些。放開我,邊邊子。我不去不行,你應該了解吧?」


    次郎看向邊邊子,壓抑各種情緒擠出笑容:


    「雖然表現得不太好,但他是我的弟弟,而我是他的哥哥。」


    「…………!」


    邊邊子的表情僵硬。


    ——不可能嗎……


    她想不出任何阻止次郎的話語,也不認為阻止他是正確的。


    ——可是……


    邊邊子冷靜地觀察次郎的狀況。她仍不敢確信他到底是不是「銀刀」。然而就算他真的是,次郎目前衰弱至極,就這樣讓他離開想也知道後果為何。


    ——既然如此。


    邊邊子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讓他去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使邊邊子驚訝地迴頭。他是帶次郎前來的陰柔男子,記得巴德力克稱他為「鈴介」。雖不曾看過,但他似乎也是「公司」的成員——因為他身上穿著裝飾得過了頭的製服。他在剛才的亂戰中在一旁躲到現在,別說受傷,他連一滴汗也沒有流。


    「阻止他也沒用的。我的『腳』借你吧,憑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騎車來得快。」


    他說著,用指尖旋轉著鑰匙。邊邊子驚訝地問鈴介:


    「你們認識嗎?」


    「老朋友了。」


    鈴介裝模作樣地拋媚眼。態度雖輕佻,眼神卻很認真,邊邊子相信了他的說詞。


    「路上的交通信號我大致上是打點了,不過全部就有點難了,請一路衝到底吧!」


    「……看來你的仲介手腕依然健在。」


    「對我重新評價了嗎?」


    「還要想想。」


    次郎起身,伸手要接過鑰匙。


    「等一下。」


    「邊邊子,已經沒有時間了!」


    「就算追上又能怎樣?現在的你能贏過那五人嗎?」


    次郎沒有迴答。他虛空的眼神蘊含險色,無視於邊邊子的疑問。


    「次郎!」


    邊邊子強拉住次郎的手讓他轉頭麵向自己。次郎壓抑的情緒無法扼製地爆發:


    「放手!你插手也沒用!」


    次郎第一次在邊邊子眼前顯露怒氣。他不服輸的眼神不因嚴重的疲勞而屈服,這雙眼睛與邊邊子在海邊看到的相同,充滿真誠的光輝。


    「請先吸了我的血再走。」


    次郎目瞪口呆。「等…等一下!」聽她如此說的鈴介也急得跳腳:


    「調停員,這樣不太妙吧?會被開除喔!」


    邊邊子一臉嚴肅地說:


    「請幫我保密。」


    「嘖……太直接了吧?我好歹也是監察部的人……唉,算了。」


    鈴介一副愕然的樣子皺起了眉頭,最後卻反倒幹脆地給予承諾。這麽一來,要是泄漏出去他也肯定會一起被開除。


    「……可以嗎?」


    次郎詢問,聲音帶著顫抖。


    「嫌我雞婆嗎?」


    「不,求之不得。可是,你忘了嗎?我是對那道結界有反應的吸血鬼喔?」


    次郎歪著嘴說。都到這種時候了還是停不了自嘲的毛病。


    ——氣死我了。


    在那瞬間,邊邊子不待思考已出掌揮上次郎的臉。畫麵充滿了藝術感。


    次郎啞口無言,鈐介也張大嘴說不出話。


    「你不是要去救小太郎嗎!還不快一點!」


    邊邊子脫下製服外套,解開襯衫鈕扣後,領口大為敞開。接著攏起肩上的頭發,將自己的後頸暴露在次郎眼前。


    次郎看到邊邊子肌膚的瞬間,衝動的欲望於眼底湧現。


    恐懼使邊邊子不禁閉上眼睛。次郎尚未碰觸,她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已起了雞皮疙瘩。


    一閉上眼,剛才看到的吸血鬼身影便在腦中蘇醒。自己或許也會變成那樣的恐懼——以及更原始的對於被吸血的恐懼不由得持續攀升。


    「快…快一點啦!」


    她原想大吼,聲音卻走了調,於是用力閉緊眼睛。


    ——希望不要被他發現我的膝蓋正在發抖……


    她甚至覺得自己連次郎紊亂的唿吸都聽得見。當他的指尖碰觸到她的衣服時,邊邊子不禁想要跳起來,她喝斥自己要撐住。


    次郎拉起邊邊子的襯衫後,卻溫柔地將領子扣了迴去。「咦!?」邊邊子睜開眼。


    「次郎!我——」


    次郎遮住邊邊子的肌膚後,緊接著卻以雙手捧起她的右手。


    解開袖扣,他以迅速——卻前所未見的細膩手法卷起她的袖口,然後翻過她的手掌,以手指輕柔地撫上她的手腕。


    之後次郎在瞠目結舌的邊邊子麵前跪下,頭顱低垂,姿勢宛如貴族親吻淑女的手一般,優美而洗練。次郎的唿吸輕拂著邊邊子的細腕,讓她感覺像是有一股電流攀過背脊。


    嘴唇接觸手腕。


    ——啊……


    當邊邊子這麽想時,堅硬銳利的獠牙伴隨輕微的疼痛,深入她的皮膚。


    於是,開始了。


    「唔噫?」


    邊邊子身體一陣痙攣,發出奇怪的聲音。


    她正被吸著血。


    血從身體抽出後流進次郎口中。她對這件事的理解程度清晰得令自己吃驚。


    這是從未體驗過的感覺,有一種身體仿佛要溶解般的錯覺,思考仿佛要分解般的奇妙感覺,全身的力氣被連根拔除。


    「啊…啊……」


    斷斷續續的聲音不自主地流泄而出。五感知覺扭曲變形,就像喝醉,卻沒有不適感。相反地感到像是至今一直閉塞的器官終於開通,然後從那裏眺望世界一般,不可思議的感覺。


    平常邊邊子不會將「自我」與「肉體」同等看待。她總模糊地覺得「自我」是像靈魂一樣看不見的東西,即使受到肉體影響,「自我」與「肉體」在本質上仍是不同的部分。


    情況有了變化。


    邊邊子現在與身體合而為一,意識與肉體合而為一。從頭到腳的每個細胞與每滴血都是邊邊子,總體就是自己,而後流動、鼓動著。邊邊子的意識與血重合;邊邊子在自己的體內循環,生生不息。好熱,頭暈目眩,好舒服,不,是……非常舒服。非常……非常舒服。


    ——溶化了……


    然後溶化的邊邊子被次郎吸食。


    ——我……「被吃掉了」……


    進入次郎體內的邊邊子,此時認識到與自己不同的存在。既古老、深沉又灰暗的鼓動,擁有與自己相反性質的生命——黑血。


    這股黑血現在十分虛弱,然而在溶入清新鮮活的邊邊子之後隨即——


    怦怦。


    強力地鼓動。


    不停律動,仿佛覺醒一般。


    怦怦。


    怦怦。


    就像敲擊太鼓一樣逐漸增強。邊邊子將全身交付給這道強烈的脈動,任憑自己與這道鼓動合而為一。終於,她感到自己正打出一拍又一拍的節奏,不,她真的在打節拍,無法停止。事實上她也一點都不想停下來。


    怦怦、怦怦。


    怦怦怦怦……


    心跳奔騰,令她無法置信地高速又強力地奔騰。邊邊子要發狂了!她超越自我與次郎融合。她想高歌,不,她已經在歡唱。這是一首歌,生命之歌。還要更強,更大聲!還不夠,她還不滿足。來,再來,多吸一點……繼續吸……


    「再來……再來……再——啊……」


    肩膀突然一陣搖晃,邊邊子才從恍惚狀態中脫離。


    ——……耶?啊?咦?


    消失的五感知覺尚未正常運作,她甚至不能確定自己身處何方。


    蒙朧的零碎視野映出自己的臉,對方正愣愣地看著自己。


    ——耶?我怎麽會在那邊?


    脈搏聲緩緩遠離,邊邊子眨了眨眼。


    是次郎。次郎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可是她卻以為那是自己。邊邊子的思考一片混亂,但沒有不安。就像是嚇了一跳,但卻覺得好玩又有趣,一片模糊的意識。


    「……次郎?」


    「沒錯,知道是我就好。」


    「我知道……怎麽迴事?那是什麽?我……『在你的裏麵』。」


    「這是共鳴現象。邊邊子,你……是第一次被吸血吧?」


    次郎苦笑地詢問,邊邊子則不加掩飾地用力點頭。次郎的苦笑加深。還真像小太郎——他腦中浮現這句感想,而「她知道」。


    「冷靜,請先站好,然後深唿吸。」


    她照次郎說的去做。這是這種狀況的一般處理方式——她知道這也是次郎的想法。不,這真的是次郎的思考嗎?總覺得仿佛是自己在思考,可是邊邊子應該不知道這種方法才對。


    「……什麽?這是什麽?次郎,我……」


    「你知道我的想法吧?這就是共鳴現象。你在我體內的血正與你體內的血共鳴。」


    「怎…怎麽會……」


    她的腦袋漸漸清晰,逐漸進入狀況後,胸口充滿新鮮的驚奇感。


    ——那就是說……咦咦!?!?


    「所…所以我知道你的想法!?怎麽可能……不過確實……」


    「邊邊子。」


    「是…是!」


    「嘴。口水流下來了。」


    「咦——呀!」


    這才發現唾液已經流到下巴。她的臉現在到底是什麽模樣?雖已於事無補,血液仍一口氣上衝至腦門。也因為如此,她完全清醒過來。


    ——等一下……等一下……共鳴?會知道對方想法……


    此時邊邊子察覺某種可能性而驚慌失措。


    「次…次郎!該不會你也知道我腦中……」


    「嗬嗬嗬。」


    「呀!還我!現在立刻把我的血還我!不然就給我吐出來!全部吐出來!」


    「開玩笑的。吸血者是我,既然你體內沒有混入我的血,我就看不出你的想法。」


    次郎笑著放開支撐邊邊子的手。邊邊子在瞬間一晃但立刻站好,感官知覺也迴複原狀。


    可是……


    ——不會吧……她在次郎的裏麵,她知道自己還在裏麵。


    邊邊子驚愕地佇立原地。


    「哎呀,請別那麽驚訝。共鳴現象隻有一時,這種感覺很快就會消失了。」


    次郎為了讓邊邊子安心而說著。


    這時候,邊邊子終於發現次郎的狀況改變了。


    認真地看著他——她頓時了解。次郎全身充滿了精氣,漆黑的瞳孔顯示他已重新獲得力量,舉手投足都充滿了自信。


    次郎也察覺邊邊子注意到的情況。他露出微笑向她致意:「謝謝你。」


    「我由衷地感謝,邊邊子,我欠你一筆很大的人情。」


    邊邊子比誰都清楚了解,他的話毫不虛假。


    真開心。她不禁笑逐顏開。


    但是現在要高興還太早。


    「然後呢?」


    「是的,我要去帶迴弟弟。」


    他肯定地迴應,堅定的決心透過共鳴作用也直接傳達給邊邊子。自己的感覺沒有錯,平常總愛說別扭話的次郎,他的內心是如此澄澈。


    「讓我……跟你去。」


    邊邊子迴頭——比平常還快。次郎在對方出聲前就察覺,邊邊子也因此知道對方是誰。


    「黃……」


    「拜托。」


    黃拖著受傷的身體進入餐館,向次郎與邊邊子低頭請求。


    「你傷成那樣太勉強了,再說你的同伴已經……」


    「我知道!可是……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我的同伴,如果不守著他們……直到最後……」


    美麗的臉龐扭曲。


    次郎不為所動,但邊邊子察覺他心中濃厚的憐憫與同情——對失去重要親友的感同身受。次郎抱著這股情感,卻麵色不改地拒絕黃的懇求。他在平常那別扭的態度下,究竟都抱著什麽想法呢?邊邊子無法克製自己不去想像。


    這時又出現另一人,是表情兇惡的巴德力克。他右手掛著衝鋒槍,護著骨折的左臂走過來,堅定的腳步顯示他的戰意仍舊健在。


    他環視餐館中所有的人——


    「鈴介。」


    他對邊邊子被吸血時一聲不吭的陰柔男子喊道:


    「鑰匙拿來。」


    「咦?等等,小巴德,你打算帶著那些傷追擊嗎?」


    「不是我,是要給那女人。」


    巴德力克的話讓所有人感到驚訝。


    「小巴德……可以嗎?」


    「從剛才的對話判斷,那女人還沒感染吧?既然如此,她就交給負責協商的調停員。」


    「我?是要我一起去嗎?」


    邊邊子盯著巴德力克確認。他隻在瞬間與她目光交錯,之後便看向其他地方。


    「邊邊子,拜托你。」


    黃央求。


    邊邊子交互看著黃與巴德力克。邊邊子是調停員,剛才還是初次站在對吸血鬼戰的現場,也不曾接受任何戰鬥訓練。


    可是,站在她後方次郎的存在感,讓邊邊子跨越這道隱約的猶豫。


    「我知道了。」


    她迴答後,從鈴介手上接過鑰匙。


    巴德力克也將衝鋒槍遞給黃。


    「我現在還不打算向你謝罪,所有的事等有了結果再說。」


    黃瞬間亮起銳利的眼光,接著默默接下衝鋒槍,拉起瞠掣裝填子彈。


    接著,巴德力克站到次郎麵前。


    「你是……『銀刀』吧?」


    次郎聳聳肩,不予迴答,不過比起任何解釋,右手光滑的刀刃正是主人身分的鐵證。


    「……我知道拜托你這種事情很沒道理……但是……」


    至此巴德力克咬唇沉默,次郎則等著他說完。感受到他心中的決意——


    「……幼稚。」


    邊邊子往次郎的腳尖踩下。


    次郎抗議地看向邊邊子,開口說:


    「身為希望遷移到特區的一分子,我無法忍受那些作亂分子。」


    他的低語並沒有特定的對象。巴德力克默默地垂著頭。


    「很好,話都說完了吧?之後的事就交給我們,小次,突擊囉!」


    次郎笑著亮出獠牙:


    「好!」


    2


    小太郎簡直氣炸了。


    這在他來說是極其少見的情況。基本上他的怒氣不會持續多久。真心發怒的時候雖然不少,但平常小太郎總在下一瞬間便輕易地忘記而綻顏微笑。


    無論受到多麽嚴重的懲罰,或是遭到多麽無理的對待他都是如此。


    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人生氣時就有些不同,這時他會生氣很久。


    當別人生氣時就跟那個人一起生氣,若別人無法生氣,就代替那個人生氣。不停地生氣直到那個人重現笑容,當笑容重現時再與那個人一起歡笑。雖說是無意識的行為,而這就是小太郎的風格。


    然而現在,小太郎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太過憤怒以致於氣瘋了。


    而且,就算不告訴任何人誰都會明白,他的憤怒將永遠持續——即使變淡也無法消除。


    薑變成了「九龍的血統」。


    難民遭到殺害。


    小太郎不是傻瓜。他聽到哥哥與邊邊子的對話,雖仍有不解,但也理解了不少事。


    變成「九龍的血統」,就再也無法迴複原本的樣子。


    小太郎還記得。


    射出紙飛機時,薑露出的歡欣臉龐。


    最初對他們怯縮與厭惡的難民們,有著單純樸實的和煦容顏。


    嚴格卻又隨和,樣子令人畏懼的黃,舉止卻很溫柔。


    然後——


    隻因一句話就變成人偶的薑,搖搖晃晃地噬咬。


    由純樸人群構成的人間煉獄,在食材倉庫中擴散。


    撕裂胸口的……黃的悲歎。


    憤怒讓他眼前一暗,血管仿佛隨時都會破裂一般。能不為這種事感到憤怒嗎!能原諒這種過分的事嗎!


    小太郎即使現在身體受到拘束,仍死命亂動地抗拒,讓曾不時咋舌,隻能以恫嚇的聲音威脅他安分一點。小太郎這時就會更加激烈地抗拒,不能動彈的他被揍了好幾次,不知不覺臉都腫了起來,他卻不放在心上。當他的視野移動到能看見薑的時候,真的會氣到以為頭都要炸開了,各種情感清一色染成憤怒。


    他也對自己生氣。對懦弱的自己、隻會傻笑的自己——真想狠狠揍自己一頓。


    他也對哥哥很生氣。放任這麽多壞人到處亂跑,哥哥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不來把這些低級的混蛋打倒?


    他才不管哥哥有什麽理由。


    「因為哥哥不可以原諒這種壞人。」


    所以,當他察覺一道氣息時。


    當他察覺從背後以驚人氣勢逼近的熟悉氣息時。


    小太郎甚至忘記嘴上還咬著嚼口而憤怒地大叫:


    哥哥,你好慢呐!


    快來把這個fucking sucker給揍扁!


    bbb


    「唔哇!」


    邊邊子神色複雜。


    ——什麽跟什麽……竟然連小太郎的聲音都聽得見。


    這是次郎感覺到的。小太郎激烈的憤怒經由次郎傳遞到邊邊子腦中。


    ——小…小太郎生氣時會變成那樣啊……


    頗感意外卻能理解。次郎所感受的小太郎的憤怒,確實很像他會表現出來的樣子。


    次郎由於弟弟的用詞而皺眉。九郎?這是誰?但疑問很快消失。當次郎與小太郎的憤怒同步,情緒也直接感染而來,邊邊子胸中的憤怒也因而蘇醒。


    小太郎說的話百分之百正確。


    絕對不能放過那個大惡棍!


    邊邊子踩下油門,引擎高吼加速,她根本不看儀表,那速度早已是她未曾體驗的領域。


    不曉得是用了什麽手段,通往特區的道路幾乎都受到交通管製,應該是鈴介的高明手腕吧?總之趁馬路清空,邊邊子無視交通信號騎車奔馳,長裙隨之離譜地翻卷,她不覺得害羞,反倒一陣痛快。黃在後座,風壓扯著發絲令她難以唿吸,但依然凝視前方。


    而次郎在邊邊子他們上方領頭前進。


    他已經不耐煩沿著馬路前進,而由一棟樓跳至另一棟樓的屋頂,如疾風般奔馳,踩碎腳下的水泥不停跳躍,每一步的力道與躍動感實在痛快。


    ——這就是……吸血鬼!


    邊邊子幾乎神魂顛倒在次郎的感覺中。湧入四肢的血液充滿幾近燃燒般滿溢的能量,感受到迎向臉頰的風及腳下經過的水泥山穀,視野延伸得十分遙遠而能毫無障礙地看遍一切,無論是橫濱的所有街道、前方的橫濱港、點上燈的美麗雙胞胎吊橋或座落於水麵的渾沌都市,都如近在眼前一般清晰。思緒延伸擴大,仿佛延展到身體之外一般。


    還有月亮。


    不知該如何形容全身沐浴在月光下的舒適快意。雀躍的心情無法停止,每一次的動作讓身體注入力量。


    吸入肺部的夜晚氣息十分香甜,散播在街道上的噪音令人愉快得不得了。


    屈膝,一鼓作氣解放。釋放的力量踩裂樓頂,身體疾勁地迎向夜空。


    即使在半空中身體也不見動搖。拔群的平衡感與全身的肌力,那是同為生物的人類難以比擬的力量,重力似乎已從腳下消失。


    「哈哈!好像暍醉一樣!」


    說著,她繼續提高速度。


    邊邊子正處於興奮狀態。


    「不過那又如何?」的感覺。


    她緊跟在穿梭夜空的次郎身後追趕著。


    接著次郎的感覺網絡捕捉到異樣的氣息,而她立刻理解——是他們!


    「發現了。」


    「什麽……」


    「次郎發現他們了!」


    黃聽見邊邊子的話,挺出身子。他們還在街道上,左右是連綿的行道樹,從這裏看不見次郎,可是戰火已經開啟了。敵方包含曾與薑在內一共五名,其中一名改變方向朝他們——朝次郎直撲而來。


    次郎當然也察覺敵人接近,速度依然不減,進入了備戰狀態。


    次郎的緊張感——統合為一的興奮引領著邊邊子,次郎的視覺與邊邊子的視覺重疊。


    那是如四方形群島般屋頂的風光。看得見畫麵中由前方直衝而來的吸血鬼,剩下三——不,兩秒相交,要來了。來了。次郎毫不畏懼的情緒高漲。敵人以衝鋒槍攻擊,在非常接近之後開槍,然而即便如此還是沒用。次郎身體微微一扭便在傾斜的屋頂上著陸,子彈擦過他的身旁。吸血鬼的視覺可以捕捉子彈的軌道,嗅覺則連空氣的燒灼味都能嗅出,這是壓倒性的實力差距,就連敵人的唿吸、脈搏都一清二楚。


    次郎拉近距離。敵人當下後退,不過太晚了。次郎的右手瞬間抽刀,銀刀一閃,吸血鬼瞬時一刀兩斷。


    空氣中鮮紅色的血液四散,吸入血液的粒子,次郎的悸動——以及邊邊子的鼓動也增快。次郎銀刀一揮,將血甩在前方,背後的吸血鬼化為灰燼失去了氣息。次郎在斬了對方之後連頭也不迴——


    「解決了一個。」


    邊邊子告訴黃。一迴神,察覺強勁的風壓吹襲著身體,看到儀表板之後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一旁的景色如飛箭般向後流逝。


    正因慌張而想減速時,坐在後座的黃——


    「保持這樣。」


    她簡單扼要地說:


    「你就讓身體自然地去習慣速度,我會協助你保持平衡。身體放鬆,保持這個狀態。」


    雖然覺得這個要求有些亂來,邊邊子仍順勢點頭,保持了目前的油門。她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一樣。


    這時次郎的感覺再度增強,第二波敵人來了。這次是兩人組,埋伏在前進路線上建築物的天線後方。


    兩人的裝備與剛才不同。一人雙手拿著衝鋒槍,那是鎮壓部隊的武器,應該是在戰鬥中搶來的,因此裏麵裝填的是銀彈。而另一人手中居然舉著青龍刀。


    確認他們之後的次郎放聲大笑,露出的獠牙閃出一道銳芒。


    接觸。


    青龍刀砍來。這是一把頗有重量的刀,以最大的加速度從上方直劈而下。


    次郎以雙手舉起銀刀,擋住高速揮下的刀刃,與敵人對照起來是一派輕鬆的模樣。與其說是擋下了這一劈,感覺更像是碰了對方的刀一下罷了。但是被碰到的刀刃仿佛被吸附住一樣無法離開,次郎向前一踏步將銀刀轉向身體外側,吸附其上的青龍刀則緊隨其後而去。斬擊被次郎卸開,攻擊撲了個空。


    敵人失去平衡的瞬間,銀刀像是放手一般離開了青龍刀。次郎手腕一翻,銀刀的刀鋒便向上彈起,朝正上方砍去——與他同調的邊邊子正如此想著,次郎卻突然一個漂亮的翻身。


    隨後,猛然擊出的銀彈破空而來。邊邊子慌忙地擴展感覺,掌握了身後衝鋒槍的位置。


    ——他是怎麽知道的!?!?


    明明懷有共同的感覺,次郎究竟是如何——不過,這個疑問由於次郎要進行戰術思考而被立即抹消。


    兩人組受到曾的控製而以完美的默契襲擊次郎。相對地也就是說隻要注意一方的行動,就能預測另一方的攻擊。但這對邊邊子來說是辦不到的,因為從一開始的思考方向就錯了。


    青龍刀再度展開攻擊。次郎將對方的攻勢一一卸開,輕盈地跳上了屋頂。一棟接一棟,兩人也緊追著次郎。三人明明都專注於彼此的行動,卻能夠一副無所謂地翻過圍籬,縱身跳入半空。邊邊子不知不覺戰栗起來,原來吸血鬼是擁有如此能力的生物。


    三人逐漸接近一棟特別高聳的建築,那是三十層樓高的公寓大樓。次郎被追到大樓的外牆前。才這麽想,從未體驗過的感覺便蔓延全身。次郎一副理所當然似地以外牆為立足點,宛如那裏才是地麵一樣,在大樓的外牆上後退閃躲,不斷往上攀升。


    僅以意誌的力量支撐身體的感覺,這是——


    原來如此,這就是……意念力場!


    追擊的兩人也跟次郎相同,仿佛隻是將畫麵由縱向轉為橫向,踩著牆麵追上,在公寓大樓的牆上奔馳。


    ——等一下,那棟大樓……


    邊邊子的意識迴到自己駕著機車的身體,穿梭車道瀏覽著周遭的景象。


    有了!


    比周圍高上數倍的大樓,掃視一遍——有了!牆麵上有三道人影,仿佛操線人偶般以感覺不出重力的動作飛馳。


    「黃!在那裏!」


    不待邊邊子告知,黃也看到了那三人的身影。


    「能靠近嗎?」


    「試試看。」


    於是她在下一個轉角左轉。雖然因為超乎尋常的橫向g力而直冒冷汗,不過鈴介的機車忠實地迴應了騎士的要求。


    大樓就在正前方,距離飛也似地拉近。


    黃鬆開抱住邊邊子的手,卷起袖口上的繩子便從後座微微抬起身子,接著舉起巴德力克出發前給她的衝鋒槍。


    「你…你要開槍嗎!?」


    「你忘了嗎?我和他們是同類!」


    射擊。


    邊邊子這次並非被牽引,而是故意飛進了次郎的意識中。愈來愈得心應手,意識就像切換頻道一樣,變成了次郎的感官知覺。


    重疊後進入眼中的視野十分驚人。地麵位於遙遠的「前方」,大樓的外牆在「底下」拓展——還有眼前逼近的兩名敵人。


    在宛若巨大牆垣的地麵看得見經過大樓底部的車道,自己與黃就在那裏。


    ——注意!


    次郎注意到了,他停住腳步。敵人也停下來,隨後左腳被射穿,支撐身體的意念力場消失,開始朝正後方——地麵墜落。


    但敵人還活著。次郎也消去意念力場,任憑重力拉扯身體向下墜落,並腳踢牆麵加速追去。而青龍刀也從他後方追來。


    直逼地麵。次郎比遭衝鋒槍射擊的家夥還要快,然而青龍刀更快。當次郎架起銀刀時,持青龍刀的吸血鬼已進入攻擊距離。次郎若出刀攻擊,就躲不掉背後的突襲。


    「次郎!後麵!」


    邊邊子高喊著次郎不可能聽見的警告。


    但是所有行動都在次郎的計算之中。漆黑雙眸一閃——視經侵攻!次郎——以及邊邊子的一部分潛入吸血鬼體內。


    ——唔哇!怎…怎麽了!?


    一迴神發現自己看見天空、即將舉刀斬擊的次郎,甚至還有從次郎身後逼近的青龍刀。


    侵入敵方的次郎得意一笑,操縱起吸血鬼的身體,提臂以銀彈向青龍刀射擊。次郎不待確認是否擊中便停止侵攻,再度迴到自己身上。邊邊子的視野中出現敵方吸血鬼,他正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射擊同伴的手。此時——


    唰!


    銀刀一閃。


    吸血鬼當胸撕裂,血濺到次郎臉上,不消片刻便重重地摔落地麵。次郎以意念力場抵消了加速度,輕盈地降落於大地。


    迴過頭,銀刀上刺。青龍刀的肩膀被銀彈射穿,正墜落而下,全身上下都是空隙。次郎高舉的刀尖準確地貫穿了他的心髒。


    青龍刀痛苦地掙紮。次郎銀刀一揮,他的身體被扔到同伴身上,兩名重疊的吸血鬼就這麽灰飛煙滅。


    在這段時間內。


    邊邊子完全不及思考。


    「真是……」


    身後的黃冒出又是感歎又是恐懼的聲音。邊邊子與她有同感。


    ——太可怕了。


    邊邊子現在才像親身經曆般,對次郎的性格有了實際的體驗,但仍畏懼得幾乎顫抖。並非對吸血鬼,而是對次郎感到恐懼。


    但是邊邊子現在要鎮定下來還早了些。沒錯,次郎在心中低語著:


    還有兩人。那兩人才是最麻煩的角色。


    次郎奔出車道,立刻加速化作一陣赤紅疾風,途中發現邊邊子——


    前進——


    他以手勢送出指示。


    接著一個跳躍,再次——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在屋頂奔馳。


    「邊邊子!」


    「嗯!」


    邊邊子u型迴轉,迴到原本的路線。


    沒錯。害怕什麽的這種感覺之後再說,現在有另一件更優先的事要做。


    邊邊子繼續追逐。


    bbb


    熟知特區的人不管是誰都會同意,特區在夜晚尤其美麗。


    浮在水麵的夢幻國度以人工光芒裝點全身,綻放的光輝毫無遺漏地映在海麵形成另一道幻影。在夜空下,黑暗之中浮現的輪廓,誇稱人類建造的最大要塞。


    另外,仿佛邀人進入特區般,與本島相係的唯一通道在日落後點起美輪美奐的燈光,矗立在夜間的海麵上,誇耀自身毫無一絲多餘之處的機能美。


    「黃昏橋」。


    這是一座由車道與鐵路構成的雙層大橋,是不分晝夜為特區注入新鮮血液的大動脈。


    可是現在這條管道堵塞了。


    閉塞管道的是「公司」的高層,一切隻為捕捉一名吸血鬼,也就是過去曾將香港化作死城的——「九龍的血統」一族的幸存者。


    「來了嗎……」


    曾在靠近橋口的位置止步迴頭。


    通往橫濱的車道原本應該是繁忙的交通要衝,現在卻連一輛車也沒有。


    「真快,了不起。」


    曾的表情已看不出在中華街時的遊刃有餘,即使如此他仍然認為情勢對他有利。依據有二,其中之一是正在他懷裏不停抵抗的少年;另一個依據則是站在他身旁,身上沾滿已然幹涸的血漬,麵無表情的少女。


    「來吧,最終迴合。」


    說罷,曾往橋麵踏步奔馳,氣勢仿佛連路麵的柏油都要掀起。薑緊跟在他身後,兩人的速度看起來有一段差距。


    接著——


    兩人離開後,赤紅疾風以驚人的速度飛馳而來。


    他的速度連曾與薑都難以比擬。疾風通過後,地麵留下點點踏穿的足跡,經過的路麵仿佛地震般震動,令人難以相信這是生物奔跑所造成的光景。


    其後緊追著一輛機車。承受著前方赤紅旋風奔馳卷起的亂流,死命地瘋狂飛奔。引擎早已發出哀鳴,即使如此,騎士仍狠狠地催著油門。


    三方穿過無人的大橋。


    相對來看,速度明顯最快的是位於三方中央的次郎。


    不知何時起,次郎的身體散溢出一股氣息。


    ——這是……


    邊邊子以身體感覺出這並非來自共鳴現象的反應。宛如肉眼難視的氣體一般——眩霧。這是在強大的吸血鬼中偶爾能看見的稀有現象。拖著尾巴的夢幻之霧仿佛噴射引擎的排氣一般,完全覆蓋住次郎行經後的橋麵,像瀑布一樣從吊起橋身的纜繩間注入海中。自後頭跟上的邊邊子感覺就像越過以雲霧建造的橋。


    「挺有一套的嘛!」


    跑在前方的曾迴頭大喊:


    「老實說,我沒想到你有這麽厲害!看來傳說果然不假啊,『銀刀』!」


    次郎無視於他的挑釁。事實上邊邊子很清楚,他看似平靜,內心的怒火卻不停翻騰。邊邊子本身也比誰都想吼迴去,保持沉默為的是能在進入最終階段的局麵做出冷靜的判斷。


    不過小太郎卻無法對曾嘲弄似的說法保持沉默。


    「呣——!」


    他以自由的雙腳拚命擺動抵抗。曾的左臂被斬斷,隻能以右臂挾著小太郎。雖然吸血鬼在這種狀況仍能全力奔跑,但仍因小太郎而失去平衡,速度為之減緩。


    「哎呀呀,從剛才就一直不安分。」


    曾的嘴角下垂,然後——


    「喂,薑。」


    被操縱的薑靠過來,默默地一拳打在小太郎臉上。


    次郎瞪大雙眼,邊邊子摒息驚愕,黃則發出悲鳴。


    「你幹什麽!」


    邊邊子咬牙切齒地怒喊。曾則揚起幹澀的笑聲:


    「畢竟這隻手也是他哥哥砍掉的。話說迴來,不知道他平常受的是什麽教育,都不知道揍過他幾次了還是不知反省,照這樣下去,薑的手會先斷掉吧!」


    次郎向輕蔑訕笑的曾出聲——


    「……你……叫做曾是吧?」


    「喔?你還記得啊?真是我的榮幸。」


    「我很快就會把你給忘記。」


    在那瞬間——


    ——咦?


    次郎體內的「某種東西」開始蠢動。


    黏濁沉重的某種東西,發出一陣砰然鼓動。


    是血,黑血。然而那和被次郎吸血時所感覺到的不同,是遠比那時的血還要久遠的太古血流,是曆盡經年累月的星霜歲月沉澱濃縮而成的純正黑血。


    察覺這血流存在的那一刻,與次郎混合的邊邊子的血一起被吸引進去,於是她感覺到了。就像一顆水滴落人海中時感受到海洋的廣大一般——就像人類初次飛升空中時體認到世界的廣大一般——邊邊子感覺自己被拉進一段漫長的時間與這段時間所孕育的意識的集合體中。合而為一的瞬間,她逐漸分不清楚哪一部分是自己了。不,在此刻,所謂「自我」這種受限而不自由的存在也失去了意義。


    發不出悲鳴的悲鳴。不隻發不出聲音,就連在腦中也無法放聲悲鳴。邊邊子被逐出了次郎的意識。而就在被趕出去之前,她感到次郎體內有一股無法想像的力量炸裂開來。


    光是這道震波便讓她幾乎失神,邊邊子連忙專注於機車的掌控。


    同時,空間受到了壓迫。


    轟——爆出一陣衝擊。


    「怎麽了!?」


    跨海大橋上下震動。一時大意的曾懷裏抓著小太郎跌倒在柏油路上,由於正在加速而無法立即停止,摔出的身體在柏油路上滑行,冒起了白煙。身邊的薑也摔向一旁。


    「怎…怎麽可能!剛才的是……意念力場嗎?」


    正是如此。次郎瞬間將全長將近一公裏的吊橋「抬起又放下」。


    邊邊子也為之愕然。怎麽會……這怎麽可能!


    ——剛才那是怎麽迴事?次郎體內那個……「不得了的東西」……


    而且那股被解放的力量的總量,很明顯已經大幅超越了「個人」的範疇。


    ——開什麽玩笑……


    那一瞬間,邊邊子的共鳴現象變得薄弱,不再與次郎共有五感的知覺。


    但是也並非完全中斷,次郎的感情起伏仍傳了過來。那真的隻是一個生命體嗎?他的意誌、存在感及力量——


    宛如鬼神。


    次郎不再掩飾殺氣,一鼓作氣攻向曾。曾的表情首次因恐懼而動搖。


    「薑!」


    被他唿喚的薑動了起來,沿著橋朝接近而來的次郎折返,擋住了去路。


    次郎臉上失去表情,眼裏蘊含冰冷的光芒。


    但另一方麵邊邊子感受到了次郎內心的糾結,這些情緒都被次郎以理性全部加以封印。


    次郎腦內浮現的念頭很明確。


    盡量不讓她感到痛苦。


    邊邊子仿佛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次郎心中存在終究還是得斬殺這女孩的現實,邊邊子卻忽略了這一點,而她如今了解了。


    但是次郎的銀刀在刺出之前便停下了動作。他的心中湧現複雜而深刻的情感。


    為什麽——邊邊子疑惑的瞬間,理由從聽覺傳人。並非透過次郎,而是她自己的聽覺。


    耳邊響起了槍聲。


    前方的薑往後倒下。


    「……咦?」


    黃開了槍。


    她持續著扣下扳機的姿勢不動,最後終於放下槍——


    「……去她旁邊。」


    她輕聲細語。


    邊邊子無法迴頭。忍住幾乎迸發的哭泣,她將機車騎往薑倒地的位置。


    而後——


    橋上的兄弟兩人一齊對曾投射出憤怒如火的視線。


    曾站起身厚顏無恥地說:


    「呿,幹嘛為了一個小孩發脾氣啊,真煩。」


    聽到他這麽說,小太郎氣炸了。


    他腳朝柏油路一蹬,以頭撞向曾。這一記速度出乎預料的打擊讓曾身體一晃。


    「這個死小鬼!」


    他不留情地朝小太郎的後腦痛毆。


    矮小的身軀在柏油路上彈起。小太郎不停攻擊。才想著他應該暫時站不起來了,卻又再次朝曾的腰部撞擊而來。被惹毛了的曾踹向小太郎的下巴。力量的差異十分明顯,小太郎雖奮力想要站起,最後仍如斷線的人偶般仰頭倒地。


    「就讓你去那個世界陪她玩。」


    曾忿忿地說,並舉起右腳打算踩碎小太郎的頭。


    這一瞬間,橋身再度晃動。


    這次的震動比第一次更加激烈,吊著橋梁的纜繩彎曲,清楚地感受到橋身的搖動。


    正想提腳踩下的曾難堪地摔倒。不過是為了讓曾跌倒,次郎便使用了足以撼動橋梁程度的意念力場。


    次郎不再奔跑,踏著穩健的腳步走到曾的身旁。


    次郎的周圍眩霧旋繞。赤紅色的吸血鬼撥開白霧出現,銀白的刀麵滑落月光的清冷。


    曾已失去戰意。他以跌坐在地的姿勢放鬆了全身的力氣,垂著肩說——


    「……搞什麽嘛,混蛋!就差幾步而已了……」


    「真是不幹脆的遺言。」


    「…………」


    曾瞪著次郎,他的樣子雖然已放棄戰鬥,但態度依然不見恭順。


    「你懂什麽!」


    曾忿忿地說:


    「我們的血統總是隨時與死亡比鄰而居。我們為了生存而進食,而為了進食就得殺生,這就是『九龍的血統』!」


    曾站起身,雙眼冒出不祥的光輝,獠牙外露毛發倒豎,就像一頭鬥敗的野獸。


    「你懂什麽!你這個『超越死亡的血統』!」


    「我是不懂。」


    次郎以近乎詭譎的沉靜聲音說道:


    「正如你所說的,我不懂,可是你也不懂。你絕對不可能了解我族血統所背負的宿命。我成為吸血鬼,隻是為了那一刻的到來而存在。」


    他不再說些什麽,提起了銀刀。


    曾防備著,臉上浮現強烈的苦惱,像是憤怒,也像是哭泣。


    忽然,曾迴頭眺望橋頭——特區的入口。然後他開始奔跑,毫不顧慮身後的次郎,一心一意看著前方向特區跑去。


    吸血鬼的腳力使身體越衝越快,距離逐漸拉遠,他遠離而去的背影愈來愈小。


    次郎拋起銀刀重新以反手握住,接著扔出——


    咻。


    他的手臂甩向夜空。


    射出的銀刀好比巨大的子彈裂風飛馳,之後逐漸變細如針……


    刺進了曾的後背。


    小小的人影搖晃,踏出兩步、三步之後倒地,不再動彈。


    次郎確認曾已化成灰之後走到小太郎身邊,解開束縛與他嘴上的嚼口。


    「……你很努力,小太郎。」


    「哥哥……」


    小太郎藍色的眼睛盈著淚仰望兄長:


    「薑呢?」


    次郎迴頭,小太郎也跟著轉頭。


    邊邊子的機車停在薑的身旁,黃則溫柔地懷抱頹倒在地的薑。曾一死,視經侵攻也中斷,薑睜著黯淡眼眸的臉龐已迴複與其年齡相應的表情。


    「薑?」


    黃輕輕地喊著。薑的視線在一瞬間聚焦,幹燥龜裂的嘴唇凝出一道微笑。


    然後化為灰燼。


    黃緊擰薑的餘灰,用力閉上眼睛,隻為了讓最後的笑容烙在眼底。


    「…………」


    邊邊子沉默地俯視黃的背影。英姿凜凜的女戰士背影,如今看來纖細得哀淒。


    她陡地抬頭。


    海麵上空一明一滅的燈光正逐漸接近,是一架直升機。


    ——糟糕,是媒體。


    「黃昏橋」姑且不談,就連橫濱市內也執行交通管製。媒體想當然爾會來一探究竟。


    邊邊子對向自己走來的次郎與小太郎說——


    「快離開吧!」


    她說道。「要再迴中華街嗎?」「不,那裏公司的人應該早已撤退,我想反倒會有媒體在場,靠近那裏不妙。」「那……」「哪裏還需要考慮啊!」邊邊子以大拇指比向橋頭——不是橫濱那一頭,而是特區的方向。次郎抓抓頭:「不行啦,邊邊子。我雖然不是『九龍的血統』,但是對這個結界……」邊邊子半是錯愕半是生氣地麵對如此反駁的次郎——「笨蛋。」她說:「望月次郎、望月小太郎,歡迎。我葛城邊邊子謹代表『公司』衷心歡迎二位拜訪特區。」


    3


    「看來是結束了。」合上手機,男人告知在場的人。


    「幹嘛為了那種小角色弄得雞飛狗跳。」


    另一名男人應聲。


    一開始報告的是一名中年男性,迴話的則是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前者是似乎頗神經質的男人,頭上摻雜白發。不過他現在收斂起神經質的一麵,看起來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較年輕的男人看來則是心情不佳,不過從談吐與不經意流露的態度中,則顯露他與生俱來的氣質與風格。


    他們在位於特區的正門——「黃昏橋」附近飯店內的一個房間內。從房內寬敞的格局與沉穩的裝潢,想像得出飯店高級的程度。


    他們坐在靠近窗邊的正方形桌子前,桌上則放著麻將。


    雖然遊戲正在進行,但房內的照明並未開啟,唯一的光線是透進窗內的月光。而這道月光也隻照出了中年男人的腕部,年輕男子則深陷於黑暗之中。


    「唉,別這麽說嘛,畢竟是隔了十年才又出現。」


    最初開口的中年男人神態自若地出言糾正。年輕男子卻鼻子一哼不予苟同:


    「說什麽天真的話!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次的事件會造成街頭巷尾多少騷動?看來又得虛構一個恐怖分子集團出來才行了。」


    「不過,以結果來說是避免了演變成最糟糕的事態,這是他的功勞。」


    「功勞?別開玩笑了,反倒是因為扯上了他才讓傷亡倍增。那個瘟神,幹嘛不安分地迴去聖域裏待著啊!」


    他滿嘴奚落,從牌堆中取出一張睥。


    中年男人估計,若再說下去反而會造成反效果,便不再多說,任憑年輕男子發泄。


    他心中也在苦笑。


    雖然說出口可能會被殺,但年輕男子在說那個人的壞話時,語氣比平常生動鮮活數倍。


    「話說迴來,從最初落海就夠可笑的,從海邊上岸的吸血鬼真是前所未聞。」


    「好了,那是突發的意外事故,反而是他毫不猶豫地跳下海中救援落海的賢者大人時,那一幕讓我好感動。」


    「話說迴來,你當時好像也在場嘛!真羨慕你,要是有機會我也真想看看啊!看那家夥溺水掙紮的樣子。」


    他低聲笑著切牌。


    這時——


    「——胡了。」


    至今未發一語的人在黑暗中開口。


    是一名少年,大約十歲上下,穿著一身舊式的中式服裝,戴著圓形墨鏡。


    「大三元四暗刻,三役滿!」


    「三…三役滿!?等一下!龍大人,有這種牌嗎?」


    「有啊!」


    「可…可是……剛才的牌?碰?」


    年輕男子錯愕。「算了,三人玩牌很容易有好牌嘛!」中年男子打著不像樣的圓場。


    「可惡!被那個瘟神害得連運氣都變糟了,那個臭小子!」


    年輕男子碎碎臭罵,完全是遷怒。


    「要迴頭玩撲克牌嗎?還是橋牌?」


    少年質詢意見,年輕男子瞬間支吾起來——


    「不…不用,沒關係,這是龍大人提議要玩的,不用顧慮我們,哈哈哈——」


    他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推辭了。


    對於年輕男子真正的顧慮,中年男人如探囊取物一般清楚。再怎麽說,英國紳士輸掉麻將就算了,要是連玩牌都輸掉就實在太難看了——年輕男子臉上寫得一清二楚。不過當然,愛惜生命的他是不會開口的。


    「好,再打一圈吧!來!來!」


    中年男人率先洗牌,同時——


    「那麽現在怎麽辦?要再找一個牌搭嗎?」


    「不必找那個紫頭的家夥,三個人就好。」


    年輕男子冷淡地拒絕中年男人的體貼。


    於是——


    「很快……」


    少年再度開口,而兩名男人也看向他。


    「又能四個人一起打牌了。」


    中年男人微笑應著:「是呀!」年輕男子則垮著臉,似乎不甚愉快。


    「不管怎麽說,今天就我們三人。待命也已經解除,既然『公司』會出場地費,我們就愉快地玩吧!」


    中年男人笑著說。結果牌局持續到接近黎明時分。


    bbb


    邊邊子等人進入特區時,太陽已經完全西沉。


    從「黃昏橋」再走一段距離就是市區的巷弄。寂寥的通道連結了突出緊急逃生梯的公寓後門以及拉下鐵門的老舊倉庫,這是光輝燦爛特區的另一個風貌。這裏當然不見人煙,除了偶爾從遠處傳來的汽車引擎聲之外,隻有一片寧靜。


    邊邊子向上司報告完畢後,收起手機迴頭轉向次郎。


    「小太郎不要緊嗎?」


    小太郎現在正趴在次郎背上熟睡。明明傷成那個樣子,身上卻已經不留一絲傷痕。雖然一點也不像,不過吸血鬼果然還是吸血鬼。


    「他明天就會生龍活虎了。」


    「是嗎,那太好了。可是……薑的事……小太郎很難過吧?」


    邊邊子微微低頭。


    邊邊子也同樣受到衝擊,而黃在與邊邊子他們進入特區之後——


    「請讓我暫時獨處。」


    她說完便消失於夜裏的街道。這一次,她真的變成孤兒了。雖然不知道她今後打算怎麽辦,等她安定下來之後,邊邊子希望盡可能成為她的助力。


    ——因為已經約定,不會舍棄你。


    就算隻有她,邊邊子也想提供照應。


    「小太郎不要緊。」


    次郎再度保證。


    次郎也已從邊邊子口中得知薑與小太郎的感情很好。事實上即使邊邊子沒說,他也能從小太郎的情緒反應清楚地察覺這件事。


    「他不會忘記那名少女,但也不會沮喪下去。這孩子很堅強,再說他也沒那麽纖細。」


    次郎背著小太郎聳肩。


    ——又是這種苛薄的口吻。


    邊邊子苦笑,卻不再煩躁,反倒覺得他真是小孩子氣。雖然不知他說自己活了百年是真是假,不過所謂吸血鬼不會成長,指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不過另一件事卻讓她感到有點寂寞。共鳴現象消失了。


    如同次郎的說明,那似乎隻是暫時的現象。雖然已經消失,那不可思議的合而為一感仍然讓邊邊子留下強烈的印象。


    ——還會再發生嗎?


    斜眼瞥過去,正巧與次郎視線相會。


    她慌張地別過頭,不知為何感到害羞。


    ——算了,就先順其自然吧!


    說起來調停員本來就禁止讓吸血鬼吸血,要是成癮就糟了。


    邊邊子做作地幹咳一聲:


    「總…總之今晚就悠閑地渡過吧!現在要找地方住也麻煩,今天就先讓你們住我家。」


    「太大膽了,這樣好嗎?未婚的小姐?」


    「你別這麽說,我又不在意。」


    「而且還是處女。」


    「什麽——」


    次郎一臉正經地低頭——


    「在這個時代實在非常珍貴,處女的鮮血對我們來說就如同寶石——噗!」


    在他說完前,邊邊子已爆出一記上鉤拳,但仍舊氣憤難平,抬腿踹向他的肚子。


    「變態!變態!變態!」


    「等…等一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純粹以一名吸血鬼的身分陳述自己的感動!」


    「閉嘴!不準再說!可惡!要是那個時候有向黃拿那把衝鋒槍就好了!好!就從這裏把你拖進海裏喂魚了。」


    「好痛!好痛!邊邊子!即使是吸血鬼,還是有痛覺喔?」


    由於背著小太郎使次郎騰不出雙手。邊邊子則對毫無防備的次郎施加單方麵的暴力,直到喘不過氣方才停止。


    「總之!今後請絕對不要說出這種性騷擾的言論!啊啊,真是,氣死我了!借你們睡覺的地方,但隻能睡地上!」


    她的臉紅到耳根,籲籲喘氣。然後甩頭拋下一句:「給我過來!」便帶頭走進巷弄。


    次郎跟在她後麵——


    「你…你覺得剛才的行動就調停員而言是合適的嗎?」


    「還要講啊!我真的不想讓你住了!」


    「請放心,我不會做奇怪的事。」


    「請放心,我今晚會抱著水桶睡覺。」


    她火冒三丈地用力踏步前進。次郎有點尷尬地追在氣憤的邊邊子身後。


    通道昏暗。雖然到處都有路燈,照明卻反覆地一閃一滅。


    然而頭上的滿月卻柔潤地映照在巷弄間。


    海風鑽過建築物的縫隙而來。穿梭街頭巷弄的海風是特區的名產之一,這裏有其他城市沒有的新鮮海洋氣息。


    邊邊子沉默無語地走著,仍麵向前方喃喃低語問著:


    「……次郎,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麽事?」


    「共鳴結束前我聽到一件事……」


    邊邊子有些難以啟齒地繼續:


    「就是那家夥最後說的話,那是什麽意思?」


    「那個……是指什麽?」


    「……『超越死亡的血統』。」


    邊邊子放慢速度,偷偷朝次郎瞥了一眼。


    次郎仍繼續前行,臉上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表情,不過卻沒有開口。「啊,不……」邊邊子連忙改口:


    「那是血統的秘密吧?我隻是隨口問問,不能說的話也沒……」


    「無所謂。」


    「咦?」


    邊邊子停住腳步,次郎也停下來。


    「我的血統的性質是——」


    「啊……我聽黃說過,說是『習得吸血對象的特質』……是這樣嗎?」


    「沒錯。」


    次郎幹脆地點頭承認。


    可是——


    ——若隻有這樣,也不會誇張地說什麽「超越死亡」吧?


    在邊邊子提出疑問前,次郎便繼續說:


    「我隻要吸取吸血鬼的血,就能將對方血統所擁有的能力變成自己的東西,同時也會得到對方的弱點,我之所以會有許多弱點就是因為這個理由——邊邊子,其實我不隻怕流水與太陽,對銀當然沒輒,而聖經、聖水、十字架、大蒜——大致上想得出能作為吸血鬼弱點的東西幾乎都是我的弱點。」


    「咦咦?這…這麽多?」


    邊邊子睜大眼睛。沒聽過這麽慘的吸血鬼,更何況還是那個「銀刀」。她有點不敢相信。


    「這都是真的喔,你可以向之前那位代理隊長確認。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若說這是為了奪取敵人的能力,但是讓自己變成擁有這麽多弱點反倒是負麵效果比較大吧!再說,雖然我活了一百年,但在吸血鬼中這並非特別長壽,僅僅百年卻已奪取眾多血統的能力,光是聽起來就很不自然吧?」


    邊邊子也同意次郎的解釋。像現在次郎落個海就瀕死,曬太陽就癱軟,光是要來特區就曆經千辛萬苦。先不論究竟有利與否,這在日常生活中實在很不方便。


    另外,僅僅一百年……她也能同意他的說法。雖然曆經一百年也是有可能吸取無數吸血鬼的血……雖有可能卻悖離現實。全世界隻有這個特區聚集了各種吸血鬼的血統,再說若是一百年來持續這種舉動,次郎血統的特征多少也會在那個世界流傳開來才對。


    「若是這樣……你又為什麽……?」


    「邊邊子,這些能力……不是我,而是轉化我的黑暗主母收集的能力,進行這些事,也花費了她好幾千年的時間。」


    「幾…幾千年!?」


    「她是『始祖』,在目前還存活的吸血鬼中也算是最古老的吸血鬼之一。」


    次郎對驚訝得快昏倒的邊邊子露出隱約的微笑:


    「邊邊子也體驗過,應該知道。所謂吸血是將對方一部分的生命吸取至體內。她的這種力量很強大,透過吸血,不僅是能力與弱點,還能吸取記憶與人格。你的共鳴現象會如此強烈的原因在於對象是我。若是普通吸血鬼,即使被吸血也不會產生那種程度的共鳴。」


    邊邊子錯愕地傾聽次郎的解釋。


    連人格也能吸取的吸血鬼。是指剛才的共鳴?意思是那現象會一直持續嗎?


    「可是我還是不懂。共鳴現象的確很厲害,但那跟超越死亡什麽的完全無關嘛!」


    「不,有關。」


    次郎的眼神帶著一股哀傷。


    沉穩的表情轉為吸血鬼的麵孔,嘴角重現中華街時的嘲笑,別扭的性格火力全開。


    「邊邊子,因為你是人所以才會這麽想。對吸血鬼來說,血就是生命!!是自身的存在。我們常被稱為『ck blood』,無疑地,我們正是血。吸血鬼的存在即由血構成,個人的人格不過是曾為人類時的殘留物。」


    「……這說法太極端了吧?」


    「一點也不。隻要是曆經歲月的吸血鬼,任誰都會讚同這個看法。不,應該說這是既知的事實。而她從過去到現在,吸取了至今誕生於世間幾近一切血統的血,其中也包括早已斷絕的血統。她吸取了他們的力量、能力、思考、如何生存……她吸取了一切。你能想像嗎?而這一道血脈『至今』仍生生不息。」


    邊邊子啞然。一切的血統?擁有他們的力量?這實在太誇張,她無法想像。


    可是若是始祖,這一切也並非不可能。始祖這種個體即便在吸血鬼中也是不同次元的存在,聽說他們……或她們,可說是接近半神的存在。


    「也就是說……被她吸血對吸血鬼來說就是超越死亡?」


    「很接近,因為她是真正的不老不死。」


    「咦咦!?」


    「她若死亡會變成灰燼,但是又會從灰燼中重生,成為新的個體。」


    次郎不理會無話可說的邊邊子,淡然地繼續說下去:


    「可是隻要死亡就會失去一切,不僅人格,也包括各種特質。如此一來可說她已是另一個人。再說,若隻是因為她不會死,也不能說是『超越死亡的血統』吧?身為一名吸血鬼,血統本身真正的不死從此刻才開始。」


    不知不覺,次郎敘述的語調開始熱切,邊邊子也開始後悔詢問了這件事。


    但是已經太遲了,次郎並不打算停下。


    「說到她呀,邊邊子……」


    他以沉醉的聲音說著:


    「她並不製造自己的血族。大半漫長的壽命都是獨自生活,即便分出極為稀有的血也隻限於一人,當她活著的時候作為自己的伴侶,死後則成為自己的保護者——也就是護衛者。」


    「……護衛?保護『始祖』嗎?」


    「剛重生的她沒有力量,自然需要護衛者保護她。因為連記憶都已失去,就某種意義來說其實就與人類的嬰兒沒什麽兩樣,雖然仍是吸血鬼,力量比人類大也較為強壯……但『不過就是個孩子』。」


    ——咦?


    邊邊子突然感到背脊一涼。


    總覺得……有種莫名的不祥預感。為什麽呢——思考起原因卻又慌忙阻止自己,因為她並不想知道真相。


    但次郎並未停止講述。仿佛要揭露邊邊子的預感,他一鼓作氣地說道:


    「她複活的真意是必須讓長期繼承的血迴到自己身上。可是一旦死亡——化為灰燼就會失去血,因此在她死後重生的期間,血源也必須保存在安全的地方,此時就是護衛者的責任了。在她失去力量的期間『將血保存在自己身上』,守護重生的她,同時守護『她的血』。然後等她成長到一定的程度時——也就是當她足以承受強大的血脈時再將血還給她。不過『她的血』很特殊,畢竟是曆經數千年的吸血鬼結晶,無論護衛者是哪一種吸血鬼,都不可能與其抗衡,隻要體內曾寄放這個血脈就會被吸進其中。因此當護衛者將血還給她時,『自己也會隨之進入她的體內』而與她繼續共生。這正是曾說我們是『超越死亡的血統』的原因。」


    邊邊子身子一晃,腳步蹣跚。


    她後退半步,在那個位置再次看向次郎。


    護衛者。


    重生。


    唿吸困難,思考混亂。橋頭的那一幕在腦海中蘇醒。次郎搖動橋身時——感覺到的古老而強大的血液,還有次郎背上——身強體健地熟睡著的,「年幼的小太郎」。


    ——怎麽這樣……怎麽這樣……


    「那…那次郎總有一天……」


    「是的,我是為了那一刻……為了在終將來臨的那一刻『被她吃掉』而活著。這正是我的血統所背負的宿命。很有頹廢的藝術感吧?是不是很有吸血鬼的感覺?」


    次郎笑著說道。


    帶著一臉驕傲的笑容。


    是令人啞口無言的壯烈笑容。


    邊邊子茫然地佇立不動。什麽也無法思考,無法產生任何情緒,腦中隻是快轉著兄弟早上的對話,他們快樂的笑臉,兩人間親密的羈絆。


    小太郎會吃掉次郎?這就是他們兄弟的宿命?


    哎呀呀——次郎聳肩。


    吸血鬼的表情消失,他轉而露出一臉苦笑:


    「請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是對你有所期待才告訴你這個秘密的喔?」


    「小太郎……小太郎他知道嗎?」


    「他不知道,所以請你保密。當那個時候到來他自然就會理解。」


    次郎打起精神再度微笑。


    莫名純真的笑容,看起來就和弟弟一模一樣。


    「邊邊子,請你帶路吧!在特區生活的日子即將開始,對我來說是最後——應該也會是最快樂的日子。」


    首先要去你家——次郎似乎真的很愉快地說道。


    煌煌生輝的滿月下——


    在無法拭淚的邊邊子麵前——


    吸血鬼開朗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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