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


    本日宜祈福、齊醮、裁衣、沐浴、動土。


    芙蓉城中一處獨幢三合院中。


    天才剛亮歐陽無雙已備好了三牲水果,香獨紙錢等拜神之物,在門口擺上了小貢桌。


    現社她莊嚴肅穆的合十跪在地上。


    誰也不知道地在祈求什麽?


    誰也聽不見她嚅動的雙唇。正喃喃的說些什麽?


    意外的“快手小呆”這時候竟沒像往日一樣,仍擁被高臥;或許他沒再吃藥了吧!


    小呆有些癡呆的雙目望著遠方,陪立一旁。


    他的眼睛不再明亮,甚至有些晦澀。


    雖然他仍然是錦衣著身,也仍然挺拔瘦削,可是他的形態卻給人一種蒼涼、孤寂,和一些無可奈何的迷惘。


    他的笑容哪去了?


    他的爽郎、詼諧、多言,又哪去了?


    這不但不像他,根本就像已換了一個人似的。


    因為認識他的人,無論任何時候看到他,都可發現到他眼中的三分笑意。


    更可發現到他在說話;和別人說,或者和自己說。並且說的大多是笑話,一種讓你哭笑不得的笑話。


    是什麽讓他失去了笑容?


    生活在愛裏的人怎麽沒有笑容?


    又是什麽讓他失去了他的爽郎、詼諧、多言?


    戀愛中的人缺少了這些,這種戀愛又怎能稱為戀愛?


    歐陽無雙用手彈了一彈裙裾上的浮上,站起了身。


    當她看到了小呆那付失神的樣子,眼裏閃過了一絲不忍,卻立刻又變成了一種令人難懂的眼光。


    “小呆,小呆。”


    連著叫了兩聲仍沒反應,她上前推了一把跺腳又叫:“小果——”


    “啊!什麽?!”


    愕然的收迴遠處的目光,小呆驚呀道。


    “你又怎麽了嘛?看你的樣子,心就好象被誰偷了一樣?告訴我,誰偷了你的心?”


    歐陽無雙卻嬌媚的笑道。


    “沒……沒什麽,你看你又在那瞎說什麽?”小呆掩飾著道。


    斜瞟了一眼,歐陽無雙道:“還說沒有,人家已經叫了你五六聲了。你幫我收拾一下,等會我陪你到望江樓先看一下地形好不?我知道在這房子裏憋了幾天,你早就不耐煩了對不?趁著大清早,我想應該碰不到什麽人的。”


    “噢,好,好。”小呆不知是聽懂了沒有,卻一個勁的說道。


    望江樓,薛濤井,又稱玉女津。


    傳言唐代名妓薛濤以此井之水,自製一種深紅色的彩箋,名日浣花小箋,曾流行於世間。


    現在除了一口枯井供人思憶外,已不複當年盛況。


    如今井旁不遠處。


    歐陽無雙和“快手小呆”兩個人讓四個中年叫化子,兩前兩後的圍住。


    初秋的清晨本就有些涼颼颼,但圍在這六個人周遭的空氣更讓人覺得涼颶颶之外,還有些肅殺之氣。


    “丐幫?”歐陽無雙冷然問道。


    “不錯。”一滿臉於思獨眼的精壯叫化子亦冷冰冰地道。


    話冷,說話的人表情更冷。


    “報上名。”歐陽無雙嗤然道。


    “獨眼丐,戴樂山。”


    “什麽事?”歐陽無雙又遭。


    “獨眼丐”看了一眼歐陽無雙後,並未立刻答話,隻見他獨目中精光連閃對著“快手小呆”問道:“‘快手小呆’?”


    “是的。”小呆被人問到了隻好迴道。


    “很好,我們已在此等了三天,就知道你會來。”


    一個謹慎的江湖中人,他要保持長久的不敗,無論做任何事情都會先有事先的準備。


    何況一場生死約鬥,更需對場地熟悉,對環境了解。“快手小呆”他不會忽略這點,丐幫的人也算準了這點。


    所以“獨眼丐”戴樂山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等我總有理由吧?”“快手小呆”畢竟有些意外地道。


    “隻想問你,你是什麽原因要這麽做?”“獨眼丐”生硬的道。


    “李員外呢?為什麽他沒來?卻要你們出麵?”歐陽無雙不待小呆答話,已搶著道。


    “你又是誰?我想你大概還不夠格說話吧!”早已看不慣歐陽無雙那付跋扈和目中無人的態度,“獨眼丐”不屑的迴道。


    “是嗎?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個女人的原因吧!”歐陽無雙輕聲道,可是誰也聽得出她那即將發作的心火。


    鄙夷的看了一眼歐陽無雙,“獨眼丐”卻隻望著“快手小呆”,等著他的答話。


    女人的心胸本就不寬i歐陽無雙更是眥牙必報。


    更何況她要恨上了一個人,凡是和那個人有所關連的人或物也都成了她要報複的對象。


    李員外是丐幫的“榮譽總監察”,現在這丐幫四十二分支舵舵主“獨眼丐”戴樂山又是這樣一付嘴臉,當然更是惹起了這位美豔的女人的不快。


    “快手小呆”不愧為快手。


    就在歐陽無雙的手才舉起,他已一把握住了她那細細玉腕,眼裏竟有一絲祈求地道:“小雙,等一等,讓我們說完話好不?”


    忿恨地放下了手,歐陽無雙不再哼聲。


    也就在歐陽無雙的手才舉起時,“獨眼丐”和另三名幫眾兵器亦已全拿在了手中。


    火爆的場麵總算被“快手小呆”壓了下來。


    小呆有些茫然道:“是李員外要你們來?”


    “不是,我們隻是激於義憤。”


    “如果你們能在明天子時以前碰到李員外,就請你們轉告他,我會把他送我的那柄匕首磨得很利很利,天涼了,也該殺條狗來補補了。”


    歐陽無雙笑了,她的笑有如花一般的燦爛;因為她實在很滿意“快手小呆”對李員外的譬論。


    同樣一句話,聽在“獨眼丐”四個人的耳裏卻象挨了一棍子一樣。


    歐陽無雙的笑是會讓人著迷的,可是她現在的笑給對方的感覺,就好象看到一個巫婆在笑一樣,不但刺耳而且刺心。


    丐幫中人一向就是不惹事,亦不怕事。


    丐幫的向心力,更是非一般幫派所可比擬,也許他們自卑心理的影響,幫中徒眾最聽不得的就是別人對他們的嘲笑諷罵。


    何況對方現在譏諷的對象又是有:“丐門之寶”之稱的李員外,這口氣就非任何丐幫弟子所咽得下了。


    於是乎——


    在“快手小呆”的話才說完——


    在歐陽無雙的笑聲還沒停止——


    一雙鐵缽,一雙打狗棒。


    三把竹中窄劍。


    不約而同的刺向了“快手小呆”和歐陽無雙。


    四個人的動作顧然平日已不知演練了多少次。


    這四長一短的兵器竟沒有留下一絲空隙,亦不留一絲退路。


    歐陽無雙早已防到,而“快手小呆”更是先出手攻敵的老祖宗。


    所以,這陣攻擊,全落了空。


    而且歐陽無雙竟不知何時手中已握住二把短小利劍,也沒有看清她所使的招式,後麵的兩位丐幫門人,全都帶了彩,血珠正一滴滴的從他們的身上滴落到地上。


    前麵的“獨眼丐”打狗棒明明感覺已觸到了“快手小呆”的衣衫,卻不知怎的突然把頭一偏,反而迎架住了斜裏刺向小呆胸側的一劍,而他手中鬥大的鐵缽,更莫名其妙的在手肘一麻後“當!”的一聲掉在地上。


    現在小果仍是維持原姿勢,竟連半步也沒移動。


    “獨眼丐”才真正感到小呆這“快手”的由來了,因為他實在不知道小呆的手在什麽時候出手的。


    這哪象是人手?恐怕鬼手也沒有那般快法。


    “獨眼丐”和另一中年乞丐不期然的停了手。


    因為他們已被小呆的“快手”給震住了,他們也知道再要不識相,隻要人家願意,可以輕輕鬆鬆的用那“快手”砍斷自己的脖子。


    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對手不隻是行家,簡直是行家中的行家。


    然而歐陽無雙卻沒有那麽大的雅量。


    雖然她也一招就得了手,並讓那兩個人掛了彩但是隻見她左右雙手帶起二條藍芒,毫不容情的立刻趁著對方招式一滯的一刹那,又象隻花蝴蝶般主動攻向敵人。


    這下可使得對方二人吃足了苦頭。


    二把竹中劍竟然招架不住二把短劍,並且還是二敵一的局麵。


    三招過後,那兩名丐幫門人,每人身上又多出了好幾條長短不一的傷口,翻卷的肌肉已夠恐怖,深處更可見到森森的白骨。


    無疑的,這兩名丐幫門人是硬漢。


    他們幾乎已成了血人,卻全沒哼一聲的隻悶著頭揮舞著竹中劍迎拒著短劍。令人擔心的卻是全失去了章法,亦都軟弱無力。


    不用說.再不久他兩人就得喪命在歐陽無雙的劍下,可是他們已把生死置之了度外,全殺紅了眼,也不知道了痛。


    “獨眼丐”更是肚裏雪亮,揚起打狗棒就待越過“快手小果”趕過去救那兩人。


    小呆輕歎一聲道:“戴樂山,如果你再過去,恐怕場麵不太好看吧!”


    “獨眼丐”的“獨目”裏竟欲噴出火來,他啞然吼道:“‘快手小呆’,我們兩你也就一並成全了吧!”


    說罷,他那打狗棒就掄了過去,而那另一位也挺劍就刺。


    這時候——


    一聲低沉短促的慘聲“喲”——


    也就那麽一聲,任何人都明白那一聲所代表的含義。


    是的,那聲音隻有在一個被切過喉管時才有可能發出的一種怪音。


    緊接著“噗”的一聲之後,又一聲悶在喉嚨的聲音。


    “唔—”


    忘了攻擊,驀然迴首。


    “獨眼丐”他那獨目中血絲密布,麵容慘厲的吼道:“趙昆,李常——”


    不遠處,歐陽無雙正用她那雙鮮綠,上繡鴛鴦的織錦繡花鞋,擦拭著那兩把短劍。


    而地上“獨眼丐”口中的趙昆、李常,卻姿勢怪異的歪倒兩邊氣絕身亡。


    “快手小呆”並不是沒殺過人,但是當他看到了這一幕,也不禁心寒;因為殺人的人是如此的一個美豔女人。


    而她那嘴角仿佛正帶著一絲快意的微笑;低著頭,仔細的,緩慢擦拭血跡的動作,給這初秋的清晨帶來了說不出的詭異氣氛。


    這一刻,小呆竟對那熟悉的人影,突升起一種陌生感。


    是什麽讓這女人變得如此殘忍?


    又是什麽會讓連雙螞蟻都不敢踩死的歐陽無雙,變得如此殺人連眼都不會眨一下?


    這兩條人命已經造成了和丐幫難解的血仇了。


    這情形小呆又是多麽不願它發生啊!


    事情當然還沒了結。


    “獨眼丐”和那剩下的一名中年乞丐,此時就象遭人定住般,直愕愕地瞧著地上的兩個死人。


    嫋嫋行了過來,歐陽無雙媚笑著說:“小呆,我這兩下子還過得去嗎?”


    她說話的語氣,就如同剛買了件新衣裳的大姑娘,急著對他的情人獻寶似的。


    誰能想得到她才剛殺了人?而且還殺了二個人呢?


    也發現到了小呆看著自己的眼光是那麽的古怪。


    歐陽無雙有一絲不安的避開了小呆的目光。


    “獨眼丐”靠近了二步。


    “報上你的名字。”語聲平靜,但是誰也聽得出在這平靜的後麵,又有多少悲傷憤怒隱藏著。


    “喲,怎麽啦?戴樂山,你還想吃人啊!?你現在該知道我這個女人有沒有資格說話了吧!——歐陽無雙,聽清楚了沒?”歐陽無雙的無名火又被引燃了。


    “很好,歐陽無雙,很好——”


    一句話沒說完,誰也不知道“獨眼丐”這“很好”是什麽意思?他已猛然欺身,手中打狗棒招式怪異的攻向了歐陽無雙。


    另一位中年乞丐也配合的很妙,手中竹劍也幻起一溜閃光,猝然夾攻,一付恨不得立刻宰殺掉歐陽無雙的樣子。


    歐陽無雙杏眼圓睜罵了聲“好奴才”,手中雙劍一封一擋,腳下亦連續踢出。


    “快手小呆”一旁想要阻擋,已是不及。


    雙方的出手全是奇快,在“叮當”聲裏,歐陽無雙的雙劍已磕開了竹劍和打狗棒。


    而對方卻擋不住歐陽無雙那連環踢。


    於是,中年乞丐就象車輪般打著轉子飛出了場外,一股血箭從他的嘴裏噴出,濺得滿地都是。


    而“獨眼丐”畢竟功夫強些,反應自是不慢,可是也讓腳風掃中左腰,半邊身子立刻疼痛難當。


    一招得手,歐陽無雙正要揚劍就戮——


    “小雙!”


    “快手小呆”叫了一聲,眼裏全是疑問。


    歐陽無雙收住手,卻是一臉不高興。


    “小雙,我覺得這樣已經夠了,你難道非要他們全部屍橫命斷才行嗎?”小呆輕聲的說道。


    冷笑一聲,歐陽無雙道:“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快手小呆’竟也有了菩薩心腸了啊?”


    小呆很想解釋什麽,卻沒說出口,隻是不解的望著歐陽無雙那張合煞的粉臉。


    “快手小呆”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狠,然而他所對付的全是十惡不赦,或是心腸狠毒的敵人,卻從來不會為了這一點小事就殺人。


    最主要的是麵前這四個人,全是丐幫中人,當然更難下手,這點歐陽無雙又怎能想得到呢?


    走了,“快手小呆”和歐陽無雙連袂走了。


    “獨眼丐”跌坐在地,心裏就象壓了一塊大石頭般,那麽沉重,又讓他喘不過氣來。


    四個人,等了三天。


    原隻望能了解一下為什麽“快手小呆”要約鬥李員外,卻怎麽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一付場麵。


    一轉眼,四個大活人,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還留了一口氣,真希望這隻是夢一場,然而這血淋淋的事實就那麽殘酷的擺在眼前。


    他又多不願承認這事實啊!


    世上因為有許多忠義之士,也就有了許多忠義之事。


    “獨眼丐”戴樂山,他是個忠義之士。


    可是他卻沒想到忠義之事,並不是一件很容易就可做到的事。哪怕有時候賠上了許多人命,甚至於自己的。


    因為忠義之士是須別人認同;做了忠義之事更須要別人看到。


    李員外現在感覺到他自己比一個真正的員外還要快樂。


    因為不是世上所有的員外都是快樂的。


    雖然他身上仍然是那襲寬大又不合身的衣裳,口袋裏仍然隻有幾塊碎銀。


    但是從他的笑臉裏,你會以為他口袋裏就算沒有成塊成塊的小金錠子吧!最起碼也有千把兩的銀票。


    一個人有沒有煩惱,一個人快不快樂,不必看他的臉,從他走路的姿態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一個有煩惱,不快樂的人,他走路絕對不會連蹦帶跳,象腳底下有根彈簧一樣。


    而且不管他手裏拿著什麽,也絕對不會一麵走一麵甩的。


    這是往芙蓉城去的路上。


    李員外手裏搖著他那一年四季都不離手的打狗棒。


    腳下踩著“醉八仙”的步伐;嗯,他嘴裏居然還哼著“十八摸”哩。


    他不喜歡騎馬,也不喜歡坐轎。


    雖然他沒正式人幫,但是全丐幫和他自己都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他是丐幫的名譽“總監察”。這種職位在幫中雖是超然,卻是挺有實權的。


    雖然他也不是一個叫化子,但是有的時候一個真正的叫化子好象也比他有錢。


    因為真正的叫化子可以伸手向人要錢,而李員外這種事情卻還做不出來。


    浪蕩江湖終年,奇怪的是他從來沒有為錢發過愁,更沒餓死,這就是許多叫化子想不透是怎麽一迴事了。


    李員外當然有他的一套。


    一個人有一套就不會餓死,也不愁賺不到錢。


    他的一套就是能夠做出一百多種不同口味的“香肉大餐”。


    有錢的時候,他會請你吃狗肉。


    沒錢的時候,他就會賣狗肉給你吃。


    所以你想想,他有了這一套絕活又怎會餓死?又怎會為了錢發愁?


    畢竟這世上的野狗太多,也抓不完,更不需花錢。


    畢竟這世上愛吃香肉的人是那麽的多,尤其愛吃李員外親自烹調的人更多。


    如果你現在問他,他這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是什麽?


    他一定會告訴你有三點。


    一、那就是他滿意自己的手藝,因為連欽差大人都會為了他的“飄香三裏”而微服去參加他的“狗肉宴”。


    二、他已尋到了他的第二個春天,因為展風姑娘不但是世上少有的美女,並且武功、醫術更是一流。


    三、那就是他有一個外人從不知道的好友——“快手小呆”。


    問題是他說不定會否認這最後的一點,因為沒有一個朋友會莫名其妙的做出這種令人氣憤與下不了台的事來。


    想到了展風,李員外的嘴笑得快裂到耳朵後了。


    可是一想到了“快手小呆”,他手中的打狗棒不搖了,走路的姿勢也變了。


    到底為了什麽?


    他不隻一次的問著自己,卻始終找不出答案。


    因為除了尚欠“快手小呆”五兩銀子未還外,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對不起他。


    他認為他能把歐陽無雙拱手讓給了小果,不管他們到底有沒有在一起,已經對得起朋友了,那麽小果又有什麽地方放不過自己,而非要下戰書約鬥自己,讓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呢?難道是——


    隻為了出名嗎?還是他怕有一天自己的名聲會超越了他?


    一個人會為了出名,而連朋友也不要了嗎?


    小呆不是這種人,可是除了這牽強的理由外,李員外實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解釋這件事了。


    但是李員外能肯定一點。


    那就是小呆在和自己分手時還是“快手小果”。


    那麽問題一定出在了分手以後的這段日子裏。


    有什麽事情能令小呆突然的轉變呢?


    這段日子裏,他又遭遇到了什麽?


    想不出來的問題,李員外很少花腦筋去想。


    所以他和“快手小呆”在一起的時候,傷腦筋的事都是交給小呆。


    也因此他看起來就比小呆要來得可愛多了,雖然他沒小呆多金,又沒小呆高。


    但是他絕對敢和小呆打賭,假如有十個女孩子在一起的話,一定有六個人的眼光是盯著自己瞧的。


    這條路很長,正值中午。


    秋老虎把行人早趕迴陰涼的地方去了。


    李員外一個人走在路上,想完了小呆,他當然就又自然的想起了展風。


    男人的腦子裏隻有很少的時候是不會想到女人的。


    特別是在戀愛中的男人,哪怕他的意中人是個母夜叉,他也能想到她時嘿嘿的直笑。


    笑什麽?那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李員外現在的笑,無疑是一種傻笑,呆笑,癡笑。


    嚴重點說,可能和一個神經病的笑沒什麽兩樣。


    四周沒個鳥人,自己對自己笑那不是神經病又是什麽?


    不,這條路上還有人。


    就在前麵快轉彎處的一棵大樹下,一個人挺拔的站在那兒。


    他等著,等著李員外心不在焉的走近。


    近了。猛一抬頭。


    李員外的笑凝結住了。他這種表情實在很難形容;就好像一個人在忘懷大笑的時候突然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的模樣。


    逐漸的,李員外的臉上的笑慢慢的消失了。


    他的瞳孔也逐漸的縮小,眼睛卻睜的好大。


    嗯,他現在的樣子就像看到了鬼一樣。


    可不是,李員外真的見到了鬼,在這日正當中的時刻裏。


    “你好,大員外。”


    一句話喚醒了李員外。


    每一個人都會笑,也都會哭,這算不了什麽。


    可是一個人能從前一刻的笑變成後一刻的哭,那可就是真本事了。


    尤其是一個男人,男人的眼淚本就不易看到,何況是李員外的眼淚。


    “是……是你?真是你?二少?”李員外便啞著嗓子道。


    “是我,大員外。”燕二少清晰溫和的笑道。


    “真……真是你?”


    “當然是我,大員外,日正當中的不會有鬼。”燕二少好一口白牙的笑著說。


    飛奔上前,李員外雙手猛搖著對方的肩膀,哭著,叫著,也不怕自己臉上的淚水、鼻涕弄髒了人家的白衫。


    燕二少也伸出雙手搭在李員外的肩上,同樣地真情流露,同樣地熱誠感人。


    “是你,真是你哇,二少,真的是你哇——”


    “沒錯,大員外,是我,真的是我——”


    李員外一疊聲語無倫次的問道。


    燕王少也是一疊聲的迴道。


    還有什麽事情能比這一刻更感人呢?


    他們之間的情誼,也全在兩個人的臉上完全的表露了出來。


    沒有一絲虛偽,更不摻雜一點做作。


    能得友如此,夫複何求?


    想起了什麽,李員外猛然的推開了二少。


    他的表情又變了,變得一臉委屈,一臉不被人信任而惱火的樣子。


    燕二少英俊的臉上露出不解和疑惑,他看著李員外的這付模樣,還真是滿頭霧水。


    “怎麽啦!?我的李大員外?”燕二少問道。


    “怎麽啦!?我還想問你是怎麽啦?我的二少爺,你……你這不是存心要把人給折騰死嗎?你……你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李員外任叫道。


    “什……什麽怎麽迴事?”燕王少笑問道。


    李員外恨不得咬掉對方的鼻子。


    對這武林尊稱“弱二少”的公子爺,李員外還不至於太過份,雖然他們的交情是如此的濃厚,畢竟在他的心目中,燕二少幾乎就象一尊神那樣的讓自己崇敬、景仰。


    所以盡管恨得牙癢癢的,李員外隻好平靜下來激動的心情,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道:“在大牢裏撞牆死的人是誰?”


    當然明白李員外何指,燕二少卻笑道:“噢,他是‘黑白盜’姬承拳。”


    “黑白盜”,李員外當然聽過,那個人是出了名的壞胚子,殺人無數,他作案的對象更不分是誰,凡是他遇上的男人一定沒命,女人更是先奸後殺。江湖黑白兩道他都不理睬,所以才有個外號叫“黑白盜”。


    “可是那明明是你啊!”李員外卻有些故意道。


    “如果那是我的話,你豈不是活見鬼了?”燕二少敢情也挺詼諧。


    “我是問那個‘黑白盜’怎麽會裝扮成了你?而你又怎麽能逃出了那大牢?”李員外急巴巴的問道。


    “大員外,我抱歉,這件事情瞞住了你們,隻因為事關我們燕家的名譽,而我卻被人陷害得抬不起頭來,所以隻有出此下策,你呢,就大量些,多包涵嘍!”燕二少向李員外作了一揖道。


    李員外趕忙跳過一邊,口裏連道:“好啦!好啦!你要過意不去,嘴裏說說就好了,你這又打躬作揖的我消受不起,我可不想折壽哩!”


    本來嘛,以“燕二少”的武林聲望,連少林掌門都親迎寺外,李員外又怎敢受他一禮?


    在樹下,燕二少戴上了這張製作精巧,又很難讓人看出破綻的人皮麵具。


    現在他已成了懦衫人,李員外沒想到在他的豆腐攤上化解了他和燕大少奶奶的一場殺伐的人,居然會是他。


    “你一定有很多疑問吧?”燕二少換了個人,也換了另一種嗓音的問著李員外。


    李員外揉了探眼睛,他真難以相信世上有這麽天衣無縫的化裝術。


    迴過神,李員外連聲說道:“什麽?呃!當然,當然,首先你先告訴我你怎麽會把‘黑白盜’弄成了你,你又怎麽離開大牢的?”


    “‘黑白盜’是‘鬼捕’鐵成功弄進牢裏,故意把他弄得麵目全非,好裝扮成我,說來也是湊巧,‘黑白盜’手腕處也有一顆朱砂痣,隻是他在左手,而我在右手。人死了又有誰會去注意這點呢?所以這瞞天過海之計也就沒受到別人的懷疑。當然這一切安排也都是‘鬼捕’包辦的,因為我好象還沒聽說有哪一個縣衙裏,會沒有他的門人弟子的。”


    “好個臭禿子,還有模有樣的在那唬得我們團團轉。”


    李員外聽完不禁暗罵“鬼捕”不是個東西,卻不好說出來。


    “那麽,那些官府定的罪名也全都是虛無的嘍?”李員外又問。


    “你說呢?我的大員外。”燕二少反問了迴去。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員外當然知道自己問了一句亂沒有“學問”的話。


    “我……我的意思是說大侄子的死我已知道了是怎麽的一迴事,可是……可是你嫂子的事又……”


    “她不是我嫂子,是我嫂子的妹妹‘玄玄女’趙蓓妍,這出戲也是我們事先串演的。”燕二少說道。


    李員外道:“難怪,有那麽好的身子,原來她是‘玄玄女’,不用說你這精巧的人皮麵具,也是出自她那雙靈巧的手唆?”


    李員外沒待燕二少迴答,接著又問:“那我實在弄不懂了,怎麽我嫂子又會變成了‘玄玄女’了呢?”


    燕王少眼裏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他緩緩地道:“在我大哥遇害,被人運迴莊時,我嫂子那時正在‘洞庭湖’‘君山’娘家裏,我嫂子不會武,這是眾所周知的,可是她的妹妹‘玄玄女’卻是江湖中有名的俠女,她們兩人本就是一對孿生姐妹,隻因妹妹從小就送予他人撫養,長大後方才認祖歸宗……”


    頓了頓,燕二少又接著道:“大哥的無頭屍體被運迴莊時,恰巧‘玄玄女’正在我家作客。隻因這事太為離奇,故而我們也未張揚,草草落葬後,我就出外尋兇,誰知白花了三個月的工夫,竟在一點線索也沒有,返莊後經我和‘玄玄女’分開細的研討、推理,隻知道兇手似乎對我們的一切都很熟悉,而他的作法,更像要一步步的把‘迥燕山莊’完全弄垮不可。為了避人耳目,所以我們也才演出了這苦肉計,為的是把這兇手引出來。”


    有些明白了,李員外又問:“為什麽連我們也要瞞呢?如果明講了,我們不是也可出出力,跑跑腿,人多也好辦事呀!”


    苦笑了一聲,燕王少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就因為我懷疑這兇手是對燕家非常熟悉的人所為,在事情沒有明朗化以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兇手,你又叫我怎麽和你們說呢?既然是苦肉計,當然就需要逼真點才行呀!”


    李員外道:“可是也不能真的要我和‘玄玄女’差點於起來呀!你就不知道她那付兇狠勁,就象要把我給活吞了似的。”


    燕二少笑了笑說:“是嗎?當時我也在場,我看好象是你有些不懷好意的想吃人家的豆腐呢?”


    摸了摸腦袋,李員外訕訕笑道:“二少,這……這也不能怪我,在當時我們都認為她有問題嘛,所以……所以……嘿……嘿……”


    這的確是件不太好意思的事,畢竟李員外當時是有那麽一點想吃人家豆腐的念頭。


    燕二少看到李員外那種搔首撓耳的窘相,仍然笑道:“好啦!大員外,我又沒怪你,你又何必掩飾!?再說我豈能不知你的那些毛病?”


    給人說中了心事,也虧得李員外皮厚,他見風使舶的又問“二少,你知道你大哥‘無迴燕’沒死嗎?”


    眼裏閃過一絲痛苦,二少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卻已失去。


    有些困惑,李員外說:“是不是這一切都是……”


    搖搖頭,燕二少說:“目前還不敢說,隻是這一切都太令人難解,何況這……這根本是沒理由的事……”


    “可是目前所有的箭頭全指向了他啊!”李員外急急說道。


    二少沒再說話,隻因為他也明白。


    然而又能要他說什麽呢?畢竟哪有做哥哥的會這般惡毒的去陷害做弟弟的?


    這非但是不可能,而且更令人難以置信。


    沉默了一會,燕二少說:“你現在去‘望江樓’赴約是不?”


    “你也知道這件事?二少。”李員外有些詫異。


    “這麽大的事兒,我還能不知道嗎?”燕二少笑著說:“你們兩個到底在搞什麽鬼?怎麽會弄成這麽一個不可收拾的局麵?”


    聳了聳肩,李員外露出一抹苦笑。


    他這抹苦笑,還真讓人看得心裏發苦。


    燕二少似欲要看穿什麽,又追著問:“大員外,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可是這一切卻又不象假的,能告訴我原因嗎?”


    唇角有了些輕微的抽搐,李員外說:“莫說你不相信這是真的,就連我也不相信這是真的,然而……二少,唉,現在真與偽已不太重要了,什麽原因,我更是一頭霧水,恐怕隻有問‘他’了……”


    二少有一刹那的沉默,突然說:“我看到過小呆。”


    “在哪!?什麽時候?”緊張的問。


    “向陽城,他沒有看見我。”


    “向陽城?!……”


    “還有一個美麗的少婦。”二少用著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李員外說。


    “美麗的少婦?!難道是她?……”李員外喃喃的思索著。


    “她是誰?難道你也認識!?”燕二少盯著問。


    有些靦然,李員外隻得把他和小呆二個人以前同時愛上歐陽無雙的事給抖露了出來。


    燕二少拍了拍李員外的肩頭,搖頭歎息。


    “你們可真是活寶一雙,難道世上隻有歐陽無雙一個女人嗎?”


    李員外笑著說:“當然不是,如果這世上隻有一個女人,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既然這世上不隻是一個女人,我想你們就絕不會因為女人而有誤會才對。”燕二少想要解釋什麽卻沒明顯的表露。


    “問題是這個女人卻被我和小呆同時給放棄了。”李員外也有感而發。


    一個女人被男人放棄,本就是一件讓人難過的事。


    如果伺時被兩個男人放棄,這可就不隻是一件難過的事,簡直難過得可以令人上吊。


    “我想解開你們之間的這個結,做個和事佬、魯仲連,你有意見嗎?!”


    燕二少幾經思考,終於還是說了出來,眼裏誠摯的望著李員外。


    有些不太敢的望著對方,李員外像是無奈的說:“二少,有您,我想這江湖中還沒有誰敢拂您的意,隻是……隻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不是個真正的大員外就行了……”


    笑了笑,燕二少拱拱手說:“謝啦!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個員外,也絕不會拿你去和真正的員外比,因為一個員外碰到這種事,是寧可花銀子,也絕對不敢冒一點生命的危險。”


    “既如此,要謝的該是我呢!”


    “這倒是實話,我可不願你們自食誓言呢……哈……”


    燕二少想到當年碰到李員外和快手小呆,不覺笑出聲來。


    因為他也沒想到二個當年的毛頭孩子,居然今天全成了江湖中響當當的大人物。


    “二少,明天就是‘望江樓’之會,時間的急迫恐怕……”


    “放心,這個打架嘛……嗯,就和結婚一樣,一個人既不能和自己結婚,當然也就無法自己和自己打架嘍,你說是不?”燕二少莞爾的說。


    “唉!碰到了您,我也沒話好說,二少,您就看著辦好了,反正我信得過,也服了您的。”


    能讓李員外信服的人,恐怕也隻有這麽一位了。


    燕二少看著這位,想到了什麽,不覺又握住了李員外的肩頭,衷心的說:“大員外,謝謝你,謝謝你們為了我的事情不辭辛勞……”


    李員外微胖的臉上,露出一抹憨笑:“二……二少,您要這麽說,幹脆……幹脆……拿把刀把我殺……殺了去吧。


    交友如此,燕二少還有何言?


    你若是他,有這麽個朋友就會明白他現在的心理。


    李員外望著二少那矯健修長的身影,象一抹輕煙般消失在路的盡頭,有些悵然若失。


    隻因為他對他向來有著一股英雄式的膜拜。


    可是他知道,若要拿自己和他來比,這“英雄”兩字,恐怕連邊也沾不上,雖然別人也敬重自己是個“英雄”。


    他信任他,就如他相信人不吃飯會死一樣。


    他更處處拿他來做為榜樣,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一個人人誇讚的“李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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