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一凡道:


    “我們依規矩拜訪,還是直闖?”


    斐劍思索了片刻,道:


    “根據線索,‘兩儀書生’隻是嫌疑重大,事實尚待證明‘天樞寶笈’下半部真的落在他手中,當然先禮後兵,方為上策!”


    “如此待小弟我傳聲求見!”說著,凝聚功力,向岩套之內傳聲發話道:“兩儀書生,‘陰魂不散’特來拜訪!”


    連叫了數逾,套內寂靜如死,毫絲反應都沒有。


    斐劍眉鋒一皺,道:


    “莫非他已遠走高飛了?”


    “極有可能!”


    “我們闖……”


    “噫!那是誰?”


    隻見一條嬌小的人影,從環套之內踉蹌奔出,漸行漸近,赫然是一個遍身血汙,披頭散發的女子,踣地又起,掙紮著奔來。


    斐劍與尹一凡同時一震,看來環套之內業已發生了事故。


    那女子出了套口,似乎力氣已盡,撲倒地上,再也掙不起身來,斐劍與尹一凡雙又彈身到那女子身前,隻見這女子粉腮蒼白,淒厲如鬼,衣裙全被鮮血染滿,粘結成了硬塊,身上創口還六七處之多,象一張張小口,周圍凝結呈紫黑色,中央滲出紅的血水,厥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


    斐劍的雙眉,幾乎連結在一起,沉聲道:


    “你是誰?為何傷成這樣子?”


    女子象傷的野獸般陡地一震,滾了兩滾,坐起身來,目中抖露的怨毒之聲,使人不寒而栗,沒有血色的麵孔,抽動了數下,淒厲而暗啞的道:


    “誰……是‘陰魂不散’?”


    尹一凡仍是那身窮儒的裝束,接口道:


    “是本人!”


    “你……呢?”


    “掘墓人!”


    “啊!”婦子眼中了怨毒的光影驟減,代之的是一種驚詫而殺冀的神色,又道:“如此說來,你倆不是‘金月盟’的爪牙?”


    斐劍一聽‘金月盟’三個字,知道其中有大蹊蹺,忙分辯道:


    “不是,當然不是,請問……”


    “我叫黃筱珠,是……‘兩儀書生呂文’的妻子……”


    “哦!呂夫人你,不知……”


    “我……快要死了……”


    “尊夫呢?”


    “外子……他昨晚遇害!”


    “兩義書生死了?”


    “是的!他死了,死得很慘,我……也快死了!”


    說到這裏,胸部一陣起伏,吐出了一口鮮血,尹一凡道:“呂夫人傷勢不輕,區區這裏有治傷靈丹……”


    黃筱珠無力地擺了一下手,道:


    “盛情……心領,沒有用了,外子用毒聖手,同時也是歧黃聖手,我能活到現在,全憑他所珍煉,‘保命金丹’世間……沒有比‘保命金丹’再好的藥了,然而,我心脈已斷,血將流盡,神仙難救了。”


    斐劍一看這情況,對方已離死不遠,若不乘早提出心中的問題,恐怕就沒有機會了,心念之中,迫促的道:


    “呂夫人、在下此來是有目的的,你能否迴答在下幾個問題?”


    “你……說吧!”


    “尊夫是否參與‘鄂西大豪歐陽方’血洗‘三元幫’?”


    “沒有!”


    斐劍一怔神,又問道:


    “鄂西大家歐陽方是否死於尊夫之手?”


    黃筱珠嘴唇牽動了數下,道:


    “閣下……越問越奇,先夫與歐陽方是刎頸的交情!”


    這話,無異給斐劍當頭潑冷水,前此的猜測,完全被推翻了,但,仍不放鬆的道:


    “尊夫可曾得到武功秘笈一類的東西?”


    黃筱珠搖搖頭,代替了答覆。


    斐劍困惑地投給尹一凡一個詢問的眼色,尹一凡頷了頷首。表示對方的話可信。


    黃筱珠業已到油枯燈盡之境,無力支持坐立的姿勢,虛弱地倒迴地上,口裏喃喃的道:


    “請……找……黃筱芳,她知道!”


    斐劍一看情形不對,急聲道:


    黃筱珠的口唇連連蠕動,但已發不出聲音。


    尹一凡插口道:


    “呂夫人,你振作些,賢夫婦一死一傷,下手的人是誰?”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關鍵所在,斐劍大是失悔不曾先問,正待準備以本身真元,助她作最後的振作時,黃筱珠口中吐出了“拜托”兩個字,頭一偏,死了。


    斐劍木然望著她的遺體,沉重的道:


    “呂夫人,在下答應你一定找到黃筱芳。”


    尹一凡搖頭歎息道:


    “可惜,她不能多說一句話便死了,黃筱芳其人不是她姐姐便是妹妹……”


    斐劍沮喪的道:


    “想不到此行成虛,你以為對方的話可信?”


    “可以相信!”


    “為什麽?”


    “一個將死的人,會不說謊,同時,‘兩儀書生’已死,她也早知必死,一個人在喪失了生命之後,任何珍寶對他已失去了應有的價值,她何必要隱瞞呢!”


    “可是‘三元老人’死於‘鄂西大豪’的‘三絕指’,‘三元幫’弟子大部分是被毒殺的,而據歐陽方的妻子透露,歐陽方死前與‘兩儀書生’同赴‘三元幫’。同時,‘兩儀書生’是用毒能手,這如何解釋呢?”


    尹一凡苦思了半響,道:


    “隻有一個可能,‘兩儀書生’的行動,是瞞著他妻子黃筱珠幹的,所以她一概不知情,兩兇手可能已經得手遠走了,因為事情發生在昨晚!”


    “兇手是誰呢?”


    “這……憑空如何去想!”


    “如果找到死者口中所說黃筱芳,也許能從她口中尋出些蛛絲馬跡!……”


    “這是唯一的途徑了!”


    “埋了她吧!”


    “好!”


    兩人動手,掩埋了“兩儀書生”的妻子黃筱珠,並為她立了墓碑,事畢,斐劍道:


    “我們進去看看,也許能從‘兩儀書生’的遺體上,推斷出下手的人……”


    “黃筱珠身上所中的是劍創,‘兩儀書生’當不會例外。”


    驀在此時,兩條嬌影如飛而止,立在二人麵前。


    其一絳衣女子容華絕代,天生尤物。兩支迷人心靈的眼光直看著斐劍。


    眸光微微一偏,似掃向尹一凡。


    斐劍象從萬鈞重壓之下,獲得一絲喘息,這時,他才發現有這絕世尤物的身後,還有一個少女,很美,但此刻在那尤物的豔光下,卻顯得暗然失色。


    絳衣少女兩眼發直,粉腮如霜,眼中發散出一種與在場氣氛完全不調的恨怨之色,這神色,使斐劍神誌一清,象是在迷茫中看見了一線曙光。


    他麵上的配紅消退了,血行也恢複了正常,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當那迷人的眸光,再迴到他臉上,他雖然感到威協,但已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你……就是‘掘墓人’?”


    聲音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之極。


    “在下正是,請教……”


    他竭力想恢複平時的冷漠語調,但不可能,竟然冷不起來。


    “我叫東方霏雯!”


    “哦!東方姑娘……”


    “格格!我不是姑娘了,這稱唿……你叫我一聲大姐好了!”


    一個女子,要一個陌生男子稱唿她大姐,不但輕浮,而且近於無恥,但出自她的口中,似乎毫不刺耳,毫不唐突,反而使人有如飲香醇之感。


    斐劍麵上一熱,換了話題道:


    “這……這……彼此素昧生平……”


    “現在不是認識了嗎?弟弟,論年紀來稱唿,沒有什麽不妥啊!”


    斐劍囁嚅著叫不出口,這是他性格使然。


    東方霏雯咕卿地一聲輕笑道:


    “弟弟,你這外號不雅,與你本人毫不相稱,改了吧!”那語氣,象是彼此已十分熱絡,完全縮短了因陌生而必有的距離。


    斐劍略不思索的道:


    “在下很滿意這外號!”


    “噢,也罷,令師是誰?”


    “家師業已仙遊,恕不再提名諱了!”


    提到師父,觸發了他胸中的仇與恨,於是,他的麵色立刻變了,象平時的冷漠無情,罩了一層冰衣。


    東方霏雯略略一窒之後,又滿麵堆花的道:


    “弟弟,交淺不言深,以後有機會再談吧,你是不是想進入這‘無迴穀’?”


    斐劍望了眼前的岩套一眼,道:


    “這裏叫‘無迴穀’?”


    “是啊!你不知道。穀內一草一木,莫不含有劇毒,任你武功蓋世,進去了也是有去無迴,所以叫做‘無迴穀’!”


    斐劍驚然而震,側望尹一凡,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象老僧入空,那神情,既尷尬又好笑,可能,他怕與東方霏雯的目光遭遇,斐劍也不驚動她,收迴目光道:


    “既然穀內草木皆毒,無人能生迴,為什麽‘兩儀書生’夫婦還是被殺?”


    東方霏雯貝齒微露,道:


    “當然,這隻是依一般情況而言,能人之上有能人,任何事都會有特殊例外!”


    這話極近情理,但斐劍觸發了另一個意念,不經意的道:


    “如此說來,殺害‘兩儀書生’夫婦的兇手,你……”


    “叫我大姐呀!”


    斐劍默然,他實在叫不出口。


    東方霏雯眸光一閃,道:


    “弟弟,我隻是按理而言,根本不知道誰是兇手,如果你現在不提,我還不知道‘兩儀書生’已作了古人哩!”


    “我們會在此碰頭,可是真巧……”


    “不是巧,是緣,弟弟,你相信這‘緣’字嗎?”


    軟語蔦聲,淡香微送,斐劍又有些飄飄然情不自禁了,在此之前,他胸中除了仇,恨,任什麽也容納不下,可是,此刻,這意念動搖了,東方霏雯已突破了他牢不可破的心理關防,而且,進入了他的心中。


    東方霏雯自顧自的又道:


    “弟弟,你心裏承認了,但你不敢說,是嗎?不要緊,姐姐我意會到便行了,其實,說穿了不值一文,你為什麽來,為了半部‘天樞寶笈’是嗎?我也是聞風而至的,也許先有人來過也許還會有人來,但不先不後,在此邂後,這就可以解釋為緣,而不是你所說的‘巧’了!你所謂‘巧’,其中有另外的涵意,是嗎?”


    斐劍完全被這一段言詞屈服了,目光中流露內心的秘密。


    東方霏雯閉上了櫻口,象乍見時那樣凝視著他。


    於是,他的意誌崩潰了,他期期地含混地,叫了一聲;“大姐!”


    東方霏雯笑了,象春風裏百花競放,她上前數步,低喚了一聲:


    “弟弟,得你這一聲稱唿,在世間我無所求了!”


    這句話的意義是什麽?斐劍心裏明白,忍不住一陣意馬心猿,唿吸有些急迫,脈搏也加快了跳動。


    人心終是血肉做的,並非木石,任你堅冷如極地玄冰,也怕意外的酷烈陽光照射,常理,隻能在常情下保持,碰上特殊的事態,就不可同日而語了,斐劍的情況,正是如此,他冷酷,孤傲,但現在徹底地改觀了。


    “大姐,你也知道‘天極樞寶’的事?”


    “當然,武林人常是以耳代目的!”


    “現在打算怎麽辦?”


    “放棄了!”


    “可是我卻非到手不可!”


    “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誓必要得到它!”


    “你似乎還有話不曾說出來?”


    斐劍心頭一震,對方的靈慧使他吃驚,但,無論如何,身份的秘密他是要保持的,當下不經意的道:


    “我不否認,但人總免不了要保有某些必要的秘密。”


    “對,我們不談這個,弟弟,願意聽我一句話嗎?”


    “請講!”


    “你與‘金月盟’有仇?”


    “為什麽要提起這個?”


    “你迴答我!”


    “沒有私仇,但有公仇!”


    “什麽公仇?”


    “中原武林不容其茶毒,武林正義不容其摧毀。”


    “但……我……擔心你有一天會毀在‘金月盟’手下!”


    斐劍豪氣萬丈的道:


    “我不計較成敗得失的!”話鋒一轉,又道:“大姐莫非與該盟有什麽瓜葛?”


    “哦!不!你別亂想,我隻是關心你,‘金月盟’高手如雲,未可輕視,聽說你毀了對方幾名弟子……”


    “有的!”


    “所以該盟必不會放過你!”


    “我不在乎,隻知我所當為!”


    “匹夫之勇不足為法!”


    斐劍心頭又是一震,對方不但容華絕代,見識也超人一等,似乎造物主隻偏愛她一個人,把所有的內外美,都加在她身上了,當下既感且佩的道:


    “大姐說的是!”


    尹一凡這時突地開口道:


    “大哥,我們該去了?”


    東方霏雯粉腮一變,詫然道:


    “什麽,他叫你大哥?”


    斐劍一笑道:


    “他………”


    剛說了一個他字,尹一凡一陣哈哈,打斷了斐劍的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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