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直在發愁的軍訓因為學校擔心流行病傳播而取消,總算讓葉攸同鬆了口氣——如果自己離開那麽久,父親豈不是要經常一個人呆在家裏。最近的葉家真是太過冷清了……


    “爸爸,朱阿姨怎麽還不迴來?”發現朱玉珊這次帶著女兒迴娘家一連好幾天,據他所知連個電話也沒有,葉攸同不免十分不安。他在心中不止一次地後悔那時候為什麽那麽沉不住氣,如果她因為自己的話而做出什麽對父親不利的事,豈不是弄巧成拙。忍耐了好久,終於在溫習完功課收拾好書桌之後問出來。


    “嗯,沒什麽。”葉逢春瀏覽著手中的資料,並不是很掛心,“這幾天芃芃的外婆身體不大好,她留在那邊照顧幾天。”


    “哦。”聽到父親的解釋,知道朱玉珊不是無故離家,葉攸同心裏稍安,“那……爸爸你明天晚上迴來吃晚飯嗎?”繼母不在,兩個姑姑和叔叔也各自為政,看來大家都忘記了,明天是父親三十六歲的生日。


    葉攸同還記得兩年前自己曾經送過一次生日禮物給父親。那是用他整整一個暑假收集廢報紙和礦泉水瓶的錢買下來的一套便攜式數碼音響,設計漂亮效果也很好,還是在電腦市場打折他才能買得下來的。不過後來卻發現這東西出現在叔叔外出遊玩時的行李箱裏。


    假裝無意地問了一下,那個沒心沒肺的叔叔告訴他說這玩意兒挺不錯的,給你爸簡直是暴殄天物,他根本就沒時間用。其實葉攸同是希望父親外出時也能帶著它,這樣即使不在家也能每天聽到喜歡的音樂——現在這樣隻能說明父親並不看重或者根本不喜歡自己送的禮物,而他作為晚輩也沒辦法跟小叔叔計較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也讓他很久都不敢輕易再送父親禮物……


    “說不好。到時候我會打電話迴家。”葉逢春認真工作,並沒有發現孩子有些緊張的情緒,也根本沒聯想到自己生日的事情,“怎麽了?”


    聽父親這麽說,原本想約好和他一起吃晚飯慶祝的葉攸同還是決定不要提醒他。如果因此打攪到他的工作就不好了,“沒什麽,隻是隨便問問,爸爸晚安。”


    “我盡量趕迴來。”聽出孩子口氣裏的期待,以為是最近家裏太冷清他怕寂寞又不敢說,葉逢春補上一句。


    “好。”聽他這麽說,葉攸同內心隱藏歡喜。


    正要離開書房,卻隻見葉逢春終於從一堆資料裏抬起頭,“你等一下。”


    “嗯?”以為父親終於想起來自己的生日,葉攸同的目光裏不自覺地滲入了一絲期待,“什麽事?”


    “最近的課業還跟得上吧。”許是累了,葉逢春站起來動了動肩頭,突然問了一句無關的話,“怎麽學習更有效率,有沒有什麽心得?”


    想到開學這半個月來的小測驗成績都不盡如人意,大概讓父親覺得不過問不行了,葉攸同的臉上頓時浮起一絲愧色,“理科習題天天做,文科的書也天天看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些東西總是和自己對著幹,怎麽用功也不能駕馭它們,隻能怪自己太笨。


    “嗯,爸爸建議你,以後換個方法。”葉逢春觀察了一陣子,發現這孩子學習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努力,但卻總是不得要領,這才不得不承認人跟人之間的確存在差距,心裏對孩子產生的情緒不是失望或者憤怒,而是生生的憐惜,“你反過來試試看,以後文科多做習題,理科多看看書上的例題講解,不懂的地方再來問我,好嗎?”當年他從未在學業上遇到過任何障礙,或許這種逆向思維和高度概括的學習方法才是區別優秀學生和普通人的標誌。


    “……好。”葉攸同心裏激動,隻能簡單地迴答父親,鼻子酸酸的。再沒有比如此真切地體會到對方的關心更讓他感到溫暖的事情了,“我會努力的。”這是他對父親的承諾。


    “不要太拚了,盡力而為吧。”擔心兒子壓力太大反而不利於成長,葉逢春溫言安慰他,“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不過是增加自身修養而已……再不濟萬事有爸爸在。”大不了養這個孩子一輩子,這一點葉逢春倒是很有自信。


    “知道了。”葉攸同勉力用平穩的聲音說道,不敢抬頭去看父親的臉——他擔心自己會忍不住撲上去緊緊擁抱這個人,“我一定不讓爸爸失望。”


    星期五下午放學後是校報編輯部例行會議的時間,司蔻蔻對於助理的請假早已表示不滿,“真的不能晚點迴去啊?我還缺個人做會議記錄呢。”


    “不是早和你說過了嗎,今天一定不行的。”不管平時再怎麽好說話,這種時候的葉攸同完全沒得商量,“今天是我爸的生日。”少年說起來有些小小的興奮,這次他也鼓起勇氣精心準備了禮物,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喜歡呢?


    “哦。”司蔻蔻了解了,不由再度感歎,“爹奴啊……”她很了解現在的同齡人,知道並且按時記得父母生日的,還真是不多。


    葉攸同對她做了個“是又怎樣”的表情,匆匆跑出學校。


    迴到家裏問了問紀婆婆,老太太說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而且父親也沒致電說不在家裏吃晚飯,那應該很快就會迴來了。


    親手歪歪斜斜地在紀婆婆烤好的蛋糕上寫下爸爸生日快樂幾個字,葉攸同滿足地將蛋糕端上餐桌。紀婆婆還體貼地放上一瓶上好的洋酒,“你爸爸挺喜歡這個的。”隻是平時都克製著,工作之外完全不放縱自己個人嗜好的葉逢春,簡直就不像個活人。


    葉攸同一直等待著。


    從夕陽西下一直等到月明星稀,葉逢春都沒有迴家,甚至連電話也沒一個。實在忍不住去撥了他的手機,竟然還無人接聽。少年的心情逐漸從興奮轉為失落,繼而又變成黯然。整個家裏靜悄悄的,寂寞得讓人心裏發慌,身體發冷。


    原本就沒有說好,大概他今天晚上不會迴來了……想到這一點,完全沒有胃口的葉攸同緩緩舉起那瓶酒端詳,瓶子內的液體那琥珀般透明的色彩迷惑了少年,那麽不妨由自己來代替父親品嚐他喜歡的東西吧。


    四十度的洋酒一杯一杯地滑入愁腸,沒過多久少年已覺身上燥熱,他不耐地鬆開了脖子上白色襯衫的領子。昏昏沉沉中突然想到一件事,葉攸同扔下已經喝得七七八八的酒瓶,朝二樓父親的大書房走去。


    葉逢春迴到家中的時候,已經快到午夜。帶著些薄醉的醺然進了大廳,發現飯廳居然還燈光大亮著,他有些奇怪,走過去看了看不由得微微一愣。燈光璀璨中,海貝花大理石閃著幽冷的玄光,飯桌上那些精致的菜肴仿佛龐貝古城的遺跡一般絲毫未動,寫著爸爸生日快樂的diy蛋糕透著既用心又笨拙的可愛,隻有那瓶洋酒空了一大半,一切都在訴說著主人的冷落。


    那孩子,竟然幫自己準備了生日晚飯……葉逢春這才省起昨天兒子為什麽特意問他是否迴來。原本今天是可以直接下班的,卻被一幹公司高層硬拉去喝酒吃飯,連個電話都沒來得及打就被灌得七葷八素,他那時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看起來那孩子沒有吃晚飯……葉逢春心裏有些心疼和不悅——明明腸胃不好還這樣虐待自己,小小年紀竟敢喝這麽多酒,難道是因為生氣他沒有按時迴家嗎?


    上了樓原本打算去孩子房間裏看一看,轉念一想這個時候他恐怕早已入睡,隻好等明天再說。路過書房時發現沒有關牢的門縫裏透出一絲微光,葉逢春沒有多想就推門而入,接下來書房裏一室的星光燦爛讓他徹底呆住了。


    淺淺的天河映在頭頂,灰鬱的穹蒼緩緩地反複旋轉著九月十七日夜晚的璀璨星空……尋找到光源,葉逢春發現牆角一個簇新的星空投影儀正默默地工作著——從旁邊包著紙花的空盒子來看,這無疑是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在幽微靜謐的憂鬱光線下,他的孩子孤單地側身蜷在那張雙人沙發上。淡淡的眉毛微蹙仿佛睡不安穩,薄薄的雙唇因為酒精的作用而透著嫣紅,襯衫領口鬆開,惹人愛憐的細瘦鎖骨若隱若現,大概是因為太熱,連長褲都蹬在一旁,有些淩亂的白襯衫無法掩蓋住那雙白皙纖細的腿……


    突然發現自己幾乎是貪婪地盯著兒子的全身上下梭巡,葉逢春驀地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頓時醒了一半。他搖了搖有些昏沉的頭,甩開腦袋裏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走過去輕輕攔腰抱起孩子,柔聲喚醒他:“同同,去洗個澡迴屋裏睡……”湊近了才發現,孩子的眼角紅紅的,似乎哭過了。


    是自己害他孤零零地等了一夜啊!


    想到這裏葉逢春不由抱緊了懷裏的孩子,在無法抑製的心疼驅使之下,俯身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


    熟悉的懷抱和額頭上溫軟如羽毛般的觸感讓葉攸同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見父親那端正的臉龐帶著滿溢的愛憐望著自己,酒意和睡意交疊讓他還以為自己仍在做夢,“爸爸……”少年喃喃地唿喚著,雙手無法控製地攬上了父親的脖子,“爸爸……”聲音很輕很輕,卻透著銷魂刻骨的眷戀。


    如果是做夢的話,這樣是可以的吧……抱著父親,在他的鬢角和脖頸處繾綣纏綿,葉攸同不想醒來,“爸爸……”


    麵對兒子如此熱情的唿喚和擁抱,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妥的父親突然僵硬了身體。葉逢春一閃身,一手摟著孩子的細腰,一手托起他的頭固定在自己麵前,就著漫天的星光仔細地端詳著懷中那張素淡的臉。兒子那雙醉意朦朧的眼睛裏毫不掩飾的情緒讓葉逢春內心的震驚和困惑瞬間達到了頂點——那種對他赤|裸裸的渴望和愛慕,是品貌皆優的他從小看慣的眼神,為何竟也會出現在這孩子的眼中?!那癡迷的程度,比起以往的任何人都要來得驚心動魄……


    葉逢春的一顆心忽上忽下,就是幼時母親去世、年輕時繼母加害也未曾讓他如此驚魂不定。


    比這炙熱眼神更可怕的是,他不可能再像平時那樣,從容地將這種眼神當作空氣輕易地無視——在讀懂那眼神的一霎那間他除了無比的震驚和困惑之外,同時還閃過一絲難以理解的、從未體驗過的狂喜,接著洶湧而至的卻是想毀掉一切的煩躁和無力。


    抱著懷中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衫再度沉沉睡去的孩子,那乖巧滿足的樣子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葉逢春閉了閉眼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們隻是都喝多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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