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妙言遞來手帕, 遲暖壓在眼皮上哭了好久。一直都在問,明天是哪一天,顧寧姿為什麽不來找她……她不是不來,哪怕記憶出現混亂,膝蓋摔傷, 心心念念想的,也依然是去找她啊…


    直到遲暖漸漸收了抽泣聲, 顧妙言才帶著輕微鼻音,再度開腔:“我不知道今天對你說這些,你會心痛, 還是怎樣。我在意的隻是阿寧,如果你是阿寧記憶鏈上缺失的那一環, 那你會不會對她的情感恢複起到良性作用。——車禍之後,阿寧被診斷為ptsd,不管是對家人,還是曾經的朋友, 她冷漠地就像個陌生人。雖然她也積極配合治療,但是……她很多年沒有迴過本宅了,爸爸也擰著不肯說軟話, 父女間的關係, 說形同陌路也不為過。我反複在想,如果當年他們兩個人能各退一步, 阿寧不去揭爸爸的瘡疤, 爸爸也能客觀地看待你和她的感情, 說不定矛盾就不會爆發地那麽激烈,那些讓人悲痛的事情也都不會發生了吧?”


    “……阿寧車禍後爸爸受不了打擊,身體也垮了,國外這幾年,阿寧又和藺家走的那麽近,爸爸更是鬱鬱寡歡,去年才剛動過心髒上的大手術。他嘴上不說,可是我知道他想阿寧,阿寧留下來的貓,他親自養在身邊。……這個世界上的人這麽多,可家人隻有這幾個,如果哪天爸爸真的走了,阿寧想喊一聲‘爸爸’,也沒有人會應她了。”


    顧妙言的話讓遲暖想起遲青川,眼淚忍不住又汪出來。家人,親情,永遠是她繞不過的心坎。


    顧妙言倒來兩杯水,轉換了情緒,她再度坐下:“遲暖,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阿寧近來過得怎麽樣?”


    遲暖睜著濕潤的眼睛,猶帶著哽咽,從顧寧姿拔智齒開始,把這幾個月發生的事,選了一些告訴顧妙言。


    交談中,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臨別,顧妙言指著遲暖來時她擺弄的那個花瓶:“送你的,遲暖,我們下次再見。”


    ……


    遲暖把車開到公司大樓的地庫,再次從鏡子裏確認自己。她補過妝,除了眼皮還有些浮腫,臉上幾乎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了。


    抱著花瓶進了專屬電梯,電梯門徐徐閉合間,顧寧姿與何真一前一後出現在遲暖的視野,她們從雲初迴來了。


    遲暖忙按開電梯,等她們一起上樓。


    她看著走近的顧寧姿,五官表情、身姿體態,像好多好多年沒有見過那樣,近乎貪婪地看著她。


    顧寧姿麵無表情地叼著人參飲品在吸,目光觸及遲暖,忽然嗆咳了兩聲,拔出飲品,進電梯前,把它丟進了垃圾筒。


    何真站到遲暖身邊,讚歎她懷裏的花:“真美,桔梗?”


    遲暖:“是啊。”


    何真:“遲助理喜歡桔梗嗎?”


    遲暖說:“也沒有,這是別人送的。”


    “我想想,桔梗的花語是什麽來著?”何真沒想出來,用文件夾托住手機,手指輕觸著在網上查:“……有了!”


    站在前麵的顧寧姿微微側首,遲暖也轉向何真,何真一目十行:“喔~幸福再度降臨,有情人終成眷屬喔。”


    何真打趣道:“遲助理,送你花的人心意很浪漫啊,你戀愛了?”


    遲暖失笑:“……不是這樣,這是一位姐姐送的花。”


    電梯到了,顧寧姿率先走了出去。何真還在和遲暖聊花,顧寧姿說:“何真。”


    何真:“是,boss。”


    顧寧姿:“明天上班之前我要看到雲初客房部新的企劃書。”


    何真:“……”


    “明天上班之前?”何真難得色變,她立刻通知雲初項目的總負責人,又一刻不停召集人員開會,忙得人仰馬翻。


    遲暖跟在顧寧姿身後,進入她的辦公區域。找了合適的地方擺放花瓶,調整好可供顧寧姿觀賞的角度,遲暖才走去寬大的辦公桌前。


    顧寧姿在翻閱集團本部傳過來的資料,遲暖靜靜看了會,才開口道:“昨天和你提過的,今天傍晚要去小梧桐的學校開班會……”


    聞言,顧寧姿點頭道:“去吧。”


    遲暖看著她,滿腔的眷戀與柔情無處訴說。又難過遺憾——愛著她,想念她,舍不得她受過的那些苦,想替她撫慰傷痛,卻沒有立場去做這些。


    顧寧姿在資料上隨手批注了幾條,發現遲暖還沒走。她抬起頭,遲暖的目光膠著在她臉上,一眨不眨的。


    顧寧姿:“……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她放下筆,走近遲暖,微微彎腰,好讓彼此能夠平視著對方。


    真真正正的四目相對,顧寧姿問:“這麽看,是不是更清楚?”


    遲暖:“……”


    顧寧姿:“我好看嗎?”


    遲暖軟聲說道:“好看。”


    顧寧姿唇邊笑意浮動,又深又長的眼眸,像有磁力,遲暖盯不過兩秒,靈魂都要被吸進去。臉上發燙,她閉了閉眼,再睜開,顧寧姿已經坐迴了椅子上。


    遲暖放平唿吸:“……那我先走了?”


    顧寧姿的筆尾指向門的方向,輕輕在辦公桌上敲了兩記。


    離開公司,遲暖去了小梧桐的學校。家長會過程中她頻頻走神,結束後迴到家,八點剛過幾分鍾。


    遲暖開門進屋,腦子裏還都是顧寧姿,換鞋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今晚家裏怎麽會這麽安靜?小梧桐已經睡了嗎?


    她走進客廳,當前一眼就看見小梧桐眉頭緊鎖地盯著棋盤,執黑棋的手,遲遲落不下來。


    坐在小梧桐對麵,正和他對弈的人轉過頭。


    遲暖:“……顧寧姿?”


    小梧桐說:“媽媽,你先不要說話,讓我和顧阿姨把這盤下完好不好?”


    遲暖挨過去看,顧寧姿也會下圍棋嗎?


    說話間,小梧桐猶猶豫豫地落了子,顧寧姿看著棋盤,輕輕一笑。


    小梧桐:“……”


    小梧桐懊悔道:“媽媽,我下錯了!!”


    他把自己的小腦袋揉了個亂七八糟,又拿起一個子,冥思苦想。


    遲暖好笑地走進廚房,她還沒有吃晚飯,陸阿姨說給她留了餛飩的。打開冰箱,取出一份餛飩,遲暖打火煮水。


    鍋中的水沸騰時,小梧桐跑進廚房:“媽媽媽媽,顧阿姨為什麽能這麽厲害,不僅畫畫好棒,圍棋也好棒啊!!我今晚一直輸一直輸,輸得……輸得一敗塗地!”


    遲暖捏了捏小梧桐的臉,柔聲鼓勵他:“那是因為顧阿姨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很努力啊。”


    “那我也會努力的!”小梧桐說完,又跑了出去。


    遲暖把餛飩投入鍋內,調好湯料,守著餛飩浮上水麵,一隻隻撈進碗裏。顧寧姿走過來,遲暖問她:“你要吃嗎?”


    顧寧姿說:“隨便。”


    “隨便”就是要吃了,遲暖說:“那我勻你幾隻。”


    她拿出另一隻碗,用調羹舀起餛飩,正要往那隻碗裏勻,顧寧姿說:“不用麻煩。”


    她看看遲暖,又看她的手,來迴兩次,遲暖懂了。她很自然地抬起手,把餛飩送到顧寧姿嘴邊。


    顧寧姿蹙眉:“不燙嗎?”


    “……燙的。”遲暖吹了又吹,顧寧姿這才張口咬了,分兩次,吃下了一隻餛飩。


    遲暖問她:“好吃嗎?”


    顧寧姿看著她眼睛:“嗯。”


    遲暖抿唇而笑,又舀起一隻,先吹溫了,然後才送過去。


    顧寧姿吃完這兩隻餛飩就不吃了,遲暖就著這把調羹,把剩下的餛飩都吃光。


    小梧桐抱著大浴巾,仰臉問顧寧姿:“顧阿姨,我準備去刷牙洗澡了噢,還是你先洗呀?”


    顧寧姿說:“你先。”


    正在衝碗的遲暖:“……???”她不在家的時候發生過什麽了嗎?


    “好呀。”小梧桐咧嘴笑,對遲暖說:“媽媽,我邀請顧阿姨今晚住我們家哦。”


    遲暖:“…………”


    心口突突地跳,小梧桐邀請顧寧姿留宿倒不難理解,這也不是第一迴,可顧寧姿為什麽會答應?上次可以說是門壞了,這次呢……?


    顧寧姿一眼看穿了遲暖的想法,她眼梢微挑:“你不關注業主群信息的嗎?”


    從離開公司到給小梧桐開家長會,再到迴家,遲暖確實沒有留心手機信息。經顧寧姿提醒,她點開鶴南山的業主群,這才知道,鶴南山那一帶傍晚時分水管管道爆裂,水務上正在連夜搶修,預估別墅區要停水到第二天早上。


    停水,那確實是很不方便啊……


    小梧桐洗完澡,香噴噴地跳上床。遲暖坐在床邊和他說了說家長會的內容,小梧桐乖乖閉眼睡著了。


    帶上房門出來,顧寧姿在翻茶幾上一本外文財經書刊。被顧寧姿發現自己在努力補課,遲暖有些不好意思,顧寧姿倒沒表露出什麽,隨手合上了書。


    “你先,還是我先?”她問遲暖。


    遲暖說:“你先洗吧。”


    顧寧姿帶了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遲暖進衛生間給她開了花灑,又帶上門,教她怎麽上鎖。


    “這裏需要往上……”


    “提”字還沒有說出口,顧寧姿抬手,把門把往上提了一下。


    “嗒”,鎖門聲響了。


    “……”


    顧寧姿一臉疑惑,遲暖低頭看著門把,眼眶裏熱熱的:“……對,就是這樣,往上提一下。你洗澡吧,我先出去。”


    衛生間的門重新關合,顧寧姿抬手,又將門把往上提。


    “嗒”。


    ——“給我發個定位,我好像迷路了。”


    ——“你這裏真的好難找。”


    ——“小顧,歡迎你來,千萬別拘束啊。”


    ——“有點壞了,要往上提一下。”


    ——“你呢?你像你媽媽嗎?”


    碎片化蘇醒的一段段迴憶,還是串聯不起完整的脈絡。


    顧寧姿看著鏡中的自己,其實有沒有想起來,也並不是那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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