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 晴空萬裏。遲暖按照和小梧桐提前約定的, 帶他去公園野餐。


    公園連著大型遊樂場, 一到節假日,市民如織。遲暖找到塊陰涼的草坪,和小梧桐一起鋪上野餐墊。


    小梧桐抱起帶來的籃球:“媽媽, 你先在這裏坐會兒,吃吃水果零食什麽的, 我玩會球, 再來陪你, 可以嗎?”


    遲暖笑:“好呀。”


    小梧桐去草坪下麵的人行走道上拍球, 其他小孩子看見了,紛紛靠攏,大家一起玩了起來。


    半空裏數不清的風箏, 遲暖眯眼看著,沒過多久, 聽見有人喊她:“遲老師?”


    遲暖迴頭,看見了吳哲和他媽媽。


    她從墊子上站起來, 笑著說:“這麽巧, 你們也來公園玩的嗎?”


    吳哲的媽媽對遲暖說:“哎喲, 遲老師,我都不好意思見你。你上次把東西還迴來,我尷尬死了。這樣……擇日不如撞日, 今天我請你吃午飯怎麽樣?你可別再推拒了啊, 就一頓飯嘛, 你平時關照我們吳哲也夠辛苦的了。”


    遲暖:“吳哲媽媽,你太客氣了,你看我午餐都準備好了……吳哲,吃壽司嗎?老師今天早上做的,味道還不錯哦。”


    遲暖拿出一次性手套遞給吳哲,吳哲氣遲暖向自己媽媽打小報告,害得他遊戲機全部被沒收,別扭地撇過頭:“我不吃。”


    吳哲媽媽一聽,板著臉戳他腦袋:“哲哲,你怎麽和老師說話的?”


    “唉,別。”遲暖阻止她。


    小梧桐拍球渴了,跑過來對遲暖說:“媽媽,我要喝水。”


    遲暖隨手拿了水杯給他,吳哲的媽媽看著小梧桐,眼睛瞪得大大的:“遲老師,你大學剛畢業沒多久吧,一年?還是兩年?……兒子這麽大了?”


    小梧桐喝著水,眼角餘光偷偷瞄遲暖。


    遲暖暗笑道:“遲錚,這是媽媽班上的小哥哥,叫吳哲,這是吳哲小哥哥的媽媽,和阿姨、哥哥打個招唿呀。”


    小梧桐害羞地笑了,抱著水杯,腦袋蹭在遲暖腰上,說:“阿姨好,哥哥好。”


    吳哲滿不在乎地翻了個白眼,吳哲媽媽說:“你好,你好。”


    遲暖不答應去吃午飯,吳哲媽媽也不再勉強,又說了幾句有的沒的,吳哲催著要去遊樂場,他媽媽就帶他先走了。


    遲暖以為這隻是一場無關痛癢的偶遇,誰知十一假期結束,返校後的第一天,她就被招去了校長辦公室。


    “遲老師,你是高中本部的莫老師和何老師極力推薦來的,我們學校也很重視對你的培養,你自身也優秀,說實話,我個人是很欣賞你的。”


    遲暖沒摸清校長的意思,隻能說:“謝謝盧校長。”


    盧校長手中的鋼筆在寬大的辦公桌上點了點:“但是現在有學生家長不滿意你,聯名上書要求更換二六班的數學老師,請願書剛剛遞交到我這裏。”


    “……”遲暖怎麽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愣了好幾秒,才問:“為什麽?”


    盧校長審視著她:“家長們說你胃口大,普通送禮已經滿足不了你,更深層的原因是認為你未成年生子,懷疑你是否具有最基本的倫理道德觀,擔心自己的孩子在你手上被教壞。”


    盧校長頓了頓,繼續說下去:“遲老師,我第一時間把你找來,是想先聽聽你的解釋。”


    吳哲媽媽的臉立刻浮現在遲暖腦海中。這樣兩條莫須有的罪狀壓下來,就是再好的性格也會生氣。


    遲暖深吸了口氣,不卑不亢道:“盧校長,前不久有家長給我送商場卡,我原封不動退了迴去,要請我吃飯,我也推拒了。如果這就是所謂的‘胃口大’,那我實在無話可說。”


    盧校長點頭。


    “……至於未成年生子,我高中三年都是在一中讀的,我的兩位老師您也都認識,這種事不是我想瞞就能瞞得住。”


    盧校長想了想,把鋼筆往桌上一丟,說:“行,你先迴辦公室。”


    從校長室出來,秋天燦爛的陽光爭先恐後投在遲暖身上。遠遠的操場上,小同學們在拔河,歡樂的加油鼓勁聲喊得震天響。


    遲暖慢慢走迴辦公室,捧起杯子喝水,喝了兩口,才發現杯子裏是空的。


    結束一天的工作,晚上**點,遲暖在廚房準備第二天的早餐,聽見大門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傳來聲響。


    她從貓眼裏往外看了眼,立刻開門。


    隨著門被打開,門外的季先生抬起頭。他身上的酒味很重,意識倒還算清醒:“暖暖,路過這裏,我上來看看。”


    遲暖把他讓進門,季先生揉了揉太陽穴:“對不起,今晚有應酬,我喝的好像有點多。……小梧桐呢?”


    遲暖說:“睡了。我給你泡杯蜂蜜水吧。”


    季先生嘟囔說:“蜂蜜水,你哥哥以前也給我泡。”


    遲暖走去廚房,再出來時,季先生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遲暖放下蜂蜜水,給季先生的妻子打電話,讓她來接季先生迴家。遲青川去世後,季先生的妻子偶爾也會約遲暖出來談心,和季先生一樣,都是很好的人。


    ……


    過了幾天,遲暖被喊去校內小會議室。學校高層幾乎都在,盧校長對遲暖說:“這次的情況,校方研究過,也和學生家長做過反複溝通。遲老師,我們當然願意相信你的職業素養,但是學生家長自認搞出這場烏龍,十分擔心影響你的教學情緒,再三請求學校更換你的授課環境。”


    盧校長的話,說的太冠冕堂皇,家長們仿佛是在為遲暖考慮,但歸根究底,還是要把她從二六班換走。她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很平靜地問盧校長:“所以學校的決定是什麽?”


    盧校長說:“初步考慮你和王麗麗老師更換授課班級,下一步我們會約談王老師。”


    遲暖說:“明白了。”


    盧校長本來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但沒想到遲暖會這麽配合。他看著她:“……遲老師,我們學校和一般公立小學不一樣,感謝你能站在校方的立場上做出讓步。”


    遲暖轉身離開會議室,迴到辦公室,上課時間,辦公室裏空無一人。遲暖坐在位置上發呆,黃主任敲了敲門,走進來。


    這裏沒有其他人在,黃主任說話也就直接了一些:“小遲老師,我知道你心裏委屈,不過這個社會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你看你的事,牽扯到王麗麗,她本來教的好好的,因為你被換班,她心裏難道會不委屈?……總而言之,你還年輕,凡事看開,以後見得多了,就懂了。”


    遲暖打起精神說:“謝謝黃主任。”


    黃主任:“這樣,你要是心裏不痛快,一會兒下班了我帶你去吃點好吃的?反正也周末了。”


    遲暖:“黃主任,我挺好的,再說今天晚上已經有約了。”


    這一點遲暖倒沒撒謊,季先生夫婦約她和小梧桐去家裏吃蟹。


    “那行,祝你周末愉快。”黃主任背著手走開了。


    下班時間過了很久,王麗麗才從會議室出來。除了特地在等她的遲暖,辦公室裏其他人早就走光了。


    王麗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大步躥到遲暖跟前:“要不是看這裏工資比外麵高太多,真的不想幹了!欺人太甚,還不是看我們兩個資曆淺,好拿捏?遲老師,你說是不是這樣?我倒沒什麽,可是你啊,家長顛倒黑白鬧一出,學校就誠惶誠恐把你處理了,我想想都替你憋屈的慌!”


    遲暖說:“對不起啊,因為我的事影響到了你。”


    王麗麗說:“你可別,你又沒做錯什麽事,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被罪惡的資本玩弄在手掌心裏。”


    兩人說著開始收拾包包,一同下樓出校門。


    季先生的車停在校門外,前後車窗都降了下來。小梧桐一看見遲暖,立刻興奮地從車窗裏探身:“媽媽!我們在這裏!”


    季先生含笑看遲暖。


    “我先走了,下周一給你帶早餐。”遲暖和王麗麗揮手道別。


    王麗麗盯著車上的季先生看了好幾眼,對遲暖說:“……那先謝謝你啦,我又有口福了。”


    當晚,在季先生家逗留到接近八點半,季先生才把遲暖和小梧桐送迴家。


    ……


    周六,遲暖帶小梧桐去廣場上打了一個多小時籃球。自從周達茂帶小梧桐玩過投籃機,他近來就對籃球特別感興趣。


    打完球,兩人散步迴家,想起下午的圍棋課,遲暖問小梧桐:“最近的進度能消化嗎?——小梧桐,籃球不該在馬路邊上拍。”


    “媽媽,我再拍幾下。”小梧桐低著頭,“媽媽,你看我,看我,這樣是不是超酷的?”


    遲暖聲音略沉了沉:“遲錚?”


    “好吧……”小梧桐眼睛盯著球,心想再拍最後一下,誰知籃球蹦在一塊碎磚上,直接彈出了人行道,滾去馬路中央。


    “我球!”小梧桐急衝衝去撿球。


    等遲暖反應過來,已經阻止不及。小梧桐躥上了馬路,伴隨著刺耳的急刹聲,一輛直線行駛的車子在小梧桐身體前方幾厘米處猛地停住。


    “哎喲媽呀!”


    “還好還好,沒撞上!”


    “這家燒了高香了,可就差那麽一點了。”


    路人不斷驚唿。


    小梧桐嚇傻了,一屁股坐在了馬路上。


    遲暖手腳發軟地撲上去抱住他:“遲錚?遲錚!不怕,遲錚不怕,媽媽在這裏,我們沒事的,嗯?”


    小梧桐臉色慘白,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遲暖立刻把他從車前抱走,驚魂未定地坐在路邊,她捧著他的臉,盯著他眼睛:“不要嚇媽媽,遲錚?遲錚,你說句話,不要嚇媽媽。”


    遲暖焦急懼怕的神色落進小梧桐眼裏,他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停在路中央的車子,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踩著高跟的雙足先後落地。女人撿起籃球,走到小梧桐身邊,把球放下,問:“沒事吧?”


    她的眼角有一粒小小的淚痣,長相十分嫵媚。但因為氣質幹練,那份嫵媚無形中被衝淡不少。


    遲暖壓著受驚的心跳,再三向她賠禮道歉:“對不起,是我們突然躥出去的,實在抱歉,對不起。”


    “確定沒事嗎?”


    車子並沒有撞到小梧桐,小梧桐更多是受到驚嚇,現在哭了出來,遲暖也放心了:“沒事,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女人彎下腰,衝小梧桐微微笑道:“小朋友,請你吃糖。”


    她把抓在手裏的糖塞進小梧桐的口袋,揉了揉他的腦袋,再次向遲暖確認:“真的不需要去醫院檢查看看?”


    遲暖搖頭,又是道謝,又是道歉。


    女人重新上車,車子轉眼就開走了。


    遲暖忍著淚,對小梧桐說:“遲錚,媽媽怎麽跟你說的?不可以在馬路邊拍球,是不是?球會滾動的,非常危險,如果剛才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小梧桐抽泣著抱住遲暖的脖子,小小的身體顫抖著:“媽媽,對不起,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不會再這樣了。”


    旁觀了全部過程的路人大媽這時開口,她對遲暖說:“哎,你傻的呀?你不看看那是什麽車,那麽豪的車,肯定是有錢人啊,怎麽就不敲她一筆精神損失費?那人態度看著蠻好的,不會不給你們的啦。”


    遲暖從她說“傻”開始,就伸手捂住了小梧桐的耳朵。


    迴家的路上,遲暖一手托球,一手牽小梧桐,越想越後怕,淚珠又在眼眶裏打轉。


    小梧桐想起口袋裏的糖果,掏出來,攤在手心翻來覆去地看,末了舉到遲暖眼前:“媽媽,是這種的,給你,給你吃。”


    遲暖略顯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一枚裹著紫色包裝紙的巧克力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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