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驟然跳空了一下,下意識地否認:“不會的,她怎麽不先……”


    不。


    沈老夫人告訴過我。大概也是一兩個月前,用晚飯的時候,她突然說:“令兒年紀不小了,該成家了。”


    我愣了一下,笑了笑搖搖頭,道:“母親知道我的。”


    她皺了皺眉,道:“胡鬧。”然後就再也沒跟我提過這個事。


    我一激靈,反應過來了什麽,問道:“我母親找過你?”


    他垂著眼簾嗯了一聲。


    我搖了搖頭,去摸他的手,把他的手緊緊包在我的手裏反複揉捏著,強笑著道:“她怎麽……不會,就算是給我安排親事,總不能牛不喝水強按頭吧?”


    他表情空白地盯著我的手,說:“不。”


    他們會的。


    青廬紅帳,紅男綠女,算了八字應了六合,三媒六聘地用轎子抬了去,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被強按在一起洞房花燭然後生兒育女,就像騾馬牲畜一樣野蠻粗暴。牛不喝水,不要說按頭,掰著脖子也能把水給硬灌進去。


    他們管這個叫“敦倫”。


    我機械地又給他掖了掖被角,低聲說:“你先睡覺,不用擔心這些,先睡吧,睡醒了再說。”


    劍秋到底發著高熱,力有不支,懷著心事也睡著了。


    我一夜枯坐。


    我發覺我幾乎無法撬動這個殘酷的體製。如果我還在現代,我一定拉著劍秋撲通一聲往二老身前一跪,果斷出櫃非他不娶再問自殺,大不了大鬧一場落個“不認”,我還是可以和劍秋獨立生活,或者說,我們隻是想要父母的一個“承認”,不承認,也沒關係。但是這裏不一樣。


    高堂在上,孝字當先,三跪九叩地嗑下去,就是一輩子馴順服從的父母之命。尋常人家子弟同性相戀已然為人不容,更何況沈家。枝繁葉茂的世家大族錦繡的寬袍大袖底下是最森嚴的等級和最深沉的計謀,枝枝連連的大族婚姻結成了網,兜住世世代代的潑天富貴。鍾鳴鼎食之家是祖蔭也是枷鎖,我作為沈家最小的一個公子,是結這張網的最後一枚棋。


    我簡直不敢想象劍秋是怎麽麵對我的母親,那是一番什麽樣的情景。沈老夫人又是用怎樣的語氣告訴他,我要成親了。他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強撐著兩個月的淡漠麻木。這我都不敢想。


    五更天的時候劍秋醒了,在熹微的晨光裏窸窸窣窣地支起了身子,靜靜地看了我一會,沒有提昨晚的事情,隻往床榻裏邊挪了挪,說:“少爺一夜沒有睡麽?好歹上來躺一會。”


    我坐在椅子上麵對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成親,絕不。要是連你都護不住,我在這個世界也沒什麽意思。”


    他臉色一變,脫口道:“你說什麽胡……”


    “你當我說的是胡話也好什麽也罷,我隻告訴你這是真話。劍秋,你給我一句話,刀山火海我也能給你趟過去。”


    去他*媽的。


    當時就是我強要的人家,現在又是我要成親,我特*麽都想掄圓了抽我自己一大嘴巴。


    心性扔了就沒了骨氣,人就容易隨波逐流;情愛要是也那麽容易割舍,人與木石禽*獸何異。


    老子是現代人,生長在馬克思主義聖潔的光輝下,黨生我養我,告訴我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我有一個社會主義接班人基本的尊嚴,愛跟誰結婚就跟誰結婚。憲*法也沒規定男的和男的不能搞對象,憑什麽一穿過來就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扔掉陪了我七年的枕邊人。


    前麵是風是雨是冰雹我都認,用多少水磨工夫九轉謀算都無所謂,一個體體麵麵的大戶人家,橫不能敲鑼打鼓地編個筐兒把我倆浸豬籠。


    劍秋默了默,伸手仔細斂了我衣領的皺紋,並不抬頭看我,隻是盯著我的領子低聲道:“我很高興……世人總盼著有人能為自己赴湯蹈火,我也不能免俗,好像這樣能突出自己多麽重要似的。但人人命運終究不同,有些事是注定了的……有你這一句話,這七年就很值得。”他頓了頓,扯了扯嘴角,好像要把我的衣領看出一個洞來,接著一路平鋪直敘地說下去,“少爺還是不要任性悖逆雙親,男子與人廝混到近三十歲而未成家已是於禮不容,少爺不要一時意氣,鑄成大錯。”


    “與人廝混?一時意氣?鑄成大錯?”我氣得整個人都在抖,聽見自己艱難地一字一頓道,“劍秋,你自己聽一聽,你這說的是人話嗎?”


    他垂著眼一聲不吭。


    “這七年,到你這裏一句‘廝混’就完了?”我一把拽下了掛在床帳上的鴛鴦香囊,裏頭裝著我們的結發,那香囊的絲繩一拽就斷了,我下了死力氣捏著它送到他臉前,質問道,“那我問你,這個算什麽,這他*媽算什麽!”


    他抖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我手裏的香囊,眼圈一下就紅了。


    我心唰地就軟了。


    他還生著病呢。


    我們倆紅著眼眶對視了半天,我氣不過,把香囊扔到他懷裏,說:“你自己想想,氣死我了。”


    劍秋一向是很珍視那個結發香囊的,這時候拿著它也不說話,我剛才下手沒輕沒重的把它扯壞了,他捏著香囊的兩邊抽線的絲繡翻來覆去地看。


    我也心疼得不行,想著倆大老爺們都不會針線活,還得請繡娘補一下。但不好意思表露,轉念一想又氣得心癢癢,恨恨地捶床板:“我要有一天死了,不是被我娘打死的,就是被你氣死的。我特*麽寧可枝頭抱香死我也不願意憋憋屈屈地被你氣死,怎麽迴事啊你,說的那都什麽玩意,要成親也得是咱們倆成啊,頭發都割一段給你了你居然還想著讓我跟別人做結發夫妻,那是不是我得提頭來見你才能相信我心裏放不下別人,家裏也不缺那盆豬頭肉啊,我把心挖給你看行不行啊,”絮絮叨叨地說得我自己都難受了,“算了我也不要你一句話了,你就一句話都不給我還死命拽我後腿這刀山火海我也趟定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軸正劍秋這個被封建流毒浸得流油的腦子,隻能身先士卒吧。


    我歎了口氣,親親他的嘴唇,坐在床邊結結實實地抱住了他,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在他耳邊道:“我隻想和你成親,我隻想陪你一輩子。”


    劍秋不聲不響地任由我抱了一會,抬起手輕輕地環住了我,說,嗯。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鼻音。


    我這人,從小脾氣暴躁,到這邊又是沈三公子的身份,金尊玉貴地養出一身的臭毛病,火唿啦一下子上來了,唿啦一下子又沒了,過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就比如我現在抱著他,心想我這都辦的什麽事兒,頭天晚上把人弄得一身傷,發了一宿的燒,一大早還對人家大吼大叫的。


    我於是往他懷裏悄悄縮了縮,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小聲說:“不燒了啊。”


    他說,早就不燒了,本來也傷得不重。


    我摟住了他的腰,說:“藥還是要吃的,你再躺一會,我把藥煎上。”


    他的頭擱在我的肩膀上,半晌,應了一聲,嗯。


    我心裏知道接下來有場硬仗要打,卻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一片白花花的茫然,理智上知道有一大堆事兒要做,情感上卻懶懶地隻想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就停留在這裏,管他巨浪滔天。


    糾纏擁抱的姿勢如同天鵝交頸,誰也沒有放開。


    海棠窗外畫眉在叫了,鶯鶯嚦嚦的。


    作者有話要說:


    加了一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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